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靜漫步在古老的城鎮中,街巷的民居、古宅老店、小橋流水已清晰可見,近在咫尺,他們心中都瀰漫著怪異的滋味,如同置身夢中,數年前他們還仇深似海,兩人誰也沒有料到他們能如此悠然地漫步在江南水鄉。
街道兩旁散發著青苔味的古宅老屋觸手可摸,雖然牌樓上的磚雕圖案已無法辨認,但在古樸和滄桑之間仍透出幾分精緻和靈動,似乎要向趙烈和南宮無雪傾訴埋藏已久的悠遠故事,這裡人的生活恬淡又悠閒,許多老人搬弄竹椅,端坐到古宅大院的門前或臨河小街的簷下,在他們的臉上就能讀出那份遠離塵世的安逸。
清潤秀美的水土,孕育了古樸平和的生活,連小貓小狗也很安靜地匍匐在主人腳下,享受著和睦和溫馨,南宮無雪凝視此情此景,忍不住油然生出那種返樸歸真的溫情,回頭對趙烈微笑道:「要是江湖人望到我們兩人相安無事地悠然漫步,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兩人氣質非凡,散發出飄然魅力,並肩行走飄然漫遊在繁華的街道上,一個是白衣如雪,一個是藍衣似海,引得城鎮裡面那些春心萌動的少女頻頻回頭,趙烈淡淡道:「走自己的路,讓他們去說吧。」他的臉上驀然飄過欣慰而深沉的笑容,悄然握緊了雙拳,付出的艱苦努力沒有白費,世間並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他正堅定地朝心中的目標穩步邁進。
湛藍的天空白雲朵朵,溫暖春風把許多千奇百怪,色彩艷麗的風箏吹到了藍天,不少小孩子開心地拉著五彩斑斕的風箏在街道上奔跑,風中傳來串串悅耳的笑聲,這是他們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快樂歲月。
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歡快地放著風箏,興致勃勃地從南宮無雪身邊跑過,不過才兩歲的樣子,可是模樣卻是粉雕玉啄,非常可愛,也許是小女孩太專注於飄在天空纖巧精緻的雲燕風箏,腳步忽然拌在了街道上突起的石板上,眼看就要踉蹌著重重跌倒。
南宮無雪伸手捲起了一陣柔和輕風,輕輕把女孩凌空摟在懷中,低頭對她微笑道:「小妹妹,你的風箏好漂亮,不過以後放風箏也要小心了,不然很容易摔倒。」
小女孩大驚失色,額頭就要碰到堅硬石板,忽然覺得身子飛了起來,身子落入了溫暖舒適的懷抱,她目不轉睛地凝視溫柔可親的南宮無雪,漂亮的眼珠忽然「骨碌」地靈活轉動,伸出潔白手指著遠方嬌笑道:「謝謝叔叔,你放我下來,我要過去找我的媽媽。」
南宮無雪顯然被女孩的純真可愛所感染,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心中充滿溫情,隨意順著小女孩柔嫩手掌望向了遠方,他的呼吸頓時停止,似曾相識的身影佇立在茫茫人海中,似曾熟悉感覺瞬間籠罩了全身,他的雙眼射出霎時亮光,刺穿了三生三世的濃雲,縮短了百世輪迴、千年萬年,透過恍動的身影,魂魄游離竅外,他分明望到了展瑩熟悉的俏麗身影!
