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城,還是那樣,單薄的牆體,前幾日江油攻防戰,那些殘留的血跡和城上的破損,煙火灼燒留下的記憶,這一切都在提醒劉武,那場劉武只看見煙火的那場戰鬥的驚心動魄。劉武心中一陣酸澀。看到這座孤城,又想起霍俊那張臉,那傢伙有時惹人討厭,可是咧著大板牙嘿嘿傻笑,又讓劉武實在恨不起來。
「霍俊,你這個傻瓜!」劉武聲音有些發抖,真希望那小子能活著,就算是屈辱的作為俘虜,只要活著就好。
劉武有些後悔,當初怎麼沒向鄧艾多問一句,看看他們是不是捉住一個招人討厭的壞小子。
日已近昏,低垂的太陽,暗淡的光芒,漫天醬紅色,陰沉的,天上,多了許多被殘陽染成各種詭異顏色的雲彩。
空蕩蕩的壩子上,僅有的幾棵孤零零小樹上,蜷縮著幾隻無家可歸的鳥兒,它們的巢穴連同巢穴依附的樹木,不幸在這場戰爭,隨著熊熊大火,付之一炬。等待這些鳥兒的命運,或許便是凍餓而死。
北風獵獵,很冷,是要下雪了吧?
已經快十一月了,今年的雪,來的特別遲,是該下了。
劉武正在感慨,只聽見前面突然開始爭吵,其中一個似乎是周大。
……
周大望著遠方的城牆,痛心疾首,指著張哲鼻子怒罵:「你混蛋!你會打仗嗎?兩次,每次老子就要帶著弟兄們殺過去,你小子馬上出來叫停,媽媽的,老子頭一回打這種窩囊仗,你以為打仗跟你泡妞一樣麼?想上就上,上一半退出來也行?」
張哲面色鐵青,惱怒異常,好在那幾個豪門嫡支,在一邊解勸,特別是尹家三少,拉住張哲身軀,直向張哲賠笑臉,說好話。
張哲向尹三少翻翻眼白,低聲道:「你小子倒會護短,這傢伙還沒成為你妹夫呢,你先護上來了。」
「哎,我也難啊,」尹三少撓撓頭,嬉笑道:「這年頭女人不少,男人難找,找個好的就更難了,我家那些妹子,長這麼大了,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幫著照應,老爺子和我家老太君,會不高興的。」
張哲不屑的丟給這小子又一記白眼,這也叫借口?他都懶得挑明了。
說的什麼冠冕堂皇的爛理由?還照應呢,呸!這些庶出的妹子在家族中跟那些普通婢女有什麼不同?
或許唯一的不同是這些嫡出哥哥要光明正大從自家婢女中挑小妾時,這些庶出妹子沒機會。可是,豪門齷之中齷齪的事情多得很,光明正大不合情禮沒錯,私下呢?
這些美女都玩膩了的豪門大少爺,才會喜好男色,挑孌童,玩變態。庶出的妹子,也跟孌童沒什麼不同。
張哲就不相信,這小子就從來沒打過那些叔叔家妹子的主意,他也不信尹家那些妹子們會對這個既懂疼女人,又懂討好女人的壞哥哥無動於衷。
「好了好了,」張哲轉過頭去,望著遠處一臉躊躇滿志得意洋洋望著江油城牆的老父,搖搖頭,再度望著尹家三少,道:「這小子除了打仗,別的地方是豬一頭,算了,我也不跟他計較,等你以後把他收服,叫你妹子好好調教調教,別讓這混小子把你家的臉面丟光。」
「這是自然。」尹家三少向張哲拱拱手表示感謝,張哲按住,又淡淡道:「先別謝我,你瞧,麻煩來了。」
尹三少錯愕,微微扭頭,卻見劉武站在七八步開外,而周大那個愣小子傻乎乎向那個蠻夷小子告狀呢。
然後,沒多會兒,劉武就站在張哲面前。
劉武的眼神很平靜,靜得就像一潭湖水,沒一絲表情。這讓張哲更覺得頭皮發麻,就像被老虎盯著似的,雖然時間並不長。
「興豐侯有什麼賜教?」張哲受不了,堆起笑臉,問道。
劉武猶豫片刻,慢吞吞低聲問:「為什麼不讓弟兄們乘勢衝進城內?」
「那個,侯爺,呵呵,主要是擔心敵方設伏,窮寇莫追嘛!也許他們就在城中設下埋伏,呵呵。」張哲打馬虎眼,嬉笑道。
「他們就那麼點人,連主帥都戰死了,還擔心什麼?」站在劉武身邊的周大憤憤插嘴。
張哲無言,他總不好明說貴族子弟兵的性命那是你們這些草民能比的?能這麼說麼?這種事兒從來都是能做不能說,這八千人馬中子弟兵也只佔四成,其餘不是家奴就是從成都附近城縣鄉亭徵召的平民,說出來不炸鍋才怪。
劉武暗暗歎息,不用張哲再說,諸葛顯剛剛也悄悄對劉武說了,就是為了保護那些豪門子弟們。本來,他還不信,看來的確如此,這些豪門家的少爺兵,一個個武藝不俗,看似強大,可是都是些摔不得碎不得金貴無比的玉器。
這種大爺兵能打贏那些隴西精兵,也就是恰巧鄧艾手上兵士缺少弓弩,特別是箭支。不然,這八千人野戰到底能不能收拾那些隴西精銳,很難說啊。
打成這樣還敢吹噓,有什麼好得意的?
