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山青翠欲滴,天空碧藍如洗,數只白鳥飛歌,整個畫面清爽靈動,極潤眼神。蕭碧痕也沒有什麼裝扮,只不過輕輕鬆鬆地穿了件長袍,既不像絲,也不像緞,卻偏偏像是她的頭髮般柔順自然。
山峰挺直險峻,直插雲霄,根本無法翻越,可是對於趙烈和蕭碧痕來說,卻勝似閒庭信步,兩人不時攜手飄飛在筆挺如刀的群峰之間,腳尖偶爾輕輕點在絕壁縫隙中伸出來的枝椏,兩人輕悠悠隨著白雲翩翩飛翔,蕭碧痕感覺心都飛了起來,乾脆化去全身真氣,柔軟的身子整個依偎在他懷中,任他摟抱,任他疼惜,舒服地飛蕩在青山綠水之間。
趙烈忽然仰頭發出了酣暢淋漓的大笑,雖然長時間凌空飛渡,可他除了額頭掛著細小汗水,卻未覺真氣耗損,摟著蕭碧痕輕輕旋轉著飄落在碧綠清澈的山澗,兩旁山峰白雲繚繞,幽靜空靈,她輕笑道:「你的輕功輕盈灑脫,如天道般自然,而且真氣幾乎沒有損耗,光以輕功而論,恐怕我也要甘拜下風。」
趙烈猛然扯斷勒住頭髮的帶子,陽光般金黃的長髮如瀑布般不受束縛地下滑了下來,他微笑道:「小時候我躺在草地上看悠悠白雲飄蕩,看飛鳥輕盈掠過,我就特別渴望能夠飛起來,追隨鳥兒飛越藍天,觸摸到飄渺變幻的白雲,所以進入江湖後,我化了很多功夫修煉輕功,而且當年亡命江湖,我也是被逼出來的,為了活命,只能無盡狂奔。」
蕭碧痕漫不經意踢掉鞋子,露出晶瑩如玉的一對纖足,自由寫意地浸到冰涼的溪水裡去,伸個懶腰,就那麼往後仰躺,靜靜瞧藍天白雲,她出落得更迷人,像顆隨時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繃緊的身軀份外展示了若鍾天地靈氣而生,起伏豐腴的身體。
趙烈傻傻望著清澈溪水撫摩著她的潔白纖足,水面上露出了一大截白生生的**,讓他忍不住想一直往上瞧,可是卻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裙子,他油然笑道:「世間再也沒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可惜此時未帶畫筆,不然我一定要把你的絕美姿勢永遠留在紙上。」
蕭碧痕嬌嗔著把秀足從水中提起,移轉嬌軀,雙手環膝,姿態寫意放任,凝望水面,輕輕道:「我這樣子也可算是美麗嗎?不過下次一定要把我畫下來,這樣就可以永遠讓你看到我了,無論我身在何處?」她平淡話語中似乎帶著隱約的悲傷。
趙烈挨著她坐了下來,感到了她濃濃的思念,困困的迷惑和疼疼的不捨,竟是如此清晰地輕拂而來,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忽然沉聲道:「為什麼你的話語如此悲傷?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
柔風輕拂著她的長髮,輕拂著她的皮膚,輕拂著她的肺腑,輕拂著她的心坎,她美目深注道:「永遠有多遠?其實剎那的幸福就已經足夠。這些日子你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每天都會有德高望重的武林豪傑到黑虎城勸說,真不想你為我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可我也真是不忍離去,如果離開你,我簡直無法再生活下去,從來就不想遠離你,無法再承受那無邊思念的痛苦折磨!」說著,說著,她雙眸開始流出了淚水,輕柔乖順地倒在他懷中哭泣,不停哭泣,就在這剎那,她軟弱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趙烈縱然是鐵打心腸也被融化了,可是他的眼神卻閃過了痛苦神色,寂寞紅塵萬丈深,誰人可看透?他心疼無比道:「隨他們說吧,我從來就沒把六大門派放在眼中,依然走我認定的路,我不會讓你離開!」
蕭碧痕用袖口擦去淚痕,貼著他的耳朵柔聲道:「這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開心,最愉悅,最幸福的歲月,比甜蜜的夢還要美妙,我真的不願意醒過來,很多時候都懷疑這就是一場夢,其實只要生命中曾經有過這樣的絢爛,我縱然死也無悔!」
趙烈忍不住摟緊了懷中柔弱的身軀,她的聲音像是細語的呢喃,像是相思的輕歎,她在耳邊細語的姿勢異常溫柔,長髮烏絲,有幾縷輕輕地拂在他的手上,只覺得她秀髮散逸,模樣俊俏無比,不由得就在她想縮回去的時候,伸手拉住纖手,讓她本來想離開的身子,就這麼在靠坐的他身邊,輕輕跪坐下來,永遠也不分離。
