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中,那算命先生一路去遠。李閒緊緊盯著他的身影,鼻尖滲出汗水。
看上去此人只是緩步而行,但轉瞬間竟已消失在遠處,這種縮地成寸的詭異步法,李閒自問辦不到,而且從沒聽說這世上有人能辦得到。
顧平從廟裡走了出來,李閒暗歎一聲,轉頭望去。
眼前是一張堂堂正正的國字臉,紫棠色的面皮,雄偉如山的身軀,眼神顧盼間,有一種威霸一方的豪雄之氣,令人心折。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袍,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卻給人乾淨整潔的感覺。
看著顧平龍行虎步地朝自己迎來,李閒又一聲暗歎。這真的只是一個地痞頭子而已嗎?
「小子李閒,見過顧……顧老大。」李閒心裡轉了半天,終於決定用「老大」這兩個字來稱呼顧平。
顧平挽著李閒的手朝裡走去,哈哈大笑道:「顧老大?李浪子想讓小人夭壽嗎?」
李閒眨了眨眼,笑道:「哪有當老大的不喜歡聽人叫他老大?這樣吧,好歹你長我幾歲,叫你聲顧大哥如何?」
顧平大笑道:「不愧是李浪子,比那些所謂江湖名人爽快得多了。那我就冒昧稱你一聲李兄。這位姑娘怎麼稱呼?看上去好像臉色不大好啊。」
司徒貝貝微笑道:「生了點小病,何足掛齒。顧大哥若是不喜歡俗禮,可以叫我一聲貝貝。」
顧平一愣:「貝貝?姑娘可是複姓司徒?」
這回輪到李閒和司徒貝貝愣了,後者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顧平的眼裡閃過複雜的神色,落在李閒的眼中,那分明帶著眷戀和牽掛。
難道司徒銘夫婦和此人有什麼關係?李閒搖頭失笑,這個可能實在微乎其微。但顧平眼裡那份懷念,又從何而來?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來到關帝像前。顧平揮了揮手,跟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乞丐與地痞們一哄而散。
顧平肅然對這關羽的神像作了個揖,輕聲道:「兩位此來,當是碰到了麻煩。隨我來。」伸手在關帝像前的燭台上一撥,細微的聲響傳來。
李閒兩人跟著顧平轉到關帝像後,發現神像的背部已經洞開,露出裡面漆黑的一片。顧平領先而入。
李閒對他這個舉動大生好感,一葉而知秋,此人的胸懷坦蕩磊落,絕非陰險之徒。否則他就是大奸大惡之輩,對人的心理把握得極為細緻。
密室相當普通,穿過狹長的通道後,是一個十步見方的小石室。室周掛了幾盞燈籠,一面牆邊擺了幾張凳子和張方幾,別無他物。
顧平苦笑一聲,道:「要不是蕭幫主的,我這窮鬼連這個簡陋的密室也休想建成。」
李閒微笑道:「看來你打開始就知道我們是哪鑽出來的。」
顧平看了看李閒,忽然大笑道:「如果真要說起,我應該跪下說一句:重陽神教四代弟子顧平,參見教主。」
李閒苦笑道:「有你這樣的重陽教徒嗎?」
顧平嘿嘿笑道:「我既是,也不是。成櫻前例在先,教主應當理解。」
李閒點點頭,他並沒有打破沙鍋將人的隱私問到底的習慣,開口道:「我們這次求見顧大哥,是想顧大哥為我們傳個信。」
顧平肅容道:「李兄居然想起要向恆幫求援,可見事態非常。」
李閒點頭道:「不錯。首先是迷蹤谷的實力超過我們的想像,其次是血閣的人一個個都從他們的洞裡鑽出來了。」
顧平愕然道:「血閣的人居然還沒死絕?傳言當年內戰之後,血閣的殘餘盡數死在厲天劍下了。」
李閒大笑道:「江湖傳言重陽邪教早已煙消雲散了,五仙也都死個精光了。」
顧平哈哈大笑,道:「說得是。要如何幫忙,請李兄示下。」
李閒豎起三隻指頭,道:「三件事。第一,想請顧大哥幫忙通知恆幫,叫他們安排人手來助拳,順便帶來血閣的詳細資料。」
顧平點頭道:「舉手之勞。第二呢?」
