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江湖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仙歸神
    恆山腳下,一處雪林中。

    楚夢來到柳牧之身邊,歎道:「白馬堡生變,他們兩人都死了。白馬大軍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全部回程了。」

    楊亂怔怔地看著楚夢,隨口道:「許子悠手上無兵無將,是怎麼看破我們的計謀的?」

    楚夢送給他一個嫣然甜笑,道:「重陽教在白馬堡裡向來伏著大量高明的探子。」

    柳牧之劇震道:「許子悠和李閒合作了?」

    楚夢的臉上現出苦笑,道:「所以我才擔心我們這次的策略全盤失敗了。李閒和江乘風居然在薛昌營寨出現,大敗慕容霜,我就感到事情不簡單。蕭無語等人的大軍,恐怕早就踏平天山了。」

    柳牧之和楊亂同時沉默下去,過了良久,柳牧之才歎道:「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李閒不好對付。」

    楚夢微歎道:「這還用你說嗎?但尊主苦心經營數十年,策劃本已跡近完美,我們怎能輕言放棄?」

    楊亂冷然道:「戰鬥還沒結束,誰勝誰敗言之過早。如果我們現在能盡快攻下恆山,勝負猶是五五之數。」

    楚夢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們的計劃既然已被識破,那麼戚重和卓青山現在很可能已經是個死人。王翰也沒有理由再提兵赴援,我們的打援之計再不可行。」

    楊亂歎道:「所以,只有趁著藍舒雲還在與戚重他們纏鬥的時候,我們盡快強攻恆山。」

    楚夢輕聲道:「是啊,這是唯一的路了。而且,這條路也是一定能成功的。」

    柳牧之和楊亂齊齊抬頭望向恆山,雲霧繚繞中,重陽總部若隱若現。

    楚夢幽幽地道:「全軍進攻,遲則不及。」

    天山弟子潮水般向恆山上湧去,白茫茫的一片,早已分不清哪裡是雪,哪裡是人。他們上方不遠處的隘口,一片漆黑的人馬冷冷地等待著他們的來臨。

    王翰似笑非笑地看著下方數倍於己的人馬,笑道:「終於要走到這一步了麼?我這把老骨頭,非得被活活拆碎不可。」

    旁邊的小頭目請示道:「隱仙,我們現在……」

    王翰笑道:「當然是死守險隘,以候援軍。他們的人數是我們五倍之多,難道你還想衝出去拚命不成?哦,對了,弓箭手哪裡去了?還不放箭!」

    箭石如雨而下,向天山弟子們淹去。楚夢、柳牧之、楊亂一馬當先,頂著箭矢,火速向隘口掠去。

    相對於五千精通武藝的天山弟子而言,這百來弓箭手迎面放來的箭所能造成的傷害實在不大,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減緩他們衝鋒的步伐而已。

    白練靈蛇般飛出,數名重陽教眾慘叫一聲,被白練擊飛老遠,眼見不活了。楊亂和柳牧之雙劍齊出,護在楚夢身邊直撲而上。

    「啪!」白練彷彿撞在萬仞山壁上,蕩起了無數漣漪。王翰雙掌交錯,一口氣向白練連劈十掌,楚夢嬌軀微微一顫,白練略收,又纏向王翰身邊的重陽教眾。她的目的很明確,打開缺口,讓弟子們湧入就夠了,王翰的死活根本無關大礙。

    王翰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雙掌像粘在白練上一樣,白練到哪裡,他就劈向哪裡。

    楚夢臉色開始發寒,冷冷地道:「隱仙自求速死,可怨不得我們!」白練仰起首來,直點王翰咽喉。

    楊亂和柳牧之一聲不吭,雙劍一左一右,同時向王翰刺去。

    王翰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眼裡掠過一絲奇異的色彩,既像是譏嘲,也像興奮,甚至還有點讚賞的味道。

    「好本事!」王翰哈哈大笑起來,掌風過處,三人竟沒有人敢纓其鋒銳,全都採取游鬥的策略。旁邊正在廝殺的重陽教眾和天山弟子全都看得不明所以,而楚夢等人卻清楚地知道,這死老頭每一掌劈過來,都沒有人能弄清楚他劈向哪裡,那肥厚的手掌看上去實實在在,其實都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偏偏真氣交觸時,卻清楚地感覺到冰寒奇詭的真氣瀰漫在身周,全身經脈都像被針刺一般痛不可當。這老頭武功的詭異飄忽,筆墨實難形容其萬一。

