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到來前總是會有一段的平靜時光,當然那都只是表面現象而已,在平靜的表象下暗流卻已經開始湧動,得知暴風雨將來的人們該做的準備工作絕對不會少,在傾盆大雨落下來前總得搶著收拾一下曬在外頭的衣物不是?只不過對於政治動物而言,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是在暗底下進行,表面上大傢伙還是該幹啥就幹啥,胤祚自然也不例外,該上朝就上朝,該輪值就輪值,從表面上看就宛若啥事都沒發生一般。
今兒個又輪到胤祚進宮當值,一大早就起了,緊趕著用了早膳便進了宮,請安一畢,便即回了簽押房,悶著頭抄寫奏折節略,話都懶得多說,當然不是胤祚不想找人說說話,實在是無話可說,因為今兒個跟胤祚一同當值的正是那位以慎言著稱的張廷玉。幾位上書房大臣的秉性各不相同,馬齊是豪爽,李光地是圓滑,王是古板,布衣大臣方苞是精明,新進上書房大臣李振裕是人情練達,這些個上書房大臣雖然秉性各異,可胤祚都能跟他們聊得起來,無他,胤祚憑著過人的記憶力,胸中雜學甚多,啥話題都能露兩手的,惟獨遇上這個張廷玉就啥話都沒有了,無論胤祚說些啥,這位老張同志總是哼哼哈哈地不接口,幾次之後胤祚也就著實懶得跟老張同志聊天了,每回遇到跟張廷玉同值之時,胤祚總是難受得夠嗆,只能是悶著頭批折子,早完事早走人。
胤祚進位上書房大臣已近一年,別的不說,筆頭上的功夫倒是歷練出來了,折子批得飛快。桌子上一大疊的奏章多半會已經剩下不到一半,正尋思著今兒個能早些打道回府,指不定還能趕上午膳之時。卻聽坐對面的張廷玉開了口:「王爺,這麼折子怕是有些關礙,這……」
嗯?老張同志也有遲疑不決的時候,這事兒倒是怪了。胤祚一抬頭瞅見張廷玉滿臉子地緊張,心中不由地疑雲大起,輕笑了一聲道:「哦?不知張大人所言的是何人的折子?」
張廷玉略一猶豫,沒有接口,直接起了身,走到胤祚地身邊。將手中的折子遞了過去,輕聲道:「王爺請看。」
這份折子是份彈章。上折的是左都御史揆敘。彈劾的是上書房大臣兼刑部尚書王,罪名是王碌碌無為,枉負聖恩。以致刑部冤案重重。折子不短,洋洋千言,對仗工整,筆下生花,列舉了自打王接任刑部尚書以來在刑部所轄之案中的諸多冤案,證據確鑿,請求罷免王。重理刑部。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娘的,老八那混球終於憋不住要出手了。想來這貨也看出形勢不妙,急著拿回刑部大權了,嘿,有點意思。唔,這事兒是不好處理,刑部始終是老八的大本營,王一個外來的尚書要想玩轉刑部壓根兒就不可能,顯然這些案子的處理老王同志是被蒙蔽了,可問題是出了事,這黑鍋卻只能由老王同志自個兒來背。胤祚飛快地看完了折子,卻始終沒有表態,只是一味沉默地思考著,張廷玉面色平靜地站在一旁,也不開口催促,簽押房地氣氛頓時就有些子詭異起來。
按清律,凡奏章都須先由當值上書房大臣寫出節略,並擬定處理意見以供聖上裁決,然此彈章事涉另一位上書房大臣,這處理意見就不好擬了。再者,不單胤祚,就算張廷玉心中也明白王其實是被冤枉的,可這事兒牽涉到天家之爭,事情重大,張廷玉原本就慎言慎行,自然是不想參合到其中,將折子交給胤祚其實也就是個踢皮球地意思。張廷玉是上書房首席漢大臣不假,在上書房地資歷也遠在胤祚之上,但胤祚是親王,位份遠遠高過張廷玉,老張同志將此折轉給胤祚雖明擺著是打算踢皮球,可從辦事的程序來看卻沒有絲毫的差錯可言,卻苦了胤祚自個
