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李昌濟、呂淵所料,遼人的異動,幾乎吸引了兩府諸公的全部注意力。自一月三日當晚起,石越與司馬光在稟報太后、皇帝後,便以皇帝疾重,宰相須宿衛之名,二人開始輪流在政事堂守夜,以備「非常」。他們防範的,當然不是雍王,而藉著這個名義,可以迅速地處理一些突發事務。不僅進奏院、通進銀台司的奏疏都在記錄後直接送到政事堂,兩北沿邊州軍、職方館、駐外使節的報告,也徑送政事堂,以免耽擱時日。
這些舉措並沒有招來懷疑,皇帝的病情已向天下公開,朝野都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兩府的舉動,不過是讓世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京師中必會因此有些謠言出現,人們也會心懷忐忑,但汴京年紀稍大一點的人,都經歷過兩代皇帝的去世,倒也不至於回驚慌失措。
這個時候,只有知道內情的宰執們,才會感到緊張。契丹始終是大宋最大的威脅,儘管在對西夏的戰爭中,宋軍一雪前恥,重振威名,人們有時候也會產生一種宋軍天下無敵的妄想。但是,一旦聽到契丹有可能真要南侵的消息,即使是兩府的宰相們,心裡也會顯得底氣不足。遼國不僅在軍力、國力上,遠非西夏可以相提並論,而且君明臣賢、名將如雲,又佔有地利——西夏最鼎盛時,也只能威脅到渭州、延州,但遼國一旦發難,河北、河東諸路,乃至於開封都會淪為戰場,二者之不能相提並論,自司馬光、石越以下,都心知肚明。
因此,當一月三日的晚上,回到府中的石越聽到下人稟報范純仁前來拜訪事,也沒有感到特別驚訝。
雪後軒同時亦是石府的暖閣。范純仁見著石越的第一句話便是:「方纔聽貴府的下人說,子明從明日起,便不再來這雪後軒了?」
石越一愣,范純仁又打量了一眼雪後軒中富麗堂皇的佈置,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可真是可惜了。」
石越笑著搖搖頭,道:「再也不能住了。昨日去君實相公府上,才走得幾步路,便受凍不住。若能一直待在汴京,倒也罷了。萬一要去河北,豈能還這麼講究?將帥若不能與士兵同甘共苦,最易離心離德。不早點改改習慣,到時候就晚了。」
范純仁望著石越,道:「我卻是但願子明不要去河北。」
石越聽出范純仁話裡有話,卻裝作沒聽出來,笑道:「總不能叫君實相公與荊公去,他們年紀大了,讓他們受這顛簸之苦,我卻過意不去。」
「若果真契丹南下,自是非子明不足以安定局面。君實相公也罷,荊公也罷,統率三軍,非其所長。」范純仁直率地說道,「但子明果真以為,此事再無挽回餘地了嗎?」
「范公之意是……」
「子明府上可有地圖?」范純仁忽然問道。
「地圖?」
范純仁點點頭,道:「去年白水潭除了一部天下四夷圖,不知……」
石越把目光轉向侍立在身後的侍劍,侍劍忙笑道:「我記得藏書樓裡有一張,但不知是否便是范參政所說的那張……」
「那還不速去取來。」石越吩咐道,一面疑惑地望著范純仁。此時下人已將湯酒、各色點心果子送上來,范純仁卻看都不看,只望著石越,又問道:「子明可知道白水潭有一個天下社?」
「略有耳聞。聽聞這天下社是大程先生倡立的,原打算叫『契丹、西夏研究院』,蘇子容以為這個名字不妥,這才改名『天下社』。」
