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珍珠與海螺
林培之笑道:「且打開看看。看可還喜歡?」
荼蘼對他這禮物其實並無多大興趣,但聽他這般說了,卻是不好拒絕,只得開了那匣子。這一看,便是一怔。原來那匣子竟居中隔了開來,一行裡頭端端正正的放了一串珍珠手鏈,珍珠在大戶人家原不出奇,但林培之這串珍珠卻是一水兒的尾指大小,色澤烏亮,渾圓無疵,且顆顆照得見人影,竟是上好的黑珍珠。與這珍珠比了起來,另一半格子內的東西便有些黯然失色。卻是幾個五彩斑斕,大小不一的海螺與貝殼,不值錢,卻生在精巧有趣。
季煊見了那珍珠,不禁皺了下眉,段夫人也有些愕然。一邊眾人也都各自面色有異。
黑珍珠原就是極罕見之物,尋常人家怕是聽也不曾聽過的。本是稀罕物,一顆兩顆有這等大小、光澤倒還罷了,最難得是這一串珠子大小相同。光澤相類。
這樣東西雖不敢說價值連城,其價卻也驚人了。荼蘼怔忡過後,抬頭看看季煊,見他雖皺著眉,卻沒有開口示意,只得謝了林培之。
林培之何等玲瓏的人物,對眾人的反應亦早有預料。否則也不能將極賤之物與極貴之物混放在一起,刻意降低那串手鏈的價值,叫人無法拒絕了。見狀便笑道:「我原算是半個海上人了,送的東西自也要與海沾著些邊,才算是特產。」他一面說著,便伸手指著匣內的一顆海螺道:「荼蘼,你且將這海螺放在耳邊……」
荼蘼只得依言行事,取了一顆海螺放在耳邊,耳邊便自傳來一陣奇異的風吼之聲,嗚嗚咽咽的盤桓在耳邊,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林培之道:「海邊人常說,這螺內之聲,便是海之音,海邊有人遠行,通常會隨身攜帶海螺,想家之時,便聽一聽,聊慰鄉情!」
荼蘼訝然笑道:「果真有聲音,這海螺倒也有趣!」
季竣灝才剛聽了林培之的話,已覺興趣,再聽荼蘼這麼一說。不覺更覺有趣,因興致勃勃的拈了一個,附在耳邊,也聽了起來,半晌叫道:「還真有聲音!」一時眾人都覺好玩,不覺將那海螺在席上傳玩了一回,各個都覺新奇得緊。一時卻將適才見到那串黑珍珠手鏈的詫異之情丟在了腦後。惟有林垣馳含笑的把玩著手中海螺,面容沉靜,眸光深遠。
季竣灝欣然笑道:「想不到海邊卻還有這些有趣的玩意,我倒忍不住想去了!」
林培之聞言應道:「峻灝若真想去,只遣人送個信我,我必掃榻相迎!」又向眾人道:「這海邊,若說有趣,莫過於夏日。各位若有興,今夏我便在南面恭候幾位大駕如何?」
眾人互看一眼,均笑道:「如此便先謝過殿下了!」
幾人又說笑了幾句,終因季煊與段夫人在,不敢肆意。季煊又怎能看不出來,笑了一笑,尋了個借口,先與夫人攜了荼蘼離去了。一時回了房。季煊將荼蘼打發了走,又揮退了房內的丫鬟,這才皺眉向段夫人道:「今兒寶親王的這份禮,依夫人看,卻是何意?」
林培之雖刻意的淡化了這份禮物的份量,且將之歸於土特產一類,卻並不代表季煊就能接受這個說法。只是自家若因禮物太過貴重,不肯收受,卻又顯得過於小家子氣。說不得,只有等來日寶親王府有事,自己再厚厚的送一份禮去,將今日之情還了。
段夫人蹙眉道:「寶親王雖時常回京,但觀他行止,素來收斂。與王公大臣也少與交接,便偶有往來,也只是過過場面,怎麼今年對我家卻是大不相同!」
季煊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苦笑道:「該不會因為荼蘼罷?」
段夫人一驚,半晌才不確定道:「荼蘼今年才只八歲……」
她口中雖說著不可能,臉上卻終是變了顏色。
季煊凝神細思片刻,慢慢道:「夫人可還記得去年我們在廬山時,修文兄見到荼蘼後,便說她是大富大貴之命?」當時他雖笑著擋過了,其後心中卻一直有些不大放心。
段夫人抿了下唇:「難不成這話竟會應在寶親王身上,不過,他與荼蘼年歲相差不小,且封地又在南邊,離著甚遠,我可不捨得荼蘼早早的便嫁到那個地方去!」
季煊點頭淡淡道:「等鄴兒完了婚。我們便去廬山。荼蘼的婚事,我的意思,倒也不必攀附高門,重要的是對方人品好,性子穩當,我季家,本也不在乎那些虛名!」
