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一點紅
荼蘼懶懶的坐在形制精巧玲瓏的鞦韆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蕩著,心神早已飄得遠了。這天正是季家兄弟宴請林培之的日子,因林培之身為親王,身份極為貴重,因此打從昨兒開始,家中上上下下,就忙了個人仰馬翻,生恐一時不慎而怠慢了貴客。
好在季竣鄴的婚期離著也不遠了,家裡上上下下該清理打掃的,也早在清理打掃,想來經了這次宴請,家裡頭更是無可挑剔了。不過這一連串的事兒帶來的後果就是段夫人忙個不了,她暫時別想出門,便是金麟與白素雲也都趁勢告了假,說是清明回去祭祖。
身後忽然有人大力的推了一下鞦韆,她噯喲一聲,急忙抓緊了兩邊的繫繩,回頭看時,卻是季竣灝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皺了皺小鼻子,她顫聲抱怨道:「三哥,你想摔死我呀!」嬌俏的小臉蛋上。猶帶三分驚悸之色。
季竣灝哈哈笑道:「得,有你三哥在,還能當真摔著你!」
他素來自負武功,自信這一下絕不會摔著了妹子,至多也就是嚇她一跳而已。
荼蘼想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時候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兒寶親王要來?」
季竣灝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道:「大哥跟二哥都在外頭等著迎接呢,我也沒必要湊這熱鬧,更何況,寶親王這人也不大在意這些俗禮!」
荼蘼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季竣灝見她懶懶的,不覺一笑,一面慢悠悠的替她推著鞦韆,一面問道:「荼蘼覺得寶親王這人怎麼樣?」這事,他其實早想問一問了,只是覺得妹子實在太小,問這個似乎有些不大適合,因此便一直拖著沒問。今兒恰說起了這個,他便隨口問了。他一貫不愛拐彎抹角,想到了就乾乾脆脆的問了。
荼蘼挑了下眉頭,偏頭斜了她三哥一眼,不答反問道:「三哥覺得冼清秋這人如何?」
季竣灝怔了一下,雖沒明白過來,卻還是答道:「還行,也不怎麼討人厭!」荼蘼哦了一聲,便不再開口。季竣灝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畢竟又問道:「你覺得林培之這人怎樣?」
荼蘼俏皮的歪一歪頭,黑溜溜的眼兒忽閃忽閃的只是看他。到了這刻,季竣灝才算會過意來,當下笑著搖了搖頭。荼蘼舒舒服服的閉了眼,靠在鞦韆椅上。
「三哥,我有些想念廬山了!」
季竣灝聞言一笑:「那也得等大哥成了親才能再去呢!」
他口中說著,心中卻在想著,該如何尋個借口,留在京城才好。廬山雖好,家人也讓他很放不下,但他還是不願在那地方一連待上三年五載的。二人各懷心思,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閒話,直到外頭慧紋進來,稟說寶親王已到了,季竣灝這才起身離去。
在鞦韆上坐的有些久了,陽光曬得人懶懶的,有些不愛動。荼蘼伸直了雙腿,略微舒展了一下四肢,才從鞦韆椅上跳了下來,慧紋忙過來扶住她,笑道:「小姐。你仔細些!」
荼蘼笑了笑,問道:「慧紋姐姐可知道今兒來的都有誰麼?」
慧紋答道:「只聽說除了寶親王外,肅王殿下也一併來了,其餘人倒沒聽說!」
荼蘼瞭然的點頭,慧紋常在內院服侍,外頭是不大去的,小廝們稟報時,自然先挑身份貴重的客人先說,倒也不足為奇。肅王,她揪了下眉頭,最近似乎總能碰到他……
不過今兒就算她願意出去陪著吃這頓踐行酒,她爹娘也是絕不會答應的,畢竟這世道哪有大家小姐出去會客的理兒,所以林垣馳來與不來,似乎與她也無多少關係。
拉住慧紋的手,她道:「慧紋姐姐,我有些累了,我們回屋去罷!」
慧紋答應著,便陪了她回去。荼蘼悠悠閒閒的用了午飯,又小憩了片刻。起身盥洗後,慧紋已捧了一隻白水晶果盆過來,放在她面前。荼蘼見那水晶盆晶瑩剔透,全無瑕疵,更襯得盆內的果子身價非凡,卻原來是一盆子櫻桃。
這櫻桃個頭極大,一粒粒足有桂圓大小,表皮光滑,色澤明麗,青碧的枝梗。嫣紅的果實,只一眼,便讓人不由的食慾大開。她伸手拈起一顆,送入口中,是那種極獨特的專屬於的櫻桃的微酸帶甜的清新滋味。真是久違了的滋味呀,她微笑的想著。
慧紋不待她問,便道:「這是今兒寶親王帶來的,說是宮中新賜下的,帶來給大家嘗嘗鮮!三少爺見了就笑,說小姐最愛吃這個,特特的裝了這一盆子,令人送過來的!」
