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六日,金城郡,又是早晨,日已三竿,跟那兩一番快活、疲憊之極的王頎睡得正香。
門首,又是楊欣焦急的聲音。
「孔碩兄,大事不好了!」
王頎勉強爬起身,讓站在門外侍候的小廝將門扯開,楊欣一進門,從低榻上坐起身的王頎便一邊穿衣一邊問楊欣道:「出了什麼事?是武威那邊賊子改變方向攻打金城郡麼?」聲音還有些倦怠。
「不是那邊,是西平郡!」
王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呆在那邊。
「不可能吧?他們有絕對優勢怎麼還會敗?」
楊欣將事情概略講了一遍。那姓羊的蠢材果然無能,皇甫闓也是廢物一個,不是血屠夫敵手,接連失利,憤怒之下皇甫闓一意孤行要拿下安夷城兵進西都卻遭到敵軍反撲。
昨日黃昏前,為敵軍伏兵合圍,兵敗安夷城下喪師辱國。
王頎默不作聲好一陣,不太高興,嘟嘟囓囓:「真是的,不知道晉公幹嗎派這種廢物來西北,白白讓我天水子弟損失。」
楊欣微微有些不悅,狠狠道:「孔碩兄,國難當頭不思報效卻在打自己的盤算,天水子弟定有死傷,可我金城郡呢?現在是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你我都是一郡之長,更要為國竭盡全力才對得起朝廷提拔之恩。」
「是我不對!」王頎連連陪笑臉,心中暗罵:「你個混蛋,呸!老子就這樣說怎麼啦?哼,老子只是損失了些兵馬,不過老子不生氣。哈哈,老子的天水郡跟西平挨不著,西平叛亂再怎麼也鬧不到我天水。你小子別當老子是傻瓜,老子明白的很。現在牽弘師篡那兩個白癡不算,除了你就是老子我能做涼州牧,金城失守你小子就完了。」
「孔碩兄。在下不是要怪你,」楊欣苦著臉說道,「西平戰事出奇的糟糕,據探馬來報,敵軍勢力超出我方估計,已無法遏制,怕是只有靜等征東大將軍前來決斷先保住金城郡才是上策。」
「啊,有些道理。不過據說征東大將軍這些時日身體未和,不能前來。」王頎說,「此外,以在下之見,就算大將軍到來也未必能想出什麼妙計。」王頎嘴上這般說,心中卻是冷笑:「我就知道你小子就怕自己一個人抗不住,想推卸責任是吧?嘿嘿。姓羊的那廝你得罪不起,皇甫家那個混蛋這次肯定跑不了,輪到你了,看你怎麼辦?哼哼!」心念至此,又說道:「現在國家有難,我等更需精誠團結,以在下淺見。西平雖然危急,但現在武威敵方勢大,是我國最大危機。武威郡圍和金城郡允街等城直面武威樹機能部襲擾,某願親自統率一師監視這一線,不知楊兄意下如何?」
楊欣大驚失色,氣得牙癢癢,忍住,堆起笑容道:「孔碩兄說的是。那就全依孔碩兄您的意思。」心裡將這個滑溜無恥的同僚罵個臭,武威那邊看似危險,然武威郡廣大浩渺,西邊更是有張掖、酒泉、西海、敦煌等郡,土地足夠廣闊,容得下幾十個河西鮮卑部,單這些郡就夠樹機能討伐一陣了。
而隴西、金城、西平都是羌人勢力領地。更適合姓劉的那廝生存。樹機能根本沒必要靡費兵力揮師東進與大魏主力作戰。
此外。從最近武威那邊刺探得到的消息可知,鮮卑蠻子兵力雖多。對攻城缺少伎倆,只會抬著大木沖頂城門,與南蠻子擅長弓弩製造攻城器械迥然不同,看似危險實則不然。
王頎看守武威方向,那只有楊欣帶兵前去救援西平方向。姓王地這混蛋分明是想看他笑話,等他出醜。
不過還沒等到王頎起程,兩三個時辰後,羊琇等軍狼狽逃回榆中城。去的時候是雄師兩萬餘,歸來時騎兵三千,步軍損失殆盡。顯然,破羌城被放棄了,西平全境全部落入敵手。
楊欣沒有必要去救援,王頎也沒必要去北方躲避。
羊琇一到金城便是一臉頹喪,直嚷嚷著恨自己不懂兵法韜略,喪師辱國。
「我愧對社稷,有負晉公恩遇。」羊琇如是說,流著淚沮喪莫名模樣。
這傢伙!
