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去請示一下你們楚姑娘,在下可以肯定她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蕭無語淡淡地說道。
主持人盯著蕭無語秀氣的臉龐、蕭然的白髮,正心中犯難,忽然瞥見對方的眸子,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這雙冷酷的眸子下,竟有著一種讓人忍不住想下跪的威勢,彷彿在他面前就算有十萬天兵,也要附首聽命。
這樣的頭髮,這樣的眼神,怎麼會配在一張如翩翩少年般秀氣的臉上?
「既……既然這樣,那小的就不打擾英雄了。」主持人扔下一句話,逃命般溜走。
蕭無語對著擠進人群的李閒等人笑了笑,望向莊家,道:「搖骰!」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賭客們紛紛叫道:「搖骰搖骰!」
李閒這才望向莊家,一看之下,不禁呆了眼,這竟然也是熟人。此人背負長劍,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打扮,居然是久違了的蒼梧劍派的年輕劍手林書之。
這賭賽是以賭客輪莊的方式進行的,蕭無語來的時候,正好輪到林書之做莊,被這個白髮怪人一攪和,林書之覺得這叫好事多磨,自己的手氣必將更好,不由得有點顧盼自豪。
在此人身上已絲毫找不到年輕劍手應有的影子,只見他滿臉的亢奮,牙關緊緊咬著,舉起銅盅死命地搖晃,好像要將多年來練得的內力盡數灌入盅內。搖晃忽止,林書之重重將銅盅砸在桌上,高喊道:「下注!」
「十兩銀子,買大!」「十五兩!小!」嘈雜聲裡,一把把銀子雪花般飄進台中。
李閒嘀咕道:「一群羊牯!不被岳丈大人贏得渾身精光,老子不姓李。」
岳丈大人。
司徒貝貝低聲重複著,細細品味這個稱謂裡包含的味道,忽然抬起頭,展顏笑了。
李閒也笑了,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蕭無語聞聲回過頭了,也笑了一笑,道:「千兩黃金,買二、三、六,十一點大。如何?」
聲音並不大,但聽在眾賭客耳中直如驚天霹靂,猛然靜了下來,駭然望向這個不知年紀的人,那眼神就與看著一條瘋狗沒什麼區別。
李閒哈哈笑道:「有誰敢在賭場上對你的決定有意見!」
林書之怔了怔,繼而大笑道:「這位朋友好氣魄!讓在下看看你的運氣是否也一樣那麼好。」
蕭無語微笑道:「請開盅。」
林書之冷笑著揭開盅蓋,卻沒看骰子,依舊用一種等著看好戲的神情斜睨著蕭無語。
蕭無語臉上還是掛著靜靜的笑容,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賭客們鴉雀無聲,呆呆地望著盅內的骰子。林書之頓覺不妙,低頭一看,臉色瞬間蒼白。
三粒骰子無章地排列著,朝天的一面赫然是二、三、六。
十一點大!
林書之氣急敗壞地喊道:「你作弊!」
蕭無語輕歎一聲,道:「骰子是你搖的,盅是你揭的,我和你隔了整張桌子,怎麼作弊?」說到最後一句,語氣轉厲,直接面對著他的林書之頓生風雲變色的壓迫感,心中駭然。
在賭桌上,最不受歡迎的人,就是輸不起的人。
眾賭客鄙夷地望向林書之,想不到這個外表頗為討好的人,原來竟如此不堪。
林書之感受到眾人的眼光,一張白臉漲成豬肝色,忽然抽出長劍,喝道:「老子說你作弊就是作弊!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蕭無語搖頭道:「縱是卓青山親臨,到了賭桌上也就是個普通的賭客。」
林書之怒道:「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我師尊的名字也是你這白毛妖人可以亂叫的?」
眾人初見長劍出鞘,都愣了一愣,但心中的反感馬上替代了戒懼,紛紛叫罵道:「沒本事就別到賭場上來!」「拿劍耀武揚威算什麼東西!有種你去參加武擂啊!」「蒼梧劍派居然也有這種下三濫的貨色!」
林書之氣暈了頭,渾然忘了蕭無語適才給他那種莫名的壓迫感,一劍向他當胸刺去。
蕭無語鬼魅般伸出手來,輕輕地在他的長劍上一彈,林書之虎口一麻,長劍已到了對方手裡。在別人看來,就像是他恭恭敬敬地把寶劍送人一樣。
