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我有些話想問你。」迎賓客棧的一間廂房裡,李閒正呆著眼盯著燭火,木木地問著一旁正追逐著一隻蚊子的司徒貝貝。
司徒貝貝忽然伸手一握,將那只蚊子捂在手中,歎道:「你想問我的,無非是這麼一句話:貝貝,你恨不恨李大哥?」
李閒大驚道:「你怎麼知道?」
司徒貝貝不答,凝望著手心裡一點殷紅的血跡,輕輕吹了吹,乾癟了的蚊子屍身飄然落地。
李閒怔怔地看著她,沒有一絲不耐,相反地還覺得無比的寧靜與平和。無論是慕容雪還是蕭如非,從沒有人能帶給他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司徒貝貝點燃了熏香,細看煙霧輕輕升起,又緩緩消散,就像人世那些所謂永恆的愛情。
「我怎會不知道?當厲大哥問你為什麼不感謝我爹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今晚你會問些什麼。」司徒貝貝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熏香,卻終於開口回答了李閒的問題。
李閒明白司徒貝貝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才回答,因為這本就不必回答。
這是世界上,還有誰比司徒貝貝更瞭解李閒?
李閒長長歎了口氣,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問題,我也知道了你的答案。」
司徒貝貝猛然抬頭,道:「不錯!我恨你!既然你心裡早有別的女人,當初為什麼要硬闖進我的心裡!為什麼要對我說什麼一見鍾情,說什麼茶飯不思?你不是一個在江湖上拈花惹草的浪子,你是一個感情騙子,大騙子!」
李閒痛苦地閉上眼睛。或許自己若果真是一個拈花惹草的登徒浪子,貝貝的心裡反而舒服得多。
「你心裡裝著慕容雪,倒還罷了。我一直跟在你身邊,陪著你,照料你,希望總有那麼一天,你的心裡能有我的影子。後來有了如非,她是那麼善良、那麼愛你,你接受了她,我一點都不怪你們。但現在慕容雪死了,如非也死了,你除了在心裡一個接一個的懷念,什麼都不會做。你不但是個大騙子,還是只大笨豬!」司徒貝貝罵著罵著,已經泣不成聲。
李閒輕聲道:「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他還能說什麼?
「我只是個任性的女子,既沒有慕容雪的知書達禮,又沒有如非的溫婉可人,我會罵人、會玩鬧、會耍性子,我只是你的一個玩伴,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玩伴而已!」司徒貝貝伏在桌上,縱聲大哭,淚水濕透了衣袖,漸漸滲到桌面上。
真的只是一個玩伴嗎?
從去年結識至今,出太行、赴蘇州、探隱柳、鬧開封、回洛陽、闖神兵,直至腸斷恆山、策馬開封,漫漫的長路,有平淡如水,也有風波險惡,也有神傷魂斷,一路走來,身邊始終都有司徒貝貝纖弱的身影,幽幽的笛聲,和那充滿朝氣與活潑的一襲紅衫。
由始至終,貝貝都只是那麼跟著,沒有火熱的**,沒有真情的表白,也沒有幽怨的傾訴。這是默默的、靜靜的陪伴,誰說一定要轟轟烈烈,才叫做愛情?