明眼的都看的出來,他其實是打算推卸責任。再看看之前囂張一時現在耷拉著腦袋像個死人似的一言不發的皇甫闓。
難怪那位智冠天下賽過無數男兒的羊辛氏不讓兒子學軍略。
楊欣和王頎兩人只覺得無限感慨:將軍若是不能戰死沙場就是死在牢獄法場,連當初紅極一時戰功赫赫的鎮西將軍也不免於此,這個依仗家族勢力崛起地皇甫闓就算能靠家族勢力免於一死,皇甫家族也會為此蒙羞了。
「羊將軍,」楊欣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稍稍得罪一下羊琇,「末
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羊琇微微一愣,連忙道:「將軍但說無妨。」
「那好,」楊欣壓抑著不滿,輕輕道,「不知將軍為何不在護羌城堅守待援,而要將護羌城焚燬?」
雖然護羌城放棄兵力收縮回金城郡也使得楊欣不必冒著被羌部騎兵襲擊兵敗的危險增援護羌,這一點對楊欣來說還算有利。但是護羌城失守,整個金城郡再無遮蔽,等於赤裸裸展露在敵人面前。
現在不把責任劃分清楚日後後悔可就來不及了,所以楊欣就是得罪羊琇也得說明白。
「啊,那個……」羊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求救似的看看四周,但那些廢物將領一個個低著腦袋,生怕被人瞧見發問。
「將軍!放棄護羌城也是無奈之舉。」人牆最後突然有一人發話。
「哦?你是誰.
那是天水楊喜,這小子又受了不少傷,整個人包得跟粽子似的。只見這小子站出來忍著傷口撕裂的痛楚勉強向楊欣施禮,然後說道:「將軍,敵軍初勝士氣旺盛又佔地利優勢,而我軍剛敗士氣已潰,若我軍依靠護羌城死守,將士狐疑不能聽命,必將再度喪師辱國。放棄護羌城下令撤離並無不妥。」
「對對對!」羊琇連連點頭,急急道:「他說的對,就是這樣!」
真正撤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被嚇破了膽。
豪門子弟們看到護羌城破破爛爛緊急搶修地城牆城門再想想安夷城上那無堅不摧恐怖駭人的元戎巨弩,所有人都覺得護羌城防靠不住。
頭頭們想跑士兵們還有士氣麼?你跑我也跑,大家都跑,弄到最後沒把護羌城的糧草白白送給劉武而是一把火燒掉,這已經是做了最大努力。
楊喜也不會全部說明說透。那是給自己找麻煩。他給羊琇留了點面子,羊琇自然感激非常,心裡記住這小子的好,等以後自己挨過這場劫難,一定會報答他的。
「算啦算啦!」王頎出來打圓場,「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盡快派人去天水那邊向征東大將軍求援吧?」
原定計劃掃平西平再滅武威已成泡影。金城剩下地兵力不多了,只夠自保。五月二十六日下午,議事完畢,羊琇向中京上書請罪,等待晉公處罰。皇甫闓自請下獄待罪,羊琇假意勸說幾句後也隨他去,反正到最後得有個替罪羊。不是皇甫闓就是羊琇自己。
五月二十六日,皇甫闓住進金城郡大牢,金城太守楊欣特別交待牢裡多多照應不得慢待,亦不得阻撓皇甫家子弟帶著食物被褥等物進出伺候。
因此,皇甫闓在牢內過的還算舒適。二十七日正午,皇甫闓從牢內,通過自家子弟得到牢外榆中城內當日地消息。
關於武威的。
姑臧失守了。
據說是內亂,姑臧城內的百姓勾結鮮卑蠻子打開城門。鮮卑人一哄而上衝入城內。
潰逃的魏軍官兵被鮮卑蠻子一頓濫殺,損失無數。
現在,師篡和姑臧城內一些豪門子弟們,就在金城郡北段的令居小城內苦守待援,而鮮卑蠻子已經兵進金城郡。
皇甫闓呆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族中子弟如何呼喚也不理睬。
……
西都。到處是歡樂的氣息。酒肉飄香。
破羌城降伏後。整個東西平郡各城池一一降伏,再無半個膽敢忤逆劉武統治地。西平全境易幟。
五月二十八日,西都,徐鴻回來了。
徐鴻一到太守府,才走進門就撞見馬念。馬念一認出他便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道:「你怎麼回事?說好地援軍怎麼沒到?差點耽誤我漢威哥哥大事!」
徐鴻默不作聲也不解釋,淡淡道:「我有事稟報主公。」
「你還當我漢威哥哥是主公嗎?哼!」馬念惡狠狠道,「我在武威就看出來了,你小子是個白眼狼,誰強跟誰。虧得你不會鮮卑話要靠我翻譯轉述,否則你根本不會回來對嗎?」
徐鴻輕蔑戲謔的瞅了馬念一眼,譏笑道:「武威懂鮮卑話的人很多。」