蕭碧痕但覺耳頸一陣輕癢,似乎是直搔進了浮浮的心坎裡頭一般,禁不住本能地想躲,卻又覺得手筋腳肌陣陣發軟,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溪水嘩嘩流淌,她好希望永遠就這樣陪伴在他身邊,無論承受什麼樣的委屈。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十天。
許多武林豪傑絡繹不絕地來到黑虎城中,刀劍雙俠柳如風和黃思思,少林戰僧凌空,武當裂空劍虛無道長,巨浪幫主浪濤……紛紛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勸說趙烈交出蕭碧痕,趙烈忙得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每次都是靜靜聆聽,目光濃霧瀰漫,神色寧靜如水,面無表情,誰也無法看透。
只要有時間,趙烈依然每天陪著蕭碧痕,兩人形影不離,如膠似漆,甚至有些冷落了宛兒。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九天。
凌波玉女李苓玉來到了黑虎城下,群雄望到了失蹤多年的李苓玉,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十多年前,她可是眾多武林豪傑的夢中情人,乃是武林七大高手中唯一女子,她沒有說話,而是孤身默默進入了黑虎城。
趙烈靜靜凝望坐在面前的李苓玉,雖然面容依然清麗,可是明顯感覺到了她的眼神似乎蒼桑了很多,他看到了痛苦和憂傷,心中湧上絲絲疼惜,不由想起妖艷詭異的宋青河,沒想到宋青河真的如此絕情,李苓玉性情溫宛,容貌嬌美,宋青河卻能輕易放棄,他真是有些惋惜,於是沉聲道:「命運真的很奇怪,十多年的悠悠歲月可以寧靜地度過了,可是剎那間就會在很短時間內發生太多事情,這些日子你肯定經歷了很多無法忘記的事情。」
李苓玉臉上閃過悲傷神色,幽幽道:「有些事情忽然就發生了,然後忽然結束了,快得讓我來不及悲傷,恍然如夢,可是偏偏卻永生也無法忘記!本來我再也不想回到江湖,可是我還是想來看看你,我已經對蕭碧痕毫無仇恨,早就徹底忘記了她對我的傷害,此次趕到這裡,反而希望你們能永遠守在一起,你們之間的故事已傳遍江湖,她比我幸福多了,你千萬要珍惜!」
趙烈淡淡道:「江湖卻不能忘記曾經的仇恨,六大門派和武林豪傑咄咄逼人,我只能血戰到底!」
李苓玉柔聲道:「其實你可以選擇退隱江湖,徹底忘記江湖的恩怨情仇,那樣你們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只有失去過方才明白,能和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才是世間最大的幸福。」
趙烈靜靜凝視手中的茶水,一動不動,久久也未說話,再抬頭時,李苓玉已經飄然遠去了,他飲盡杯中涼茶,自言自語道:「我的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江湖,又怎能退隱江湖?」
良久,蕭碧痕悄然走了進來,伸手放在趙烈肩頭,細緻體貼地為他輕輕揉著,幽幽道:「李苓玉真是可憐,當年我隨意一劍卻給她帶來無盡傷悲,可是她卻原諒了我,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那些慘死在我手中武林豪傑,噩夢連連,那時候我悲憤之下喪失理智,殺人如麻,罪不可恕,此時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後悔內疚,痛苦難寧。」
趙烈忽然起身把蕭碧痕緊緊摟在懷中,沉聲道:「你不要多想了,那些都是往事,已經過去了,你已經放下了長劍,心中早就沒有了江湖,得饒人處且饒人,希望天下豪傑也可以放下心中怨恨。」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八天。
許多和趙烈素不相識的武林豪傑也開始入城勸說,不少成名已久的江湖豪傑甚至給趙烈磕頭跪下,聲淚俱下,悲痛萬分地控訴蕭碧痕曾經在江湖中翻下的滔天巨罪,期望趙烈能夠為了武林正義交出蕭碧痕,趙烈雖然未說話,可是逐漸顯得越來越煩躁,神色越來越陰沉。
大戰一觸及發,黑虎幫留守各地分舵的普通幫眾紛紛違抗趙烈的命令,陸續快馬返回黑虎城,決心與趙烈共同誓死迎戰六大門派和天下豪傑,決不苟且偷生,黑虎城中的幫眾已經接近萬人。