真的是她麼?無限優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動任何人的心弦,縱使她化了灰燼,南宮無雪都認得出來,原來烏黑光滑的大辮子已經不在了,頭髮挽成一個精巧的髻,雲鬢霧鬟,如同一個高貴的少婦,她輕盈地轉過了身子,那眼角,唇邊,眉梢,發間,指端,袖側,腰畔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
她緩緩款步走了過來,烏黑的秀髮在頂上結了個高雅髮髻,柔和的瓜子臉蕩漾著盈盈笑容,南宮無雪僵立地面,又聞到那熟悉的淡淡桂花香,又聽到她的溫柔笑聲,也聽到了他那忐忑不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趙烈也是傻傻地凝視眼前的女子,她的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兩片洋溢著青春的香唇緊閉著,呼吸輕柔得像春日朝陽初升下拂過的柔風,他無法相信竟然會在絢爛的春日遇到她,恍惚間,似乎回到了那段逃亡江湖的悲慘歲月,他們曾經度過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
她不經意地攏一攏秀髮,細密的髮梢恰如清風拂面,笑容晶瑩潔白,依然是那麼楚楚動人,乖巧伶俐,就連那嘴邊的酒窩也是俏皮可人,沒有絲毫的改變,她長長的睫毛晃動了一下,接著張開眸子,溫柔朝南宮無雪瞧來,還甜甜淺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美麗牙齒。
南宮無雪的心跳已經完全停止,靜靜地凝視站在眼前的女子,忘記了一切,凝滯了人流,凝聚時光,凝固了天、地、時、空,所有的所有都定格在此一刻。
女子身穿雪白錦衣,身段無限優美,俏生生立在街頭,她抬頭靜靜凝視眼前儒雅飄逸的白衣男子,忽然對南宮無雪嫣然一笑,柔聲道:「謝謝公子照顧我的女兒,她很是頑皮,寶寶,快到媽媽這裡來。」小女孩回頭對南宮無雪調皮地伸了伸舌頭,「咯咯」地笑著衝到她的懷抱。
南宮無雪的心跳驀然停止,周圍的一切忽然都失去了色彩,天地萬物黯然失色,呆若木雞地站著,腦海一片空白,癡癡地凝望展瑩溫柔地親吻小女孩的紅潤臉蛋。
她溫柔地和小女孩親暱,秀美雙眸中閃爍著母性的慈愛,旁若無人,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呆呆站在街道中央的兩個男子,趙烈心神激盪,忽然大步走到她面前道:「展瑩,你不記得我了嗎?」
女子茫然抬頭凝視金髮飛舞的趙烈,秀臉忽然露出羞澀笑容,低頭輕聲道:「公子認錯了人吧,我並不認識公子,我也不叫展瑩。」
趙烈的心驀然變得冰涼,眼前的女子明明就是展瑩,就連羞澀的神態都是一模一樣,他對女子沉聲道:「也許你已經忘記了我,可是你絕對不會忘記他!」他伸手指向了依然失魂落魄地站在熙熙攘攘人流中的南宮無雪。
女子聞聲將修長的玉頸輕輕回過來,抬頭凝望南宮無雪,陌生的面容卻給了她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的心跳忽然有些異常,於是拉著小女孩裊裊娉娉,姍姍走近了他,想要看清楚,依然還是那麼陌生,於是她柔聲道:「你是誰?好像我以前並沒見過公子,可是我卻感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南宮無雪的心徹底死去,眼神籠罩著無盡的悲傷,雙瞳黯淡無光,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模糊,眼中只剩下了她的身影,她幾乎透明的耳垂上有著一顆細小的紅點,分明就是俏皮柔順的展瑩,可是她不但已經忘記了他,而且還嫁為人婦,有了可愛的女兒。
多少個夜晚夢到了相逢,南宮無雪徘徊在如水般夜色裡,顧影自憐,無怨無悔,默默等待,等待月上柳紗頭,時常閉目聆聽,是否是她細碎步履,生怕驚醒夜的溫柔,可是真到了相逢時刻,卻是如此悲涼,如此悲傷,如此痛心,他的雙眼中流出了淚水。
