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世間寂寞豈獨我
「盧師傅,昨兒林培之給你灌了甚麼迷湯。你居然會替他說話!」
盧修文佯怒的瞪了荼蘼一眼:「鬼丫頭!滿口只是胡言亂語!」
荼蘼咯咯一笑,因借勢岔開話題,問起盧修文從前教她的那種吐納功夫。盧修文聽她忽然問起那事,不覺一怔,詫異道:「你怎會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荼蘼皺一皺鼻子,答道:「我也不瞞盧師傅呢,昨兒我其實悄悄過去雅築看了看你們,想知道你們對酒宴還滿意不,卻不巧被林培之瞧見了……」
她知道若想要盧修文如實吐露,自己遮遮掩掩必是不能達到目的的,因將林培之為自己取暖的一應舉動言語一一仔細的說了出來,只是其他言語卻是隻字未提。
盧修文聽得完了,不由一笑,略帶深意的看了荼蘼一眼,道:「原來如此!他既說了,我自也不瞞你,我傳你的功夫,確是最上乘的內家功夫。不過你畢竟是女子,為的不過是強身健體,將來好益壽延年,養生駐顏。因此只學上部的吐納功夫也就夠了!」
荼蘼小嘴有些不滿的微微翹起,道:「我若是想學下部,盧師傅可肯教我麼?」
盧修文笑著搖頭道:「你若能說服你爹,我便教你又何妨!」
荼蘼一聽這話,便知是他有意推托,不免輕哼一聲,洋洋然道:「你不教便不教,昨兒林培之為我行功運氣時,我已將他的行功路線都記了,你不教,我也會!」
盧修文聞言,不由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趕忙道:「你這丫頭,可千萬莫要胡來,這行功之法,極為細緻精妙,若是稍有差池,輕則偏癱,重則神經錯亂……」他說到這裡,卻忽然發現荼蘼正歪頭望他笑,了然之餘心中不覺又是好一陣無奈。知道這個丫頭是拿準了自己素來疼她,斷然捨不得她胡亂練功以致損及自身,因此才特意的拿了這話來壓自己。
歎了口氣,他無奈道:「罷了罷了,我教你便是,你這丫頭,真是愈發鬼靈精了!」偏偏自己心中總是捨她不下。他默默凝視著荼蘼嬌美可人的面孔。心中沒來由的便是一痛,當年……若是自己能早下決斷,如今只怕早已兒孫滿堂。而自己的膝下,想必定會有一個如荼蘼一般甜美標緻又貼心可人的女兒罷!如此一想,他的心不覺又軟了半截。
盧修文既已下了決心,也就並不猶豫,將行功運氣的法門一一傳了給荼蘼。荼蘼原就聰慧非常,這些年精研醫術,對於人體的奇經八脈、各處大穴早已瞭如指掌,學了起來,自也是舉一反三,迅快無比。盧修文見她這般穎悟,心中也自欣然不已。
待到教完了,又幫她理順脈絡氣理,他這才囑咐道:「我早知你已將吐納的法門教了你爹娘還有竣廷,不過這行功運氣之法,卻是斷然不可胡亂傳授。」想了一想,他又道:「你回去以後,可以覷空問問竣廷,若他有意要學,便令他這幾日來找我!」
荼蘼忙答應著。她巴巴的跑來學這個,其實倒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這股暖流到處,渾身暖洋洋如浴溫池,卻是怯寒去病的最好法子。她又想著母親的身子這些年雖好了些,但季節轉換之時,一時不慎,仍會染上風寒,這才動了念頭要學。至於其他,卻壓根沒想過。
她的這個念頭,盧修文卻哪裡知道,他只以為荼蘼從旁人口中得知內家功夫的玄奧之處,因此一意想學,並不知道她是抱著這等孝心來的,否則焉肯這般輕易便傳了她。
耽誤了這麼回子,時間早已到了下午。好在荼蘼早已料到今兒未必能在午時前趕回別院,因早早囑咐了慧清,現下也並不擔心。陪著盧修文用了午飯後,又下了兩局棋。
這之中,她幾次都想啟齒問及那張揉皺的畫紙,卻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每個人總有自己不願提及的往事,便是她自己,又何嘗沒有。
她瞧見盧修文在秋日的暖陽下因她的耍賴悔棋而朗朗大笑,顯得分外年輕的面容灑脫而俊逸,眼底深處卻有著一抹深藏不露的寂寞,心中忽然便覺得有些酸酸的。
世間寂寞豈獨我,不過是傷心人各有懷抱罷了……
夕陽西行的時候,荼蘼這才戀戀不捨的辭了盧修文出門,一路緩步往家中走去。轉過一道山坳。前面便已能隱隱見到自家別院的重樓朱簷,她正欲加快腳步,卻忽然聽到右邊有人叫她:「荼蘼,荼蘼……」聽聲音,卻是她三哥季竣灝。
她詫異的回頭望去,卻見漫天的夕陽金輝中,正有三條人影急急的向她行來。她定睛細細一看,卻是林培之與季竣廷、季竣灝三人。三人走的都甚快,不過片刻,便已到了她跟前,她這才迷惑問道:「二哥、三哥,大哥呢,怎麼沒同你們一起?」
季竣灝嘿嘿一笑,道:「寶親王知他惦記大嫂和軒哥兒,早早的便放了他回去,反正有我們兩個陪他在山裡遊玩,卻也夠了,不差大哥一個!」
