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月十一日,冀縣,天水太守府內。
小名黑兒的中年男子伺候叔父石苞起身,生怕石苞坐不穩,跪坐在石苞身側攙扶這位老者,只見這位老者病怏怏臉上仍是倦意籠罩。中年男子將老者扶起,又連忙獻上衣服。
這讓石苞有些哭笑不得,忙道:「黑兒,你不用如此,老夫還行,你先出去叫些吃食來,這兒有婢女伺候就行了。」
天水太守王頎哪敢怠慢上司,自然是將石苞視為貴賓,王家的婢女們就像伺候自家主人一般,石苞也欣然接受。
中年男子退下後沒多久便帶著那些端著盛著漱口水的銅皿、和淨面水的面盆等等器物的王家婢女家奴們進來,再後面才是那些提著食盒的王家家奴。中年男子看著那些王家的婢女們伺候叔父穿衣洗漱完畢後,才招呼那些提食盒的將東西放下。
食物是麥粥加上一些滋補藥物,蔬菜較多,肉食很少,倒也不是王家小氣,醫者叮囑過,石老爺子一路勞頓,加之大病一場,身體不好,盡量清淡點。
「黑兒,你也坐下來陪老夫一起吃!」
石苞揮揮手示意。
中年男子連忙跪坐到石苞面側,下人連忙添上一付碗筷,兩人圍著低案慢慢吃著。
石苞又對周圍環侍的眾王家下人道:「辛苦你們了,暫時用不著大家,都去休息吧?」
眾下人應聲陸續離開。
等房中只剩下這叔侄二人,石苞臉上倦怠神色稍斂,眼中精光迸射,雖然仍有些倦怠卻並不像剛剛在眾人面前表現的那般嚴重。
「黑兒,金城那邊現在到底怎麼樣?」
中年男子連忙放下碗筷。迅速抹淨鬚髮,彎腰拱手恭敬道:「回稟叔父,就像您預料的,西平那人對西邊動手了,此外金城那邊,他們在商議到底該先出兵攻打哪處。皇甫闓堅持要求先滅西平那邊消滅那姓劉的再圖樹機能,其餘諸將各有見解,整個大營內鬧哄哄的,姓羊地那廝果然沒了主意。」說到這兒一臉幸災樂禍的得意。
他說的是幾天前,即五月四日傍晚金城的事兒。
前些日子。石苞身體的確不適,強行帶病趕去武都討要援軍後又趕到冀縣時已經是連說話都困難了,開始發高燒,可把中年男子嚇得半死。
幸好,慢慢調養,總算緩過起來,這段日子。有些什麼事情中年男子先一一嘿記,只等叔父問起,方才回復。
石苞點點頭,繼續道:「那有沒有決定對哪邊動兵?」
「姓羊的同意先兵發西平,聽說就在這幾日。」
石苞皺皺眉頭:「現在他有多少騎兵,能將血屠夫徹底消滅麼?好生大膽。」
西平可是一片草原,任何陰謀陽謀都只是徒勞,只有更多戰馬才是硬道理,兵力不夠休想徹底消滅。
「叔父。聽說,西平那邊那人只有兩千人馬。金城那邊我們走時還有三千五百騎,加上正在操練的六千騎兵,現有力量的確可以殲滅他們。」
「哦!」石苞點點頭。「如果只有兩千人麼?那的確夠了,只是……」老爺子話語陡轉,「真的只有兩千人麼?」
中年男子瞪大眼,呆了好一陣,才道:「叔父,您這是什麼意思?」
石苞道:「我總覺得不對勁,那人既然能攻打西邊,兩千兵怎麼夠?他怎麼敢如此放肆,那人雖然年歲不大,也算久經沙場地宿將。不應該啊。」
「叔父的意思是……那人還應該再有些兵力?」
「嗯,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多派些人馬再次探查才是。」石苞輕輕道。
「可是,據說西平那邊看守嚴密的很,我軍探馬幾次探測都遭到滅頂之災,最後一次僥倖逃脫的那人也是回到榆中後一個時辰就死了。現在軍中沒人敢去那邊探測,怕是派去的也只是敷衍了事。」
石苞沒再說什麼,中年男子只好靜靜坐著等叔父表態。
「黑兒,」終於,老兒開口了,面色凝重。
「叔父,您有何吩咐?」