「你!」
正巧,老頭兒尹璩出來了。
「啊,子迅回來啦?主公正等你呢,快跟我跟去吧?」
「失陪馬念氣得朝地上直吐口水,站在走廊遠遠望見這一幕的小劉魏小心走過來詢問。
「去,小孩子家不要瞎打聽。」
劉魏訕訕退下。
徐鴻抵達太守府議事廳時,劉武正在跟蔣濤商議著什麼,兩人同席而坐。
「主公,子迅回來了。」
尹璩恭敬道。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靜靜看著徐鴻。
尹璩見氣氛不對,托詞公務繁忙退下,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能活得長久,身為主上總有些事情不願讓太多人知道。
果然,尹璩坐下處理堆積如山地簡牘沒不久,蔣濤也出來了,只剩下劉武與徐鴻兩人。
默默對視。
「你差點毀了整個西北大業,你知罪麼?」劉武冷冷道。
「臣知罪,」徐鴻淡淡應答,毫無懼意。
這讓劉武很不滿意,不過,徐鴻下面的話讓劉武驚愕。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劉武激動萬分。
「臣幫助樹機能把姑臧城破了。」
徐鴻再度複述。
劉武沉吟許久。輕輕道:「你立功不小,我不知該如何賞賜你才好。」
「不敢求賞!」徐鴻恭聲道,「主上不怪罪就好。」
「你知道就行,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也罷,現在我軍缺乏財帛布匹等物,一時半會兒我也無法賞賜,若日後我大業得成,許你世代富貴。你看可好?」
世代富貴。
好大地手筆,儘管……到目前為止只是許願。
「謝主公恩賜!」徐鴻跪下磕頭謝恩。
「不用多禮,子迅,起來跟我說說,你覺得樹機能到底是什麼樣地人?」劉武一臉肅穆,認真問道。
徐鴻思索片刻,答道:「此人雖然粗魯。卻是有勇有謀,不愧為大將之才,禍亂一方綽綽有餘。若單論武勇並不在主公您之下。」
「是嗎?」劉武點點頭表示認同,「你說地很有道理。」
「不過,以臣看,此人只能禍亂一方,不足與主公您相比。」
「哦?為什麼?」
這倒奇了。劉武靜靜著看著徐鴻,等徐鴻解釋。
「此人武勇過人,卻厭惡政務,所佔領的城池也不懂如何治理,盡數任其荒廢。」
這是遊牧民族地通病,以為馬上打天下就能馬上治天下,在遊牧部落兵強者為尊,可是漢部都是據城而居。不懂治理打下來也毫無益處。
劉武笑道:「這不正好是你大顯身手地機會麼?」笑容有些譏諷意味,顯然劉武對徐鴻的見解並不能完全認同。
在他看來,身為統帥不懂治理也不要緊,只要手下有人懂就行,徐鴻地見解與其說是見解不如說是馬屁。
徐鴻也察覺到劉武對自己的話不太滿意,又考慮了好一陣。
他抬起頭,壓低聲音。道:「您該知道我是不會把精力全用在治理政務這些瑣事上的。」
我……
劉武神色微滯。沒有因徐鴻的不敬發怒。點點頭道:「說下去!」
徐鴻獰笑道:「我也不瞞您,樹機能根本沒法扶。扶不起。」
「為什麼呢?」劉武還是語氣淡淡。
「就因為他是個鮮卑蠻子。」徐鴻嘿嘿笑道。
劉武想了想,神色凝重:「再說的明白些!」
「好吧,」徐鴻斂起笑臉,嚴肅道,「治理天下一定需要許多人才,您還可以勉強借助漢部士大夫力量,而他是一點指望都沒有。」
劉武沒回答。
好久才輕輕問道:「樹機能什麼時候到我西平來?」
「明天就到,他還會帶來一份厚禮,三千頭牛八千頭羊。」
數目真不少……劉武面帶羨慕,自我解嘲道:「我可沒東西回贈,現在,倉庫中存下的東西一個都不能動。」
許諾給將士們地東西超出預計,現在倉庫裡根本不夠。
徐鴻將聲音壓到最低:「那麼,這次戰役西西平那邊可曾出現什麼動亂?」
劉武不說話,他已心知肚明徐鴻的意思,輕聲道:「有兩家不知死活地。」
「我留下的那些個小混蛋,可還稱您的心意?」
劉武點點頭,閉上眼:「就是這些小子未免太過毒辣,有傷天和啊。」
話是這麼說,這些小子趁亂搜刮的財富的確也大大充裕了正處於枯竭地劉武軍財政,雖然,明知這一手用多了會惹麻煩,可對現在飢渴難耐地劉武而言,就是毒酒他也認了。
……
五月二十八日,鮮卑部樹機能果然抵達西都,隨著他地到來,那些牛羊也到達了。
將這批牛羊計算入內再加上絕大多數的劉武軍搜刮來地財富,總算沒有讓劉武食言。所有分得財帛布匹參加過這次戰役的士兵們都很高興,無論羌人又或者是西西平人。
五月二十八日夜,劉武在太守府宴請樹機能,兩下再度會盟立誓。西平、武威,共抗暴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