荼蘼將口中淡紅色的櫻桃核吐在桌上的小碟內,笑道:「還是三哥最記得我!」
一面說著,便拈起一粒,送到慧紋嘴邊。慧紋在她身邊久了,也不拘禮,張口吃了,待吃完了,吐了核,才讚道:「滋味果真比外頭買的要好上許多呢!」
「你可不知道,這種櫻桃產在南面山裡,名叫『一點春』。非但產的極少,更兼運送困難。每年只是當作貢品,送了進京,跟外頭買的自是沒法比!」荼蘼隨口解釋著。
慧紋微怔,旋即讚道道:「小姐知道的可真是多!」她說著,不免好奇的看了看那櫻桃,她十歲便在段夫人跟前伺候,卻還真沒見過這種稀罕的櫻桃,不想荼蘼卻知道。
荼蘼笑了笑,也懶得多加解釋,指指那盆櫻桃:「你若喜歡,便陪我多吃幾粒好了!」
二人一面說著話。轉眼便將那盆櫻桃吃了大半。荼蘼丟手笑道:「可吃不下了,姐姐拿了去給下面的小丫頭們嘗個鮮罷,大夥一道沾沾寶親王的光!」
慧紋笑著應了一聲,便先將那果盆拿了下去給下頭的丫頭了。
荼蘼見她去了,便隨手拿起一根櫻桃梗,漫不經心的撥弄著剛才吃剩的紅黃色小核。
從前,她是很愛吃櫻桃的,尤愛這種「一點紅」。只是這種貢品進貢極少,宮內也少有賜出。林垣馳知她喜歡吃這個,每每到了季節,便會特意使人過去南方,高價買上一些,再快馬運送回京,如此數年。後來,還有人拿了這事大做文章,彈劾他性奢侈喜享樂。
她想著,忍不住微微一笑,笑完了,卻又不禁輕輕歎了一聲。丟下櫻桃梗,她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正想著心事,卻不想外頭傳來慧紋的聲音:「慧清姐姐,你怎麼來了?」
荼蘼疑惑的擰了下眉,是慧清?外頭慧清的聲音響起:「夫人讓我請小姐出去見客呢!」一面說,一面已與慧紋兩個掀了簾子進門。見了荼蘼,便自行了一禮。
荼蘼詫異道:「娘叫我出去?」
慧清點頭稟道:「今兒因是寶親王親至,侯爺跟夫人不好失禮,便親去見了一面。敘了禮後,寶親王便送了禮物,其中也有小姐的,因此這刻才會請小姐去見禮!」
荼蘼怔了一下後,才算明白過來。論起來,寶親王乃先皇幼子,今上的親弟弟,身份尊貴姑且不論,便是說到輩分,他也該是自己父親一輩的。按理說來。長輩有賜,晚輩是該親往謝禮的,更何況自己如今年紀還小,還遠遠不到該迴避的年紀。爹娘此刻叫自己去,其實也並不奇怪。只是這樣一來,這輩分可就真古怪了……
她想著,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起來。慧紋此刻也已明白過來,見她笑,也跟著笑道:「這般一來,往後三位少爺見了寶親王豈不都該喚一聲叔叔了?」
慧清畢竟老成些,瞪她一眼,道:「適才寶親王已說了,這輩分,從今往後,只是各論各的,切不可一概而論,免得日後大家見了拘束!」
荼蘼靠在椅背上嗤笑道:「得,你們兩個,還有空說笑,趕緊給我換了衣裳,讓我去拜見林叔叔,若耽擱了時間,可仔細你們兩個的皮!」她雖作出一本正經的訓斥狀,話語中卻還是刻意的加重了「叔叔」二字的音調,當下又逗得慧紋一陣笑。
換過了衣裳,又重新梳了發,荼蘼這才在兩個大丫鬟的簇擁下出了門。才剛出來,便見幾個小丫鬟正從一邊的耳房出來,手中卻拿著那只白水晶果盆,見了荼蘼與慧清、慧紋,忙過來行了禮。荼蘼指指那只果盆,沖慧紋笑道:「才剛我就在想,今兒這果子太也好吃了些,一會子怕有麻煩,果不其然,只這一盆子櫻桃,我便平白多了個叔叔出來!」
慧紋只是掩了唇笑,慧清在那邊也是不禁莞爾。
三人一路出了院子,順著一條長廊,逕往菡萏雅築而去。原來今兒季氏兄弟請客,卻是在季府西面的菡萏雅築裡頭。這菡萏雅築裡頭只一個極大的荷池,池中一座舫狀建築,凌於水面,四面以漢白玉石橋相接,橋上雕各色菡萏,池中更種了無數蓮花,此刻雖未至盛夏,荷葉卻也亭亭清圓,各色荷花更是初露頭角,也有另一番風味在其中。
荼蘼上橋一看,這才發現裡頭的人並不多,除了自己一家與林培之叔侄兩個,也就是是林明軒、穆遠清等人,也難怪自己的爹娘竟會叫自己過來呢。她才上橋,那邊季竣灝已笑吟吟的過來,牽了她手,一路攜了她進去,且笑道:「都是熟人,倒也無需介紹了!」
荼蘼皺了皺鼻子,很想掐他一把,卻又怕被人瞧見,只得暫時作罷。
季煊已含笑道:「荼蘼,還不過來見禮!」
荼蘼答應著,便上前,一一的行了禮。父親既不提叔叔侄女的話,她自更不願提,只對林培之福了一福,喚了一聲:「殿下!」也就罷了。
林培之卻是笑了笑,自桌上拿起一隻白玉匣子,親手遞了給她,笑道:「上回見時,我便說要送你幾件海邊特產。只是一向事多,總是忘了,過不幾日,我便要走了,今兒再不送,怕是要等來年了,因此今兒特意帶了來!」
荼蘼忙謝了,伸雙手接過了匣子。林培之笑道:「且打開看看,看可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