范純仁點點頭,道:「天下社之宗旨,是專門研究四夷外國之情實,幫助朝廷決策外交用兵等大事。天下社的成員,有不少人曾經持節出使外夷,他們亦專門拜訪曾出使外夷的官員、遠赴四夷貿易的商賈,請他們口敘見聞。還有人整理有關四夷之史籍,有人甚至苦學胡語,欲譯介契丹等國著述……」
石越驚訝地望著范純仁——他並非為天下社的抱負而驚訝,而吃驚於范純仁竟對天下社如此瞭解。
范純仁又道:「據我所知,天下社剛剛出了一冊小集子,不過坊間可能買不到。他們沒有刻印,只請人手抄了十餘本。除去送了一本給樞密院以外,其餘的都是在親友之間流傳。只不知子明是否見過這本小冊子?以我之見,其中有幾篇字,頗有可觀處。」
石越搖搖頭,道:「我算是孤陋寡聞,若非范公提起,斷不知還有這等事。」
「此亦不足為怪。他們行事謹慎,若非犬子正思恰好也在天下社,我亦不會知曉此事。」范純仁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本寸許厚的小冊子,遞給石越,又說道:「這是我特意到書肆僱人抄的。子明可看看第十頁與第二十五頁的兩篇文字。」
石越忙接過書來翻開,卻見書中全是蠅頭大的文字,寫得密密麻麻,但字寫得甚是整齊可觀。他知道當時雖然印刷業已經比較發達,但還有很多書,或是出於各種原因不能刻印,或者刻印較少,因此在書肆中,便專有一些家境貧苦的書生,給人承攬手抄書卷的活計,以此餬口。范純仁找人抄書,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倒也不以為異。
當下他依言先翻道第十頁,卻見那篇文字講的是作者拜訪十餘位曾經去契丹貿易的商人後所聽到的講聞。文中大都是些契丹百姓平常的生活細節,而其中有一段,被人用醒目的硃筆圈出。他輕聲念道:「近常有高麗客商至,言南朝法禁日嚴,一奴婢價至一二十萬。」一面不解地望了范純仁一眼。
「所謂法禁日嚴,當是指熙寧十四年後,朝廷頒布的三條主奴敕令。」范純仁解釋道,「主人毆奴婢死,以凡人論;徹底停止籍沒犯人家屬為奴婢;廣州等地富人所蓄鬼奴,責令限期釋還,逾期以賣良為賤論。」
石越這才恍然大悟。
其實這三條敕令,石越背後推動之功,亦絕不可沒。
歷史上,宋代奴婢地位提高,是一個漸進的果成,其中甚至出現過反覆,比如在當時,主人殺害有過五年以上主僕關係的奴婢,最重的處罰不過是流刑。雖然這比漢唐已經是極大進步,但較之南宋中後期主人殺害奴婢必須抵命,奴婢的地位還顯得過於低下。而其時籍沒犯人家屬為奴婢的事雖然大幅減少,卻還依然存在,這個弊政一直道南宋初年以後,才徹底取消。石越一直暗中致力於推動從法律上給予僱傭奴婢徹底的「良人」地位,雖然阻力重重,但這兩條敕令的頒布,卻無疑已是意義重大的變化。當時法律已經准許奴婢與良人通婚,而且社會上亦以僱傭奴婢為主,所謂賣身為奴為婢,都有一定時限,已經更近似於一種勞動力的買賣;而奴婢死在主家,官府也必須進行調查……加上這兩條敕令,可以說奴婢之地位,終於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