「公子為什麼忽然流淚了?」女子抬頭久久凝視南宮無雪瀰漫著悲傷的雙眼,再也沒有移開關切的目光,她一身雪白寬闊的絲袍,只在腰間束上兩寸寬的絲帶,隱約表露出她無限優美的身段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嬌柔纖弱,黑髮冰肌,俏麗動人。
南宮無雪頓時心如刀割,什麼話也說不出,悲傷和痛苦籠罩了身心,她竟然不知道淚水是為誰而流?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也不是天各一方,而是站在她的面前,她卻不知道他為誰而流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那該有多好,回憶總是美好的,即使是有些傷感,現實總是殘酷的,即使是有些美麗。
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冰冷的滔天巨浪席捲而來,四周狂風呼嘯,趙烈耳邊開始迴盪著巨大海嘯聲,他心中一動,緩緩走到了她面前,勉強抑制住狂亂的心神,沉聲問道:「姑娘可否記得以前的事情,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她詫異地抬頭,雙眸閃過了迷茫神色,良久才幽幽道:「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以往的歲月如同玄幻夢境,當我醒來的時候,除了記得那恐怖的海浪外,夢境也消失了,什麼也記不得了。」一片花瓣忽然隨風飄落她的身邊,她纖細的手指拾起那片飄落花瓣,感受著襲來落花的殘美。
南宮無雪臉色驀然變得蒼白如雪,雙手長時間握緊後露出了極度的白皙,他和展瑩本來距離很遠,互不相識,忽然有一天,他們相識相愛,距離變得很近,然後有一天,本來很近的兩個人,忽然變得很遠,甚至比以前更遠。
春風不但吹落了花瓣,同時也吹落了南宮無雪的髮帶,滿頭烏黑的頭髮驀然飄散在風中,為什麼命運如此殘酷?天意造化弄人,他們多年後終於奇跡般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逢,可是相逢卻已不相識,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還記得麼?重樓高閣,月華如霜,花影幢幢,輕煙淡霧,一襲輕紗,銅綾鏡裡那一雙白晰修長的雙手輕掃娥眉,還記得甘願為你畫一生彎眉的雙手麼?還記得那陶醉在你的長髮青絲中的雙眼嗎?還記得那綠倚琴如高山如流水,如鳳鳴如鸞啼的樂韻悠悠嗎?還記得那吐氣如蘭的呢喃嗎?還記得那攜手依依的相游嗎?
她不忍凝視南宮無雪眼中滾落的淚水,不忍凝視南宮無雪眼中極度的悲傷,可是她的確不認識這名飄逸俊美的公子,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厲害,心中感到了突如其來的莫名傷感,芳心如麻,咬牙抱起女兒轉身離去。
南宮無雪的心在滴血,靜靜凝視飄然遠去熟悉而陌生的倩影,悲痛欲絕,飄散在風中的烏黑頭髮剎那間化為灰白,接著很快變成了雪白的髮絲,雙眼沒有了白日裡飄逸儒雅的目光,看上去空曠而不凝聚,面容透著無盡的滄桑,俊秀的面容配著雪白的髮絲,形成了巨大反差,越發顯得詭異莫名。
小女孩可愛地依著媽媽的肩膀,驚奇地凝望南宮無雪滿頭烏黑的頭髮瞬間變成雪白,淒涼地在風中飄蕩,小女孩好奇對她道:「媽媽,剛才那位叔叔的頭髮怎麼會忽然變成了白色,真的好漂亮呀。」
女人心弦觸動,停下腳步,驀然回首,她目不轉睛地凝視飄蕩在風中的白髮,凝視白髮下俊秀的面容,似乎曾經很熟悉的面容映在了塵封的記憶中,支離破碎的記憶在她眼前閃過,慢慢地在心中連接起來,最終化為無盡冰冷海浪驚濤駭浪地向她撲來。
她猛然朝後退了半步,雙手揪著胸口,腦海中傳來轟然巨響,沉澱的往事點點滴滴浮現眼前,她品味著往日苦澀的甜蜜,真實的心碎滋味,假如曾經不再是曾經,希望不再是希望,假如不再是假如……或許,糾纏已久的糾纏就不再糾纏著了,遺憾的是,沒有那麼多地假如彌補遺憾,所有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只有心痛是真實的,她的臉毫無血色,胸口劇烈喘息,瞪大眼睛凝視眼前的兩個男子,從令人心碎的回憶中淒然醒覺過來,像剛被利刃在心裡剜了深深的一刀,淚水不可抑制地潸然而下!
