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雖是意外相逢,林垣馳也沒有再留的意思。但季家兄弟畢竟來的略晚,卻又怎麼好喧賓奪主,只是苦苦挽留了。林垣馳卻不過好意,終究留了下來。
眾下人各司其職,在這幽靜的山谷之中忙了起來。前幾日剛剛下了一場春雨,一路行來之時,沿途便見了不少的山菇菌類,季家的這些從人頗有幾個山野之人,不待人說,便自取了籃子,將那些蘑菇一一採了,卻是足足裝了小半藍。此刻到了地方,便來稟了季竣鄴,支起鐵鍋,加了剛剛獵到的山雞熬煮了起來。不過片刻,整個山谷之間已是香味瀰漫。
荼蘼自見了林垣馳,心中難免戒備,更不願引他注意,只牽了韓璀的手,在碧潭邊上轉了一圈,待到發現潭中有魚。便尋了一塊舒適的地兒,斜倚在花樹下懶懶的釣起魚來。
韓璀見她動作熟練,神情老道,卻是忍不住笑道:「荼蘼從前釣過魚?」
荼蘼偏首望她,明眸彎起如月牙,眸中閃動著狡黠靈動的光芒,應道:「我家在廬山的別院邊上也有不少的池塘潭水,去歲我們一家過去廬山待了好些日子,每到閒時,我便與二哥三哥去釣魚,有時還拉了爹娘一道去。韓姐姐若喜歡,等今年,也可以跟我們一起!」
韓璀驟然聽了這話,不覺面上一紅,荼蘼這話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她與季竣鄴的婚事,早定了是在四月中迎娶。這般算來,今年避暑,若她有意,還真能一道前去。輕輕的抿了下唇,她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只問道:「你一共釣上過多少魚?」
荼蘼皺了皺鼻子,舉起兩根手指,在面前晃了一晃。
韓璀遲疑了一下:「二十條?」既是時常釣魚,總不該只有兩條的。
荼蘼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兩條!」瞧見韓璀吃驚的神色,她便又解釋道:「其實釣魚也並不難,只是我時常釣著釣著便睡著了。等醒了,那魚也早吃完餌料脫鉤走了!」
韓璀微怔,旋即啞然失笑。
「二哥倒是說,釣魚這事,原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只是自己得了趣兒也就罷了,家裡總也不缺我們釣的這幾條魚!」憶起在廬山清淨悠閒的日子,荼蘼不由得微笑起來。
韓璀細細想著這話,不覺點頭讚許笑道:「論起來,確是這個理兒!」
「不過三哥聽了這話,就會笑二哥是釣不上魚兒,只是尋著借口搪塞自己的無用!」荼蘼笑著將手中魚竿用力斜插入泥中固定了,反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山谷的風時時不斷,落花便也跟著飄飄零零,打著轉兒的落在身上,二人坐在花樹下還不多時,衣上已落了不少盛極飄落的花瓣。
韓璀想著這兄弟二人各自所說的話,不由道:「你二哥、三哥感情倒好!」
「韓姐姐,你這可就錯了呢,」荼蘼笑吟吟道:「你該說,你們兄妹四個感情可真是好!」
韓璀微笑回頭。卻正看到兄弟三人正在一邊陪著肅王林垣馳說話。隔著甚遠,依稀能聽到語聲,卻是聽不清內容。輪廓相似的三張俊朗容顏,玉樹臨風一般的頎長身材,卻是各不相同的氣質風度,陽光下,立在一處,看在眼中卻是無比諧和,比之一邊相貌清俊,氣度雍雅的肅王林垣馳有過之而無不及。
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她想著,不覺默默的出了一回神,直到那邊的季竣鄴感覺到了她的視線,朝她微微的笑了一下,她才有些慌亂的別開了頭,面上又一片嫣紅如霞。再看時,荼蘼卻正倚在花樹下,安靜的把玩著手中的一瓣落花,似全未發覺她有些孟浪的舉止,她才略略的安了心。
「在想甚麼?」她問著。荼蘼仰首對她一笑,片片細碎的金色陽光透過花樹枝幹的縫隙落在她的面上,零星而散碎,卻耀眼的讓人一時移不開視線:「在想一句古詩……」
「古詩?」韓璀訝然的挑眉。荼蘼便抬手捧起落滿衣袂的花瓣,隨意的輕輕一灑,幽香頓時滿溢開來。韓璀了然笑道:「好一個『弄花香滿衣』!」
荼蘼抿了嘴兒一笑,指指天上月亮:「今兒晚上,我們再來『掬水月在手』!」
