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瞻援軍抵達前半個時辰,也即是說,那些豪門嫡支們正在討論關於那個黑皮小子周大歸屬的同時。北方,魏軍營地上,所有官兵忙忙碌碌,兵敗潰退,丟盔棄甲,士氣崩潰的隴西部隊在師篡、丘本、楊欣、王頎等人勉強控制中,安定下來。
所有都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大敗戰,他們燒燬了通往劍閣的道路,可是,蜀中依舊有訓練有素的部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些蜀國訓練有素的部隊人數佔優又擁有絕對優勢的弓弩,根本沒法打。
失敗是必然的。
現在的問題是,到底該往哪兒逃。
哀傷父親的鄧忠沒主意,丘本建議直接往左譫道撤退、行軍參謀黨均,而王頎和楊欣建議往江油撤退,依托江油城抵抗,一直等到魏國主力到來,便可反撲求勝。
「我們的陰平道修了好久,已經可以囤積糧草供給大軍前進,江油城內還有足夠我等吃一兩個月的糧食。」楊欣激憤道,「如果我們現在就走,怎麼對得起親自為我們拖延住敵軍的大帥和死難的弟兄們?再說,現在蜀國已經丟了武都漢中陰平三郡,覆亡就在眼前,我等佔住江油,蜀國就得師疲軍老,無法抽調人手準備來年春耕。」
「楊欣說得很有道理!」王頎大聲附和,望著師篡道,「監軍大人,您要是下令撤退,我們那些弟兄們,可不是白死了麼?再說,怎麼往那邊逃?他們可是有馬的。讓我軍拿腿跟馬賽跑穿越整個壩子,您不是拿弟兄們的性命開玩笑麼?」
現在,身為副統帥,監軍將軍師篡,暫攝主帥職。必須他拿主意,這對四十九歲的師篡是機會也是考驗。
監軍校尉丘本的建議,其實師篡是很想贊成的,可是如果這麼做,就像王頎所說,必須留下一部分弟兄們帶在這兒攔截,直到主力逃入左譫道峽谷入口。這些被逼留下的弟兄們,只要一動彈、撤退,勢必使得敵方察覺,就算得以逃入江油,以他們的兵力苦守江油城,顯然是非死不可。
誰願意留下帶領少量部隊等死?
師篡望著丘本圓圓的臉龐,一陣躊躇,心中盤算著是不是同意丘本的計策。讓丘本這個小子發揚風格,為弟兄們獻身,帶著些部曲擋住?
自己提的餿主意自己吃,肯定無話可說。
但隴西丘家的勢力可不小啊,百年丘家,可不是那些小門散戶。這次把丘本犧牲了,以後就不打算跟丘家人見面?
不行,不能這麼做,犧牲丘本可不太好。得罪隴西丘家,這是給自己樹敵,還是大敵,這些在隴西生存上百年的豪族,都是根深蒂固、錯綜複雜的大家族,他們無一例外的勾勾連連到你想都想不全的許許多多其他家族,得罪一個就是得罪一堆。
師篡直皺眉頭,任由丘本、黨均和楊欣、王頎爭吵辯駁。
營地裡長官們為了撤退方案爭吵得不可開交,士兵們繼續忙著整理營地。眾魏軍高層吵了一陣子,方察覺有些異樣,南邊一直沒有對營地發動攻擊。
從營地往南看,那些剛剛如同瘋虎拚命斬殺隴西官兵們的蜀國人,就這麼呆呆的遠遠觀望,坐視大魏部隊收拾整理營壘,很奇怪,這不是找彆扭麼?乘魏兵立足未穩士氣低落強攻,這是一般的軍學常識,那個打了很多仗的血屠夫,不應該這樣的呀?
