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棋力啊!孔碩兄!」楊欣投子告負。
他又輸了。
難得現在金城郡那麼多將校,就像一群還沒長大的孩子,所有人都爭著要操練軍士、都在羊琇面前展示才幹。於是,楊欣和王頎反而偷得半日閒暇,正好手談。
王頎這廝斗大字不識幾個,卻是頗通博弈之術,更是有著野獸般敏銳直覺,楊欣兩戰兩敗。
「哪裡哪裡,」王頎咧嘴笑道,「只是楊兄你心不在焉罷了。」
話裡有話,楊欣亦笑道:「孔碩兄怕也心有所思吧?」
這種時刻,誰能真正靜下心。
武威那邊已成定局,斷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平定。鮮卑蠻子仗著馬匹眾多野戰尚可,但論攻城掠地卻是遠遠不及漢人,那些陸續的從武威那邊透露出的消息就是樹機能到目前拿姑臧還是無可奈何。以姑臧現有的糧草,再堅守個一兩個月應當還成,眼下最大的問題就還是西平。
戰都打到破羌城了,破羌城以東緊挨著就是金城郡,南蠻子可不是鮮卑蠻子,南蠻子最擅長製造弓弩和攻城器械,照這樣下去破羌城難免會被攻克,那可不太好。
楊欣思來想去,還是對王頎道:「孔碩兄,這樣真的好麼,我們在前日昨日兩次會議上都沒開口,萬一破羌城被破,朝廷追究下來,我們二人怕是難逃申斥,那畢竟是太后親侄。」
說的也是,雖然曹氏沒落,方今大魏天下誰不知是司馬家的,連皇帝生死都由晉公執掌,可檯面上的事情還是得做足。而且,郭家在曹爽倒台之際已經成功攀附上司馬家。長水校尉郭芝對於司馬家諂媚討好,司馬家對郭芝也很倚重,宣德將軍郭立情況也很不錯。
他王頎和楊欣兩人說是二千石高官,但在中京那些大員們眼中不過是兩隻螻蟻。
為了檯面上那些事,就是將他二人犧牲也無不可。
西都定侯郭建子郭如若戰死。那這金城四萬七千大軍到底幹什麼吃的?
姓羊的沾親搭故又深受晉公寵信,委以重任,連石苞那老匹夫都讓他幾分,到時候他也許會被處罰、也許僅僅是申斥,而眾將鐵定領受坐視城破之罪,都得挨罰。
他們好不容易出生入死血戰幾十場從低級小官一直艱難爬到如今,卻得為了這種檯面上的事情挨處分甚至降級。
越想越是生氣,王頎一把將棋子摔到地上。狠狠道:「姓郭地真是混蛋,怎麼非要到西平述職,知道那邊打仗,就該早點滾回中京,這倒好,偏要留下。呸,害我們難辦。」
楊欣笑道:「還不是為了圖利。」
無非是到最「危險」的邊疆「險惡」之地「歷練」幾年。等過上幾年就算「勞苦功高、功勳卓著」,調回京中就可堂而皇之理直氣壯直接享受高官厚祿了。
中京的豪門顯貴世家都是這般,你舉薦我家孩子我再舉薦你家孩子,收買中正,互相吹捧。都成名士。
對於他們而言這不過是必走的過場。
前幾年鎮西將軍還在時西平哪有什麼危險。比幽州刺史王戎轄下北疆諸郡還要安寧呢,任職此地平平安安過上幾年便回中京。
可惜啊,鎮西將軍竟然沒了。西北局勢大變,最安全的沽名釣譽之所變成是非之地。
那個混蛋之所以不走無非是自認為破羌城比鄰金城郡,而金城郡目下還有幾萬軍隊駐紮,還想心存僥倖再多撈點政治資本。
呸。
真希望血屠夫把破羌城破了,最好是屠城一個不剩,將這該死地混蛋宰了乾淨。
暗暗詛咒,楊欣方再度沖王頎道:「孔碩兄,好在昨日我已經向冀縣發了書函,告知征東大將軍,請征東大將軍處置。」
好算計,只要征東大將軍知道了,再出了什麼事也怪不著他們,王頎點頭嘉許。
榆中城內,魏軍諸將各懷鬼胎時,城外,軍士們仍在緊急操練騎術,與各自分得的戰馬磨合。
虧得這些部隊主體是西軍,又有萬餘人都是隴西金城等處的涼州兵,雍、涼、幽、冀、並五州接觸馬匹遠較其餘各州頻繁,故而挑選起來很是方便,這幾日加緊操練下來漸漸好轉,照這般下去,也要不了十天半月就可操練馬戰之術。情況比預計的好得多。
黃昏時分,訓練一天的眾將士跳下戰馬,人、馬都累得很。
就在他們歇止的同時,又是幾個騎兵飛也似的狂奔,直撲進榆中城,又是破羌城告急。
這次來的只是一介隊史,但帶來地卻是比前日郭魁所說更糟的壞消息,破羌城遭到猛攻,不單只是是對射,敵方出動了攻城器械,破羌城朝不保夕。
郭魁再也不肯收手了,吵嚷著非逼著金城這邊出兵不可,不然就要告到太后那邊,告所有人懼敵畏戰坐視喪邦通敵之罪。
榆中城內只好再度緊急會議。
這次,羊琇特別囑咐將郭魁攔在太守衙門外大門緊閉了,省得見到那廝搗亂議事惹他心煩。議事開始後,所有人爭論的焦點,仍不外乎武威西平到底該先救哪兒,最新得到的消息,武威那邊攻勢加強,樹機能也得到
