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正午時分,劉武帶領宗容蔣濤兩人到姚老爺子營帳內,正瞧見老爺子坐在毛氈上把玩一把短匕首。
老爺子倒也客氣,讓劉武等先坐下。
然後將刀收入牛皮鞘內,別到腰際,抬頭淡淡道:「小武兒,你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侄兒,」劉武遲疑片刻還是很為難,說不出口,向身邊的宗容蔣濤看了一眼。
宗容會意,連忙插嘴道:「尊上,尊上您見識卓著天下罕有,下臣也不敢隱瞞,實話實說吧,我們將軍歷經千辛萬苦方才到如今的地步,若是回轉又怎麼可能呢,我們是一定要在西北起事的。」
老頭兒沉默,許久才說道:「我明白。」
老頭兒微微歎息道:「我就是太清楚你們到底在幹什麼才會不許的。以你們現在的實力,哼,不是老夫潑你們冷水,即便是你們將軍現在就繼位漢皇可以調動整個巴蜀的兵力也不可能勝過大魏。老夫沒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姚氏子孫們步先零的後塵。」
得罪鼎盛無敵的大魏便只有滅亡,看著盛極一時的先零羌落到如今這般田地,那些目睹這一幕的羌人,還有誰敢幫助蜀人。
姚仲康也是為姚氏部落著想,他一個垂垂老朽命不久已,非為一己私利,這種人也最難說服。
宗容皺眉,硬著頭皮道:「靠蜀中是不行,不過我軍根本不打算依賴蜀中。」
老頭兒微微一愣:「你們打算不靠蜀中?」
這倒奇了,天底下還有能依靠的力量不依靠的。老者定下心神思索片刻,瞇起眼,歎息道:「倒也是,西北與蜀中積怨頗深,若是知道你與蜀中有瓜葛、西北百姓肯定不會高興的。只是若是如此,小武兒,你若沒有蜀中倒是打算如何呢,起事可不是幾百人就能做到的。」
怎麼可能不靠蜀中,就算考慮蜀地百姓與涼州等西北百姓結怨很深,不適合將兵士大量調入,可是蜀地的武器布帛錢糧可沒跟西北百姓結仇,宗容這麼說,其實也不過是吸引老頭兒注意,看來也似乎有戲?他暗喜,連忙代替劉武說道:「姚氏一族我等不會再鼓動他們加入我軍,您老人家只要肯一點點忙就行,也很簡單,幫我們引薦引薦,我們將軍自然會去其他各部說服其他各部。」
老頭兒面色陰沉,思慮許久,宗容只覺得心中一陣冰冷。
果然,老兒輕輕說了兩個字——不行。
「為,為什麼?」宗容急了,高聲道:「我們遵從您的意思自然不會再打姚部的主意難道您連這點小小的忙都不肯幫我們麼。您只要給我軍一點小小的幫助就可以了,日後事成我家主公是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的。」
「廣崇,不可放肆!」劉武低聲喝道。
話是這麼說,只是臉上的表情已經微微不悅了。
白白在姚部耽擱許久,以為多少能從姚氏這兒得到一些幫助,怎知竟是這個結果。
劉武忍住心中翻騰的血氣,用最平和的聲音對老頭兒道:「伯父,都是侄兒管束屬下無方,得罪伯父您了,侄兒在這裡向您賠禮。」不等老兒回答,又道:「伯父,侄兒在您這兒也住了很久,實在是很不好意思,叨擾您老人家了,正好今日侄兒也想去武威那邊,先告辭了。」說吧起身。
這是最客氣的說話,劉武決定離開。
沒空在此耽擱。
劉武起身轉頭便要離開。
老頭兒神色一愕,眼見劉武快要走出營帳,喝道:「你先別走!」
宗容向劉武擠眼,劉武會意,慢慢轉身,施禮:「伯父還有什麼指教麼?」
老頭兒沉思許久,搖搖頭歎息道:「你呀,你這是在逼我,你可知道老夫要是給你信物後要是你起事不成逃回蜀中,那魏人追究起來我族可就倒霉了。」
「那侄兒更是得早點離開姚氏,省得日後魏人追究下來令您為難。」
話說得客氣,但離開也就是說要將狼牙帶走,自己也走人,姚部渴望已久的最優良的人和馬的血脈就此作罷,那些被狼牙寵幸過的母羌馬和劉武睡過的那幾個羌部女孩兒能懷上,算是姚氏的運氣,若是沒有,姚氏一番努力可就白搭了,就像幾十年前,渴望得到馬兒的血脈,卻結果只得到一個女孩兒,最後只好送還給馬家,為此,姚氏讓燒當其他各支羌部嘲笑了好多年,還為此與其中一支結下冤仇。