老兒歎息道:「我總覺得這一戰不太妙,就是沒拿定主意該不該現在就回金城。我若是坐視,萬一金城兵敗,那司馬家追究下來我也不好交代。可是現在回去,怕是我們想再回揚州就不可能了。」
「叔父……」中年男子自然明白,低聲懇切道,「叔父,既然司馬家對我家如此薄情,我家又何必為他家效死力,叔父,您決定吧,侄兒將為叔父為我石家奮戰到底。」
石苞抬起手,撫摸侄兒的肩:「你呀,虧你也敢說。自我兄長死後你母親病故,你就跟著老夫,老父是看著你長大的,在老夫眼中你與齊奴兒他們一般都是老夫地孩兒。哎,你跟我漂泊坎坷,到如今總算在江淮扎根,老夫又何嘗不想為你和你那些兄弟們多謀劃謀劃?罷,罷,罷!老夫就作一次惡,黑兒,當年老夫跟廣陵吳普博弈,他賭輸我的那付散劑你可曾帶著?」
「叔父,您……」中年男子大喜道,「侄兒一直帶在身邊。」
於是.這天早上,石苞又~病了,面如蠟紙,醫者把脈摸來摸去還是弄不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症狀,最後,只好說石苞是年歲太大身體不適,實在不能適應變更居所,還是那句話,水土不服。
「黑兒,」石苞邊咳嗽,邊說道,「快扶老夫起來,老夫病死事小,西北大局可一天不能耽擱啊!快,快帶老夫去金城郡!」
「叔父,您的身體要緊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中年男子悲聲跪倒在石苞面前。
暫代天水太守王頎主司天水郡各色事務的功曹任回也是勸請石苞愛惜自己身體,他可是帝國鎮守一方的大員,擎天支柱,斷斷不能有任何差錯。就這樣
人勸說下。石苞長歎一聲:「也罷,都是老夫這不煩勞功曹幫老夫執筆,老夫要上書朝廷,向朝廷謝罪。」
是日,天水冀縣信使快馬加鞭將這份由任回主筆的請罪條陳加急送往中京,信使離開後沒多久,王頎府上剛剛那幾個伺候石苞穿衣地婢女其中一個出門,似是買東西模樣,就在街上被一個色迷迷小子佔便宜。婢女嗔怒追打,一直追到一條小巷。
然後,兩人不復之前嬉鬧,面對面站著,婢女將一個小蠟丸塞到那個老佔她便宜的那年輕小子手中,冷然低聲道:「將這個東西交給頭兒,就說事關西北戰事。十萬火急,必須盡快送到上面。」說罷,改了面孔,又抬起手追打那男子,嘴上只說:「讓你佔本姑娘便宜,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兩人又從巷內追到街上,年輕小子握緊拳頭撒腿就逃,很快不見蹤影。
不久,又有一人自冀縣城東門離開。這人先假作不在乎、慢慢前行,等離冀縣稍遠,便立即跳上馬縱馬狂奔,目標——中京。
……
五月十一日。西平戰事,破羌城下,聯軍再度增援,由宗容親自帶隊。
這一次抵達地是兩萬支箭,全部來自西西平諸城的箭支儲備。
調空了也不要緊,西西平的臣服完全是因勢所迫,所以將他們的箭支調空對劉武軍而言毫無損害,反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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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幾個一直跟隨華典幫助華典服侍病人漸漸懂得醫治外傷地蜀兵也被調來了,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若幹份金瘡藥。同時跟隨前來的還有許多車奇怪東西,那些運送箭支的蜀兵將這些車上東西歇下安裝,大半個時辰後四輛轒轀、兩架雲梯就此造成。三羌酋首正狐疑,北宮心連忙解釋,這是漢部特製地攻城利器。