「厲大俠。」蕭無語轉過身來,問道:「這小子是用劍的,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
厲天面無表情地道:「他沒有用劍的資格。」
蕭無語微笑道:「正是。他也沒有賭博的資格。這對手不要也罷。」
長劍微轉,劃過茫然呆立的林書之手腕,就像一陣風般輕柔。柔風過處,現出殷紅的兩輪血跡,殺豬般的慘叫聲響徹全場。
賭客們都幸災樂禍地看著林書之捧著雙腕在地上打滾,沒有人報以同情的目光。
司徒貝貝心中不忍,取出一瓶藥,蹲下身來,道:「公子,這裡有瓶傷藥,效果不錯。」
林書之大叫道:「我不要!你這妖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師尊決不會放過你們的!」
司徒貝貝沒好氣地把藥扔在他身邊,道:「我不管你師門是什麼鬼東西,只知道你再不上藥,以後這雙手連筷子都拿不動。要不要隨你!」
蕭無語柔聲道:「你師尊?煩請告知卓青山,重陽蕭無語恭候他多時了。」
眾人哄然。蕭無語這三個字在現今江湖上可謂如日中天,就憑他白手起家,在短短一個月內覆滅神兵山莊,岳嵐松自盡,全莊無一生者,這等威勢誰不敬懼!而剛剛凱旋沒有幾天,蕭無語就兒女俱喪,據傳言他確是一夜白髮。近日來江湖人茶餘飯後無不議論紛紛,此事的內幕傳為數十種版本廣為流傳,蕭無語的名字更是家喻戶曉。
但這是蕭無語三字的前面,冠上的不是「恆幫」,而是「重陽」!
不知是誰帶頭大喊一聲:「是重陽教!快跑啊!」眾人如夢初醒,爭先恐後地湧出廣場,可憐林書之還沒來得及告知師門為他報仇,已被活生生踩死在地上。
李閒等人無可奈何地看著眾人四散逃命,孫凌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林書之,忍不住歎道:「可惜。可惜了一瓶聖藥!這是傳說中的續筋延絡膏吧?這可是萬金難求的寶貝啊!」
司徒貝貝瞪了他一眼,道:「人命就不比這值錢?在我家裡連一點擦傷都用這藥,有什麼可惜?」
孫凌兩眼放光,道:「若早點認識貝貝,我就不用去賣什麼勞什子珠寶了!」
重陽教的幾個人一直氣氛沉悶,沒有人有工夫搭理孫凌這副財迷樣。江乘風和藍舒雲自從突然見到蕭無語,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想不到人就這樣跑光了,岳丈你一定沒賭過癮吧?」李閒見勢色不對,出言打破沉默。
「你來幹什麼?」江乘風終於開口道。
蕭無語微笑道:「這裡有賭局,有迷蹤谷,有血閣,有銀龍堡,我來為你們分擔一點麻煩,有何不可?」
藍舒雲不悅道:「那教務誰來處理?我們來此之前,許子悠那小雜種剛剛跟我們拼了場硬仗,折了我們二十幾個弟兄!歐陽斌那個老不死的,成天領人搗亂,西線的補給從來沒有安寧過。單憑成老二和司徒老三夫妻倆,怎麼應付這麼多事?何況神教剛剛正名,你不在誰來安撫那些嘍囉們?」
蕭無語失笑道:「想不到四哥滔滔放言時,還真像那麼回事。」
江乘風淡然道:「蕭老六做事向來精明,想必此番必有完美說辭。」
蕭無語笑了笑,沒有理會江乘風的嘲諷,說道:「你們剛走不久,事情就有了很大變化。」
藍舒雲振奮起來,道:「說來聽聽。」
蕭無語踢了踢林書之的屍體,道:「首先,就是這小子死得好。蒼梧劍派和天山劍派結了盟,叫囂道江湖有重陽一日,永不得安。在這關頭這小子居然還來尋歡,估計未經卓青山許可。」
眾人沒有說話,都在細思身處漢中的蒼梧派與天山結盟的後果。這將截斷恆山向漢中及巴蜀購買糧食的通道,從此重陽教的糧草由來,只能依靠淮水一帶的供給,或是通過霹靂堂或太湖水寨向江南尋求。而重陽教勢力想破天山、進關中、南下巴蜀,進而虎視中原和江南的願望更加阻礙重重。
蕭無語見眾人臉色陰晴不定,又笑道:「第二件事卻是好消息。柳牧之召回歐陽斌,說他居功自傲,不聽掌門號令,罰這老頭面壁思過去了。沒多久柳牧之的師弟薛昌糾集了一批徒子徒孫迎出歐陽斌,陳述柳牧之幾條罪狀,逼他退位讓賢,現今兩方勢力正糾纏不休。莫老五趁此機會將潛伏在太行、恆山一帶的天山弟子一網打盡,那一曲《蒹葭》,不知讓多少躲在密林裡的天山弟子流著淚跑出來受死。」
李閒想起在隱柳山莊見到柳牧之時,他那眼裡掩不住的疲意。一幫之主,實是難為。