他這一走,與姚部的關係就算完了。
老頭兒歎息道:「你呀,一點也不肯放過我。罷了罷了,我還是幫你一點吧。」
劉武偷偷回身看看宗容。
宗容向他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滿臉喜色。
劉武再度回身,向老兒恭聲道:「伯父您肯助侄兒一臂之力,侄兒日後事成一定不忘您的恩情。」
「算了,」老頭兒語氣冷淡,「我只幫你一次,你也別提是我做的。」他將那把收入牛皮鞘中放回腰際的短匕首取出,丟放到自己面前,看著劉武道:「你把這把匕首帶到蘇瓦部,他們酋首年輕時跟我兄長常一起打獵,跟我也很熟,這把匕首就是他送我的。」
老頭兒見劉武還是不太明白,又道:「前幾年大魏在西平徵調各部兵丁時,蘇瓦部的幾個孩子失蹤了,這些孩子中有一個是蘇瓦部現任酋首的孫子,小武兒,你知道什麼意思了麼。」老頭兒很認真的看著劉武。
劉武遲疑道:「莫非是被魏人帶走了?」
老頭兒點點頭道:「正是這樣,蘇瓦部本來以為這些孩子是在草原上不幸撞上野狼了,哪知道去年春天,這些孩子中有一個回到部落,那孩子少了一條胳膊一隻眼,據說是從隴西戰場上瞧著魏兵大敗時趁亂逃回來的。」
那時候正是魏蜀沓中血戰那會兒,大都督姜維也打了幾次勝仗,或許就是那幾次中的一次吧。
劉武細細思踱。
老頭子瞧見劉武靜靜思索模樣,心中暗暗歎息,這孩子才二十七歲呀,論軍學才略當得是天下罕有,再加上這等心機,怪不得外邊傳說這個小子是蜀國第一流的名將,的確,已經與那些四五十歲見過無數風霜雨雪坎坷後智慧灼灼的名將們不相上下了。
老頭兒收斂心神,繼續道:「除了這個孩子逃生,剩下幾個都在軍中戰死了。小武兒,你是知道的,我們羌人不怕戰死,戰死對我族是光榮的,可是這次那些混帳的魏人私下將孩子拐走讓我們的孩兒為他們拚命這卻是不行的,蘇瓦部差點就跟魏人打起來。」
原來如此,劉武明白了,不過馬上又皺起眉頭,望著老頭兒:「伯父,那為什麼最後沒打起來呢。」
「自然是護羌校尉下令查實,把那幾個拐帶這些孩子的魏兵斬首示眾了。」
又是鄧艾做的。
「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哪裡還記得那麼清楚?殺的那人,只怕是替死鬼吧?」劉武皺眉道。
老頭兒淡淡道:「漢部那些傢伙只當我們是只長蠻力沒有心眼的蠻族,哼,蠻族麼,很好糊弄的。」
這可是件很有價值的情報,劉武微微扭頭瞧瞧身後左右的蔣濤和宗容,這兩個也都嗅出這裡面的利害,都心事重重,各自思索。
「小武兒,你若是起兵,可以向蘇瓦部借出些人馬,蘇瓦氏受此大辱一直憤憤不平,他會願意幫助你的。不過你記住,除了這事,其他跟我姚部沒關係。」
真是古怪謹慎過頭兒的老傢伙,心性豪爽大大咧咧的羌人中能出這種怪胎也是百年無一。
「尊上放心,若是我軍舉兵一定能成功,也一定會奮戰到底,絕對不背棄西北百姓逃回蜀中。」宗容連忙說道,「且尊上您也知道的,中原兵雖多但他們卻缺乏馬匹更是遠道而來給養不便,我軍有完全勝算。」
「你不要吹噓,」老傢伙冷冷道,「西北沒那麼好拿,你家主公雖然已經是善戰名將天下聞名,可是當年的馬孟起也是天下無雙的良將,照樣讓大魏趕出西北。」
說來說去老傢伙對劉武還是很不看好。
宗容略有些尷尬,眼珠子微微一轉,堆起笑臉道:「尊上教訓的是,是我等過於狂妄。」話頭一轉,又問道:「對了尊上,蘇瓦部到底有多少人口呢。」
老頭兒思索片刻,答道:「大約七千。」
宗容立馬苦著臉,擠出笑容:「尊上,七千人中能借出多少兵丁啊?」
「三四百吧,總之拿下西都城可以了。」
總人口七千人,也就能借出這麼多,宗容怎會不知,只靠劉武手上的五百人馬也能拿下西都城,這多出來的三四百人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點人根本不夠啊。」宗容氣苦道。
