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四日,陰。
正午時分,武威那邊最新戰報終於到了,西都城西平太守府內氣氛肅然。
身為西平、武威統帥的劉武並未出擊。
儘管目前據破羌城那邊消息稱,魏人已經殺過來了。但陸續趕來三三兩兩的羌部首領必須劉武親自接待。北宮心身為一個女人且並不歸屬劉武軍,她僅僅只能為劉武轉述翻譯,其他人資格更是不夠。
劉武只好留下。
說真的,武威的局勢劉武的確有些不放心,根據最新抓獲的魏人士兵口中套出的情報:魏復土將軍鄧忠負責武威方向,上谷都尉馬隆駐紮浩舋,至於三人官位最高的裨將軍文虎負責攻打西平,而且奇怪的是文虎身邊只有五六千人模樣。
他搞不懂何曾這傢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這種奇怪的用兵方略讓劉武心中忐忑。
文虎鄧忠兩軍攻勢不可能全為真。只有一處是正攻,另一處定為佯動,但現在問題也正在於此:這一次魏人發了狠,採用的斥侯乃是并州兵,草原刺探情報力量不在羌部之下,雙方你來我往,彼此控制區內都很難滲透。
局面相當棘手,劉武到現在還沒得到足夠確切情報猜度魏人到底想幹什麼,不知道魏軍總兵力多少。
將宗容親自書寫的情報閱看完後,雖然還是不知道魏兵總軍力,但是劉武至少明白了魏人這次是想集中打擊樹機能。
主力在那邊。
劉武抬頭問那個傳令小兵:「宗從事還讓你帶什麼話沒?」
「回主公,」傳令小兵恭順道,「從事大人讓小的稟告主公。樹機能軍雖然連續小敗。但其主力損失甚微,且樹機能現在對從事大人言聽計從,從事大人說。他有把握在武威與敵周旋,靜待主公統帥大軍抵達武威。」
劉武滿意的點點頭,他不指望樹機能在宗容輔佐下就能扭轉局面。
鄧忠、文虎、馬隆三將校出馬,明擺著殺氣騰騰。
三將校身邊肯定有不少魏國才智出眾之輩,且主力是沖武威去地,宗容一人獨木難撐。能基本保存樹機能主力就算可以了。
現在地問題是這些該來時不來、而劉武覺得差不多了卻來個沒完搞得他沒法離開西都的羌部酋首們。
本打算七月十二日起兵離去,結果到現在都沒法抽身,只好在前天傍晚讓馬志周大先帶領一支部隊跟隨眾羌人前往破羌。
幸好,這些陸續趕到的羌部酋首們……哼哼,又多了八千人。
雖不知魏軍具體兵力數,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捉到軍侯以上對魏軍總實力比較瞭解地高級軍官,那些中下級軍官口中得到的消息僅僅是「很多」,毫無價值。
以目前的兵力。劉武確信已有一戰之力。
想到此處,他起身伸伸懶腰,緩緩走到太守府院中,傲然站立負手仰望天穹。天空中那一團團暗淡無華毫無美麗可言的雲突然變得嫵媚動人。
既然武威才是主攻方向,那文虎軍便是佯攻。只要靜待馬志那邊將文虎軍吃掉或者逐出西平。就可將主力揮師北上,與樹機能上下夾擊,大局已定!
心念至此,劉武微微轉身道:「來人,快去通知主簿大人見我。」
不一會兒,諸葛顯到來。一刻鐘後,幾個蜀中兵帶著劉武手令趕往破羌城。
……
「將軍,這可怎麼辦啊?羌人太多了!」「將軍,萬一他們衝過來,我們可就完了!」「將軍,他們,他們在我軍陣前集結。」「將軍……」
這是同日幾乎同時,破羌城西北十里魏國文虎軍大營內,剛剛抵達的羌部大軍讓整個營地內眾魏兵驚恐不已。西平方向魏軍只有區區六千其中有約近四千都是步兵,弩箭雖多,但這次敵軍兵力看上去超過萬人,文虎心中發。
「不要吵!」煩躁不安,文虎喝斥,「都給老子閉嘴!老子會想辦法。」
說完將這些鼓噪的軍士們統統趕出大帳。
文虎不安地踱步思索。
門簾輕輕推開,進來三人。
一人三十出頭模樣氣度沉穩,一人二十多歲相貌俊美非凡恍若天人,一人白淨無須一臉稚氣。文虎並未理會,繼續踱步思索。
三人等了一陣,那三十多歲男子首先開口:「將軍,當下不斷反受其亂,您要當機立斷啊!」
文虎何嘗不知?