至於范純仁所說的第三條敕令,卻正是范純仁本人的傑作。宋代廣州富人蓄黑奴,是早已有之之事,當時廣人稱為「鬼奴」,至熙寧間海外貿易繁榮,從廣州至南海,蓄鬼奴更是蔚然成風。宋朝法律嚴禁人口買賣,尤其是賣良為賤,最嚴厲者將被判處死刑,所以當時曾布才鬧出這麼大風波來。但當時南海地區急缺勞動力,人口買賣屢禁不絕,地方官員便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廣州一些富商尤其驕奢,對本國僱傭奴婢,他們還有所忌憚,對鬼奴卻是毫無人道可言。這條敕令便是由一起毆奴致死的案件而引發的,一富商無故打死家中鬼奴,賄賂地方官後,竟被判無罪。當時范純仁還在吏部,他的一個學生在廣州某縣做主簿,聽聞此事,便寫信給他鳴不平。范純仁勃然大怒,立即具章彈劾,皇帝令大理寺按問。當時「主人毆奴致死以凡人例」的敕令尚未頒布,大理寺便定了個無故殺奴的罪名,擬了流刑。但范純仁卻不肯善罷甘休,再三上疏,要追究賣良為賤之罪。最終大理寺說他不過,定了那富商死刑。並因此頒布敕令,無論鬼奴原本是良籍還是賤籍,因其國絕遠,難以驗問,故都視為良籍。凡過去蓄鬼奴之商人,一律赦免其罪;而要僱傭鬼奴,也必須重新簽訂契約,與宋朝之僱傭奴婢具有同等法律地位。
此敕一出,南海地區天高皇帝遠,還可以緩緩拖拖,但對廣州等地的富商來說,卻是絕大的打擊。當時僱傭一個奴婢,以五年為期,價格平均大約在兩三百貫。而鬼奴力氣很大,幹活更是一個人抵兩個人,改為僱傭的話,不僅以前買奴的錢打了水漂,平均每年六十貫的僱傭費用,即使不發月錢,至少也要管吃管住。這蓄奴的成本一下子就變得高昂起來。
明白了這些原委,范純仁用紅筆全出來的這段文字,就很容易理解了——這一定是南海的海商開始鑽法律孔子,打起了遼國奴婢的主意。無論范純仁所說的三條敕令也罷,還是許多有貫保護奴婢的法令也罷,主要保護的,是僱傭奴婢,這在大宋而言,亦是最主要的奴婢。但同時宋朝也存在極少數賤籍奴婢——即是罪犯活罪犯家屬、戰俘等被籍沒為奴,這些賤奴婢地位遠低於僱傭奴婢,也很難改身自己的身份,更加不會有僱傭期限之說。雖然這種奴婢在宋朝極少,但在北方的遼國卻多的是,而更重要的是——宋朝是承認遼國的契約文書的!
所以,從這「近常有高麗客商至,言南朝法禁日嚴,一奴婢價至一二十萬」短短二十四字中,便透露出很多事實。一定是有高麗商人到遼國買這種賤籍奴婢,然後轉賣給宋人!遼人將一個奴婢以一二百足貫賣給高麗商人,當然認為非常昂貴,要知道如今一匹馬也不過二三十貫!但高麗海商將之轉手賣給宋人,從南海勞動力緊缺的現狀來看,即使賣到四五百貫甚至更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一艘大船載幾百奴婢不成問題,一趟下來,僅單程賣奴婢,就可以獲利近十萬貫!
「這可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石越不由得冷笑道。
但范純仁並沒有表示憤怒之意,只是淡淡說道:「子明且再看看第二十五頁。」
石越迅速如言翻到第二十五頁,原來這一篇文章,卻是介紹遼國與國中阻卜等部族關係的。范純仁也用硃筆圈出了好幾處文字,石越仔細讀去,全是有關遼軍征伐這些部族後所擄掠人口的記錄。其中有一處尤為醒目,范純仁用硃筆圈了後,又在旁邊特意加了朱點,這段文字記錄的是幾個商人在熙寧十七年的見聞——兩隻遼軍為了爭奪俘虜,竟差點內訌!
石越震驚地抬起頭來,望著范純仁,一言不發。
范純仁在暗示什麼,已是不言自明——遼軍已經加入了這場販賣奴婢的遊戲。以往遼軍征伐叛亂部族,往往以牛羊馬匹為最大目標,而現在,他們的主要戰利品,已經變成了俘虜!
但范純仁特意告訴自己這些,與遼國即將南侵、宋廷將採取的對策這些事情又有何關係?