趙烈望著這些好兄弟,心中沒有興奮激動,反而驀然感受到沉重的壓力,黑虎幫的全部力量幾乎都匯聚到黑虎城,各地分舵已經成為空架子,若鐵血聯盟此時揮師南下,可以輕易攻佔黑虎幫的大量地盤。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七天。
娥眉掌門靜玉終於姍姍進入了黑虎城。
趙烈望到了靜玉不染半分人間煙火的玉容,心情似乎得到了放鬆,悠然道:「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你雖然早來到了黑虎城,可是卻遲遲不來,你若再不來,我恐怕只有到城外去找你了。」
靜玉有超乎尋常的靈動之美,像飄然而過的山風,不追逐,也不催促,閒適的悠遊群山,如同從最高遠晴空遺落世間的一剪寒梅,她凝視趙烈道:「雖然過了好幾年,可你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改變,總是那麼衝動輕狂。」
趙烈沉聲道:「人總是會改變的,我早已不是以前的趙烈,有些改變是在心中,平時看不出來而已。不過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感覺心情沉靜,身心極度放鬆,在你面前,我永遠不會改變。」
靜玉淡然道:「數年前恐怕沒有人相信你會在江湖掀起滔天巨浪,決定天下武林的命運,可是此時江湖的命運卻掌握在你手中。我不想過多說些什麼,世間本來就存在很多的遺憾,有的時候遺憾也是一種美麗,世間並沒有完美的的人生,淡看人生,不如放身心,冥然任天造,不如收身心,凝然歸寂定。」
趙烈沉思片刻,忽然故意傻笑道:「我們之間有遺憾嗎?」
靜玉秀臉忽然泛起幾乎無法察覺的淡然嫣紅,寧靜道:「你心中早已經明瞭,何必再問?」
趙烈忽然正容道:「我們當真只能是紅顏知己嗎?」
靜玉微笑道:「我已落髮為尼,身為娥眉掌門,心中只有佛和青山綠水,紅塵俗世的情感早就化作灰塵,隨風飄遠了。風花之瀟灑,雪月之空清,唯靜者為之主。心地無波濤,隨處皆是青山綠水,性天中有化育,心見魚躍鳶飛。」
趙烈似乎根本沒聽進去,湊近她的面容,輕聲道:「始終無法忘記娥眉山上的旖旎場面,反正幾天後生死難料,不如今日讓我再親你一下,不知可否滿足我這個小小願望?」
靜玉沒有答話,依然靜靜凝視趙烈,身著雪白麻衣,芳眸無慾無求,手掌心向外作蓮花法印,玉容仙態不染半絲塵俗。
趙烈的心似乎也變得純淨了,聳聳肩膀,無奈苦笑道:「在你面前我總是寧靜如水,我真是服了你,能與你成為知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或許正如你說,遺憾也是一種美麗,雖然是殘缺的美,可是同樣讓人刻骨銘心。」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六天。
慕容世家老大慕容傑率領大隊家將也趕到了黑虎城,慕容無雙也跟隨而來,她的秀髮高高從腦後束起,露出特別修長潔白的頸子,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優雅風姿,修長嬌挺的身影讓城外年輕人露出了萬分迷醉神色。
司馬空的心忽然跳得很厲害,心中泛起了異樣滋味,終日沉溺在花叢中,表面上風流瀟灑,可是內心深處卻感到了極度的空虛和疲憊,此時望到無雙高挑修長的身影,居然動了真情,生命中曾經如花似玉的眾多美女驀然變得一文不值,味同嚼醋,他暗自在心中發誓,「若能得到她的青睞,我寧願拋卻萬般風流,定用此生永遠小心呵護她,生生世世疼愛她。」
慕容無雙獨自從城外密密麻麻的江湖豪傑中穿過,這些日子,城外護城河上的吊橋並未收起,任憑來來人往,她徑直進入了黑虎城,城外眾多年輕俠客的面容佈滿失望之色,因為她目光低垂,始終未曾朝任何人望過一眼。
黑虎山青翠挺拔,黑虎城巍峨雄偉,可是落在無雙眼中卻顯得陌生而遙遠,她背對趙烈輕聲道:「相見不如懷念,可是心中有著太多的不捨和牽掛,總有些未瞭解的心願,所以我還是來了。」
雖然慕容無雙就站在面前,可是趙烈覺得如同間隔了千山萬水,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無雙似乎心有靈犀,感覺到了微妙難言氣氛,她轉頭柔聲道:「你什麼也不用說,蕭碧痕還好嗎?我還從來未見過她。」
趙烈微笑道:「馬上就可以見到了,蕭碧痕早已不是曾經縱橫天下的黑道高手,她冷酷高傲的外表下面有著豐富敏感的心,在我眼中其實是個溫柔多情的女人。我先陪你四處走走吧,你還是第一次到黑虎山。」