之前皇甫闓等人陸續的慘敗西平武威諸城失守,現在魏軍想要重新收復兩郡無法就地取糧。而當下局面金城隴西方向糧草運力有限,不能供給更多部隊。陸續還會有更多部隊自關中司、冀、並、燕加入戰鬥。但魏軍在西北的戰力,目前來看,怕是只能維持在十萬左右。
自己兵力不足,只能是佯攻,但跟騎兵周旋可不太容易啊……
他才抬頭向那三十許男子看了看,搖搖頭道:「我知道,可是壽鄉侯,我軍兵力弱勢有何對策破敵?且我軍多為步兵,難以全身而退。」
進退兩難。
相貌俊美二十許男子也點點頭道:「將軍,那我軍可否據營固守向浩舋求援兵
喚作壽鄉侯的三十許男子道:「孝若,羌部近在眼前而我軍營壘草草建立如何固守?若是敵軍
營,我軍覆滅就在旦夕。」
話剛說完,那十幾歲小孩笑嘻嘻道:「父親,這些日子天氣反覆,我軍弓弩若非來自中京都是精心保養浸沒漆汁防潮怕也無法使用。敵人如何放火?」
壽鄉侯老臉一紅,羞怒道:「小孩子家不懂不要胡說,若是敵人帶來油料照樣能燒營。」
—
「油料?父親,他們莫名其妙帶油幹什麼?」小孩低首小聲嘟囓著。再度抬頭堆起笑臉向文虎道:「將軍。我覺得我軍並不需要退卻啊?現在我軍士卒自知身陷死地,個個奮勇殺敵足以一當十,而羌人雖勇。卻是一團散沙,只要略施小計,小子保管敵軍自亂陣腳。」
「哦?你有何良策?」文虎奇道。
三十許男子大怒:「混帳!軍國大事豈是你一個黃口小兒能謀劃的?休得胡言亂語!」
「父親,且讓孩兒說完嘛……」
小孩甚是鬱悶。
「侯爺,就讓疋兒說說,集思廣益。也是良策啊。」那俊美如畫男子也微笑勸解道,論輩分他與那三十許男子正好同輩。
小孩見自家老子不開口,連忙笑瞇瞇對文虎道:「將軍,小子想請將軍從故雍州、涼州張刺史(張既)破羌策。」
文虎稍稍一愣。
他老子冷哼道:「若是敵軍不中計,那我軍豈非反受其害?我說你只知搬用典故不知思索,看來的確如此,還不住嘴!」
他老子說地也有道理。
文虎點點頭,望著小不點道:「汝父說地是。羌人曾經吃過此計地虧、現在還用此術,不會被敵軍識破麼?」
小孩撓撓頭,想了又想,道:「那我還有個補救法子。」
……
「伯高老哥。這些羌人哪,真是的!一個個自大得不行不服我軍號令。該死地!」
周大連連抱怨,反正羌人們也聽不懂蜀中話。
軍馬如雲,前方便是魏營,看架勢魏營怕是打算據營死守,如不是地利上佔著稍許優勢加之所部酋首們未曾抵達怕是這些羌人早衝上去了。
這些酋首,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好。
願意出兵資助劉武抗擊魏國,但一個個都是大爺,馬志周大他們無法轄制。
「巨偉,稍安勿躁,」馬志笑瞇瞇道,「敵方人數寥寥,到時候我等只要按主簿的吩咐,保全自己靜靜觀看就是了。」
「哼!」
沒戰打,這是顯然地,劉武只調撥給馬志周大六百兵意思意思,自然這六百人無法統帥十餘倍於己的羌部兵馬,除非劉武親自前來或許還有點可能。
馬志不理會周大地憤怨,指著前方道:「巨偉,你瞧瞧他們打算幹什麼?」
魏軍的部隊突然離開大營,開始在陣前佈陣,似是想與羌部決一死戰,眾羌人嚎叫,個個熱血沸騰模樣。
顯然魏人自知難以逃脫,要開打了!