難道這小子呆在陽平關幾年連戰都不會打了?那前些日子關中諸軍怎麼傳的沸沸揚揚的,說什麼蜀漢中有個大膽包天,智慧卓越的年輕小將呢?那小將分明就是那個殺人如麻的血屠夫,那小子膽子比誰都大,不可能這麼大的機會都不抓。
「我知道了!」黨均直拍大腿,一臉恍然大悟模樣,連連驚呼道:「他們是在等強弩隊。」
所謂強弩,是相對於騎弩、連弩和一般弩弓,強弩製造比較複雜,需要更多的牛筋,更強的弓弦,更好更緊准的弓身,更堅韌的裹弓布以及上好的漆料。騎弩射程最近,僅僅相當於普通步戰弓,幾十步遠而已;而一般步戰弩,射程也還可以,比騎弩略遠十步。
野戰時,馬匹奔跑,十步不過是眨眼工夫,因此野戰應用起來,對於騎兵,騎弩跟步兵弩效果差不多,騎弩體積更小、重量更輕,扳動更方便,騎兵們沒理由為了那所謂的射程放棄騎弩選取笨拙的步兵弩。可在攻城時,就全不是那回事,在平地上實力相當十步就意味著一個放心大膽的射,另一個鬱悶到家的挨,就算強行攻擊,也要付出很大犧牲。
這些來自隴西的魏兵們遠程奔襲,攜帶的弩弓很少,不少也是騎弩、不過,他們在江油戍和江油城找到一些步戰弩和連弩,特別是步戰弩,這些步戰弩射程對那些被拒馬攔截,只能下馬作為步兵進攻的蜀兵而言,是很有威懾力的,蜀兵們顯然不願意再做無謂犧牲了。
這是黨均作的解釋,眾人思量片刻,都覺得很有道理。強弩隊一到,就是災難降臨之時。
師篡思來想去,覺得黨均說的其實是廢話,蜀國長於弓弩,攻打城壘不拿強弩隊幹什麼?他們是一定有強弩隊來的。可是,這也正提醒師篡必須重視這一點。師篡望著身邊的諸將,沉沉低喝:「諸位,這是我們的機會。」
蜀兵既然捨不得靡費兵力,也就是說,一時半會兒不會攻擊,他們正好抓緊時間悄悄撤離。
到諸葛瞻等援軍大至時,整個魏軍營壘已是兵丁寥寥。這些僅存的守軍一個個心驚膽寒,顫巍巍的站立在營壘前方,後面那些套著衣服的是三四百個緊急樹立的木樁。
師篡採取的是折中方案,先由楊欣統帥一百人馬,負責守衛左譫道入口,其餘諸部,先回江油,將傷兵等轉運走。
這些傷兵中,有不少也是豪門旁支的,最好不要拋棄,否則等日後那些家族察覺,也不會有師篡好果子吃。
說到底,師篡還是蠻慶幸的,自己一直負責搞這些東西,不會開罪人。
那些被恐嚇留下以作疑兵的營壘守軍,估計還是活不了,不過,這些人身份都是明確的,全是小門小戶,草民家的,不會勾連到哪個大家族。他們為帝國殉難,師篡向他們保證:日後,會好好體恤他們的後代或者兄嫂父母的。
……
江油城內,所有正在各處宅所養傷的魏國官兵們,突然忙碌起來,沒人說話,可是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懼。那個蹈鼓女子柳氏,在前些時日剛剛扶正又迅速變成寡婦,此刻,臉上沒有一絲悲切,依舊梳妝得漂漂亮亮,煙視媚行,只是她一出門,看到的是那些行色匆匆,收拾軍械糧食等物的魏兵,不由得一臉狐疑。
「出了什麼事情?」這女子攔住一個魏兵,問道,「你們是要往南推進麼?」
那個魏兵看到這女人的容貌,不由得滿是口水,下身勃然起敬。柳氏心中明白,咯咯嬌笑,柔荑輕輕撫摸那小兵的肩部,笑嘻嘻道,「軍爺,奴家寂寞得很呢。」說著又拋來一個媚眼,輕輕撓頭,故意讓頭上那股子桂花香油揮發,那漂亮的盤蛇髻,斜斜的插著一支悲翠掛飾,外加金簪玉撓頭,就像是勾人懾魄的搜魂索,一雙勾魂奪舍美目顧盼,粉嫩肌膚,一點鉛粉淡施,胭脂一點,芬芳誘人。這小騷貨再撫摸撫摸自己胸口,光潔的錦緞,包裹著誘人的胸型,很巨大,很堅挺,很美。看的這個二十歲的小子直嚥口水。
哪知道,這小兵背後房屋裡竄出一人,衝著那小兵大喊:「賀大,你幹什麼?你不要命了麼?還在跟女人閒扯?快點,不要磨蹭,監軍大人命令我們馬上帶著受傷的弟兄們走!」
「那這些女人怎麼辦?」小兵有些不甘心的回望那個正急急忙忙往城門方向逃的大聲問道。