慕容無雙垂下螓首,輕輕道:「你還是多陪陪蕭姑娘吧,她此時比我更需要你,今日你叫旺財陪我到黑虎山四處走走吧,還記得你和旺財就是在黑虎山偶然邂逅,那時候旺財繪聲繪色的描述讓我捧腹大笑呢,黑虎山經常在我的夢中出現,這是你初入江湖的地方,我想好好看看。」
趙烈凝視無雙道:「你真是成熟了,早已不是驕蠻無理的少女,殺害南宮雨的真兇已經來到城外,也該讓天下武林知道真相了,心中的仇恨我從未忘記!我會讓旺財安排你先好好休息,來日方長,黑虎城將會是我們的家,此時我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慕容無雙就在轉身的瞬間,彷彿聽到了佛的禪語,看見萬物的生生不息,她的心頓時靜了,神思綿綿於天際,隨心所欲,佛其實就是不爭不搶不強求,心靜了,世間到處都是佛。
可是當她和張旺財漫步在青翠黑虎山時,望到旺財依然憨厚老實的面容,聆聽到旺財喋喋不休的話語,她還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和趙烈在山水聯盟度過那些快樂幸福的日子,清秀雙眸滴出淚水,有些事情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雖然是深夜,可是空氣有些潮濕壓抑,黑黑的天空無星無月,趙烈獨自靜靜坐在書房中思索,忽然感到心煩意亂,手中的白玉酒杯竟然不知不覺捏為粉末,他忽然起身走出房間。
趙烈負手站在城頭,遠眺月夜下壯麗的平原夜景,無數黑虎鐵衛依然精神抖擻,小心戒備,更有無數火把和風燈點亮了整個夜空,但見城外寬闊平原上營帳林立,紛亂繁雜,黑沉沉靜悄悄的,除了守夜的人外,全都酣然大睡。
趙烈目光凝視神秘淒迷的廣闊原野,雙眼透出一種難而形容的深沉和冰冷的味道,使人有點不寒而慄,空中忽然刮過一陣冷風,吹滅了附近的幾個火把,他忽然轉身,靜靜凝望城頭的陰暗角落,但見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鬼魅般站在黑暗中。
熄滅的火把再次點燃,數名黑虎鐵衛敏銳感覺到了趙烈突如其來的舉動,驀然發覺有條淡淡的黑影出現在城頭,他們迅速刀劍出鞘,幾乎同時,箭樓上的數十名寒月護衛手中森冷的弓箭也對準了隱藏在黑暗中的陰影,趙烈忽然微笑著讓他們收起武器,熊熊燃燒的火把清晰映出了慕容秋水的面容。
慕容秋水忽然從趙烈的眼神中看到了無盡的冰冷,忍不住歎息道:「每次看到你都讓我驚歎,你每天都在變化進步,此時連我也不知道你的功力深淺了,你變得越來越可怕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若真為了蕭碧痕,就應該放棄權利,退隱江湖,你率領黑虎幫與天下武林激戰,反而會害了她。」
趙烈目光深沉,緩緩道:「今日之所是未必所是,今日之所非未必所非,沒想到你也來逼我退出江湖,這些日子黑虎城就沒有片刻安寧,慕容兄為情而退出江湖,神龍見首不見尾,終日飲酒消愁,枉廢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可是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慕容秋水搖頭道:「你的野心太大了,也許在你心中,稱霸江湖遠比蕭碧痕更重要,可是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的時候就才後悔莫及,肝腸寸斷,哀莫大於心死,權利榮耀不過鏡花水月,何必苦苦追尋?何不攜心愛女人浪跡天涯,那是何等逍遙暢快!」
趙烈目光閃爍,冷冷道:「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雲厚者雨必猛,弓勁者箭必遠,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既然進入江湖,我就絕不逃避責任,塞外突厥鐵騎屢次進犯我朝,北方的金戈鐵馬,北方的血雨腥風,北方的馬踏戈壁,北方的亂世風雲在這裡是看不到的,可悲慕容兄空有絕世武功,卻安然退隱江湖,任憑突厥大軍屠殺邊境百姓,任憑數百萬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試問天下,誰是英雄?」
持刀穿越萬里煙塵,飲馬長江水,虎嘯中原大地,龍吟塞外黃沙……這些似乎都是很遙遠的事情,慕容秋水似乎早就忘記了年少時的雄心,可是他卻沉默了,臉色有些蒼白,苦苦沉思,他心中的熱血並沒有冷卻,開始沸騰,這些年的消極避世,落魄飄蕩就當真對得起飄然遠去的她嗎?江湖人學武到底是為了什麼?