兩人反正也管不動這些羌兵,姑且就帶著本部兵馬站在山崗上遠遠眺望戰場。
戰場上魏羌兩方戰鬥初一接陣,羌人便被魏兵一陣亂射,最前幾波被射下馬。但這對龐大地羌部騎兵而言,不過是激起羌兵更大的怒火。而山崗上的兩人,也是嘖嘖驚歎,卻是些題外話。
「魏人怎麼保養弓弩的?我軍弓弩都有些發軟了,他們還能正常射擊?」周大問馬志。
「準是抹了漆汁防潮來著,真捨得啊!魏國人就是有錢。」
兩人說著沒營養的閒話,看著兩方血戰。
無可置疑,這次文虎帶來的魏人特別的驍勇,又是自知必死,分外強悍。而羌人以戰死為榮,且加上各家酋首從劉武口中轉述魏人妄想將所有涼州異族誅滅。
兩方交匯處一片屍骸。
但魏人兵力明顯不夠,漸漸支撐不住……
「看啊!魏人騎兵轉身逃跑啦!」周大撫掌哈哈大笑,馬志臉上也堆滿笑容。
一個騎兵開始跑,緊接著是兩個三個,到最後是許許多多。
大局已定,文虎這次栽了。
眼看著山下那些魏兵放棄營壘自營壘南側向東竄逃,那些羌人酋首們豈肯放過,繼續叱令諸羌追擊。等眾羌兵幾乎全部通過時,那些看起來空蕩蕩的魏營中,突然躥出一支部隊,殺聲大作。
「糟了!」馬志臉色陡然一變。
那些埋伏在營中地魏兵衝入羌兵末隊中後,眼見著羌兵後隊亂成一團,而前隊也是混亂一氣。
「伯高,怎麼辦?讓弟兄衝下去消滅他們幫幫羌部吧?」周大急了。
馬志搖搖頭,一臉肅穆道:「這些可是我們從蜀中帶出來的弟兄。損失不起。漢威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可是,我們就坐視戰局惡化麼?要是羌人敗北,我倆一樣會被將軍斥責。」周大大聲道。
馬志躊躇。想了想,道:「好!」
……
俊美地二十許男子和壽鄉侯父子倆是跟隨文虎一同撤退地,但文虎帶著部隊再度衝上前,而他們則在少數騎兵部隊護衛下繼續後撤。
「疋兒,你私自躲在軍中跟隨我出征我也不怪你,可是你為何對文將軍胡言亂語?你可知此戰若是為你敗。你便是死罪!」壽鄉侯喝斥愛子。
「父親!」小男
苦著臉,「現在情況沒那麼糟吧?您瞧瞧,前面還在是孩兒計策成功了。」
這倒也有幾分道理……
三人離戰場十里外隱約還能順著風聽見喊殺聲,忐忑等待。大半個時辰後,他們看到殘破血紅文字大旗向他們靠過來,心知不妙。只見文虎滿身浴血模樣,處處傷口。身後只剩下區區三四百騎。
文虎剛剛衝到三人身邊便大聲道:「你們怎麼還在這邊?快!我們去浩舋!」
「將軍,都是犬子胡說八道,還望將軍念其年幼饒恕……」壽鄉侯正心驚膽顫解釋。文虎連忙打斷:「不是賢侄的錯,他地主意很好。要不是敵人還有援軍我們幾乎成功了。」
說罷大聲下令:「全軍撤退!」
眾軍緊隨,奔馳而去。
……
羌人砍魏人。後來不知怎地,突然間羌人砍羌人,害得到最後劉武軍都被砍了。
砍得稀里糊塗,馬志周大兩人面色鐵青,看著折損超過兩百人的蜀中軍,再看看那些彼此互相指責瞪鼻子豎眼幾乎想拉開架勢開戰的各部酋首,想破口大罵又覺得罵不出口。
這些羌人啊,怪不得兵力雄厚卻毫無用處,被人家簡單一計就搞得內鬥起來,戰場上打得稀里糊塗,差點讓人家一鍋端。
遠處,幾個頹唐鬱悶的漢兵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羌人往馬志方向走來。為首的隊史走到馬志面前跪拜道:「都尉大人,我們又抓住一個穿羌人衣服地魏兵。」