老頭兒也不理會,語氣冷淡:「我也說過了,這是我能幫你的唯一一次。」
「可是尊上,現在再不動手可就遲了,武威那邊鮮卑部連連大捷,整個大魏在武威那邊的軍隊已經被擊潰,西涼州那邊也是消息全無,整個西北除了西平、金城郡已經全數落入鮮卑部控制之下。」宗容一臉急切的將徐鴻帶回來的消息複述一遍,「西北各部都已經起兵,您不會錯過這個為姚部謀求利益又不會傷及自身的大好時機吧?」
一出口,宗容就直後悔,怎麼把那個該死的卑鄙小人徐鴻的口吻全扯出來了,動輒利益好處。
「利益,哼,」老傢伙冷笑道,「你小子倒是說在實處,做為首領,老夫和老夫那個直脾氣兄長都得為族人考慮,小武子才能老夫是不必擔心,他能成功舉兵,我姚氏一族自然不必再向魏人交納那些數目巨大的牛羊馬匹、皮革、壯丁,那倒是好極了,可是老夫就是擔心將來。老夫沒幾年活頭了,而整個姚氏一族還得繼續。若是我姚氏一族像先零那般被魏人報復最終導致沒落衰亡,老夫又有何面目去見我族先人。」
老傢伙說的是理,宗容都覺得自己的法子看來是無效,都讓那混蛋小子猜著了,似乎只有使用那種齷齪噁心為人不齒的招數才能鼓動羌部起事,沒想到,他宗容自負才學過人也算學富五車,到最後招數用盡還是得依賴那種齷齪無恥招數才能成事。
宗容心念百轉,一陣淡淡的哀愁湧上心頭。
「哎呀,不說倒是忘了。」老傢伙似是想起什麼,低聲沉吟。
劉武等都呆呆看著老者。
那老傢伙思慮許久,道:「罷了,若是你嫌兵不夠,老夫再給你指條道罷。能不能成全看小武兒你的本事,你們也別怪老夫我。」
「伯父大人請說,小武子洗耳恭聽。」劉武恭聲跪坐在老者面前毛氈上等待。
「嗯,這支比較大,大概兩三萬之眾。」老頭兒瞇起眼沉道。
雖然還是不及姚部,可是兩三萬之眾,當得算是燒當羌各支中比較大的,已經足夠起事了。
「小武兒,莫洛部跟大魏關係也很壞,不過有個小小難處,就是你首先得把那人拿下。」
「伯父,那人是誰?」劉武疑惑道。
老頭兒從劉武眼中捕捉到被其深深壓抑掩藏的情緒,嘿嘿一笑心中瞭然,又道:「是個女孩兒,今年應該二十二歲了,端的是老夫見過最奇特的女子,見識卓然,可以說是老夫所見最聰明的,另外也是老夫這輩子見到最美最桀驁不馴的女子。」老頭兒臉中滿是讚歎欣賞懷念之情溢於言表。
「小武兒,你見到她就知道了,如果你能收復她兒不再往下說,最後老頭兒給了幾個姚部內懂西平漢話和蘇瓦部語言及莫洛部語言的男子姓名,也省得劉武再去西都召集。
其餘自便,想離開就離開吧。
……
劉武等人從老傢伙營帳中離開返回自己營帳,蔣濤如是將老傢伙交待的一些東西對在那邊久候的徐鴻、劉魏講了一遍。
徐鴻聽了直皺眉:「七千人的小部落,有什麼用?就算是我們能完全支配全部出動也不過千把男丁。」
「對啊,所以他老人家跟我們講了另外一支。」蔣濤把老兒最後說的那個莫洛部的事情說了遍。
「兩三萬人啊,倒也不算少。」徐鴻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種規模的部落招個三兩千兵都是可以的。
有兩千兵夠不錯的了,徐鴻帶回來的消息稱這次樹機能帶過來的,其實也就八千眾,雖然若是傾巢出動還能再湊出萬把兵力達到接近兩萬眾,不過若是如此整個河西鮮卑部本陣就要無兵駐守,隨時可能會被四周各部侵攻,那就不妙了。
「將軍,就是那個女孩兒,可怎麼對付?」蔣濤小心問道。
「這個女子說的那麼好聽,什麼又是美麗又是聰明,可到現在還沒嫁人生孩子,怕是有什麼暗疾吧?」旁聽的劉魏插嘴道。
「不是暗疾,」蔣濤面色尷尬,瞧瞧劉武臉色,見劉武面色平靜,才對著徐鴻劉魏兩人道:「她不喜歡男人。」
「哪有女人不喜歡男人的?」劉魏大覺奇怪。
蔣濤語塞,這種話題實在不知該怎麼對這個孩子說。
「少主,我們先不說這些,」宗容堆起笑臉打岔解圍,然後對劉武道:「主上,事不宜遲,我們還是盡速去蘇瓦部先聯繫他們,然後盡速去莫洛部吧?」