夜更深了,慕容秋水驀然消逝了,趙烈高大的身影逐漸完全融入到陰冷的黑暗中。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五天。
神武大將軍楊風也風塵僕僕獨自趕到了黑虎城。
楊風凝視掛在書房中的那幅《萬馬狂奔圖》,此圖長達三丈,氣勢蓬勃,野馬身上激烈抖動的健壯肌肉展現出原始而野性的美,飛揚馬蹄捲起的塵土把夕陽也遮蓋了,眼前的畫卷似乎復活了,萬馬狂奔,耳畔似乎迴盪著震懾大地的馬蹄聲。
良久,楊風才回頭對趙烈道:「我從此畫卷中清楚看到了你心中的抱負和野心,黑虎城附近會聚的大量武林人士已經驚動的朝廷,可是朝廷此時根本沒有心思來管這件事情,本來突厥之王決心與我朝和解,兩國不再開戰,可是他卻突然死亡,扎傑皇爺已經正式登上王位,扎傑乃是雄才偉略的霸主,厲兵秣馬,塞外風雲再起,突厥鐵騎恐怕將會在近期猛攻我朝。」
楊風滿臉悲憤神色道:「雖然邊關危急,可是當今聖上越發驕奢淫逸,建東都,開運河,築長城,加上連年的大規模的巡遊,無休無止的勞役和越來越重的賦稅,已經把百姓壓得喘不過氣來,民不聊生,國內動盪不安,各地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農民暴動,烽煙四起,朝廷大軍忙著四處鎮壓,已經沒有力量阻擋突厥大軍的攻擊,若突厥大軍此時揮師南下,錦繡河山必然落入異族之手,那時候天下黎民百姓恐怕將陷入兵荒馬亂,水深火熱之中。」
趙烈壯志凌雲,閉上眼睛,似乎再次回到了荒涼壯闊的玉門關,置身千軍萬馬之中,看到數十萬大軍的悲壯瑰麗場面,他心中忽然湧動著無法抑制的興奮,驀然睜開雙眼,沉聲道:「只要我有能力,只要我還活著,一定會帶領黑虎幫全力協助朝廷大軍抗擊突厥鐵騎!」
楊風憂慮道:「數日後六大門派將攻擊黑虎城,成千上萬的武林豪傑恐怕將喪命黑虎城,好男兒自當在危難時刻報效國家朝廷,可是如此眾多熱血男兒卻為了你的兒女私情而葬送性命,豈非讓塞外突厥鐵騎恥笑,此時邊關岌岌可危,國將不保,可笑上萬武林豪傑卻準備豪氣萬千地自相殘殺!」
趙烈握緊雙拳,冷冷道:「那是天下武林豪傑苦苦相逼,我並不想與天下武林為敵,我想讓天下武林成為無堅不摧的鐵拳,可是我此時已經沒有選擇,只能迎戰,絕不退縮!」
楊風神色寧靜如水,寬闊額頭顯示出了智慧的光芒,抬頭緩緩道:「你其實還有很多選擇。放眼天下武林,恐怕也只有你能夠聯合天下武林豪傑,共同抗擊突厥大軍,黑虎幫已經是江湖第一大幫,六大門派掌門都與你頗有交情,你更是皇帝御封的武林戰神,只要做出了合適的選擇,黑虎幫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稱霸江湖。」
趙烈似乎被戳到了籠罩迷霧的內心深處,神色驀然變得慘白陰沉,瞳孔收縮,忽然鬆開了雙拳,目光變得異常冷靜,沉聲道:「楊兄顯然是有備而來,你並非江湖人,而是朝廷戰功卓著的大將軍,可是對江湖形勢的判斷卻讓絲絲入扣,不愧為百戰百勝的大將軍。」
楊風氣度平和,依然沉穩道:「趙幫主若決意為了蕭碧痕而率領黑虎幫血戰六大門派,那肯定會情動九天,此情堪比天空日月星辰,天地將為之而潸然淚下,無數熱血男兒的鮮血將造就不滅的愛情神話,你和蕭碧痕之間的情事必然成為流傳千古的風流佳話!」