石越這時已是一頭霧水。
難道范純仁要把這些當成遼人的罪證公佈天下?但從范純仁白天在政事堂的態度、還有他此前所說的話來看,范純仁是希望議和,以延緩戰爭的……
「相公!」便在此時,侍劍捧著一卷卷軸回到了雪後軒,「不知范參政所說的,可是這幅地圖?」
侍劍將卷軸高舉著,恭恭敬敬遞道范純仁面前。范純仁接過卷軸,緩緩打開,點頭道:「便是這幅天下四夷圖。」一面便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桌案前,將卷軸打開,鋪在案上。
石越連忙起身,走到案邊。此時侍劍早已將一盞水晶燈移到案邊,石越湊著燈光望去,卻見這地圖繪製得並不太精細,但西至大食,東至日本,南至三佛齊,天下萬國,卻是標得甚是齊備。
范純仁用手指從遼國女直諸部,一直劃到西州回鶻、黑汗、花剌子模等國,說道:「要延緩契丹南侵,惟有將禍水西引!」
他語氣雖然平靜,聲音也不高,但這「禍水西引」四個字,卻如同石越耳邊炸了一聲雷。石越猛地抬頭,幾乎是瞪著范純仁。但范純仁頭都不抬,只定定地望著地圖,道:「契丹南侵,為的何事?因為他們沒錢!朝廷不再給歲幣,兩國貿易又注定吃虧。除了掠奪,他們別無良策!遼國君明臣賢,難道他們不知道與朝廷開戰是兩敗俱傷?實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爾。既知遲早要戰,不如趁著大宋陷入困境的時候開戰。若僥倖朝廷心生懼意,重提歲幣,自然是上策;即便不能,若一戰而勝,亦可迫使朝廷簽訂城下之盟。」
「但如今擺在眼前,卻有一條出路,能令契丹可不與朝廷開戰,而坐得暴利!」
石越這時已隱隱猜到范純仁想說什麼,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樣的計策,這樣的話,竟會出自范純仁之口。若是蔡京倒也罷了,但站在他面前的,卻分明是范純仁!
「若能遣一善辯之士,說服療主,與西夏同盟,西掠高昌、黑汗諸國,西域諸國,焉能當契丹鐵騎?我素聞西域諸國財貨堆積如山,秉常所欲得者,無非土地人眾而已。若遼主出兵相助,我觀秉常之志,必不吝嗇財貨。使遼夏兩國,遼得財貨,夏得土地,瓜分其民眾,正各得其所,秉常欲速成霸業,中興夏國,更無不允之理。而遼主可得財貨充實其府庫,得俘獲富裕其將士。與大宋交戰,兩敗俱傷,徒貽天下笑;而與夏為盟,征伐西域,於遼國損傷實小。若能得勝,更不必言,縱不能全勝,擄掠人口財貨,亦是契丹拿手好戲。擄得一萬人,獲利便是一兩百萬貫,其與大宋交戰,縱僥倖得勝,歲幣亦不過如此!萬一戰敗,則宗廟社稷不保。其利弊如此,以遼國君臣之智,說之當不難!」
石越與侍劍完全聽呆了,主僕二人,幾乎都是傻呆呆地望著范純仁,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並不僅僅是范純仁的計策如何驚世駭俗,實是他們再也想不到,這竟然回是范純仁親口說出來的計策!
要知道,范純仁曾經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鬼奴之死,不惜彈劾罷免了十餘個地方官員,搞得大理寺下不了台,非將那為非作歹的富商處死才肯甘休。又影響朝廷頒布敕令,令數以千計的南海莊園主陷入困境。范純仁一直反對虐待奴婢,主張修法徹底廢除良賤之別,曾經上疏請求將天下所有賤籍奴婢放歸為良人。誰要說范純仁是一個沒有良心的士大夫,石越就第一個不相信。他一直都認為,范純仁正直而不偏激,溫和又有原則。
但就是這麼一個范純仁——無論他話中說得多麼委婉,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范純仁竟然想讓人去遼國遊說,鼓勵遼國發展奴隸貿易!