荼蘼哦了一聲,這才正正經經的對林培之襝衽為禮,喚了一聲:「殿下!」
私底下,她可以毫不客氣的直呼他的姓名,甚至冷嘲熱諷,但當著兩個哥哥的面。卻還需循規蹈矩,溫雅大方,殊不失大家閨秀氣度。林培之帶笑凝視她,夕陽的金輝灑了他一身,便連他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一層金邊。只是眸底隱隱顯現的嘲謔與調侃,讓她見了不覺有些氣惱,一個控制不住,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林培之吃了一記白眼,也不生氣,反而笑道:「荼蘼這是從哪兒來,白鹿書院麼?」
荼蘼答應著。經過了昨晚之事,她對林培之已無多少抗拒之心,不過這也並不代表她就會接受他。泛泛的同林培之說了幾句廬山美景,她便一指西山斜陽,笑道:「天色已不早了呢,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罷,二哥,我腳有些酸,你來扶扶我!」
季竣廷正立在一邊,仔細觀察妹子與林培之的表情,試圖尋找到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忽然聽見妹子叫,便也從善如流的走了過來,嗔責道:「你今兒走了多少路?怎麼腳也酸了?」
荼蘼抬頭甜甜笑道:「也沒走多少路,只是忽然覺得腳酸而已!」因順勢搭了季竣廷的手,半靠在他身上。季竣廷朝林培之歉意一笑,扶了妹子在後頭慢慢走著。
因有荼蘼在,四人也沒自正門進去,只從一處小小角門進了別院。季竣廷向林培之告了罪,一路扶著妹妹進了後院。荼蘼眼見林培之與季竣灝去得遠了,便放開了手,行止自如的走到前頭滄浪亭內坐了。季竣廷早知她是裝的,也不意外,便過去在她對面坐了。
「說罷,有甚麼事兒要這般單獨的同我說?」瞪了荼蘼一眼,季竣廷開口問道。
荼蘼抿嘴一笑,便將盧修文的話如實轉告了他知道。季竣廷聽了,不由蹙眉深思了片刻。荼蘼見他表情甚是凝重,反覺詫異,便問道:「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季竣廷抬頭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這才開口道:「盧師傅傳你的那吐納功夫,只有一半,我其實早已知道了!」見荼蘼呀了一聲,頗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他。季竣廷不覺一笑,道:「你忘記了,你教我們那吐納功夫時,竣灝也知道!」
季竣灝自幼在武當山長大。學的正是武當嫡傳的內門心法。
因此他在第一眼看到荼蘼抄錄在紙上的吐納功夫時,便已瞧出了這是一門極上乘的內功心法,只是內中缺了行功運氣之法,並不完整。他原不是精細之人,見這功法殘缺,雖覺可惜,卻也不願拂了妹子的興致。而且這功法又確有養生之效,他也就沒再多想。只是後日見季竣廷也跟著練習不輟,甚是上心,終是忍不住將事情對季竣廷說了。
他的意思是這功夫雖好,畢竟殘缺不全,父母妹子練練,倒也有些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功效,季竣廷練著,卻是不免有些可惜。他甚至提議,若是季竣廷願意,他倒是可以稟明師門,得了允准後,將武當練氣法傳給季竣廷。季竣廷想了一回,卻還是拒絕了,且言明,他其實並沒有練武的打算。季竣灝聽了,也就不再強求。
不過對於這種功法,他畢竟還是大大的慨歎了一番,說這功法若是完全,其精妙處怕是絕不下於武當正宗練氣之術。在閒著無事的情況下,他甚至還拿了好些的江湖傳言,武林秘辛出來,眉飛色舞的同季竣廷講了,其中不乏誇大失實之處。說到最後,更是捶胸頓足,直恨自己不曾生於江湖之上,倒是弄得季竣廷好一陣無可奈何。
他模仿著季竣灝的口氣,將那些話語來,直將荼蘼逗得笑個不止。
兄妹二人已有許久不見,季竣廷雖回來了幾日,但也並沒有太多時間與荼蘼單獨說話,二人一時說得興起,竟是絲毫不覺日落西山,暮色已臨。荼蘼一面笑,一面想著該不該見今日在盧修文書房意外所見的圖畫告知季竣廷,卻見那邊有個熟悉的人影匆匆過來。
她細細一看,卻是慧芝。慧芝忙忙的走過來,行了禮後,才道:「二爺、小姐,都這個時候了,老爺夫人都在等著你們用飯,你們怎麼卻還在這裡聊天?」
荼蘼抬頭天色,不覺哎呀一聲,急急起身道:「怪我,都忘了時間了呢!」
季竣廷也匆匆起身,謝了慧芝,便要往前頭去,才剛走了幾步卻又被荼蘼叫住。他回頭望了妹子一眼,會意的笑,道:「放心,我明兒必會抽空去見見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