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隊伍,三三兩兩的士兵,一共五六百人,一眼望不到頭的焦木,到處是難聞的死亡氣息,那些被燒成焦炭的竹鼠,活活燒死的冬眠中的動物屍體,倒伏的大樹變成大段大段的巨大碳塊。那場迫使魏軍取道他處推遲行程長達一日時間的巨大火災造成的可怕場面,一直在這些不顧一切拚死往北逃遁的隴西兵周圍環繞。
而且,這場火導致樹木繁茂雨水充沛的這一帶,變得跟乾燥的隴西一般視野開闊,無處可藏,無處可躲,也無處可以伏擊。
幸好還有幾個小山頭,只是魏兵們倉皇逃離,士氣潰散,沒有人願意留在這些隘口阻擊蜀兵,留下來就是等死,人人都是怕死的。
一個山頭接一個山頭,魏兵們一潰千里,全在希望那些騎著戰馬的蜀兵們,再慢一點趕到,這些逃命的魏兵們,衷心祝福感激大帥和被迫留下保護大帥的那些大帥的親兵弟兄們。
所有人都希望那邊能多頂一會兒。
蜀國騎兵雖然不怎麼樣,可也不是缺少兵器、甲冑和戰馬的隴西兵能對付的。
師篡站在最後一個小山包上往北望,他看到了那個當初鄧忠攔截血屠夫區區一二十人時構建的營塞,大喜過望,衝著弟兄們大喊:「弟兄們!我們快到江油了!」
眾人一陣狂喜,可是身後,幾個魏兵也指著小山包南邊大聲喊叫著:「他們追來了,他們追來了!」
師篡等人恐懼不已,無需下令撤退,士兵們拚死往北跑。好在師篡等人一直跑最前面,他們衝進那個還沒來得及廢棄的小小營地後,南邊,那個舉著血色大旗的蜀兵小將,揮舞著沾滿血液的旗幟,那些蜀兵們抬起滿是凝滯血塊的鮮紅斬馬刀,瘋狂斬殺著落在最後氣喘吁吁一臉絕望的隴西兵,一簇又一簇尖銳的竹箭,肆無忌憚的潑在那些缺少盔甲防護的隴西精銳身上。
跑的最慢的,是那些防護力比較高的穿著籐甲的魏國將士,這些士兵絕望的拿起兵器反抗,蜀兵們顯然瞭解這種南蠻兵器的劣勢,除了火,還有重壓。那些蜀國騎兵們將這僅存的幾個身著籐甲的魏兵打倒後,戰馬前蹄揚起,狠狠踹上去。
骨折聲,慘叫聲,哀號聲一剎那間不斷響起。
蜀兵們哈哈大笑。
最後面的百幾十個魏兵,就這樣,被蜀兵們很快殺死,血色大旗飄揚著,滿溢著血腥氣息。
「弟兄們,殺啊!」周大指著前方的營地大吼道:「衝過去,把魏狗全部殺光!」
損失了幾名戰士的蜀兵們怒吼著揚起微微有些豁口卷刃的屠刀,安撫著座騎,各隊列的卒伍長們,快速排列陣勢,在手持血色大旗的臨時主將周大身後,準備再次衝擊。
隊列最後,突然響起一個男子的大喊:「等一等,先不要衝鋒!」一連說了幾遍。
周大本來舉起的手,最終是身邊的幾個士兵提醒,才注意到那個縱馬趕來的人。
微微有些錯愕,卻見是那個張遵的大公子,張哲。
張哲停下馬來,望著面前一臉莫名其妙的周大,壓抑下被馬顛得心中翻滾不止的血氣,喘息道:「暫且不要衝擊魏兵營地。」
「為什麼?」張哲的話讓周大等很是不解。
「你不要問為什麼,」張哲揮揮手道,「過會兒我父親和衛將軍就帶著主力趕到,你們做的很好,待在這兒監視他們就可以了。」
「為什麼不突擊?我們只要一次,就能突破敵方防線。到達敵人後方,就能全殲他們!」說到這裡,周大的怒氣上來了,「我們在隴西跟他們打仗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的,怎麼輪到我們,就不敢了呢?為什麼?為什麼?」
「你怎麼死腦筋?」張哲也怒道,「這是為你和你的將軍,也是為大家。」說到這兒,看著周大身邊的一個穿著犀牛鎧甲的男子,堆起笑容,笑道:「原來尹家三少真在這兒啊?正好,我父親正擔心你呢,怎麼樣?第一次上戰場,還行吧?怎麼一身是血?沒受傷吧?」說到這兒,又是吁寒又是問暖,總之,整個部隊剛剛凝結的殺氣,就在張哲莫名其妙的舉措下灰飛煙滅。
周大本來怒氣沖沖的,可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些殘存的魏兵也很明白這個營地對他們的重要性,魏兵們將幾天前搬到一邊的拒馬再度抬回原地,一個個大大小小粗糙的拒馬,很快連成一氣,布成一條防禦陣地,魏兵們拿著僅存的武器,就站在拒馬後,望著停在小山包上的這幾百蜀騎。雖然彼此不可見面目,依舊能感受到那種憎恨和厭惡的殺意。
時機已經不存在了,那些魏兵們士氣雖然依舊渙散,可是身陷死地,就像當初在興勢山的劉武等一樣,會拚死反抗。散輕爭交衢重汜圍死,身處死地,這種局面,根本無需示之不活,士兵們都會誓死抵抗。
周大臉上滿是悲切、憤恨、哀痛,難過。他根本不在乎身後那些豪門子弟兵們正在聊些什麼。
……
張哲跟那些身份最高貴的各大主要家族嫡支後裔一一見面,一共八人,這八人只有一個是卒長,其餘都是伍長,此外,年歲都不算很大,就二十歲模樣。雖然也是些小兒子,不過都是嫡支,因此在各自家族中都是很受長輩寵愛的,特別是那些老夫人們,對這些孩子,都是寵愛之極。這些孩子,來自梓潼尹家,廣漢秦家,廣漢彭家,閬中王家,巴郡張家,蜀郡許家,犍為楊家。
他們很快離開隊伍,找了處略略遠離騎兵主力的空地,幾個人將就著鬆軟微溫的泥土坐下,圍成一圈,彷彿這兒、變成了郊遊踏青場所,開心的聊著天。
「張兄,」尹三少笑嘻嘻道,「這個帶領我們的小子,蠻有意思的。你不知道,剛剛我們就在他後面,聽他說話怒吼,光覺得血往腦袋裡鑽,什麼都想不起來,也說不出話,只知道跟著他往前衝。都成傻子了,哈哈。」這小子是尹家後代,曾祖父是尹默,一直呆在京城,最愛玩女人,天天往坊間跑,他老爸死得早,兩個哥哥一個早夭,一個子息艱難——幾個老婆只生下一個兒子。他爺爺尹宗和他奶奶全指著這個老三給尹家開支散葉,這次不知道怎麼昏了頭,偏要來從軍。也不知怎麼的,這回竟讓他把他家老人全說服了,只是老人家還是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還望諸葛瞻多多照顧。張遵不喜歡諸葛瞻,不過事關劉諶的未來,也關係到自己家族未來,張遵叫張哲去盯著,別讓劉武等人腦袋發熱把這些身份特殊的精銳損失多了。那可不行!