嘿,老張左右不過是想讓咱出頭去保王罷了,可問題是這份折子所言為真地話,老王同志身為刑部尚書斷然逃不過一個瀆職之罪,就算往輕裡說也是個失察之罪,無論何種罪名都夠擼去烏紗帽的了,老八既然敢出手,自然是有備而來,這些事兒必定不離十,這處理意見著實不好擬了,若是老王因此丟了官倒也罷了,可若是讓老八重新拿回刑部大權,接下來的戲只怕就不是那麼好看的了。胤祚左思右想了好一陣子之後,突地說道:「張大人,此事重大,本王也不好輕下結論,不若你我二人一道去面聖,一切恭請聖裁好了。」
胤祚開了口,卻沒有絲毫為王辯護的意思,張廷玉略有些失望,但他素來城府深,卻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點了下頭道:「謹遵王爺之命。」
上書房內,康熙老爺子坐在龍桌之後,正溫聲細語地對侍立在一旁的胤說著些什麼,待得胤祚、張廷玉進了門便停嘴不說了,只是揚了下眉頭,看著匆匆而入的兩位上書房大臣,臉上露出探詢地意思。
「兒臣見過皇阿瑪。」
「臣張廷玉見過聖上。」
胤祚、張廷玉一見到康熙老爺子各自跪下請安。康熙老爺子虛抬了下手道:「免了,有何事如此急地要見朕?說吧。」
胤祚與張廷玉對視了一眼之後,高聲道:「回皇阿瑪地話,兒臣等今日輪值,接到左都御史揆敘彈劾刑部尚書王之奏折,兒臣等不敢擅專,請皇阿瑪聖斷!」「嗯?」康熙老爺子皺了下眉頭,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頓了一下道:「遞上來!」侍立在老爺子身後的司禮太監急步上前接過胤祚手中地折子,快步走到龍桌前,雙手呈遞給康熙老爺子。
折子本就不短,老爺子看的又細,整個上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老爺子翻動折子時發出的輕響。一股子寒意在上書房內瀰漫開來,就連胤祚心中都不禁略有些子微寒。一刻鐘之後,老爺子總算是將折子看完了。也不先開口,而是順手將折子遞給了站在身側地胤。張廷玉雖低著頭,可眼光的余角卻看見了老爺子這一驚人的舉動,頓時吃了一驚,情不自打了個寒顫,嘴一張似乎想說些什麼,到了末了還是嚥了下去,只是臉上地憂鬱之色愈發濃了起來。
唉,看樣子老爺子是鐵了心要讓老二當打手了。老二這貨也就是個可憐的命,到了這會兒只怕還真做起了復位的夢了。接下來的熱鬧估計要大發了。胤祚偷眼瞧見胤臉上掠過的那一絲厲色。心中暗自感歎不已,可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老老實實地站著。等候康熙老爺子的聖裁。
康熙老爺子壓根兒就沒理會胤祚與張廷玉,而是看向了胤,溫和地說道:「胤,你久未接觸政務,這折子你看看就成,不必理會,過些天。朕自會好好與你分說。你且先回吧。」胤躬身應諾,放下手中的折子。跪下磕了個頭,對著胤祚、張廷玉二人點了下頭,算是打了聲招呼,自顧自地出了上書房而去。
待得胤出了門,康熙老爺子面色沉穩地道:「爾等既為上書房大臣,就此事拿出個處理意見來,朕聽著呢。」
得,皮球又踢回來了。胤祚心中暗自苦笑不已,可卻不敢有絲毫的表示,只能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以為王大人素來廉潔自愛,斷不致於罔顧國法,行舞弊之私,此事雖有失察之過,然並非出自其本心,兒臣以為略加懲戒,令其徹查諸案以正視聽,倒也可行。」
康熙老爺子臉上淡淡地沒有任何的表示,看向了張廷玉道:「衡臣,你以為如何?」
「回皇上地話,臣以為毅親王所言極是,此事涉及律法之公正,自當嚴查此案,以防小人作祟,此臣之愚見,恭請聖上裁決。」