南宮無雪從她的雙眸中看到了曾經熟悉的溫柔,他的心卻更痛了,她已經想起了所有的往事,可是她的雙眸中卻瀰漫著強烈痛苦,生不如死!忘記其實是一種幸福,此時的她遠比他更痛苦,命運竟是這般的殘酷,他好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一生一世呵護她,可是他依然一動不動,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一切一切無需語言,一切一切盡在不言中,南宮無雪著展瑩同時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極度痛苦,剎那間他們都已是淚如雨下。
一盞已經被煙火熏黃了的風燈,挑在一個簡陋的竹棚下,照亮了小小的簡易茶舍,幾張歪斜的桌椅和三個無言的人,他們心中都有太多的話,可是卻不知從何說起,夜晚吹來了痛苦悲苦的風,簡陋的麵攤在夜風中搖晃,「咯吱」亂響,似乎馬上就要垮掉,氣氛顯得淒苦透涼,初春的夜晚還是有些冷。
月光如水,霜華瀰漫,如煙如霧,迷茫神秘,山形、樹態,影影綽綽,熒火忽閃與星星相呼爍,偶爾夜鳥嘶鳴打破夜的沉寂,間或不甘寂寞犬吠聲,更顯夜色蒼茫,展瑩披著一身月光,踩碎一地皎潔,低頭默默不語,淚水已經流盡,天涼如水月如鉤。
今生今世的記憶如同殘缺的片段:她和南宮無雪刻骨銘心的纏綿,她和趙烈驚心動魄的經歷,她和現在丈夫平凡寧靜的恩愛,這些片段來回穿梭在不同時空,她的心好恨,可是無能為力,顯得格外蒼白,緣起緣滅,緣濃緣淡的命運不是她能夠控制的,心中的刺痛同樣也無法控制。
趙烈手中的茶水早就冰涼了,可是依然滿滿的,他根本沒有心思喝茶,茶杯放在簡陋的桌子上幾乎沒動過,心中卻是百感交集,抬頭凝視展瑩,她像帶著很大的畏羞,一直將頭垂至貼及浮凸有致的前胸,她比以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的丰韻,眉目間流動著幾許嫵媚。
三人陷入了極度的默思,分享著這帶著淡淡的哀愁時光,誰都不想觸及那些痛苦的事情,深夜時分,玉兔東昇,纖雲四卷,明澈的月亮開始籠上薄薄的清輝,盈盈似水,月似波心,偶有夜鳥從月亮上掠過,月光瀲灩,高天飛鳥剪影如畫。
展瑩癡癡凝望南宮無雪的白色頭髮,心猛烈絞痛,卻還是無法言語,螓首低垂,綿綿話語只是在她心中不斷重複,「我何償不想與你攜手雙雙飛,做那仙侶游天下,可惜塵煙難寂,諾言難踐,無奈又無何,今生已了,來世又如何?無今生,沒來世,何堪忍相別?」
趙烈無法忘記柔順可愛的展瑩,無法忘記那些九死一生的經歷,展瑩的離去曾經帶了無盡的傷悲和痛苦,他打破了讓人窒息的寧靜,抬頭對展瑩道:「還記得我們在一起逃亡江湖的那段歲月嗎?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展瑩抬頭望著趙烈,看到了滿頭燦爛的金髮,她悲傷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俏皮笑容,雖然已經結婚了,可還是像個小孩子,依然清純嬌媚,她柔聲道:「我怎麼會忘記呢?那時候你可是江湖大名鼎鼎的惡徒,我本來想要把你殺死,可是卻慢慢瞭解真相,其實你是個好人,為了救我差點丟了性命,吃盡了苦頭。」
南宮無雪默默聆聽,還是沒有說話,彷彿不存在一樣。展瑩嘴角飄出一縷甜美清純得若天真小女孩的笑意,悄然用餘光望著南宮無雪,繼續對趙烈道:「你好像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不過笑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依然輕狂,你現在還好嗎?腿怎麼又受傷了,是否還是亡命江湖?」
趙烈喝了口苦茶,忍不住苦笑道:「這些年來,我幾乎身上都掛著傷痕,還好一直活到了現在。」他望了望一直沉默的南宮無雪,目光閃爍,忽然沉聲道:「展姑娘表面上柔順可人,可是為了南宮無雪,寧願孤身冒險殺我,很是勇敢,而且你被海浪捲走前還是想著南宮無雪,那時候,我可是傷心欲絕,直到多年後,我才真正明白了你和南宮無雪之間深厚的感情。」
展瑩的心驀然沉寂下來,臉上的強顏歡笑瞬間消逝,心中的淚水瀰漫到全身的經脈,久久凝視南宮無雪,雙手不停揉著桌子下面的裙角,沒有揉爛衣裙,可是卻把她的心揉碎了,他們之間竟然未說一句話!
