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夜宴
當夜,營帳外頭的空地上。仍如前日一般篝火熊熊。圍繞著篝火的是一排排呈環狀分佈的矮几與錦墩,矮几上頭,是早已布好的各色水果、點心與酒水。這次春狩請的人其實也並不多,更有不少大家閨秀,雖接了帖子,卻並未前來。通算了起來,來的也才不過百五十人而已,其中仍以男子居多,女子卻是不多,似荼蘼這等年紀的,更是只她一人而已。
天才剛擦黑,便有人陸續過來,各自在篝火旁邊坐了。熟悉的人便坐在一塊,各自說笑調侃,倒也熱鬧非凡。季氏一家過來時,已有不少人到了。荼蘼左右的看了一眼,便在靠後一些一塊偏僻的地方,找了個矮几坐了。才剛坐下,便來了幾名世交,各各寒暄了一回。
便有人笑向季竣灝道:「今兒入山打獵時,怎麼卻沒見著竣灝兄的身影?」那人個頭不高。皮膚略覺蒼白,長條臉上,劍眉薄唇,容貌倒也算得不錯。
季竣灝認得他是通侯次子袁宇,昔日也曾一起春狩過的,雖說脾氣不算相投,眾人跟前,卻也不好怠慢,因道:「此次春狩,我可不是單人前來,卻是不比往日呢!」
他說著,便笑著回頭看了一邊正安靜的站在韓璀身邊的妹妹一眼。
袁宇恍然笑道:「原來如此,早聽說你們兄弟最是疼妹子,今日見了,果真無虛!」一頭說著,便回頭細細的看了荼蘼一眼,畢竟讚道:「如今雖還小,已可看出是個美人坯子了!」
荼蘼聽見人誇,卻是不好不理不睬,只得抿了嘴兒朝他客氣一笑。
袁宇看的眼前一亮,正要再誇幾句,季竣廷已不動聲色道:「久聞袁兄的妹子乃是名動京城的絕色佳麗,只是我等無緣,竟從不得一見,只不知今兒袁小姐可來了沒有?」
袁宇嘿然一笑,不掩得意之色:「這些日子*裡正選秀,她雖接了帖子。也是來不了的!不過她日後若能進宮得了寵愛,這種春狩的機會卻也多得是!」
季竣廷聞言哈哈一笑:「我有些日子不曾出門了,這事兒還真是不太清楚,既是如此,那在下便在這裡提前恭喜袁兄了!」他之所以會將話題扯到袁宇的妹子身上,是因袁宇這人性子浪蕩,喜女色,好流連青樓楚館,年紀比季竣灝大不幾歲,家中通房卻已有了好幾個,這等人物,他自然不願荼蘼與他多話。
袁宇哈哈一笑,顯然這話很合他耳,季竣灝卻已聽出季竣廷的意思,忙笑道:「這恭喜的話兒,我二哥既說了,我也就不贅言了,看,明軒他們來了,我們且過去尋他們說話!」說著,一拉袁宇。又強拉了其他兩人,快步向林明軒等人迎去。
荼蘼在旁微微蹙了眉,通侯袁家,又是今年選出的秀女……她的心忽然便是一緊,姓袁的妃子,那可不就是此後寵冠六宮的玉貴妃了。
她一陣心緒不寧,一時忍不住拿眼掃了一下周圍,林垣馳卻還沒有到。不過……左邊卻正有人帶笑過來,一貫的輕裘緩帶,舉止閒散,可不正是寶親王林培之。
見了他來,眾人忙見了禮,林培之忙扶了,先與季竣鄴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轉向季竣廷笑道:「昨兒晚上幾位在溪邊可是好生悠哉,今兒聽明軒提起,卻是險些羨煞我了,怎麼竟不喚了我一道去?」一面說,一面便帶笑看了荼蘼一眼。
季竣廷一笑,道:「王爺可是春狩的半個主人,我們怎好隨意相擾,竟將主人拐了去,說不得只是日後有空,再請王爺一同小聚以作賠禮了!」
林培之哈哈笑道:「好,那我便拭目以待了!」眾人說不幾句,旁邊卻又來了熟人,眾人各自敘舊說話,卻是忙亂了好一會,才算坐得定了。
荼蘼挪動了一下身子。此刻月已當空,一眼瞧著,倒是頗為明亮,只是這一片平地上頭卻是篝火熊熊,卻將星月壓得全無光華。耳邊更是一片喧嘩,鬧鬧嚷嚷,全無一絲清淨。
她忍不住悄聲向韓璀道:「韓姐姐,這裡人太多,吵嚷得緊,我們坐上一會後便尋個機會去看月亮罷!」韓璀想著今兒早上的約定,便笑著點了點頭:「好!」
季竣廷抬眼看看正與林明軒等一干虎賁中人說話的季竣灝,擰眉正要說話,季竣鄴卻道:「一會我陪她們二人便可,你昨兒晚上也沒在,今日若還不在,他們怕是不肯放過你的!」
季竣廷猶豫了一下,也知季竣鄴說的有理,畢竟道:「雖是春天了,晚上卻還冷,若非要出去,記得帶上幾個護衛,把慧紋她們也帶上罷!」