城器,姑臧那邊也很吃緊。此外,這些騎兵仍不能合,新的六千騎兵,只是看上去像騎兵,跟步兵沒什麼兩樣。先前皇甫闓所提到的拿這六千匹戰馬當運輸隊然後步戰合圍一策,也遭到眾將質疑,到底這是怎樣一種法子,真是匪夷所思。
皇甫闓大怒,喝道:「這有什麼不懂地?來人,把那些東西拿來!」說完,怒氣沖沖走到大堂正中等待。
一桿騎矛,幾個粗短長桿,一捆一扎,騎矛矛尖斜斜指向前方。靜靜矗立,一個最小號的拒馬。
眾將目瞪口呆。
「他們只有兩千人,而我們單精銳騎兵就有三千五百人,那些新兵再沒用,做這麼個東西總是可以吧?」皇甫闓狠狠道。「我不要他們做別地,只要他們搶先迂迴到峽谷險隘,佔住地理,把他們攜帶的騎矛等物做成這般東西,我軍便有絕對勝算。」
三千五百人對兩千,本身便綽綽有餘,那剩下的六千人只要做好工作阻止敵方逃跑就是。
西平,的確大片大片都是平坦草原。但仍有高山峽谷,特別是湟水沿岸地河灘地帶,並不算十分開闊。
幾千人在這種地帶已經非常擁擠,因此,只要及時把握時機奪取隘口,地確可以斷絕敵方地退路。
「可是。血屠夫並非平庸之輩,手下一定也有謀臣提醒。他一定也想到了。」劉弘不安的插嘴道。
皇甫闓獰笑道:「那有什麼用?再高超的智謀,在面對我軍絕對優勢兵力下,不過是句笑話。」
地確,這些新兵只要會騎馬就行,先穿梭投送到敵方後方幾處較重要的隘口。以軍力的絕對優勢強~攻。拿下這些隘口,此後利用這種簡易拒馬緊急佈置,只要半刻鐘就能徹底堵死劉武軍退路。
眾將默然。
「原來如此。不愧是義真公的後代琇將軍,就按您說的做吧!」
「那武威那邊怎麼辦呢?樹機能很有可能與血屠夫結盟了。」劉弘還是不放心,又多問了句。
「他們結盟了麼?」皇甫闓驚疑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我只是揣測。」劉弘漲紅著臉,靦腆道。
「我剛剛從那些百姓那邊得到證實,他們的確只有兩千人。小子,沒根據的東西不要亂說!」皇甫闓大為不滿,「小心追究你動搖軍心。」
劉弘憤憤閉嘴。
五月十二日晚,金城榆中戰前軍議決定,三千五百精銳騎兵傾巢出動充作前部。
左右軍地是各三千名新操練的騎兵,這些新操練的騎兵各自帶上騎矛和短棒若干,加上弓弩、箭只,隨時準備包抄攔截堵死劉武軍退路,中軍主力的是足足一萬兩千名步兵,重車輜重隊五千人,兵發西平,救援破羌城。
此外,劉弘的揣測雖然被駁回,羊琇還是比較重視。
皇甫闓只好各調步軍各三千,增援浩舋、令居。
一則鞏固武威一線、提防樹機能乘勢南侵金城,二則建立緩衝地帶自北邊攔截樹機能,防止其破壞魏軍西平攻略,剩下的人馬仍交予王頎、楊欣,兩人繼續看守金城防務。
戰役終於開始。
這場戰役地初始就是一筆糊塗賬,魏軍對西平屢次偵測都遭到西平方向攔截,其後西平對金城方向的偵測也遭到魏軍堵截,兩方彼此之間所知情報均滯後。然而,相較而言,劉武軍依仗金城西平都是羌人勢力領地,依賴蘇瓦羌人刺探得知魏軍虛實,而俘獲魏人天水探馬所得情報也相當精準,反觀魏人,其探馬都是漢人,向西平滲透,一開口就會被蘇瓦羌人識破。結果沒得到什麼有價值地東西。
後來雙方格外警惕各自布下警戒區域。五月初旬以後,彼此都無法刺探情報。
五月初旬最末,魏軍終於從那些極少數西平潰散百姓口中得到一些關於西平的消息,無奈鬼使神差,那些消息竟然嚴重滯後(是四月二十二日前的消息)。
結果非但未能及時補救,反倒佐證那個逃回榆中便死去的探馬所說大抵屬實。
非但不知西都那八百鮮卑援軍的消息,更不用說那些新地羌部援軍了。
但,即便如此,兩軍實力仍然非常懸殊。
魏軍擁有九千五百名騎兵,一萬兩千步兵,五千輜重兵,此外西平東側各城衛兵仍未計算在內,還有各處等待救援地東西平各處城塞依托。
而劉武軍,本身直屬戰力僅兩千五百人,蘇瓦部五百人,莫洛羌兩千人,鮮卑且部八百,餓河等三部合計一千二百,所幸全是騎兵。
五月十三日,魏軍正式開拔,順著蜿蜒旖旎的湟水,趕往西平郡。
(參見裴注后妃傳〈晉諸公贊曰:建安叔始,有器局而強問,泰始中疾。,這個郭家雖然在曹家強盛前更有好處可撈,但照裴注揣摩,他們在司馬時代過的也不錯,郭芝跟司馬家關係很真地挺密切,也算司馬師的爪牙。
另,相國司馬倫執政時代,劉弘已升為尚書,西元三零零年夏四月己日,奉相國令矯詔在金墉城進金屑酒毒殺賈後的大臣,就是這位大名鼎鼎的劉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