88季煊的心願
次日,季竣廷果真去了白鹿書院一回。對於此事。荼蘼也沒太多過問。又過了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因有林培之在,季煊便索性邀了盧修文同來別院過節。
是夜,月色皎淨,群星失色。季家花園之中,擺了兩桌,一桌女眷,一桌男子。
此時秋蟹正肥,眾人喝酒吃蟹賞月,倒也頗為熱鬧。因安哥兒喜吃蟹,軒哥兒也在一邊鬧著要吃,荼蘼怕他二人食了這大寒之物,次日鬧起肚子來,便特意使人熬了紅糖姜茶,逼著二人喝。安哥兒被辣的眼淚汪汪,頻頻吐舌,卻還是止不住嘴饞,逗得荼蘼直笑。
段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得一個勁的叫他少吃些。
軒哥兒還小,更是不堪。在一邊擠眉弄眼,只是嘶嘶吐氣。倒讓韓璀心疼不已,忙命丫鬟將桌上一盤蟹都撤了下去,另切了月餅來哄著他。
慧清偏在這時煮了杏仁茶來,安哥兒見了,當真如獲至寶,忙捧著杏仁茶專心喝著,堅決不看一眼姜茶。荼蘼見他也喝了不少了,倒也並不過分相逼,笑了一回,也就罷了。
因有兩個孩子在,段夫人也無意耽誤太久,才剛過了初更天,看完月亮,便帶了孩子回房去了,荼蘼便也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這幾日,段夫人早吩咐家中下人收拾了隔鄰的院子,讓季竣鄴夫妻搬了過去,因此她的院子在熱鬧了幾日後,重新又安靜了下來。
荼蘼回屋後,卻是驚詫的發現,今兒竟是格外的安靜,整個院子裡,除桂花樹上吊了數張氣死風燈,屋內一燈如豆外,竟是寧靜的沒一些聲氣兒。她有些詫異的回頭向提著燈籠為她引路的慧清道:「今兒這是怎麼了,那些丫頭都去了哪兒?」
慧清笑道:「小姐忘記了。您房裡的丫頭,前幾日已撥了幾個去大爺的院子伺候,人原就只剩七八個了。今兒中秋,幾個小丫頭子又早早同我唧咕了,說是想要湊些份子,姊妹幾個一塊玩耍一回。我想著今日必有家宴,怕也不會太早回來,就允了。卻沒想到初更天居然就先回來了,您先進房略坐一回,我去叫她們!」
說著話的當兒,二人已進了房,慧清忙挑亮了燈,又取了鐵釬子,撥了撥屋內的火盆,又添了幾塊又添了幾塊素香進去。見屋內已漸漸暖和起來,這才為荼蘼除去身上披的淡青色夾棉斗篷。山上早晚甚涼,這幾日天氣雖極晴好,但晚上卻仍需燃個火盆取暖。
荼蘼見慧清正要出門,忙擺手道:「不必了,只由得她們去罷!難得一個中秋,便讓她們好好耍耍。是了。我記得今年買了許多蟹來,一會子你去廚房看看,若還有多的,便再蒸些,送去給她們一同嘗嘗!若有多的菜餚,也一併攢個食盒給了她們!」
慧清答應著,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因道:「我若去了,小姐身邊可就沒了人了……」原來段夫人畢竟放心不下兒子,又見他夫妻二人跟前只跟了一個芸樺與一個養娘,卻要服侍兩大一小三口兒,便又將慧芝暫時放在了他們院子裡,照應一二。
荼蘼搖頭道:「不妨事的,今兒月色好,我正想一個人靜上一靜,看看月色。」
慧清見她語聲淡淡,舉止氣度卻自令人折服,到了嘴邊的話一時竟說不出來,硬生生給噎了下去,默不作聲的行禮退下,逕往大廚房去了。荼蘼見她去了,不由微微一笑,在房裡坐了一回,終究無趣,便起了身,走到廊下,默默仰頭去看月色。
墨藍天上,一輪明月正自清圓,幾點星子散碎。竟是看不到一絲雲。她立在廊下,發了好一回怔,心中便不由的有些掛念起邢二妹來。她正想著何時能尋個機會去武昌看看才好,卻忽然覺得院子裡有人影輕輕晃了一下。
饒是她膽量素來不小,卻也是不由的驚了一下,幾乎便要驚呼出聲。好在那人倒也精靈,見她一驚,便已急急開口道:「別叫,是我!」
荼蘼聞聲,不覺一陣愕然,半晌苦笑道:「林培之,你怎麼竟敢私入我家內院?」
月色清淡,桂樹陰影之下,卻緩步的走出一人來,青衣素淡,人如玉樹,果是林培之。聽了荼蘼的話,他倒也並不驚慌,只笑道:「豈不聞竊玉偷香,若不夜入,卻要如何下手?」
荼蘼哭笑不得,只得問道:「你怎麼不吃酒了?」
林培之笑道:「酒可以日日吃得,內院卻不是時時都是這般清淨無人的。若不趁此機會。再等下次,卻又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荼蘼聽他出言輕薄,不覺微怒的瞪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這院子裡,今兒無人的?」
林培之微微一笑,走過來,在她左面的上風處站定了,有意無意的替她擋住了絲絲侵襲而來的寒風:「你忘記了,我可並不是一個人來這廬山的!」
荼蘼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林培之來時,身邊還帶了兩個丫鬟。四名侍衛。想來必是那兩名丫鬟與自己屋裡一眾小丫頭子們打成一片,刻意哄了她們今晚吃酒玩耍。