    他們的目的,其實也就是纏住王翰,也就夠了。天山弟子們已逐漸攻入隘口,王翰身邊的教眾們逐漸倒退,再退幾步,天山弟子就可以從後面合圍王翰了,縱使這老頭有三頭六臂,也是難逃一敗。

    「隱仙王翰,不愧為重陽諸仙之首。若單打獨鬥,我們三人都不是前輩的對手。」楚夢幽幽地道:「可惜大勢已去,獨木難支,隱仙還要做無謂的掙扎麼?」

    王翰眨了眨眼,笑道:「可惜的是,老夫雖是獨木,但後面還有一把寒鐵哪。」

    楚夢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劇變。楊亂看在眼裡,臉色也變得灰白。

    「隱仙王翰,名不虛傳。這水月錯手,虛實交會,亦幻亦真,當得上天下掌法第一。」淡淡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平靜得不帶一絲情感,但卻飄揚全山,人人清晰可聞。

    楚夢輕歎一聲,竟停下了攻擊。

    「厲大俠,你倒看得好自在,再不出手,老夫這把老骨頭就要被拆散啦!」王翰苦著臉道:「別小看這幾個小娃娃,手底下可是硬得很!」

    龍吟般的鳴嘯震徹全山,湛藍的劍光從半空中呼嘯而下,藍光過處,攻進隘口的天山弟子全部身首異處。

    「我們……居然完全算漏了厲天在恆山上!」柳牧之臉上再無半分血色,想起曾經在隱柳山莊外厲天那死神一般的景象,柳牧之從心底發出一陣陣恐懼。

    楊亂怒道:「厲天也是人,我們有五千弟子,他們才不足千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楚夢緊緊咬住下唇,半晌才鬆開,白練再次揮出,目標卻是厲天。

    「刷!」白練斷成兩截。楚夢悶哼一聲,倒退一步。

    厲天冷冷地看著她,長劍遙指,他的劍上還掛著剛剛被斬斷的小半截白練。楚夢幽幽地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是希望能從中讀出一些什麼,但終究失望了。

    「你們沒有勝算的,帶著孫凌走吧。」楚夢低聲說著,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這麼輕的聲音,亂軍中的厲天竟然聽見了:「厲某若是死於此處,必定會拉你們陪葬。」

    楊亂見了楚夢的神情,心中火發,一聲不吭地直撲而上,無數天山弟子緊隨其後,向厲天湧去。

    楚夢怔了良久,忽然淺笑道:「那倒也不錯。」扔掉白練,抽出一柄長劍來,飄然直刺。

    厲天聽見這句話,似乎微微頓了一下,沒有言語。寒月過處,四周鮮血噴濺。楊亂的長劍已直指厲天咽喉。

    厲天眼裡寒芒驟現,凜冽的殺氣漫天而起,楊亂一劍刺空,寒月劍已到了他的肋下。楊亂也不避讓,依然不偏不倚地直取厲天咽喉,旁邊數十柄劍同時刺出,分取厲天身周各處要害。

    厲天冷冷地道:「好劍法。好劍陣。」寒月一振,重重斬在楊亂劍身上,楊亂悶哼一聲,後挫半步。那抹藍光已呼嘯著連續劃過五個人的咽喉。

    楊亂心中氣苦。跟隨師父學藝多年,自以為已有所成,豈料先遇江乘風,單打獨鬥被活捉,圍攻被逃脫,簡直束手無策;現在又遇上厲天,這劍根本就是完全為了殺人而存在的,每一劍出,必見血光,而且此刻厲天是為了死守隘口,劍不容情,比之當日江乘風為了脫身而使的花俏招式更加令人膽寒得多。

    更關鍵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明顯和這個魔頭有些不對勁。

    楚夢劍走游龍,在厲天身周飄忽不定。厲天似乎也沒有和她以硬碰硬的打算,每劍都只是輕觸即收,然後總是帶起其他天山弟子的慘叫聲,好像只是在玩個遊戲,想讓誰死就讓誰死一樣。

    事實上厲天也並不像楊亂想像中那麼輕鬆。出手至今不過短短不到一刻,他的劍下已添了數十條冤魂,而敵人卻還是望不著邊際。人力終究有時而窮,以一敵萬,不過是小說家言罷了。而楚夢的武功高明詭異,楊亂劍劍追魂,一旦被他們纏上,在這亂軍之中後果可想而知。好在身後也有不少重陽教眾,死命抵抗下,也終究令敵人無法前進一步。