尹家的小子一開口,眾豪門少爺們一起哄堂大笑,顯然,他們都是這樣,都被這個帶隊的小子搞得血氣上湧,腦袋空空。
「老大,這小子叫什麼名字?」巴郡張家六少收住笑臉,望著張哲問道。
「叫周大,」張哲向遠處看了看,見周大一臉沮喪模樣,再度望著張家老六,笑道:「怎麼?你現在對這種看上去一點都不漂亮的糙老爺們也感興趣?」眾人又是一陣笑聲,滿帶著譏嘲意味。張老六一臉尷尬,撓撓頭,埋怨道:「老大,我們可都是姓張,你怎麼老揭我的短處?我們可都是留侯的後代,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留侯張良,桓侯張飛當年自吹是留侯後裔,誰知道真假?正好,巴郡張嶷也說自己是留侯後裔,因此,自張飛到張紹對於張嶷的後代,巴郡張氏家族,也都採取容納接受。只是張飛家族與張嶷家族,到底還是兩家。
張哲親弟弟也是男女全收,他弟弟的事情會包庇,而這位就拿出來調侃。幸好,這種事情,是貴族之間共知的,調侃而已,若是像這位張老六一般找到個合適的美貌孌童,也不介意試試。
張家老六讓張哲帶頭嘲笑一下,有些紅臉,惱恨道:「老大,您再這麼說可就太不夠意思了,小弟我只是看這小子蠻不錯的,想將我家那幾個妹子挑一個出來成全那小子。」
這話一說出口,眾人叫嚷起來,為首的正是那個尹家三少:「喂,你這小子主意打得不錯,瞧這小子是個材料想給自家霸佔去麼?不行,我也早想將我家那幾個醜丫頭介紹給這小子呢。」尹老三指的,也是自己家的幾個妹子,丑倒不是真的,還算漂亮,是他幾個庶出叔叔的孩子。
一個開頭一個應,兩人開腔幾人附和,到最後,你一言我一語,爭得不可開交,八家之中有六家都嚷嚷著準備要把自家庶出叔叔的女兒嫁給這個小子,身為第九家的張哲都覺得這事情很有意思,等著看下文。
張老六聽著週遭眾人跟他爭搶,氣急,發了狠,怒道:「你們不要再爭了,等我回去,就讓我父親叫我三姐嫁給他。」
眾人目瞪口呆老半天。
「你小子沒發瘋吧?」張哲望著張老六道,「你三姐雖然嫁過人生過孩兒,畢竟是嫡支,你父親會答應才怪呢,包管揍你一頓!」
張老六支支吾吾,面色窘迫,顯然,也知道自己說話意氣用事,過頭了。
還是尹家老三人好,忙招呼眾人,說道:「算了,這樣好了,我們划拳賭勝負,誰贏了就歸誰家。」
「這主意好,」廣漢秦家的小子拍手笑道:「玩什麼?行酒令麼?」
「隨便!」尹家老三嘿嘿笑道,「輸的就什麼都不要說了,這麼個小子雖然是個人才,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我們誰都沒吳家眼毒,可惜那小子個頭太大,又是一身麻煩,也不知道老吳家吃了能不能消受。」
眾人皆有同感,個個一臉笑容。
接下去,這些豪門嫡支子弟們,一個個一口的「哥倆好啊,八匹馬啊,六六六啊,七個巧啊,滿富貴啊……」
最後的贏家,就是那個提議划拳賭勝的尹家三少。
「你這小子太奸詐了!」張家老六又氣又好笑,望著一臉燦爛笑容的尹某人,說道:「我怎麼忘了你小子划拳老贏的,你太壞了!」
「嘿嘿……」
眾人也沒再反對的,輸就是輸,只是個小小的人物,損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眾豪門嫡支子弟起身回到陣列後沒多久,北方,那個「吳家吃了不知道能不能消受的」帶著劉諶和一干人等,跟隨著面色不喜的張遵和毫無表情的諸葛瞻,終於趕來了。
除此之外,是兩千前鋒部隊,所有人都背著裝得滿滿的箭袋,舉著各式弓弩,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