抿了抿唇,她不由想著,看來自己屋裡的這些丫頭婆子,也到了該好好整治的時候了。
不過雖然林培之這般的處心積慮,她卻還是認為他並不會對自己不利,靜默了片刻,她才開口問道:「你這般苦心安排,是有甚麼事兒麼?」
林培之道:「倒也沒有旁的事兒,只是想同你說一聲兒,這幾日,我便要離開廬山了!」
荼蘼輕輕的呵了一聲,半晌無語。風從上首來,帶來一陣淺淡的酒氣,刮在面上有些微微的寒意。「一路順風!」好半晌,她才吐出這麼四個字。
「你只有這四個字想對我說麼?」林培之輕笑的問了一句。
荼蘼仰起頭去看他:「殿下還想聽甚麼呢?」
林培之默默看她,皎淨的月色清淡的落在荼蘼面上,她的面容安寧而優雅,竟是尋不到一絲稚嫩之色,清凌凌的眸子更是深邃寧靜,有種奇異的從容淡雅。歎了口氣,他不自覺的伸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面孔:「小荼蘼,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不像才只有十二歲!」
荼蘼沒想到他竟會動起手來,微微驚了一下,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有些戒慎的看他。
林培之擺了擺手,道:「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不利。今兒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要走了,而且最近兩年,也不打算回京。至於廬山……」他笑了笑:「廬山,我應該也不會再來了。荼蘼,我曾隱約對令尊透露過我的心意,你可知道令尊是如何答我的麼?」
荼蘼下意識的追問道:「如何答你的?」
「他說,他只有你這一個女兒,自打落地以來,便視為掌珠、愛逾性命。如今他最大的心願。便是為你尋一個合宜的夫婿,兩口兒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荼蘼怔了半日,也沒弄明白父親將這話說給林培之聽的用意。林培之看出她愣神的模樣,不覺又是一笑,重複道:「他說,要為你尋一個合宜的夫婿,兩口兒白頭到老!」
他刻意加重強調了「一個」與「兩口兒」這兩個詞。
荼蘼輕輕的啊了一聲,心中也不知是個甚麼滋味兒,好半日才輕輕道:「我爹……他,是這麼說的麼?」
林培之便點一點頭。
二人默默站了一會,荼蘼才道:「林培之,多謝你!」
多謝你將這話告訴我,有了這話,我才知道,爹娘原是這般疼我,這般的為我著想,只是可惜,我從前只是一意孤行,從不肯多想一想。
林培之一笑,溫和道:「荼蘼,待你及笄之時,我再來見你一面,可好?」
荼蘼詫異的抬起頭來,雙眼只是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林培之帶笑將手伸了出來,荼蘼見他又抬了手來,便下意識的閃了一下。林培之卻也並不在意,只為她抿了抿鬢邊垂落的一縷散發:「等你及笄之時,我再看來看你!」他重複的說著。
說得完了,便又從懷中取出一串瑩潤光潔,渾圓可愛的珍珠來:「這串珍珠是我這次來時,打算送你的禮物,這次你可不許再隨意送給旁人了!」
荼蘼聽他說起上回那串黑珍珠,心中也不覺有些發虛。凝視那串珍珠許久,她終於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珍珠入手微溫,顯然林培之將它貼身放置,已有好一刻的時間了。
她捏住這串珠子,一時竟覺得自己面上有些微微發熱。
這個,該算是一種表記了罷!便是前世,也從來無人會在暗夜無人之時,送她這等東西。縱然親密如林垣馳,在訂下親事後,他也從來不曾有過這等幽會贈物的舉動。
她下意識的捻動著手中的珠串,心慌之外,卻還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感。
林培之見她收了,這才放下心來,因調侃道:「收了我的東西,怎麼你卻全無表示?」
荼蘼正自心慌意亂,忽然聽了這一聲,卻不由的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下逐客令道:「天晚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地,卻是於禮不合,殿下請!」言畢急急便要回屋。
身後傳來林培之的一聲輕笑,荼蘼旋即覺得髮髻一鬆,急急抬手一摸,這才發覺自個兒發上一隻碧色流傳,通透可愛的碧玉玲瓏簪已被他拔了去:「你……」
林培之笑意莞爾,眸中卻略帶促狹之意:「夜深天寒,小姐請快些回去睡罷!」
荼蘼看他面色,便知他也不怕與自己糾纏,只得跺一跺腳,掉頭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