餓河、燒戈、伐同三部士氣大振,眾羌人嚎叫不止,野獸一般,指著城上怒吼。
「劉武怎麼沒讓人造幾個沖車過來?」那尤物問道。
宗容連忙道:「這個城暫時不能被攻破,所以沖車就沒帶。城內那個叫郭的,千萬死不得。」
有些事情,越少可能被人知道就越好,這也是最後宗容決定親自前來說明而非讓人送信。
「哦?城內那人那麼重要麼?嗯,好吧,我會讓這些傻瓜繼續奮戰的,絕對不會讓城攻破。」語氣冷淡,「還有其他事麼?」
宗容連忙將自己與劉武商議的對策又說了一遍。
尤物秀眉微鎖,芳唇間輕輕吐出三個字:「知道了。」說完轉身婀娜離去,那個不太懂漢話的蠻女北宮情緊緊跟著,兩女漸行漸遠,不再理會宗容。
望著這尤物的絕色美妙背影,宗容終於覺得壓力陡減。
真地,他寧可面對一頭猛虎也不願面對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地確太不一般了,虧得是個女人。就是這樣,也讓他覺得被那雙如畫明眸盯著卻如同被利劍鎖喉。
好可怕。
若她是男人,哪裡需要劉武幫助?
以她的智謀才略和狠辣手腕,足以重振先零。
而且深諳漢部文化地她同樣絕對不會像她的祖宗當年那般幼稚,她是絕對能禍亂整個大西北的。
羌部能出這麼個妖物,真是造化弄人啊,同樣也是天意,偏偏是個女人。
萬幸萬幸,天下之幸。
是日,破羌城下激戰更加猛烈,在蒙著生牛皮轒轀車及雲梯車幫助下,到傍晚時分,三羌部幾乎將破羌城徹底壓制,城內一片恐慌軍民百姓都覺得守不住了,有人甚至嚷著要開城投降。把那個自以為西北無憂並非大礙、想貪功留下的西都定侯嚇得要死。
虧得城下突然有人用漢話對城上吶喊,只說要城裡的人兒聽著,殺進城便要屠城,這反倒激發了城中軍民抵抗。
看著城上魏人總算將三羌部打退,一直擔心弄巧成拙的宗容這才稍稍放心。
又是黃昏,三部又要各自暫且退兵回營,宗容也向那狠毒絕艷尤物告辭。
「你走吧,把那些能治傷和修復攻城器的人留下,這邊需要他們。」
她需要這些人留下,方便自己勸說安慰損失頗大焦慮不安地三羌部酋首,宗容也明白,點頭稱是。
宗容剛轉身上馬,尤物又突然道:「你回去告訴劉武,我會幫助他,請他千萬別忘記當日我們在狼神面前立下的誓言。」
就在這一剎那,宗容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柔弱,就像一朵燦爛炫目的木芙蓉花,只這感覺頃刻間又變成迴盪耳邊地那聲聲吶喊,無數孤兒寡母的哭泣和亡魂的詛咒哀鳴。
那個女人嬌艷動人的面龐突然變得那般縹緲,像被蒙了一層濃重的穢霧。
她是個不祥的妖物,妖女。
宗容連忙收斂心神,恭聲稱是,撥馬離去。
……
是日夜,破羌城再度乘夜打開城門,這次不是夜襲,只是四個騎士衝出城去,藉著漸圓的月色,被驚動的羌人,再度攔截,不過,只是一頓亂射,射倒兩人,妖女也及時勸說三部酋首提防城中乘勢奇襲為要,最終三部羌人放棄追擊,其餘的幾人順利逃離。
(任回,出自資治卷第八十三,天水人士。
石苞得的病就是感冒,這種事麼,現在有抗菌素不怎麼樣,不過古代那可是相當危險地重症。當然熬過去也不過十天左右也就能恢復,這就是老人們說的吃藥七天不吃藥也是七天。
另,石苞有一定的異心也很正常,我們地毛爺爺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猜忌和所謂的忠誠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