劉武也不想聽這小子囉嗦,揮揮斷話題,問道:「天馬上就要黑了,你們準備怎麼樣?是今晚攻城還是等明天早上?」
「這……」,這話把張哲問住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面色窘迫,向劉武恭聲道:「侯爺,您知道的,在下官職微末,這種大事哪裡輪到小弟插嘴?」
劉武抬腿就走,本來他心情就不好,還在掛念霍俊的生死,偏偏這小子說話假斯文,聽得他肝火大盛。沒臭罵爆啐這姓張的小子,算他運氣。
都什麼時候了?自個兒的未來老婆很可能還在江油城內,不為國家為自己成不成?偏偏還是模稜兩可,要是周大剛剛攻入城內,早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劉武走到諸葛瞻等一干眾將身邊。
諸葛瞻和黃崇、張遵,高坐馬上,面對涪水方向,似是在欣賞殘陽落日。全然不看東邊的戰況。劉武心中對這些無視戰局的將領們惡感又加深幾分,可是職位高低,尊長有序,劉武,轉到諸葛瞻北側,望著這位穩坐馬上「穩沉持重」的衛將軍,單膝跪下,大聲道:「將軍!末將有事稟報!」
「侯爺請起,」諸葛瞻滾落馬下,忙扶起劉武,一臉惶恐不安:「臣,怎該受您的禮?」
這位「穩沉持重」的衛將軍,拘泥什麼禮數?現在最關鍵是拿下江油。劉武想發火,又覺得發怒沒道理,只好忍著,壓抑著內心的怨氣,等諸葛瞻先說了一通冠冕堂皇客客氣氣的話語,之後,終於這位衛將軍問道:「侯爺有什麼事麼?」
劉武忙抱拳恭聲道:「將軍,我軍兵臨城下,賊方士氣低落,人數稀少,我軍應該一鼓作氣,將此城拿下。還望您允准,讓末將帶隊出擊!」
看諸葛瞻一臉猶豫,劉武終於急了,厲聲道:「將軍,城上不過幾十人模樣,我軍只需一二百人就能攻下此城,現在我軍人數多達三四千,弓弩無數,對付這等小城,有如泰山壓頂,您還猶豫什麼?」
「侯爺不要著急,」諸葛瞻打哈哈,「不是這樣的,我軍缺少攻城器械,現在正從涪城方向運輸呢,且稍稍寬待半日。」
「哪裡需要什麼攻城器械?幾條雲梯再加一個撞城木攻擊城門就可以了!」劉武大聲道,「我眾敵寡,城牆低矮,四面齊攻再加上弩弓壓制,我軍只消片刻,就能殺上城去!」
「不用勞煩侯爺了。」諸葛瞻繼續打哈哈,「侯爺您今天衝鋒陷陣,帶領先鋒擊潰魏兵,已經是立下赫赫戰功,想來已然勞累,就請侯爺暫且回營歇息。」
不容劉武多說,就這樣,非常鬱悶的被諸葛瞻的親兵們請回自己的營帳。一回去,就看到諸葛顯坐在他營帳內等候。
諸葛顯還帶了兩個酒囊和一些干牛肉,一人一袋。一邊吃,一邊聊。
「你那個叔祖父,太可氣了!」劉武提到請願攻下江油竟然被拒絕的時侯,壓抑許久的怒火一下子點燃,幾次都要破口大罵,最後想到諸葛顯的處境,方才勉強忍住。
諸葛顯神色淒惻,低聲道:「這也不全是叔祖父的錯,做一個族長也難啊,不能得罪其他家族,不然以後怎麼跟人家見面?再說誰知道怎麼回事,他們不該只有幾十人的,或許真有埋伏呢。」說到這兒,面色悲涼,眼淚都流出來了:「我那個妹子,對我們家族,最好還是死了。可是我怎麼跟母親交待?我就只有這一個妹妹,我,我,我,我……」嚶嚶啜泣,就像個小姑娘。
劉武明白,諸葛顯不想失去這個妹妹,就算妹妹苟且偷生,變成殘花敗柳,成為家族的笑柄,他仍是希望妹妹能好好活著。
活著就好,哪怕永不相見。
「算了,不說這些了。」諸葛顯抹抹眼淚,擠出笑臉,望著劉武道:「將軍,您知道麼?我們最外側的幾個小營盤,剛才抓住了一個人,您猜猜是誰?」
「霍俊?是霍俊麼?」劉武高興的跳了起來。
諸葛顯馬上搖搖頭,慢慢說道:「不是霍俊,是北地王府那個力氣最大的傻大個兒林三。」
就是原先劉諶從諸葛府討要出去的傻小子,那天在綿竹驛道旁,如果諸葛家那個馬車伕不是這個傻小子的岳父,要是當時劉諶沒將這小子帶來,諸葛顯還不一定能注意到躲在馬隊中央的劉諶。也就不會引出這一堆的事情。
無常的命運啊!
可是,這個傻大個兒,畢竟不是霍俊,劉武興奮的心在頃刻之間冷卻。
「將軍,」諸葛顯看到劉武面色由狂喜變成悵然若失,忙堆起笑臉道:「將軍不用憂心,霍校尉很可能還活著。」
「真的麼?」劉武眼中又充滿了希望,死死望著諸葛顯,急切的問,「你怎麼知道的?他在哪兒?這小子是不是已經回營了?是不是就躲在外邊偷聽?」說著就要起身出門尋找。
諸葛顯忙說道:「他現在不在這兒,我們還沒找到他。不過據說,城破時,他們順著東側城牆跳下,逃入山林中。林三親眼看見兩個咱們的弟兄扶著霍校尉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