萬籟俱寂,浮華眾生,南宮無雪心中悲苦,忍不住徘徊浮思,不需要擁有,不需要索取,只需要全心地去感覺,他的嘴角忽然帶了微微的笑意,這使趙烈很驚訝,南宮無雪終於輕聲對展瑩道:「這些年你還好嗎?」他忽然沉默下來,猶豫片刻,繼續低聲道:「他對你還好嗎?」
展瑩看不到南宮無雪的笑容,全身都被他身上散發出悲傷所籠罩,她溫柔的聲音飄蕩在夜風中,「當我從海灘上醒來的時候,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他是一個善良溫和的人,一直對我很好。」
南宮無雪繼續靜靜沉思,獨自守著落寂,也許很苦,但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因為畢竟還有一份可以守的美,讓那份情永遠環繞,那是人間天上無與倫比的淒美,他忽然微笑對展瑩道:「那就好,夜已深了,你趕快回家吧!我和趙烈說好了今晚痛快喝酒,我們就先走一步了。」話語似乎很寧靜,可是每說出一字,他的心便更痛一分。
白色身影飄然飛起,輕輕飄落在漆黑的樹木上,黑夜中清晰地映出了他滿頭潔白如雪的白髮,多年壓抑著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湧上心田,沉浸在使人魂斷的追憶中,不放過任何一個片段,不肯錯過任何細節,種種強烈至不能約束和沒有止境的情緒,亦如洪水般沖刷洗淨了他的身心,此時,他只能選擇黯然離開,雖然心中萬分不捨。
展瑩雙眸中透明純潔的淚水奪眶而出,終於起身衝出了茶舍,撞翻了燭花,凝脂粉黛的臉香韻如花,她揮動著雙手,直如蔥,白如玉,淒然道:「無雪,不要離開我!你這些年還好嗎?」
南宮無雪似乎沒有聽到,心早就被傷痛掏空了,忽然朝遠方飄然遠去,散亂的白髮飄落在風中,三生石前,盟約依舊在,只是發如雪,塵埃是非緣字幾番輪迴,悲,紅顏喚不回!
發如雪,淒美了離別,到底感動了誰?趙烈悲從心發,心潮起伏,起身心疼地凝視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展瑩,她淒苦的眼神透著一絲堅強,他的心中波瀾不驚,堅硬如鐵,沒有了當時那種心如刀割的刺痛,時間真的會慢慢改變一切,曾經的心動也會飄然淡化嗎?他目光閃爍,南宮無雪已經飄然走了,他又怎麼能獨自留在這裡?
趙烈對展瑩沉聲道:「你放心,南宮無雪這些年很好,他的心中一直只有你,這些年還是獨自一人,你不用擔心牽掛,我和他已經解開了多年的心結,你多保重!」藍色身影飄然而起,踏著夜風尾隨南宮無雪消逝在茫茫無邊的夜色中,他轉身離去的瞬間,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還是不可抑制地浮現眼前,今夜的確該飲酒了,他好想痛快喝酒,有些東西是無法忘記的。
展瑩依靠著門框無力站著,心中滿是南宮無雪的影子,「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讓我心潮起伏?為什麼不能與他終生廝守?」她的心已碎,伊人憔悴,飲盡了風雪,雙眸中只見到發如雪,眼淚紛飛,只能等待蒼老,今生今世無法忘記白如雪的長髮,為什麼要那麼痛苦地思念一個人,如果時間不可以讓她忘記不應該記住的人,失去的歲月又有甚麼意義?