蕭無語又續道:「第三件事,薛昌為了尋求聲援,急匆匆將他的女兒薛思雨送給許子悠,不料被我們探個正著。現在這伶牙利齒的小姑娘吃了成老二的附骨追命散,躺在大牢裡除了**恐怕再沒氣力罵人了。豈料許子悠這小子立馬成了軟腳蝦,帶了一大隊人來和談,成老二順便賞了他們一縷千里香醉,現在白馬南路已在我等控制之下。當然那小姑娘還是沒還。」
「如何?徐公子?」蕭無語忽然住了口,對著一邊面無人色的徐弈微笑道。
徐弈已站在這裡恭聆多時了,他殺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實在沒能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說起殺人、下毒、綁票的時候,居然還是臉帶微笑,語氣平和,好像只是在述說今天午飯吃了什麼菜一樣。
「晚輩只能說,重陽不愧為重陽,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江乘風忽然道:「徐公子請安坐,今日破例讓你旁聽我們的會議。」
徐弈剛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竟真的找張椅子坐了下來。他也不知為什麼,對著江乘風時,總有一種怪異的感受。
蕭無語看了看江乘風,道:「真讓他聽?」
江乘風反問一聲:「不妥嗎?」
蕭無語大笑道:「好!第四件事,霹靂堂與銀龍堡一場長江水戰,打得昏天黑地。不知徐公子為何還有閒情來此會佳人?」
徐弈淡淡道:「晚輩會暈船,水戰挨不上份,只能來開封找李兄下棋。不料卻和娘下了一局。」
江乘風喃喃道:「你會暈船?」忽然縱聲大笑道:「會暈船!哈哈哈哈!」
李閒咕噥道:「這傢伙瘋病又犯了。」
徐弈目光如電,緊盯著江乘風,似乎希望能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
蕭無語笑了笑,道:「這一戰最初是徐公子的銀龍堡佔盡上風,霹靂堂損失十三艘上好的戰船,死傷七十餘人,劉東流和劉凡這父子倆同告負傷。不過令尊也中了劉凡一枚霹靂子,左臂血肉模糊,短期內怕是不能再用槍了。」
徐弈神色不變,道:「如此說來是敝堡獲勝了。」
蕭無語續道:「戰事正烈之時,太湖水寨的戰船斜刺裡攻來,貴堡大敗虧輸,扔下百來具屍體,三十艘戰船僅剩十艘逃回蘇州,死者包括三名舵主和一名堂主。所幸令尊還活著。」
徐弈猛然站起,眼裡射出複雜的神色,終於歎了口氣,緩緩坐下,道:「我早知太湖水寨也如霹靂堂般和你們結了盟,可……」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眾人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幾天之內,江湖已經經歷如此風雲變幻。
江乘風微笑道:「好了,我們的消息已經說完,不知徐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徐弈抬起頭,淡淡道:「我只想用一個消息,跟你換取你為何得知我和家母的對局。」
蕭無語點頭道:「徐公子的消息至關重要。」
徐弈冷笑道:「你知道?」
蕭無語低歎道:「大家都不覺得這次的幾種比賽太容易了嗎?」
李閒動容道:「難道不是因為這是迷蹤谷特意為我設的計,因此沒有阻礙嗎?」
蕭無語歎道:「就算迷蹤谷會與你方便,但其他江湖好漢呢?為什麼不見一個厲害的人物來跟你爭風,只來了這個廢物。」踢了踢林書之,又道:「和不知來由的徐公子。我老蕭一直覺得這次的開封詭異得很,這才親來瞧瞧。」
李閒和厲天互望一眼,由於得知迷蹤谷的比賽是特意為他而定,因此對一路的輕鬆都毫不起疑。現在想來,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徐弈笑了笑,道:「其實事情很簡單。如果江前輩肯告知晚輩那件事,晚輩當知無不言。」
江乘風淡淡一笑,道:「只因我昨晚剛見過你娘,更因你娘的棋藝是跟我學的。」
徐弈失聲道:「什麼?」
江乘風眼裡露出複雜的神色,藍舒雲和蕭無語同時走開幾步,仰首望天。
那輪紅日,依舊那麼耀眼,那麼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