趙烈靜靜聆聽,心中沒有熱血沸騰,而是湧上無盡的悲傷和絲絲縷縷的柔情。
楊風頭上已經開始有了白髮,雙眼射出了悲天憫人的目光,沉聲道:「為了國家朝廷,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我的性命,也可以承受世間最慘烈的痛苦和折磨,個人榮辱得失在面對天下黎民百姓安危的時候,顯得格外渺小,微不足道!若想成就非凡事業,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我知道這將會是異常艱難而痛苦的抉擇,也是你人生最重要的選擇,這個抉擇不僅僅影響你自己,而且將影響千千萬萬人的性命!」
趙烈目光閃爍,渾身散發出讓人窒息的恐怖冰冷。
「當年在玉門關,你和吳沖寒孤身勇闖突厥數十萬大軍,殺敵無數,更怒斬突厥副統帥,給以我極大的震撼,若你能聯合整個江湖的數萬豪傑,那將會是震驚天下的力量!我在朝廷,你在江湖,希望我們可以攜手共同抗擊突厥大軍,若你能為了蒼天黎民百姓而做出選擇,請受我一拜!」楊風心神激盪下,向來冷靜仁厚的雙目竟然閃爍著淚花。
趙烈趕緊伸手攔住了楊風,未發一言,神色陰沉如窗外無盡的黑夜。楊風看到了趙烈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神色,心中有些不忍,不再說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歎息後轉身緩緩離去。
秋意濃,夜深沉,愁千縷,思無眠,悲涼的秋風在窗外吹送,樹兒隨著夜風在空中搖晃,如同無數黑影就這樣的搖擺著,更加顯得陰深可怕,雲緩緩散去,雲端裡露出了一輪殘月,月色是蒼白的,影在烏雲上,讓烏雲變成了慘淡的銀灰色。
趙烈突然間意識到秋已深了,估計冬天很快就要來了,頭上如瀑布般的金黃色長髮流瀉下來,輕柔地落在肩背上,臉龐輪廓象刀割般清楚分明,予人堅毅決斷的感覺,可是此時他卻無法取捨,這是異常艱難的抉擇,他雙拳由於長時間緊握而發白,目光充滿了極度的痛苦,心煩意亂之下,忽然揮拳朝窗外大樹擊去,沒有呼嘯的拳風,兩三丈外的樹幹沒有絲毫晃動,可是懷抱粗的樹卻赫然留下拳頭大小的空洞。
趙烈身材高大,宛若一座浸透血的山峰高高聳立,滿頭長髮飄於背後,髮絲屈張,恍如妖魔怪獸,使人不寒而慄,月冷如刀,將他堅強挺立的背影斬成萬頃銀光。
天空忽然陰霾下來,大塊大塊鐵灰色的烏雲在低空緩慢掠過,幻如地獄冥界的妖雲,趙烈的心亦如黑雲變幻無常,良久,陰沉面容忽然浮現微笑,笑容中隱約有種月光的慘淡,那是黑夜殘留的陰影,黯淡月色詭異飄過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眼中無盡的悲傷和痛苦。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四天。
城外的武林豪傑越聚越多,總數已經達到了六七千人,密密麻麻的帳篷星羅棋布在分散在荒野中,趙烈的狂妄和蕭碧痕無法化解的仇恨讓群雄同仇敵愾,摩拳擦掌,眾豪傑不時高高揮舞著森冷刀劍向黑虎幫示威,氣勢洶洶,此時氣氛已經沒有了前幾天的輕鬆愜意,雙方敵意越來越重,隨時可能爆發流血衝突。