一切都恍然如夢,展瑩明白南宮無雪飄然離去的苦心,也許他們以後將天各一方,距離天涯海角,永永遠遠不會見面,可是自兩眼交鎖那瞬間開始,他們的心靈已緊接在一起,再無任何距離,她心神憔悴,弱質纖纖的身體中透出無比堅強的氣質,終於咬牙緩緩走向了溫暖的家,那裡還有疼愛他的丈夫在等著,她擦淨了眼中的淚水,可是心中的淚水呢?她今生今世都注定生活在無盡的思念中。
夜未明,月已落。南宮無雪冷冷站在孤崖上,止步崖沿,縱目四顧,長長吁出心頭鬱結著的無限哀痛,剎那間回復了往昔的冷靜,雙目蒙上化不開的深沉哀色,悲痛的心化作了孤標傲世的冰山,漠然睥睨著塵世中氾濫的情愛,雙眼逐漸闔上,整個人進入完全靜止的狀態。
風中瀰漫著令人感觸橫生的清寧恬靜,趙烈忽然沉聲道:「你為何如此匆匆的離開?你們好不容易才相逢,整個晚上你總共才說了兩句話。」
南宮無雪的滿頭白髮已經束了起來,簡潔清爽,發如雪,臉色亦如雪,一舉一動均有種超乎塵俗的超然意態,他輕輕道:「離別只是為了忘記。」
趙烈詫異道:「你想忘記她嗎?」
南宮無雪凝視深邃夜空,臉龐回復了冰雪般的瑩潔無瑕,靜如止水般淡淡道:「她現在有幸福寧靜的生活,我本不該打擾她,我的出現只會讓她感到痛苦,我是想讓她忘記我。」
趙烈歎息道:「你怎麼知道她現在幸福?你就不想去看看她的家嗎,看看她的丈夫嗎?她不可能忘記你!」
南宮無雪充滿線條美的典雅臉龐泛起了動人心魄的奇異光輝,輕聲道:「她衣著華麗,臉色紅潤,顯然家境不錯,而且還有了那麼可愛的女兒,她的丈夫應該很疼愛她,只要她一生幸福寧靜,這就足夠了。」
趙烈仍是那副閒逸灑脫的樣子,就像一杯清香濃郁的清茶,撲鼻而來,透徹心扉,只是眼神深沉銳利,深遂不可測度,神色亦變幻如雲似風,歲月無痕,許多東西都發生了改變,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苦苦亡命江湖的輕狂少年了!
兩條修長的人影靜靜佇立在華山之顛玉女峰,此時已經黃昏時刻,太陽已經變得溫柔許多了,慵漫地調弄著雲衣,遠遠望去,座座峰頸圍著白雲,無盡的雲霧滾滾流動著,似海浪般翻騰,參差的峰頭,高的昂然聳之,矮的時現時隱,恍然間有如仙島羅浮。
華山掌門風遠山又高又瘦,配著嘴唇上飄逸的鬍鬚,越發顯得卓然不群,雙眼卻明亮冷靜,偏有種來自無限遠方的縹緲難測,瘦高身子一動不動,久久凝視半山腰的瑰麗雲海。英雄劍張楓則必恭必敬地低頭站在風遠山後面。
風遠山忽然轉身微笑道:「華山派的《紫氣東來》乃是江湖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你不到三年時間就修煉到了紫氣東來的第九層,此時已經全部功德圓滿,融會貫通,天賦之高華山百年來無人能敵,就是為師當年也花了五年方才勉強修煉到第九層的境界,你真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天才。」
張楓鼻樑高挺平正,劍眉星目,雙目開合間如有電閃,雖然恭敬站立,不過神色間隱約透出沉穩氣勢,英姿勃發,氣宇軒揚,明顯比數年前成熟了許多,他謙虛道:「弟子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師傅的悉心教誨。」
風遠山點頭沉聲道:「你不但功力進步神速,而且在江湖中向來俠肝義膽,鋤強扶弱,頗有俠名,年紀輕輕就被尊稱為英雄劍,為師甚感欣慰,好男兒自當成為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今日我決定把華山鎮門之寶《英雄劍》傳你,此劍百年前曾經飲盡無數江湖敗類的鮮血,劍鋒銳利剛烈,無堅不摧,為師希望你不要辜負此劍,成為真正的英雄劍,仗劍行俠江湖。」
張楓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雙目芒光爍爍,伸手接過了英雄劍,這是江湖中每人都夢寐以求的寶劍,天色黑白交際的一瞬間,他的雙手緩緩揚起,握住了劍身紅艷如血的英雄劍,身上發出了聖潔光芒,揚起的雙手劃出一條優雅弧線,揮向旁邊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輕輕的「嚓」聲,樹身微微一震,不見變化,然而稍後不久,翠茂的松蓋就在一陣溫和掠過的春風中悠悠倒下。
