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崖,竟然變成了絕壁,這個消息幾乎要將鄧艾擊倒在地。
「怎麼可能會這樣?」鄧艾發須怒張,瞪著大眼望著愛子鄧忠,支撐著羸弱身軀,從剛剛由親兵放下的小小草蓆上站起來。
鄧忠忙去攙扶,卻被老子一把推開。
「快帶我去看看!」
父子倆,監軍師篡,天水太守王頎,以及剛剛趕來交付軍糧的金城太守楊欣,一道趕往前軍。道路通暢,眾人行進極快,又大半時辰就到達摩天崖,鄧艾站在瀑布旁,望著山下,一時有些頭暈目眩……
果然是這樣,懸崖,的確是懸崖,哪有什麼漢武棧道?
就算有,也早是一節節碎木,再修復?還需要多少時日?
軍士們每日所食無多,要不是自己靠威望強行彈壓。現在到這種地步,難怪,士兵們會哭。
「都不許哭!」鄧艾大聲怒吼,「有違令者,斬!」
那些抱頭痛哭的魏軍這才勉強收住哭聲。只是一個個眼中的淚水,還是止不住。
「兒郎們,我們,」鄧艾一聲歎息,收住心中的煩躁,再度望著那些士卒們,大聲說:「我們,走了將近二十日,一路上折損了多少兒郎?我們到底是為的什麼?」鄧艾深深吸氣,再度說道:「七百里坎坷,再回去已經不可能了,而進,只是一道懸崖!我們只要過了這道懸崖,下面就是江油,拿下江油,蜀國定當崩解,到時候,富貴榮華封妻蔭子,我等共享!」說到這裡,鄧艾起身,大喝:「拿氈子來!」
「父帥!您這是要做什麼?」
「大帥!您不可啊!」
「閉嘴!再囉嗦,老夫將爾等軍法從事!」
「父帥!再容我等尋找片刻,我等定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萬不可從強行啊!」
眾人肯求良久,鄧艾只是不准,非要裹氈從陡崖上滾下來。
正這時,一個身影從西側的叢林裡鑽出來,一臉喜色對著鄧忠大喊:「將軍,我們發現了,我們發現了!」
那邊有處比較緩和的陡坡,瀑布這邊陡坡近乎垂直,想從這邊下去,有一個死一個,而那邊,卻是只有這邊三分之二坡度(就是大約45—60度角)。
那種坡度,已經勉強可以滾下去的。
「天不滅我!」鄧艾大喜,望著眾人道,「快,還不快去開路?我軍盡從那邊通過!」
至此,前軍終於在黃昏前通過摩天崖,可惜山坡還是太陡,加上山坡上碎石很多,不少飢腸轆轆的魏軍將士還是魂斷山嶺,此外,700里陰平道,遙遠之極,一路上還要堤防那些不服王化的羌部,還要運糧,這三萬隴西兵,就像一串鬆散的珠鏈,到摩天崖山下,只能由前軍暫且前進。
也就是說鄧艾手上只有區區三千人,陰平山道漸行漸險,隴西軍馬雖多,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法送到,這三千前軍統統是步軍。
自摩天崖始,道路雖依舊崎嶇坎坷,看似危險,確是越走越平坦,路上的樹木依舊茂盛,舊棧道也越來越多,鄧艾軍將棧道朽木撤去,換上新木,一片坦途。
到黃昏時分,鄧艾部已近依稀可見靖軍山。
據那些隴西降卒所稱,那是武侯所制上屯和中屯所在,鄧艾讓鄧忠派人小心察看,其餘諸軍皆躲入林中,以免被蜀軍察覺。
不一會兒`,探馬回報:「山上營寨烏鴉盤旋,山下營寨毫無火光,不像有人模樣。」
那是兩座空寨。
蜀國人將這兩座營寨全數廢黜。
鄧艾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有利必有弊,儘管不用與蜀人糾纏,可是這兩個大空寨裡,也是毫無糧草可以剽掠,隴西大軍的糧草仍然必須指望那七百里陰平道,而運到這邊一石糧草路上就要折損許許多多,兵法有云「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這一路上的糧草十之九五都得靡費在那些背糧和修復棧道的士兵口中,鄧艾空有雄兵三萬,依舊只能靠這前軍三千人。
而且,再往前行還得再下營寨,就得再多耗費些人手,連三千都不夠了。
靠這麼點人伐蜀?有些兒戲。