南尊海嘯天依然巍峨絢爛,仙風道骨,皮膚光滑如嬰兒,氣度穩穩地宛似泰山,眉宇間散發出震懾天下的龐然氣勢。可是六大門派的眾多高手卻沒有這種絕代風度,眾人神情越發凝重緊張,趙烈並沒有絲毫妥協退讓的意思,黑虎幫依然有條不紊地冷靜地備戰,上萬幫眾在黑虎城構築了牢固防線,堅不可摧,讓人心驚膽戰。
趙烈這兩天忽然變得有些反常,明顯減少了和蕭碧痕相處的時間,有時帶著慕容無雙到黑虎山四處遊蕩,或者獨自在書房冥思苦想,整個人似乎瞬間就消瘦了許多,變得沉默寡言,到了夜晚則獨自外出,直到拂曉才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整個人似乎都深深隱藏在神秘濃霧中。
蕭碧痕似乎更開心了,神色寧靜如水,前些日子堆滿臉上的憂慮反而消逝了,雙眸蕩漾著幸福的目光,渾身散發出驚心動魄的光彩,艷光四射,讓人不敢逼視,她知道趙烈這兩天幾乎沒有睡覺,於是每夜都會精心細緻地熬好雞湯,囑咐宛兒小心送到書房,清香美味的湯蘊涵了她無盡的柔情蜜意。
一陣冷風忽然吹過,枯葉隨風飄上了半空,打了一個轉,又落到了地上,夜已經深了,就只有孤單的枯葉,更顯得了深夜的悲涼冷清,蕭碧痕站在遠處閣樓的窗戶口,癡癡凝望書房中熟悉的身影,終於看到趙烈大口喝下了她親手調製的熱湯,窗外大地萬物蒙上了殘月蒼白的灰,讓那本來就悲淒的場境加添了落泊與寂廖,可是在那剎那,她卻感到了無比的開心幸福,雖然深夜冰冷露水已經沾濕了她單薄的衣裙。
不知何時何地,她的心便造化得這般柔和,這般寧靜,沒有煩惱,沒有惆悵,沒有哀怨,深遠地靜靜看待一切,心沉到透明晶瑩的幽深處,沐浴著輕輕的晚風,皓月淡籠著清冷的靜謐,今夜她不想入睡,不願錯過生命的每個時刻,哪怕是寂寞的時刻。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兩天。
兩天後,趙烈似乎恢復了正常,可是雙眼不時露出陰沉痛苦的目光,他依然和蕭碧痕攜手漫遊在青翠的黑虎山,可是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都害怕驚碎青山的寧靜,秋風吹過,絢爛黃色紅色染紅了漫山遍野,畢竟已經是深秋,雖然無限美好,可總讓人感覺到莫名的憂愁失落。
「多少次心落寞間,靜看夏夜的風輕輕流動,窗前盛開的花兒暗香悄送,多少次心沉忍時,聽任冬日的飛雪落在我肩,寒冷滴滴浸入心中。」蕭碧痕心中雖然幽怨,可是臉上卻浮現絢爛笑容,此時能與他漫步,已經是夢中的奢望了。
花香怒放佳人羞,醉垂山道兩邊的鮮花,似乎引來了兩隻彩蝶隨她而舞,久久也不願離開她的左右,趙烈含笑伸出手,想去抓住兩隻蝴蝶,但是,卻又什麼也抓不住,鮮艷蝴蝶似乎只是幻覺,他只能靜靜地看著這一刻虛無美麗詭異逝去,忽然感到了突如其來的蒼白無力和無盡的悲哀,額頭上忽然流出了冷汗。
蕭碧痕心中充滿了疼惜,迅速伸手從懷中拉出柔軟絲巾,溫柔地為他擦去冷汗,秀美雙眸充滿了柔情,她的性格孤傲而剛烈,若換作以前,肯定不會讓他承受如此多的壓力,早就黯然離開,或者悄然出城和天下豪傑拚命痛快搏殺了,可是最近幾天望到了他隱藏在雙眼深處的絲絲痛苦,她的心反而變成了前所未有的寧靜,並沒有離開,而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守在他身邊!