「媽的,你們這些無恥下流的魏人,想這種齷齪主意!」周大斥罵道。
那魏人嘿嘿一笑:「這不是我們跟你們首領劉武學的麼?」暗指當初陽平關外事。
這個魏兵膽子倒不小,周大大怒,「混帳,我家將軍的名諱是你說的麼?」說著抽出佩劍便要將這人斬殺。
「你殺我這樣一個被反綁著的人算什麼本事?」那人不屑道,面無懼色。
馬志本打算坐視,不過卻改了主意,攔住周大。
「此人很是勇悍,非比常人,且留他一命吧?」
「他對將軍不敬,當殺!」周大憤憤不平,堅持道。
「可是漢威有令,要盡可能多捉些魏兵審訊,能不殺的就不要殺,且殺俘不祥。」
周大想了想,沒辦法,收回寶劍。
馬志望著那名滿身鮮血地魏兵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何處人士,在文虎軍中官居何職?」
這麼驍勇的,大抵上都該是個隊史吧?
「在下牛彬,隴西人士,乃是區區一名伍長。」
「……」官太小了些,沒什麼用。
馬志正打算讓人將他押走,那人卻道:「我聽一位同鄉說,貴軍當初抓獲不少隴西兵,不知貴軍如何處置這些人。」
「這些干你何事?」周大沒好氣地瞪了此人一眼。
「莫非貴軍將這些人都殺了?」那人語氣微微有些傲慢。
「胡說!我家將軍為人寬厚,只讓你們隴西人服勞役,還偶有酒肉賞賜。」周大憤憤道,「你小子好命,能撞上我們將軍,真是你祖上積德了!」
那人哈哈大笑:「怎知不是你們的福氣?你可敢帶我去你們將軍?」
「為什麼?」馬志覺得奇怪,「你想見他到底何事?」
「我想親眼目睹劉武到底是否值得我牛彬效命。」
「該死的,你還敢說我家將軍地名諱,就你這樣死十次都行!」周大惱恨道,「你這人只配做苦力!」
牛彬哂然:「現在我還是不是他臣下呢,我幹嗎對他恭敬?若是他配得上做我的主公,我自然日後會謹守君臣本分。讓我做苦力也沒問題,不過你們只是多了一個服勞役地,若是他能有幸用我,只消十天半月,我敢保證至少能多一兩百精兵。」
……
七月十六日,西都,馬志周大向劉武覆命。
戰是贏了,可贏得很爛很慘,劉武最不想折損的蜀中兵損失了近兩百人,惱火。
據說有一部分敵軍穿著羌部衣束趁亂搶下羌人戰馬,搖身一變混入羌軍中大肆屠殺,羌人只以為是窩裡反,結果……
斬殺魏軍約五千,羌軍損失也在此數。更要命的是那些暫時被劉武鼓動起來放棄部落間彼此仇恨一起對付魏兵的羌人,現在死也不肯在一起了。
這是劉武最擔心的事情,卻偏偏爆發了,而且據魏國俘虜說,這陰損主意是個小孩出的,那小孩姓賈名疋,壽鄉侯賈模之子。可相對於羌人內亂而言,這也顯得無足輕重。
劉武的心緒全都讓羌人內亂攪得一團亂麻。
就像那個自稱牛彬的,劉武跟那人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便打發那人走,後來聽說那人同意投降。此後的事情都由諸葛顯馬志安排,據說此人暫歸周大統轄。
在劉武看來僅此而已,他忙著在北宮心幫助下到處安撫收攏那些爭吵不休的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