百年蒼松的斷裂樹幹顯示了清晰的圈圈年輪,昭示著歲月的流逝,天色愈暗,張楓迅速落劍入鞘,英雄劍的紅色劍身劃過夜空,如同龍影回洞,很快又歸於無形,遠處的暮色無聲合攏,天地之間頓時一片靜穆。
風清舞乃是風遠山的獨女,此時正斜倚在一張鋪著柔軟絲氈的湘妃竹榻上,她癡癡凝望天上明月,月裡的嫦蛾此時在呢喃著什麼呢?她微微挪動了輕盈身子,似乎想以她慵倦的手臂攬月入懷,似乎想以她的心音輕扣月的心弦,「葉飛,你可否感覺我將淡淡的思念化做跳動琴弦,彈奏無邊的期盼。」
春風柔情,月色似水,風清舞始終無法忘記在江南偶然邂逅的劍帥葉飛,少女之心悄然萌動,天空雲影在閃現,月也時而走出光影,不時躲在雲層背後,不知道那雲層中藏著一個什麼樣的故事?難道月亮也迷戀那身後的光影嗎?她青春的心飄來蕩去,隨手在潔白紙上寫下了葉飛的名字,她雖然不過十五六歲,可是性格灑脫活潑,決定到江南尋找葉飛,她臉上帶著紅暈,看來又堅決,又興奮,又美麗。
同樣月影婆娑的夜晚,華山偏僻的後山樹林中,張楓傲然挺立,冷冷凝視飄然離去的李飛燕,似乎沒有聽到她傷心哭泣的聲音,他的心中從來就沒有過李飛燕的影子,此刻更是連柳素青高挑的身影也忘記了,心頭想的卻是風遠山的獨女風清舞,不知不覺中,當年的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若是能獲得風清舞的芳心,那華山派遲早都屬於我,華山數百名年輕弟子根本無人能和我相提並論。」
張楓撫摩著掛在腰畔的英雄劍,意氣風發,昂首大步朝風清舞的房間走了過去,可惜伊人飄渺,人去樓空,徒留若有若無的清香瀰漫在房間中,他悵然站著,眼光忽然死死盯著桌子上的紙片,清楚看到了紙片上寫著葉飛的名字。
張楓的臉色驀然陰沉下來,不但趙烈的鋒芒在江湖中早就蓋過了英雄劍,而且就連他身邊的劍帥葉飛和無形刀張旺財也是威震江湖,聲名遠揚,若非張旺財心細如髮,趙烈已經被毒殺了,此時的葉飛更讓他感到嫉妒憤怒,他銳利目光中透著無盡的狠毒,「葉飛和張旺財乃是趙烈的左膀右臂,若想殺死趙烈,必須先剷除葉飛和張旺財。」
一身絢爛綵衣緊裹著風清舞美好纖細的身段,她毫無保留地釋放青春氣息,路邊濃蔭如蓋,外面的世界是那麼美麗,那麼遼闊,尤其是江南,更是如詩如畫,現在更就像是做夢似的,她的神魂似已飛越到江南,那溫柔的流水旁,溫柔的柳條下,似乎正有個溫柔而多情的少年在等著她。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哪個不喜歡做夢呢?尤其是在萬紫千紅、繁花如錦的春日,風清舞在路邊的清澈湖水之畔顧影自伶,臉上忽然抹了一縷嫣紅,全然沒有發覺隱匿在遠處張楓的眼中射出了惡毒目光。
張楓躺在路邊的馬車中,透過馬車簾子的縫隙凝視風清舞俏麗的身影,她已經歡快地騎馬朝前方奔馳而去了,可是他依然緊皺眉頭,苦苦冥思如何才能殺死葉飛,雖然此時他功力大進,而且手中擁有削鐵如泥的英雄劍,可是卻不敢和葉飛正大光明地激戰,而是希望用陰謀詭計殺死葉飛。
旁邊的樹林微微晃動,空中的氣流忽然產生了極其微小的振動,張楓腰間的英雄劍驀然發熱,他趕緊抬頭凝神望向遠方樹林,驀然發現了一個消瘦的紅色身影閃過,身行快如閃電,他心中驚駭無比,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黑榜排名第四的血魔王冷血!
張楓瞬間就冷靜下來,心中一動,青色身影忽然從馬車飄然而起,迎上了紅色身影,血魔王冷血性格殘暴霸道,而且嗜愛青春貌美的少女,他心思敏銳聰穎,決定利用血魔王冷血剷除葉飛這個眼中釘,他的臉上已經露出了陰險深沉的笑容,欲成大事,就必須拋卻一些東西。
長刀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