兄弟二人商議才定,那邊卻又來了一人。死活將季竣廷拖了去。季竣廷實在卻不過去,只得朝季竣鄴苦笑了一下,畢竟去了。
他才過去不多一會,上首處的林培之卻已起身輕輕擊了三掌,這三聲其實不大,但場中畢竟以他地位最尊,眾人倒也迅速的安靜了下來,林培之朗笑起身,舉杯祝酒,眾人各個舉杯,同時飲盡。待得再坐下之時。已是鼓樂喧天,一行舞姬翩躚入場。
荼蘼放眼看去,卻見這些舞姬皆穿著色彩明麗的異族服飾,頭戴沉重的銀飾,其行狀舞姿卻與盧修文昔日所說頗為類似,便知這些人此刻跳的竟是草原舞蹈了。
草原舞蹈甚是縱情豪放,與普通宮廷舞蹈偏重的優雅飄逸大相逕庭,加之一邊樂工鼓樂聲聲,曲調輕快優美,襯著熊熊篝火,飛舞明滅的火屑,竟是別有一種奇異的風味。
荼蘼忍不住讚道:「這舞跳的可真是別緻!」
一言才出,身邊便有人接口道:「這是草原蠻族舞蹈,奔放歡快,這些舞姬,卻是去歲草原大雪,蠻族元氣大傷,不得不向天朝求援而進貢的……」
荼蘼一聽這聲音,不覺一驚,急急掉頭,卻正看入了一雙深黑而安寧的眼——林垣馳!她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意識到,原來場中座位已差不多坐的滿了,惟有她身邊的一張矮几至今無人,想來林垣馳是來的晚了,見這裡有個空位,便隨意的坐了下來。
季竣鄴含笑道:「殿下今兒來的有些晚了!」
林垣馳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原就是個陪客,來的早與遲,又有何妨?」他來的甚遲,這地方又有些偏,一時竟也無人注意到他。
荼蘼略有些不自在的動了一下,畢竟尋了個借口朝季竣鄴道:「大哥,我們換換位置,你也好陪殿下喝酒,省的將我夾在中間,聞你們二人的酒氣!」
季竣鄴一笑。荼蘼身邊原是季竣廷的位置,他被拉了走後,便空了在那裡。季竣鄴便過去,坐了那位置,提起金壺為林垣馳斟了酒:「殿下若是陪客,那我們卻又不知是什麼了?」
林垣馳一笑,畢竟不再說話,只舉杯與季竣鄴輕輕一碰,二人各自舉杯飲乾。
一行侍女捧了托盤上來,一一送到眾人面前。盤內裝的卻是各色烤肉,切的方方正正,呈一種誘人的蜜蠟色,一放到几上,香氣便已撲鼻而至。看那模樣,一塊怕有半斤許,盤內卻還放了一對銀光閃閃的刀叉。韓璀望著這烤肉,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正要教荼蘼怎麼吃這肉,卻見她甚是熟練的左手持刀右手執叉,已輕輕巧巧的將那肉割了一塊下來,送入口中。
韓璀怔了一下,旋即釋然,原來她昨日忽然見了這肉,一時竟不知如何下手。虧得季竣鄴在一邊,體貼的替她切好了肉,又與她換了盤子。如今見荼蘼這般熟練,驚詫之餘,卻也只以為是季家兄弟在家時已教過她了,卻沒想到荼蘼昔日曾多次經歷過這場面,只是那時她的一言一行皆是眾之矚目,似這次這般盡情遊玩,卻是從未有過。
幾人吃了烤肉,又喝了奶茶,荼蘼眼看歌舞漸歇,眾世家子弟也都有了幾分酒意,各自鬧哄哄的相互灌酒,便起了離場之心,先拉了韓璀的手,再悄悄的扯了一下季竣鄴一下。
季竣鄴便回頭望她笑道:「累了,想回去了?」荼蘼忙點了點頭。
季竣鄴性子原就沉穩,林垣馳也非縱情之人,二人喝的都不多,見荼蘼點頭,林垣馳便很是自然的立了起來,道:「不早了,春夜寒冷,荼蘼年紀又小,是該早些回去的!」
季竣鄴看他那意思,倒像是要與自己等人一道回去,不覺暗暗苦笑,他是不太願意與皇家子弟過於親近的,只是這話卻是絕不能出口的,只得道:「正是,殿下也要回去了麼?」
林垣馳點頭道:「秦太醫說我如今身體雖好了,卻還需仔細調養,不可太累了!」
他既說了這話,眾人自是不好多言,只得與他一道回去。到了帳外時,荼蘼才驚訝的發現,原來林垣馳的帳篷,竟然與自家只隔了兩座帳篷,算是近在咫尺了。
她不由暗暗的苦笑一下,覺得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季竣鄴送了荼蘼與韓璀回帳,因時候確已不早了,外頭又有個林垣馳,荼蘼也沒再提起賞月之事,只默默盥洗了,早早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