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坐著個小乞丐。
他衣衫襤褸身無分文,頭髮亂蓬蓬的,還掛著幾片草葉,臉上髒兮兮的,應該是好幾天都不曾洗過。他靠著牆坐著,毫無神采的眼睛茫然望著天空。
又是春天了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些書上讀過的東西,直到今天才真正感悟。人生際遇充滿了變數,往昔那一大群人,那一張張鮮活的笑臉,是心裡永恆的印記,也成了此刻支撐他的唯一信念。
他是朱家五少朱子墨。
幾年前,子朗從獄中消失,莫少離被丟進牢裡關了一晚,成為江南的笑談。莫少離大怒,愈發加強了對江南生意場的壓制。第一個受到牽連的是花家,數年來的基業被一把火付之一炬,誰都知道這是莫少離干的,但是沒人能拿出證據,更沒有人能嘗試去撼動莫少離的老爹靖江王。
花老爺傷心之餘帶著全家老小回老家去了,花容和連暮天的婚事暫時被擱置下來。接下來,江南生意人中的魁首們或是和莫少離狼狽為奸,或是被他的詭計打擊得毫無還手之力。朱家苦苦撐了幾年,還是被他冠上個抵制稅收的罪名,全部家產充公,家眷全部發配。
差人衝進朱家拿人的時候,朱夫人把他和水柔藏進酒窖裡,讓他們倆順著暗道逃出去投奔子朗。暗道裡黑漆漆的,他和水柔連個火折子都沒有,只能手拉著手一前一後摸索前行,走了半日才找到出口。他們發現,出口的所在地正是望雲山,從山頂可以望到朱家的宅院,可是在這一刻,那裡已經歸了莫少離。
當時,水柔的臉色難看極了,子墨知道她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水柔是只要付出感情就毫無保留的那種人。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愛人。她恨莫少離,可是內心深處對莫少離還是有些難以言喻的情感,如今莫少離害得朱家人流離失所,這對水柔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子墨雖比水柔小上一歲,可他覺得自己應該像個男人一樣去保護女人,他想出好多話來安慰著水柔。說了很多以後奮發圖強剷除莫少離的豪言壯語。
說著說著,連子墨自己都哭出了聲,水柔反倒慢慢平靜下來,叫子墨不用擔心她,為今之計找到四哥才是最重要地。經歷了逃亡,經歷了恐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兩個人都餓了,子墨叫水柔在原地等著,一個人跑去摘野果。他是什麼都沒做過的大少爺,爬個樹也要爬上半天,而且山路難走。好幾次都從路面上滾下來,把衣服都劃破了好幾處。當他用衣襟興沖沖兜著果子趕回來的時候,水柔已經不見了。他哭著在山上四處奔跑,大喊著水柔的名字,可是,水柔就這樣不知所蹤。
子墨擔心爹娘兄嫂,那發配的路上該是多麼辛酸;他更擔心失蹤地水柔,她一個女孩子,勢單力孤又手無縛雞之力。可別真的一衝動去找莫少離算賬。水柔怎麼能鬥得過莫少離呢?如果落在他手裡那可不堪設想。子墨思來想去,決定回城裡打聽一下,如果真像自己想得那樣,拼了命也要把水柔救出來。
子墨知道,城裡有很多莫少離的眼線,他在地上抓了兩把泥抹在臉上,又扯亂了自己的頭髮,衣服本來已經破爛不堪了,他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便成了活脫脫的乞丐模樣。他大模大樣在城中走著,沒有人會想到這小乞丐便是朱家五少。
子墨認為消息最靈通地是那些說書先生。他去不起一醉樓。也去不起茶館。只好湊在樹根下聽草根藝人地演說。這一次他充分體會到了世態炎涼。原來是朱家少爺地時候。走到哪兒都受人尊敬。可一旦成了小乞丐。立刻成為世人嗤之以鼻地對象。他遭受著冷眼。遠遠站在人群之外聽了兩天。還真地聽到了朱家地消息。
那說書先生堂木拍得啪啪作響。口中唾沫星子橫飛:「這朱家地老小被驅逐出城。發配地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夥兒山賊。咱們這兒附近從沒聽說有山賊出沒。是什麼人假扮地也未可知。唉!這是想趕盡殺絕啊!只一會兒。朱家男丁一個個身負重傷。婦孺痛哭流涕。那叫一個淒慘!」
子墨地一顆心懸到嗓子眼。這伙哪是什麼山賊。定是莫少離派來地人。真是無法無天了!
說書先生繼續口若懸河:「正當危難之時。一隊人馬衝了過來。領頭地是一位年齡輕輕地小公子。這公子生地俊啊。面如冠玉。眼若秋水。身著華服。英姿颯爽!他胯下一匹白馬神駿非常。簡直是天神下凡啊!」這一番渲染。叫聽書地人對這位小公子生出些好奇。一個個伸長脖子等著下文。
「說時遲那時快。那公子飛身上前。手中一把小扇子連連擊中幾個山賊。他口中大喊:把朱家地人都給小太爺帶走。一個也不許落下!他帶來地顯然個個是高手。把那幫山賊打得落荒而逃。只聽那小公子說道:本來是出來找六哥。結果遇見了這檔子事兒。今天這人情。足夠叫他再幫我多畫幾幅畫了!」
「那後來呢?」子墨忍不住大聲問。他不關心小太爺是誰。他也不關心小太爺地六哥。更不關心什麼人情什麼畫。他只想知道朱家地人都被帶到哪兒去了。
說書先生兩手一攤:「沒人知道。朱家的人從此從世上消失,小侯爺派人找了兩天都沒有消息,看來真是天神下凡拯救朱家於水火啊!」
嘩嘩嘩,掌聲。人們一個勁兒叫好,不管山賊是真是假,被小太爺剷除了就是好的。
聽書的人散了,子墨一個人跑到牆根下坐著,茫然無助地望著天。家裡人都被帶到哪兒了呢?水柔現在在哪裡呢?自己一個人又該怎麼辦呢?
或許自己應該馬上去找四哥,娘說,他在一個叫做千葉鎮的地方,找到了四哥,自己就有主心骨了,就不會覺得這麼無助!
入夜了,城裡各處亮起了燈火,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可在子墨眼裡,這些溫暖和明亮沒有自己的份,朱子墨只是一個小乞丐而已。
或許,在這城裡還是有一點點牽掛的,是那個幫了朱家好幾次卻不肯要回報地女孩子。子墨一點兒都不覺得她卑微,他認為她是最聰明最講義氣的人。
他決定最後去看她一眼。
醉仙樓外,巾帕與香吻齊飛,燈火共紅裙一色,那些姑娘們嗲著聲音招攬著客人。子墨在人群中看見了小杜鵑,她正揮著小手帕招呼著一個花花公子,和當初叫住自己一樣。她挽著那位公子往裡走,大概是感覺到了眼神的注視,轉過頭來回望著,臉上是還沒有消失的笑容。子墨忙背過身去,對不起……對不起……有能力的時候沒勇氣和娘據理力爭來贖你,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看你淪落風塵,朱子墨又有什麼臉來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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