李閒笑容斂去,道:「剛才你出廟之時,看見那個遠去的算命先生了嗎?」
顧平愕然道:「確實見到有人高歌而去,那是個算命先生?」
司徒貝貝訝然問道:「那人不是顧大哥的人?」
顧平搖頭道:「我沒未見過此人。」
密室的氣氛沉悶下去。這個算命先生的來歷,必定非同小可,或許從他身上,可以揭開許多謎團。李閒揉了揉太陽穴,道:「這個人的步法高明而詭異,可以推測在真正的戰鬥裡他的武功高明到何種地步。據我看來,此人比之厲天都不遑多讓。但我可以感覺得到,他不是血閣的人。」
聽到有人的武功和厲天在同一級別,司徒貝貝本已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出奇的是明顯武功並不高的顧平居然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地說一句:「只要是敵人,就不分他來自何處。」
李閒呵呵笑了,道:「好氣魄。第三件事,是想探聽一下楚夢此人,顧大哥對這女人可有瞭解?」
顧平的眼裡閃過迷離的神色,輕輕吐出一個字:「夢。」
在李閒和司徒貝貝心中震顫下,顧平緩緩續道:「沒有人可以明白楚夢。見過她的人,全都沉浸於迷茫的夢魘裡。那種容顏,根本不是這人世可以有的,她的聲音、她的動作,以及她的箏,讓人感到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偏又那麼美麗,令人無法抗拒。」笑了笑,又自嘲地道:「花會那天,楚夢一支妙舞,竟讓我十幾個手下陷入瘋狂,我這個當老大的怎麼阻止都沒有用。」
李閒和司徒貝貝同時色變。李閒看了看司徒貝貝,輕聲道:「你怎麼看?」
司徒貝貝咬著下唇,低聲道:「你知道的。我這時心中唯一的聯想,只有洪剛。」
當日蕭如非就是不動聲色地悄悄施展了重陽教的密傳重陽蝕心,即外界所稱的攝魂術,迷惑了洪剛的。蕭如非對此功只學了點皮毛,且只是悄悄施展,就已有如此神效,這個楚夢呢?她的功法明顯已經爐火純青,但若她這功法確實也是重陽蝕心,怎會投身迷蹤谷,還跟李閒作對?
難道說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另有一種功法也有此效?
顧平看了看兩人,忽然笑道:「你們在想重陽蝕心嗎?不必多慮。顧某對此功相當瞭解,可以肯定這女人之所以如此迷人,完全是因為她本身媚骨天生,而她所修煉的內功,有助於培養她那種如夢如幻的特質。至於迷人心魄的功法她就算有施展,也只不過增添了一點效果而已。」
李閒放下心來,問道:「顧大哥怎會瞭解這種女子才能修煉的功法?」
顧平又望向司徒貝貝,眼裡流露出無盡的緬懷,歎道:「因為我娘是此道高手。」
司徒貝貝忽然驚呼道:「莫非你娘是琴神於師伯?」
顧平呆了半晌,終於歎道:「不錯,我娘正是於秋。重陽聲樂一門,就只有你娘和我娘。如今,只剩下你了。」
司徒貝貝渾身發抖,顫聲道:「那你爹是顧……顧……」
顧平的神色有些自豪,但更多的卻是傷感與無奈,低聲道:「顧輕塵。」
「啪!」李閒的凳子斷成兩截,險些跌坐在地上。
顧平忽然站起身來,紫棠色的臉漲成血紅,從腰後抽出一柄柴刀,大吼道:「但是他為什麼,為什麼只扔給我一柄柴刀,什麼都不教我!天下第一,有個屁用!」
柴刀狠狠地剁在方几上,這個粗豪的漢子,竟已滿眼的淚光。
「天下第一,有個屁用!」吼聲久久迴盪在密室裡,李閒心中長歎,如果真能好好在山中砍柴,日子說不定快樂得多吧?
只是李閒從沒想過,顧平的身份竟然這麼無奈而又尷尬。身為摧毀重陽教的罪魁禍首之一的顧輕塵,竟然和莫白羽的師姐發生了關係。心中想起成櫻和徐弈,搖頭苦笑。
二十年前的江湖,到底是個怎樣的江湖!
與此同時,厲天從深沉的調息中醒來,冷冷說道:「身上的毒竟然要一個女子拿命來解,就算***練成天下第一,又有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