熙老爺子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淡淡地說道:「朕知道了,爾等跪安罷。」
得,又是知道了,老爺子看起來是真打算將水攪渾了,嘿,老王同志這回地烏紗帽怕是有些問題了,只是不知道老爺子打算派誰到刑部去摻沙子。老爺子叫走,不走也是不行的了,胤祚肚子裡叨咕著跪倒在地,臉上卻是恭敬得很,磕了個頭道:「兒臣告退。」逕自出了上書房,溜躂著往簽押房而去,可一向慎言慎行的張廷玉卻沒有跟著出來,而是等胤祚一出了上書房,立刻跪倒於地,磕著頭道:「啟稟聖上,微臣有事稟告。」說是有事,可卻閉口不言,康熙老爺子愣了一下,突地笑了起來,手一揮道:「爾等都退下。」一幫子太監、宮女各自躬身應諾,退了出去,上書房內只剩下君臣二人在。
「愛卿有何事就說吧,朕聽著呢。」康熙老爺子淡淡地一笑道。
「臣啟奏陛下,臣深受皇恩,不敢有負朝廷,臣既為太子少保,有些事卻是不得不說。」張廷玉面色剛毅地道:「聖上明鑒,二阿哥被廢之時,臣亦是死保之人,可現如今形勢大異,二阿哥雖已改過自新,聖上免其圈養之罰,算得上宏恩浩蕩,然二阿哥雖已免罪,卻無名份,以無名份之身決朝堂大事與禮不和,臣冒死以聞,請聖上明察。」
張廷玉這番話本就有批老爺子面頰地嫌疑,但話裡頭未盡之言卻還有不少,簡直就是指著康熙老爺子的鼻子直斥其非,暗指康熙老爺子如此作為將攪亂朝局,為原本就已經火爆的奪嫡之爭火上澆油。也虧得張廷玉這麼個慎言之人,卻有如此膽量說出這番話來,其言完全是為了穩定朝局著想,這也是為相者必有的風骨。
康熙老爺子素來知道張廷玉慎言歸慎言,卻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眼見張廷玉為了胤的事兒是真的發急了,心中也頗有些感動,不過老爺子城府深,並不會就此將所有地事情明白相告,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嗯,衡臣身為太子少保,說這話也算是權責內之舉,朕不怪罪於你,朕還沒老糊塗,有些事你不懂,也不必去管。朕乏了,你跪安罷。」
張廷玉嘴巴張了幾次,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到了末了還是沒說出口,只是面色沉痛地跪下磕了個頭,有些子心神不寧地回了簽押房。早一步回簽押房地胤祚此時已然將自個兒份內的奏折都批完了,正吩咐簽押房郎官去送折子,一抬頭看見張廷玉那副喪魂失魄地樣子就明白面前這位必定是為了胤的事情碰了釘子,心中雖有不忍,卻也無法出言勸解,只能假作沒看見,事情一交待完,起了身便打算開溜,可沒想到張廷玉卻開口道:「王爺留步。」
嗯,這老張平日裡精明過人,怎會在這事上如此糊塗,唉,真不知該如何說你了,不過老張心繫朝堂穩定卻也是為相者的本分。胤祚笑了一下道:「張大人,有事嗎?」
「哦,沒,沒什麼事了。」張廷玉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臉上卻是不渝的神色,低著頭小聲地道:「要下雨了,王爺小心些才好。」
下雨是當然的事情,誰知道這雨要下多大,看著就是了。胤祚自然聽得懂張廷玉話裡的話,心裡頭對張廷玉的好心提醒頗有幾分好感,不忍過於拂了老張同志的好意,笑了一下道:「是啊,要下雨了,不過本王帶著傘呢,卻也未必會淋得著。」張廷玉眼神一亮,不再多說什麼,低下頭自顧自地批起了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