段夫人點了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頓了一頓,她又問道:「此去廬山,灝兒也還罷了,廷兒你是如何打算的?」季竣廷因熙國公府議婚不成而一時衝動決定參加春闈,春闈將臨之時,卻又因為一個春狩而放棄,她口中雖不言,心中何嘗不擔心兒子。
季煊笑笑,解釋道:「廷兒科舉之事,我已想過了,他如今年紀也還不大,便再過個十年八年的也不妨事。如今朝中暗潮湧動,皆為太子一事,皇上對此偏又不置可否。我想著廷兒若然高中,一個不慎,倘或捲入此事,怕是無甚好處。不若躲上幾年,也好厚積薄發,待大局定時再一舉奪魁,豈不兩全其美!」這也是他最終答應兒子不參加春闈的最終原因。
段夫人想想,也覺有些道理,因放了心,笑道:「你說的也有理,那廷兒的事兒,便暫時擱置了罷!對了,今兒我見著福威伯家的三公子,倒忍不住想起上回施夫人來打探的情景。其實這孩子生得清秀,看著也討人喜歡,只是跟荼蘼比了起來,年紀還是略大了些!」
季煊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且不說荼蘼今年還小,便單論福威伯府,他們家因老太太如今還在,家裡便不曾分家,這裡頭又很有幾個不識好歹的子孫仗著家裡的勢力,在外頭很幹了些好事出來。明軒這孩子雖不錯,他們家我卻還真有些看不上。」
段夫人搖頭笑道:「照著你這個說法,只是恨不能對方家中上無父母長輩,中無兄弟姊妹,下無子侄甥女,只孤零零的一個,卻還得要他潔身自好……」
季煊聽著夫人的話,也掌不住笑了起來:「錯了錯了,這樣的人,我卻更不能答應的!」
「這樣你也不滿,那你倒要怎樣?」段夫人掩了嘴兒笑。
季煊調侃道:「這上無父母長輩,中無兄弟姊妹,下頭卻又沒個子侄甥女,豈不是說此人太過命硬,見一個克一個,竟至剋死全家?這樣的人,卻是更加不能嫁的了!」
這話一出,段夫人卻是再忍不住,一時笑倒在椅上——
荼蘼帶了慧紋回房,便撥弄起那匣子內的海螺與貝殼來。慧紋與一幫子小丫頭,也都興致勃勃的圍在一邊,輪流的把玩著這些海螺,各自拿了放在耳邊,細細的聽著。原來這些小丫頭,年紀與荼蘼相仿,卻都是段夫人從家生子裡頭挑出來的。
段夫人想著荼蘼年紀小,挑些年紀相當的,一來可以做玩伴。二來自小在一塊長大,將後來情分也自不同,卻不料荼蘼看著小,其實卻早心智成熟,哪裡耐煩與這些小丫頭子一起玩鬧。這般弄到最後,跟在她身邊最多的,卻反成了慧紋一人了。
荼蘼把玩了一會海螺,這才伸手拿起那一串手鏈,輕輕的掂了一下。經了上一世的榮華,她對這些東西早沒了太大的興致,只是想著這串手鏈的價值,她便忍不住想著不知她爹娘正在房裡商量些甚麼,希望不要與這串手鏈相干了。
慧紋放下手中海螺,笑道:「這串珍珠倒稀罕,夫人房裡珍珠頭面、簪子、珠串兒盡有,不過像這樣顏色與光澤的我還真是頭回見到呢!」
荼蘼笑了一下,便叫慧紋另外拿了錦匣來裝了那鏈子:「這東西你可收好了,等我明兒拿了去給娘收著,免得我一時不慎,卻弄沒了它!」將這燙手山芋扔了給母親,也好表明自己的立場,撇清了干係,免得母親心中疑神疑鬼。
慧紋答應了一聲,果真拿了匣子裝了。荼蘼便在桌上翻了翻,選了幾個顏色最好,形狀最是漂亮的海螺、貝殼收了,將其他的隨手一推:「你們喜歡,便拿去分了罷!」
幾個丫頭歡喜的應了,各自挑擇起來。
林培之走的那日,卻是個微雨陰沉的天氣,季氏三兄弟都去送了。
及至回來,季竣灝便過來尋荼蘼,將林培之走時的情景說了一回。荼蘼耐著性子聽他說了,然後歪頭問道:「三哥,寶親王給你甚麼好處了?」
季竣灝無語的摸摸鼻子,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荼蘼見他尷尬,不覺一笑,過來攬了他的手臂,軟軟道:「三哥,我就這麼惹你厭,讓你一心想早些打發我出門呀?」
季竣灝聽了這話,可驚了一跳,忙舉手發誓,表示自己絕無此意。最後才哭笑不得道:「罷了罷了,你既不愛聽,三哥以後都再不提了就是!」
他對林培之的心思隱約知道一些,又覺得林培之這人不錯,加之他本就有些粗枝大葉,有時不自覺的便會做些添磚加瓦之事,其實倒也不是有意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