「你想上就上吧,哼哼,你就等著蜀國人割了你下面送你入宮侍候更多更漂亮的蜀國騷貨。」
那人頭也不回,這個叫賀大的小兵咬咬牙,回頭望著柳氏的美貌,手都按到柳氏胸口了,還是哀號一聲,轉身便走。
柳氏心中一陣冰涼,這是怎麼回事?天底下哪有不好色的男人?她望著左右那些視她美貌恍如沒瞧見一個個魚貫往城門方向撤離的魏兵們,內心的不安無限擴大。
連忙退回馬邈府內,將門合上,反鎖起來。
……
張遵諸葛瞻到達小山包時,聽到騎兵損失僅有幾人,大多是受傷的,諸葛瞻臉上還是那張死人臉,不喜不怒,張遵倒是換上一臉笑容,直誇周大做的好,不愧是劉武的親隨,夠猛,說到這兒,也將這些子弟兵們大大誇獎一番,個個都是忠良之後,更是勇猛無畏。
「有諸位輔佐,我大漢中興有望!」張遵一臉興奮模樣,亢聲說道。
眾騎士個個面帶微笑,那些受傷的也覺得受傷值得,將這些傷口帶回家,也是日後對族中兄弟們炫耀的資本。
「不亡國就不錯了,還中興呢?老子下令追擊,那姓張的倒好,全拉走聊天去了,這也叫打仗?」周大嘴巴毒毒的,小聲嘟囔,眼皮子都不抬,他說話聲音很低,除了最靠近他的幾個自陽平關到來的弟兄,就只有劉武聽見。
劉武心中很是不快,他不是責怪周大詆毀,周大說的沒錯,現在帝國的形勢惡劣到無以復加,的確,不亡國就不錯了。他不快的是那個張哲,到底為什麼不抓住戰機呢?這哪是打仗的?要像他們這般上隴西戰場,全軍覆沒十次都是幸運的。
張遵一陣廢話,將這些騎兵們誇獎一番,正在這當兒,位於最北段山坡下的那些探馬飛也似的往小山坡上跑。
「報!報……」第一個衝上山坡的探馬滾鞍下馬,跪在諸葛大旗下,正對諸葛瞻恭聲道:「大帥,魏軍營地內最前段的士兵們正在往後逃。」
「他們怕了,他們怕了!」諸葛尚興奮的插嘴叫嚷道,「父帥!請讓孩兒跟隨弓弩隊出征!」
諸葛瞻向兒子瞥了一眼,滿是不悅,對於諸葛瞻而言,只有這個有勇無謀的兒子,會迫使諸葛瞻放棄那一臉沉著自若,面對其他人時,諸葛瞻都是謙和有禮沒,老成持重。
張遵乾咳著,直向劉諶使眼色,劉諶會意,就是再看看兄長,心中有些愧疚,回頭向張遵望去,眼中滿是商榷的意味。
「婦人之仁!」張遵低聲嘀咕,向兒子張哲使眼色。
張哲馬出列,單膝跪倒,抱拳道:「大帥,請讓末將統兵出戰!」
這可是戰功,必勝,危險極小,機會難求啊!這個劉諶小兒,對其他人都好說,可惜,就是面對劉武,整個一小屁孩。
那蠻夷小子是會打仗,的確,是很值得尊重。可軍功給那小子就跟一湖水裡再多加一瓢一樣,沒用。身為皇第五子,沒有戰功,怎麼面對嫡長子這種與生俱來的優勢?
孺子不可教也!罷了,還是乾脆便宜自己兒子張哲。
諸葛瞻許了,由張哲帶領一千弓弩隊,趕往魏軍大營。
不久,三波弩箭潑灑,那些士兵們覺察到問題,魏營內一點動靜都沒有?營內沒有回擊反抗,特別是那些穿著整齊站立不動的士兵們,都滿身是箭了,怎麼還站立不倒?
蜀兵衝過去查看,才發現是一堆堆的木樁套著破爛的衣甲,一個人都沒有,浪費了那麼多的箭。
眾蜀兵破口大罵,尷尬的張哲派小校將消息回傳後,同樣一臉尷尬、惱羞成怒的張遵請求諸葛瞻下令追擊。
遲疑片刻後,諸葛瞻也許了。
就這樣,超過三千的蜀軍前部,慢慢通過那個到處是木樁的魏軍營地。
……
數百蜀騎衝過營地,遠處是大約四五十來人的魏兵們,倉皇往江油逃竄。整個壩子南部,一片完整的樹林都沒有,那一個下午,劉武等人燒得的確徹底,這本來是為了提防魏兵借助木材削制攻城器械,現在又正好阻絕了魏兵伏兵反擊的可能。蜀國部隊在周大等一干參加江油初次戰鬥的老兵帶領下,肆無忌憚追擊著。
遺憾的是發現的太晚,那些魏兵在這之前已經逃了一陣子,最終,蜀國騎兵只是將極少數的幾個崴了腳走不快落在最後的魏兵截住,亂箭射死,而絕大多數,依舊逃入城內。
這一次,又是張哲在騎兵們乘勢衝入城門的一剎那下令喝止,坐視那些魏兵將城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