路邊忽然有花蕾驀然綻放了,趙烈傾聽到了生命的卑微起落,曇花綻放那一瞬,他看見了零凋的無限傷悲,生命便是幾多無奈與掙扎,生命便是幾多精彩與拚搏,生命便是幾多悲歡離合,他忽然拉緊了她溫軟滑膩的玉手,此時無聲勝有聲,亦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碧痕無怨無悔摘一朵花,花瓣一片片落入水中,洇紅了一池春水,輕舞霓裳,她薄裳輕飄,幽香襲人,輕緩地舒展著氤氳的魅惑,她心情格外坦然寧靜,反而更添美艷,所有山盟海誓都淡了,剩下濃濃的,只有他們相互糾纏的目光,時光便在那一刻,成了永恆,心在微笑,「無論容顏如何變幻,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你的輕狂不羈,唯我能懂,而我的千千心結,亦唯你能解。」
黑虎城內外匯聚的江湖豪傑接近兩萬人,人數遠遠超過了十多年前圍攻魔教的慘烈血戰,這場百年來江湖中規模最大的激戰逐漸逼近,城外數千武林豪傑情緒激動,神情悲憤,若非六大門派掌門和南尊極力控制局面,恐怕已經有不少身負血海深仇的好漢硬闖黑虎城了,英雄劍張楓這些日子可謂風光無限,慷慨激昂,整日四處煽風點火,儼然成為俠肝義膽的大英雄,光芒四射,贏得滿堂喝彩和眾人尊重!
不少江湖血性漢子想到蕭碧痕這些日子在黑虎城中悠閒地談情說愛,心中憤怒無比,恨不得馬上進攻黑虎城,哪怕粉身碎骨也絕無絲毫猶豫,誓死與蕭碧痕同歸於盡!
南尊海嘯天雖然憑藉以往威勢勉強把這些憤怒的武林豪傑壓制住,可是他抬頭望著固若金湯的黑虎城,望著城頭密密麻麻的黑虎幫眾,兩天後的場面顯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難道真要與黑虎幫展開血戰嗎?此戰六大門派和海嘯天並無必勝把握。
黑虎幫和城外武林豪傑之間的氣氛緊張萬分,如同高溫下的火藥桶,只要一點點火星,隨時可能爆炸!五六名武林豪傑無法忘卻慘死的親人,可是卻只能日日駐紮在城外,幾乎崩潰了,他們終於無法忍受,忘記了南尊海嘯天的命令,悄然靠近黑虎城,迅速拔出刀劍,驀然踏著寬闊護城河的水面,不顧一切凌空飛身而衝向了高達數丈城牆!
黑虎城頭上千寒月護衛沒有絲毫慌亂,距離最近的百多名寒月護衛飛速地拉弓搭箭,冷靜無比,手中森冷強弓如山穩定,漆黑鋒利的長箭頓時如飛蝗般射向這五六名武林豪傑,長箭夾帶著讓人恐怖的破空呼嘯聲,飛身在空中的數人奮力揮舞刀劍阻擋,可是這些並非普通弓箭,鋒利長箭的力道可輕易射穿堅硬岩石,而且密密麻麻的長箭巧妙封死了所有閃避角度,他們根本無法擋住全部弓箭。
城外數千群雄眼睜睜望著飄蕩在空中幾名好漢被無數蘊涵內力的長箭刺成刺蝟,「嘩啦,嘩啦」,幾人紛紛墜落護城河中,數十名江湖客迅速衝到河中把這些被亂箭射中的好漢抬了出來,城外數千豪傑頓時憤怒如沸騰開水,拔出刀劍,潮水般湧向黑虎城!
兩千名長刀鐵騎迅速拔出長刀,冷靜沉穩地衝到城頭,千百枝森冷長刀立在城頭,數千鋒利長箭更是早已經對準了城外情緒激動的武林豪傑,眼看即將爆發慘烈的流血衝突。
南尊海嘯天忽然凌空飛越了密密麻麻的武林豪傑,如同大鳥飄然落在寬闊護城河上,傲然站在水面,忽然輕輕在水面跺腳,但見他身後驀然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恐怖巨浪,喧囂激動的群雄忽然寧靜下來。
眾人這才駭然發覺剛才擅自硬闖黑虎城的五六名好漢身上雖然插滿了鋒利長箭,可是並未喪命,這些長箭不過射穿了大腿和手臂,並未射中要害,顯然剛才黑虎幫的寒月護衛手下留情,並不想取他們性命,可是寒月護衛異常精湛準確的箭法讓在場眾人膽寒怯步!
海嘯天迅速為受傷的豪傑止住流血,六大門派掌門挺身而出,帶領眾多豪傑緩緩退到遠方的帳營,暫時控制住了憤懣激動的群雄,可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湧上陰影,誰也不知道兩天後是什麼場面,此時雙方敵對的氣氛讓人窒息,黑虎城的沉重大門關閉了,吊橋也迅速拉起,空氣中瀰漫著大戰前的肅穆悲壯氣氛。
六大門派攻擊黑虎城的期限只剩下了一天。
長刀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