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嘍回來嘍出了聲,眼睛定定地望著子墨的方向。身旁的公子不耐煩地催促著,小杜鵑叫過一個姐妹耳語了幾句,那姑娘立刻笑吟吟地黏在那位公子身上。公子臉上的不悅變成曖昧的笑容,攬著懷裡的人走了進去。
子墨別過頭,他不願和小杜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等一等。」小杜鵑又喊了一聲,子墨加快腳步跑走,直到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直到,讓心裡的惦念酸澀地佔據心頭。
他呆呆地佇立街頭,闌珊的燈火映著臉上的淚,月輝格外清冷,晚景格外蕭疏。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子墨像個遊魂一般,這一晚,他不知何去何從。家沒了,水柔丟了,心,也空了。
開始下雨了,雨絲滌蕩著江南,給潑墨夜色添了些重彩。子墨渾身已被淋得濕透,身影顯得格外寂寥,再狼狽又能怎樣?浮華本是曇花一現,那些虛妄,那些幻影,到頭來能守住幾分自我?那轉過身的如花笑容從此印在心底吧,或許寂寞,或許黯然,或許不久後她就會將他忘掉,又或許會很快就有個疼她的人為她贖身……可是朱子墨會永遠記得她——那個天性善良義薄雲天的姑娘。雨絲越來越密,子墨蜷在街角的房簷下,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迴盪在心中的,是從來不曾說過的堅定承諾。若朱家得以重返故里,定然想盡辦法贖你出來,若今生想見無望,來生也一定尋到你,再不辜負!
一把油紙傘罩在他的頭頂,抬眸,那笑靨就在眼前。子墨一驚。站起來衝到雨幕中,小杜鵑在他身後大喊:「你還要我找多久?你要是再躲著我,我就找你一夜,你躲出江南,我這輩子都恨你!」
子墨站住腳,小杜鵑走到他背後。將傘舉得高高的。雨水打在她身上,本就薄薄的衣裳很快就淋了個透。
「走吧,跟我回去,不管你以後想要去哪兒,今晚總是要有個地方棲身的。」
見子墨還是沉默著,小杜鵑笑了:「莫非你是嫌棄我?要真是這樣,我乾脆投湖算了。」
子墨搖搖頭:「不是,我怕連累了你。」
小杜鵑笑笑,柔聲說:「你能趕來看我一眼。我就已經滿足了。這城裡到處都是莫少離的人,他們去朱家拿人的時候漏掉了你和水柔小姐,朱家人在路上又被劫走。莫少離氣急敗壞正追查呢。你要是執意留在這兒,我也管不了,可大仇未報,萬一要是被捉了去可不划算。」
子墨眼睛一亮:「你是說,水柔不在莫少離手上?」
小杜鵑點點頭:「莫少離一個人也沒抓到。」她看了看左右。伸手挽起了子墨地胳膊。聲音壓得很低:「我聽姐妹們說地。冬雪姐姐昨天地客人是莫少離地手下。一個勁兒抱怨侯爺脾氣暴躁呢。姐妹們知道我關心朱家地事兒。都幫我打聽呢。」小杜鵑說到這兒。情不自禁笑了:「我知道莫少離沒找到你。不知道多高興呢。我天天做夢都是遇見你。這夢還真靈。」
子墨心頭一暖:「杜鵑。叫你擔心了。」
小杜鵑拉著他地手說:「董媽媽只給我一刻鐘地時間。我們走吧。醉仙樓雖不是什麼乾淨地地方。但總算還有被子可以蓋。」
因為這場雨來得突然。醉仙樓地大門口沒了剛才地熱鬧勁兒。董媽媽正抱怨這雨來地不是時候。正巧瞧見回來地小杜鵑。她馬上開始遷怒:「你個小蹄子。帶回個叫花子做什麼?你當我這是官府放糧啊?!」
小杜鵑趕忙賠笑:「媽媽。這是我失散地表兄。他在這兒待上一晚就走。」
董媽媽哼了一聲:「叫他到柴房去。別弄髒了老娘醉仙樓地床!」
小杜鵑趕忙拉著子墨上樓,董媽媽的雄渾嗓音又在樓下炸響:「你個小賤人。不是讓你領柴房去嗎?你怎麼帶人上樓了?」
小杜鵑褪下腕上地玉鐲塞在董媽媽手裡:「媽媽。這是前天王公子送我的,孝敬媽媽吧。」
董媽媽橫過去一記惡眼:「就一晚上。明天天亮就給我走人!」
小杜鵑答應著,把子墨帶到房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一切都還那麼熟悉,但此時的境遇卻又恍如隔世。小杜鵑拉著子墨,讓他坐在凳子上,然後小聲說:「你先等我一會兒,千萬別到處走,莫少離有時候也來這裡尋歡作樂,可別讓他手下碰上。」
子墨點點頭,小杜鵑連衣服也顧不上換,開門出去了。沒一會兒她又回來,帶了龜奴抬了洗澡水進來,她手上還拿著幾件乾淨地男人衣服。
等那一桶水滿了,龜奴們出了屋,小杜鵑才笑著說:「快洗洗,不然該著涼了。」
子墨紅著臉:「你洗吧,你身上都濕了。」
小杜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開始伸手幫他脫衣,子墨的臉更紅了:「我……我自己來。」
小杜鵑撲哧一聲笑了,背過了身去。子墨除掉身上的濕衣,將身體沉入木桶中。一連幾天了,身上髒得難受,卻沒想到竟會在這裡沐浴。
小杜鵑也換了衣服,走過來攏著子墨的頭髮,細心地為他塗上皂角,洗淨,梳順。她小聲說:「子墨,我沒想到,還能有一天為你做這些,我以為我永遠都沒這個福分呢。」
子墨鼻子一酸,不知道怎麼了,今天就是很想落淚,心裡千般後悔萬般愧疚,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杜鵑,我明天就找我四哥去,如果我還能回來,我一定來找你。」
身後半晌沒有聲音,子墨轉過頭,只見小杜鵑臉上已是淚水漣漣:「子墨……我不求什麼,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她開始為他擦背,兩個人靜靜的,誰都沒有說話,這是他留在這兒的第一晚,卻也是唯一的、最後的一晚。對他們來說,哪怕一個時辰、一刻鐘、就連一瞬間都是那麼寶貴!
沐浴後,小杜鵑幫子墨穿上衣服,輕聲說道:「瞧,我就知道,子墨永遠是那麼英俊。」子墨心中一動,猛地擁她入懷,小杜鵑酸楚地笑了,這是第一次他這麼主動,他一直都是那麼害羞地呢。
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她為他倒上酒,笑著說:「這一壇可是我的寶貝,是那年在南城門下買的朱家散酒,一直都沒捨得喝呢。」
子墨道:「杜鵑,若是我們還能再喝這麼一次,一定是合巹酒。」
她笑笑,仰頭一飲而盡,子墨滿腹的心事,越喝越多。喝到最後,他擁著她躺在床上。沒有情話,沒有激情的身體托付,有的只是心裡暖暖的悸動。
子墨很快就睡熟了,小杜鵑輕手輕腳下床,小手探到床底的暗格,掏出個匣子。她呆呆地看著裡面的東西,幾粒東珠,兩錠金子,還有些散亂地碎銀。她的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地掉落,沒想到現在就用上了,也罷,只要是為了他怎樣都好,子墨,若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小杜鵑,你還會不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