幸好,蜀國到目前一點察覺的跡象都沒有,鄧艾還有別的妙計備用。
鄧艾在靖軍山下蜀軍舊營中安下營寨,一些樵汲在收集好柴火和飲水的同時還打了些野味,四頭羚牛,再加上些雀鳥,勉勉強強,弟兄們不再需要只啃乾肉和炊餅,就是數量少了些,每人只能落幾口湯喝喝。
(樵汲:古代的一種後勤人員稱謂,參見《司馬法》,就是砍柴加挑水等等)
到靖軍山後,再下面路就更加好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蜀國這次是在劫難逃,封妻蔭子就在眼前。
飽餐一頓之後,鄧艾對著這三千前軍喊話:「兒郎們,等打下蜀國,我等個個都是功臣,一生榮華再也享受不盡,江油戍就在前方,我等只消到達,蜀軍定然潰敗降伏,之後便是江油城,我等皆可在城內飽餐蜀國肉食美酒,前則可活,後退即死。兒郎們,蜀國漢中已失,大廈將傾,我等建功立業,就在此日!」
魏國將士一陣歡呼。
「目標江油戍,全軍繼續開拔!消滅蜀國!」
魏軍再度歡呼。
……
此刻,江油城內,劉武等人終於見到了江油守將馬邈夫人李氏,那是個中年婦人,年紀大概三十四五,諸葛兄妹說是三十有七,可歎膝下無子。這女人儀態雍容,就是面有怒意,劉武在這前花廳閒聊時知道了些馬家的事情,馬邈這傢伙,跟太子哥一個德行,年歲越大,反而開始好色無度,去年還特地從成都納了兩個倡伎。
小丫頭諸葛月華在花廳時問到他家管事關於那兩個倡伎時,那個管事更老實交待了,馬邈將那兩個倡伎帶到戍所,難怪這府內好幾間女人住的房間,怎麼空空蕩蕩的。
李氏看到家中來客之後,倒也沒說什麼,客氣一陣之後便道:「婦道人家不便招待諸位,還請表弟帶為招待。」又望著諸葛月華道:「妹妹,我們女兒家一起,不要在此胡鬧。」
說罷將諸葛月華拉走,到後堂說話去了。
馬邈家的事情,有些難搞,那個小子果然喝過兵血,不然哪有銅錢購置小妾?
眾人又待了一陣子,諸葛月華偷偷溜出,向眾人說了些碎事。
「戍所裡沒糧食了,姐姐明日還要再去一趟,給戍所那兩百多人送糧。」小丫頭說。
「我們也去看看?」霍俊插嘴。
「那可不行!」小丫頭白了霍俊一眼,「那地方又小又窄,而且你是誰啊?皇帝派來的麼?憑什麼讓你去看?再說了,王爺這次可是……」
「妹妹,不要多嘴!」諸葛顯急忙打斷小丫頭的話,一臉慍怒,「這種事情是天天掛在嘴邊說的麼?」
北地王這個抗旨黑戶,偷偷跑出來玩,沒出事就是萬幸,還敢跟大臣們廣泛接觸,想幹嘛啊?
成心想讓許多人掉腦袋麼?
這些事不能做,也不能說。劉諶想去戍所,那是不行的。
「兄長,若是有興趣,可願與我上城牆去看看日落?」劉諶輕輕一歎,向劉武邀請。劉武同意了,霍俊也要跟去,此後是身為半個主人的諸葛顯也要留在馬府統籌打點,至於李果,老兒一路勞累,不肯過來。小丫頭諸葛月華,又讓管事請去陪李氏去了。
就這樣,一行三人,離開花廳,劉諶劉武兩家的家奴也各跟過來一人,五人從城門側拾階而上,登上這個瘦瘦小小的小城江油低矮的城牆。城內炊煙處處,香氣繚繞,城外,寂寞一片,到處是樹木竹林,冬季孤寂的田園上,一些膽小的小東西,諸如野兔、小鹿,在地裡搜索農夫未曾撿光、掉落的稻粒,西邊是龍門山脈尾端,涪水穿流而過,日正低垂,快要沒入山間,天空滿是橙柚色彩。
這種景色,是劉武最愛的,他母親梁氏生前,最喜歡拉著只有幾歲的小劉武,就站在成都西邊,摟著年幼剛剛到她小腹高度的兒子向西北眺望。
一時間,劉武彷彿回到童年……
「媽媽,那是哪兒啊?」
「那是隴西,媽媽的故鄉。」
「媽媽的故鄉不是這兒嗎?」小男孩回頭仰望著身後的母親。
「不是。」
「那我呢?」
「你……也不是吧,也許,你跟媽媽一樣。」女人突然笑了,「對,不是也許,就是這樣。」
「為什麼呢?我們不是住這兒麼?」
「你不懂,呵呵,以後你會懂的。」美麗的女子摸摸兒子小腦袋,微笑道。
……
「兄長,您怎麼哭了?」劉諶看著劉武,有些惶惑不安。
「沒什麼,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