李閒的心猛烈的震顫著,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對司徒銘的救治覺得理所當然,為什麼看著司徒貝貝時總有寧靜平和的感覺。
這是家的感覺。正如見到江乘風時,總有一肚子粗話不吐不快一樣,都是家的感覺。
不知什麼時候,李閒才發現,自己正將司徒貝貝緊緊擁在懷裡,司徒貝貝的淚水,打濕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慕容雪、蕭如非,朵朵如花的笑靨一一掠過腦海,又漸漸模糊。這些都是刻在內心深處的烙印,抹之不去也不該抹去,但更應把握的,卻是眼前。
李閒尋上司徒貝貝的紅唇,正欲吻下,司徒貝貝卻忽然跳脫了他的懷抱,淚跡未乾的臉上露出頑皮的笑:「身為教主,不可對教中姐妹有不軌之心,教主明鑒!」
李閒一呆,既而縱聲長笑,聲震屋瓦。
鄰房的厲天吹熄了蠟燭,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不知這個蠢貨現在明白了沒有。睡吧小凌,呆頭鳥般傻坐在那裡幹什麼?」
黑暗中,孫凌遲疑道:「厲大哥,當年……我姐……」
厲天眼裡厲芒驟現,在黑夜裡顯得無比凌厲和肅殺,冷冷地截斷道:「休提當年!」
話音未落,忽然一滯,緊接著身形忽動,破窗而出。院子的牆頭上有兩道人影,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李閒與孫凌幾乎同時來到他左右,肅然凝望著死寂的牆頭。
「好快的身法!」李閒冷然道:「想不到迷蹤谷的實力竟然強悍至此!」
兩人默然不語,李閒訝然望去,只見厲天的眼裡,射出複雜的神色,那神色,竟然帶著一份淡淡的悲傷。而孫凌竟已渾身發抖,這並不是因恐懼而來的顫抖,確切地說,應當是恐懼與興奮交織而成的激動。
「是他們。」厲天平靜地道。
孫凌啞聲道:「絕不會錯!」
李閒嚴肅起來,他從未曾見厲天這樣如臨大敵過。
夜色不再溫柔,濃濃的寒意與殺氣,讓整間客棧籠罩著一片死亡的氣息。
厲天與孫凌交織的殺機,幾可摧毀整個江湖。
「這次的開封府,將染滿血的顏色。」厲天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大步回房。孫凌緊隨其後。
李閒歎了口氣,舉步回房,那裡正有一抹紅霞,含笑迎接他的歸來。
「貝貝,對於血閣,你瞭解多少?」
司徒貝貝搖搖頭,道:「我也不瞭解血閣。不過恆幫的資料裡,有很詳細的記載。」
李閒捧頭道:「早知那一大堆書卷裡有這東西,早就翻來看了。」
「誰叫你懶。」司徒貝貝橫了他一眼,道:「或者我們應該去找恆幫在此地的聯絡人,一則帶來資料,二則我們也需要爹娘他們幫忙。」
李閒茫然道:「恆幫在此地居然還有聯絡人?是何方神聖?」
司徒貝貝歎道:「你這叫什麼教主。好在蕭叔叔早知你的德行,事先吩咐過我。」
李閒嘻嘻笑了笑,道:「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去找這人。他叫什麼名字?」
司徒貝貝低聲道:「他是這裡的地痞頭子,控制著這座城所有的地痞混混和僧妓丐卜之流,在這裡沒有人的消息比他更靈便。」
李閒動容道:「好一個聯絡人!」心中升起對蕭無語強烈的敬意,想起如今蕭無語那蒼然的白髮,小腹忽然又一陣抽痛。
徐弈走出散花樓,天色已經發白,那張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容顏,迷離的眸子,仍是揮之不去。
「楚夢。嘿,人如其名。只不過,你也太小看我徐弈了。」徐弈仰首望著星空,嘴角牽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沒入濃濃的夜色裡。
陳仲穿窗而入,皺眉道:「這人就是銀槍公子徐弈?好像除了一副癡情公子樣,沒有任何特別。」
「沒有任何特別嗎?」楚夢輕聲道:「這人或許比李閒和厲天加起來更難對付。」
陳仲訝然,沉思片刻,道:「不錯。說了一整夜的話,他沒有透露出絲毫的計劃,反而把我們的意圖探得清清楚楚。」
「我們是不怕讓他知道,因為他除了與我們合作,沒有更好的選擇。」楚夢忽然展顏一笑,道:「只要把人抬高點去想,自然會發現他的出眾。即使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也有其過人之處。如果你這目空一切的臭脾氣肯改上一改,必定比徐弈更難對付得多。」
陳仲嘿然道:「不用你來教育我。」
楚夢低歎道:「好在徐弈也只不過是個人,還是個年輕的男人。」
陳仲笑道:「剛才那小子藉著一副癡情樣,挨挨碰碰的佔了你不少便宜,老子當時就想給他一刀。」
楚夢的眸子彷彿又罩上一層輕紗,濛濛地望著窗外,歎道:「如果真能讓他為我們效力,把身子給他又有何妨?」
陳仲的心裡一陣不舒服,閉嘴不答。心中浮現慕容霜那冷漠的神色,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