    一旁的王翰也在重陽教眾的擁護下,和柳牧之率領的人馬纏鬥已久。事實上他們以這區區不足千人的兵力,頂住對方五千人的攻擊,沒有後退半步,也足以自豪了。

    忽然之間,王翰悶哼一聲,似乎是受了點輕傷,後退了一步。這一步之退,像漣漪般擴散開來,重陽教眾抵抗的節奏漸漸打亂,開始呈現混亂之像。

    厲天劍勢暴漲,楚夢、楊亂不敢硬纓其鋒,稍稍閃開。厲天人劍合一,直撲王翰身邊,但亂勢已如波紋般散開,再也無法遏止。

    眼看守勢就要崩潰,山下忽然傳來震天喊殺聲,數以千計的重陽教眾向天山弟子的後方直捅而上,天山弟子猛烈的攻勢頓時下挫,後軍轉向,迎擊援兵。

    楚夢幽幽歎道:「戚重那些蠢蛋敗得太快了!」

    楊亂沉聲道:「前後夾擊,不容樂觀。」

    楚夢沉吟片刻,又深深凝望一眼厲天。厲天手中的藍光絲毫不見衰減之像,藍光過處,依舊是血光漫天。厲天在血光之中,臉容冷如鐵鑄,濃烈的殺氣比這嚴冬更寒,更冷。

    「先行撤兵,重整關中和蒼梧的敗兵,再作決戰。」楚夢終於緩緩下達了撤退的命令,虛晃一劍,向後陣掠去。楊亂與柳牧之也抽身而返。

    厲天佇立原地,皺眉沉思。王翰率教眾直追而下,雙方混戰一場,各自收兵。

    藍舒雲領著數百教眾上前會合。王翰皺眉道:「你的傷又嚴重起來了。今晚別回去了,就在這裡休息一下,我看他們也不會再攻太行了。」

    藍舒雲重重地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痰,苦笑道:「哪行呢,萬一太行被他們趁虛佔了,這裡根本撐不了一個時辰。你剛才不是差點就完蛋了嗎?」

    王翰輕歎道:「那先上山坐坐吧,我以真氣為你療療傷。以你現在的狀況,連隻豬都能踩扁你。」

    藍舒雲點了點頭,率眾上山。

    「眼看就要成功了,藍舒雲竟就在這時候殺了出來。」柳牧之重重一拳砸在樹上,樹上的積雪漫天而下,打濕了三人的衣襟。

    「這樣讓他們兩邊相互聲援,不是個辦法。」楊亂若有所思地說道。

    楚夢微微一歎,道:「等尊主的好消息吧。」

    兩人若有所悟,輕吁一口氣,微微笑了。

    楚夢仰首望天,天上的烏雲黑漆漆的,暴風雪又要來了。

    恆山,藍舒雲寢室。

    「你的經脈還是太脆弱,裡面還積有濁氣。胸腹之間,淤血尚存。」王翰把手抵在藍舒雲背上,皺眉說道:「你最近實在不宜操勞。」

    藍舒雲苦笑道:「本來司徒老三給我留的藥是足夠治好這些尾巴了,可是最近連夜埋伏……唉。」

    王翰歎道:「你永遠都是那麼忠心耿耿。」

    藍舒雲笑道:「誰不是呢?你今天死守,不也是全力以赴嗎?」

    王翰的聲音忽然壓得低無可低:「我全力,是做給厲天看的。」

    藍舒雲怔了怔,笑道:「好啦好啦,現在不是搞笑的時候。」

    王翰微微笑道:「我那一步之退……是故意的。」

    藍舒雲心中一震,一股陰寒的勁氣已狂湧而來,狠狠鑽進自己的經脈,胸腹間的淤血含著勁氣爆裂開來,穿透了心肺。

    藍舒雲悶哼一聲,緩緩倒在王翰懷裡。雙眼死命睜圓,似乎想好好看清楚這個數十年來的弟兄,看著看著,淚水緩緩流了下來。

    「你實在不該來的。」王翰輕歎一聲,道:「你們稱我隱仙,但也有人……稱我尊主。」

    藍舒雲的淚水漸漸變成紅色,血與淚混雜著,慢慢地流出。

    王翰轉過頭去,再看不下藍舒雲臨死的眼神。那不能置信的眼神,混雜著痛心、後悔、悲哀、難過,刺得王翰的心中開始絞痛,一滴老淚順著臉頰滑落,和藍舒雲的血淚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了。

    王翰緩緩伸手,合上他的眼,輕聲道:「老四,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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