劉武同意,在這之前自然是先去見見那些伯父送他的嚮導,召集人手。
離開前,卻被徐鴻叫住。
「主上,臣有些話要單獨對主上您說。」
宗容想說什麼,可到最後還是忍住了,只憤怒的看著徐鴻,徐鴻故意不看他。
「子迅,那種法子不能用啊!」
蔣濤也是好心,勸諫徐鴻不可向劉武進言。
「重德,不要說了,我們先出去。」宗容壓抑住心中怒火,低聲勸慰神色激動的蔣濤。
「可是……」
「不要再說了,沒什麼的,我們先出去。」宗容故作平靜的挽住蔣濤就往帳外走。
剛出帳門,蔣濤便對宗容道:「廣崇,你怎麼不為將軍想想,要是日後事洩,將軍這一世的英名可就全完了。你這樣會毀了將軍他的。」
宗容搖頭歎息道:「我怎麼不懂?可是我的主意還是沒能奏全效,我又怎麼勸說將軍呢?更何況,我們現在時間不多了,恐怕只有按那廝說的做。」
「天啊,日後可怎麼辦呢?做這種齷齪無恥的事情,我可怎麼對家人交待?」蔣濤哭喪著臉。
「不用交待,這種事絕對不能對其他人說。」宗容冷冷道,「我們從來都不知道,也與我們無干,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不一會兒,小劉魏也被趕了出來,這小子一出帳門就纏著蔣濤問徐鴻要對父親進言的到底是什麼主意,蔣濤無言。
「少主,沒什麼,姓徐的那廝主張從鮮卑那邊借兵,重德不喜歡,所以苦諫。哈,我們先去附近的草原上轉轉吧?」宗容堆起笑容插嘴道。
「真是這樣麼?」劉魏不信。
宗容捅捅蔣濤腰眼,蔣濤朝宗容看看,見宗容衝他擠眼,只好道:「就是這樣。」
「那好吧,我們先走。」大男孩臉上寫滿不信任,只是他們這樣說,也只得接受。
他們在草原上見到了正在射鷹的馬志,兩下漫無目的的先繞了幾圈,等他們回來時,帳中只剩下劉武和幾個姚部的漢子用著他們根本聽不懂的姚部話語談笑風生。
「回來了?」劉武向他們笑了笑,指著這些個姚部漢子對屬下們說道:「這位叫日則,這位叫剌朗……」一堆的漢子,還是語言不通鬧的,光知道名字,兩下呱裡呱啦、雞同鴨講,甚覺無味。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今天就去蘇瓦部吧?」劉武道。
「漢威,好像還少一個吧?」馬志看看四周,一臉狐疑道。
「沒什麼,」劉武淡淡道,「子迅不放心武威那邊,先回了。」
(草原人只是無視漢家禮法不懂漢文漢學,又是一身粗劣衣物多穿毛皮,習性大異漢族。因此,在漢人眼中就顯得粗鄙些,但並不是蠢。
就像魯賓遜漂流記後半本中那帶有對華嚴重侮辱性質的文字中描述那樣,其實也就是魯賓遜處在西方人觀念上對那個時代中華的曲解,類似於我們先民描述泰西就是茹毛飲血、蠻荒至極,其實大家都是雞同鴨講。
雖然直到現在我們中有許多人能說泰西各國語言,但吃泰西食物,諸如那種帶血的牛排,我華夏子民還是不適應的。
漢人與羌人之間的彼此誤會始於語言不通,衣服風俗等等皆有不同。語言,這是很重要的,現在我國有普通話,大家不覺得,可在普通話電視傳媒根本沒有的古代,只語言這一項,就能折騰你頭大如斗,我家鄉就是其中一例,不過一條河的距離,兩個鄉的百姓說話就大不相同,鄙人家鄉從最南端的百姓到北端的百姓交流只好說普通話,若是說土話兩下就只能瞪眼。
區區一個小小彈丸之地都有交流上的問題,何況是遼闊廣大數千里方圓的大西北。
此外,關於河鮮卑部人數等等,是我根據歷史上七年後樹機能起兵造反時大概人數估算的。
後來推翻西晉王朝的劉淵,一開始時,大約也就兩萬眾而已,事見資治孝惠帝中之下永興元年,右賢王宣口中所說的兩萬眾,指的應當是當時南匈奴右賢王部當有壯丁男子兩萬,不然後面說遣左於陸王宏帥精騎五千,就不可能了。
因此,我文中設定河西鮮卑最多能傾巢出動兩萬兵。
而姚部那六七萬人就是夾湯帶水包括女人孩子老人了。
最後,大婦出場了,莫洛部的女子,名喚——心。不過,她並不姓莫洛氏,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