石越憑直覺就相信這個計策是妙策,他也不止一次想過,若能令遼國將注意力轉移道西方,對宋朝來說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弊。范純仁此策,雖然可能令李秉常迅速壯大起來,但卻至少可以為宋朝贏得四五年的時間。李秉常的重新壯大是遲早的事,若宋朝竟然害怕這點考驗,那根本就沒資格提「強大」二字。所以此策最重要的,便是為宋朝贏得的這難得的時間。
撐過這四五年,便是與遼國一戰,又有何懼?!到時候只怕遼國不找宋朝麻煩,宋朝還想著要恢復幽薊呢。
「幽燕未復,何談一統?」太祖皇帝的這句話,是紮在每個宋人心中的刺。
但是石越依然一時無法接受范純仁的這種前後表現的巨大矛盾,呆了好久,他才近乎愚蠢地說了句:「范公,奈鬼奴何?」
話一出口,石越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但此時覆水難收,亦只得呆呆地望著范純仁,瞪著范純仁翻臉。
但范純仁只是抬起頭來,望著石越,眼神中盡全是痛苦與掙扎。
「子明,奈社稷何?」范純仁反問了一句。但這話卻顯然無法說服他自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子明還記得你當日責我之語嗎?昔日魏鄭公也曾勸過唐太宗,可惜唐太宗不聽,這才埋下禍根,盛唐不過輝煌了白餘年,就此崩潰。我方纔所說,實是背聖人之教,有傷仁道。然我既無本事兼濟天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求我中夏之民之太平安寧。春秋之義,親疏有別,親親者,疏疏者,此亦天理人情。若有人身為漢人,而親四夷,遠中夏,吾不知其可!然我出此下策,實大傷陰鷙。我自束髮受聖人教,凡事當以仁孝為先,漢人是人,夷狄亦是人,皆是父母生養,吾行此策,不知仁在何處?!孝在何處?!但我卻始終記得子明當日責我之語,我身居兩府,便當以天下為念,不能只顧念著自己乾淨。若此時令契丹南犯,縱能取勝,但卻必有無數百姓慘死,朝廷二三十年內,更難恢復元氣。我行此策,於神明有愧,於聖人有愧,然於國家百姓,可以無愧。」
范純仁淡淡地、緩緩地說道,語言間不乏自相矛盾之處,但他所說的話,卻句句出自肺腑,令石越與侍劍都不由慘然動容。推行這樣的計策,對於范純仁的折磨,他內心的痛苦,遠非石越所能理解。對於石越而言,做這樣的事,最多不過有點於心不忍,但對范純仁來說,卻是內心中信念的衝突與煎熬。
而他偏偏是一個信念無比堅定的人。
「然此策不能由朝廷公然推行。」范純仁避開石越憐憫的目光,又沉聲說道,「此亦是我來找子明的原因。朝廷不能公然行此不仁義之事,否則便是因小失大,傳揚出去,不僅為萬邦所輕,貽後世之譏,更無以面對天下萬民。故此,若要行此策,必須擇一人,此人須為布衣,最好不是漢人,且要能言善辯,可以見得了遼主或其身邊重臣。此策亦非朝廷之策,不經政事堂,僅是子明與我之私謀。將來萬一事發,咎謗皆由我二人當之!」
說到此處,他霍地抬頭,直視著石越。
「咎謗皆由我二人當之!」石越輕輕點頭,伸出掌來,與范純仁輕輕擊了三掌,又道:「便是這人選難覓。」
「此事便交給子明瞭。」范純仁似是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此事為我一生之恥。秋官掌天下之刑律,必須心懷仁心,至公無偏,方能執法無礙。我再居秋台,是辱此天下公器。此事一過,我便會自請出外……」
這又是大出石越意料,「范公……」他張口欲勸,卻又想到范純仁自責頗深,這欲辭去刑部尚書的想法,亦不過是為求的一種心理上的平衡。范純仁這類人,平素對己自律甚嚴,這時要勸,也未必勸得過來,因此張開口說了兩個字,竟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而且,在石越看來,這條計策,的確是卑劣、殘忍。卑劣、殘忍的洞悉,難道因為是為了所謂的「國家」,便可以變得不再卑劣、殘忍嗎?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那將會是十分可悲的。
無論打著多麼冠冕堂皇的旗號,卑劣、殘忍就是卑劣、殘忍,壞的東西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好的東西。
只不過石越也有矛盾的一面,儘管他如此認為著,但到了要抉擇的時候,他卻不會有半點猶豫。這又究竟是一種虛偽,還是一種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