韓璀笑應道:「好!」谷中雖有風,但三月的春風已覺出綿軟,帶著花草那獨有的淡淡馨香氣息。拂在面上更覺清新而溫柔,春陽和煦而溫暖,山谷安靜且寧謐,一應下人料理之時,也都輕手輕腳,絲毫不敢擾了主子的雅興。二女並肩斜倚在花樹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知不覺的都閉上了眼,竟自酣然睡去。
一直在旁看著的慧紋見了,便推了推芸樺,各自取了件斗篷給二人遮在身上,然後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芸樺待走出十步開外,才低低笑道:「虧你準備的周全!」
慧紋便道:「哪裡是我準備的周全,這個卻是慧清姐姐特意交代的,說我們小姐一釣魚往往便會睡著,著我記得外出時帶件長斗篷,以防受了風寒!」去歲,季家一門過去廬山時,慧紋原不曾隨行,因此對荼蘼外出的習慣其實不甚瞭然。此次出門,慧清特意喚了她去,將各色事項一一的交待了,故此今兒出門。她才叫芸樺也照著準備了東西以防萬一。
「慧清姐姐?」芸樺想了一想,才笑道:「我記得她似乎是你們夫人身邊最得用的人!」這話卻是帶了幾分打探的意思在內,畢竟將來若韓璀嫁到季家,陪嫁之人必少不了她。
慧紋看看她,瞭然的笑笑,她也是丫頭,對芸樺的心思哪能不清楚,當下也並不隱瞞,便將季家的事兒一一的說了給芸樺聽,芸樺也都細細記在心中。
遠處林垣馳此刻恰抬起頭來,往潭邊看了一眼。目光先是一滯,旋即微微一笑。季氏三兄弟覺出他眼神不對,這才跟著看了來,不覺都是一笑。
季竣廷歉然道:「我這妹子,平日隨意慣了,想不到今兒卻在殿下跟前出了醜!」
林垣馳眸光微微一閃,深黑的眸中竟快速的掠過一絲近似於溫柔的光芒:「不妨事的,這深山小谷,原就安靜悠然,最宜小憩,適才你們未來時,我也險些便睡著了!」
季竣鄴溫和道:「殿下雅興,原是我們冒失了!」
林垣馳笑著擺了擺手:「人少有人少的樂趣,人多亦有人多的好處!今兒你們若不來,我這一覺醒了,也就該走了,冷冷清清的,便是風景再好,也終覺清寂!」
他面上雖是含笑,語氣中卻隱隱透出幾分淡淡的傷懷與無奈。
季竣鄴心中一驚,季家身處京城,雖一貫低調,但又怎能對朝中後宮大事一無所知。這位肅王早年在宮中一直並不得意,年前甚至生了一場怪病,以致纏綿病榻數月之久,直到前些日子方才好轉。據傳他生病的這些日子裡,宮內很是鬧了一回,非但波及太監宮女無數,幾位位分頗高的娘娘更是因此被貶冷宮,宮中雖極力壓制消息,卻又怎能一絲不露。
「俗話說境由心生,」季竣廷在旁不動聲色的笑道:「想來殿下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如今雖是好了,卻還免不了有些傷春悲秋,日後自然也就好了!」
林垣馳一笑:「竣廷兄說的有理,我亦是這麼想的!」
四人隨意的聊著,不知不覺間便說到了虎賁。
季竣灝對於政局其實並不關心。對他們所說的話更是早已不耐,只是不好離去,如今聽到虎賁二字,這才來了興致,因笑著將虎賁上上下下的一應人等盡數數了一回,又將營中許多陳年趣事拿了出來,一一回顧,直說得眉目飛揚,神采熠熠。
林垣馳含笑聽著,偶爾問上幾句,卻都是恰到好處,讓季竣灝說得更是興起。他因是皇子身份,才入虎賁,便被授了虎賁監軍之職,其職與穆嘯齊平,只是無調兵之權而已。不過他畢竟大病初癒,因此直到今日也只是偶然去上一回兩回,並未真個日日過去。
他二人說著話,那邊季竣鄴已與季竣廷互換了一個眼色,盡在不言中。
午時將至,季竣鄴不願慢待了林垣馳,便示意慧紋去喚了荼蘼二人過來用飯。慧紋應了,過去推醒二女。荼蘼捂了小嘴,揉了揉眼,正要抱怨,卻忽然意識到甚麼,急急回頭瞅了一眼,卻發現遠遠的林垣馳正含笑的望著自己,她僵了一下,急忙坐正了。韓璀才被推醒,便意識到自己甚是失禮,不覺一陣尷尬,再尋魚竿時,卻發現那竿早飄在了小潭中央。
二女忙背了身,匆匆盥洗一下,再過來時,面上都有些不自在。季竣灝好笑的看著難得現出窘態的荼蘼,有心想打趣幾句,礙於林垣馳在旁,終是沒有說出口。
季家的下人早擺好了矮几,排好飯菜,又將熬了許久的鮮蘑菇野雞湯捧了來,每人盛了一碗,因昨兒吃了太多的烤肉一類,此刻的飯菜便偏於清淡,倒也清新適口。
有林垣馳在一邊,荼蘼終究不甚自在,匆匆吃了飯後,便推說累了,定要早些回去,季氏三兄弟自然無有不依。季竣廷看看谷中,便又特意囑咐家中下人,務必將谷中清理乾淨,切不可褻瀆了這一塊好地方,這才攜了妹子的手,與眾人一道緩步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