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漿油條,豆漿油條……」杭州街邊的小販扯開嗓門招攬客人,正見一個身穿陳舊鎧甲的大漢向這邊走了過來,這人長得甚是奇怪,腦袋又大又圓,不得不引人注目,小販急忙打住吆喝,看那軍士凶神惡煞的樣子,不准吃了不給錢,反而敲詐一筆。
這油條的來歷,倒有一個典故。《宋史》記載:南宋高宗紹興十一年,秦檜一夥賣國賊,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了岳飛父子。南宋軍民對此無不義憤填膺。當時在臨安風波亭附近有兩個賣早點的飲食攤販,各自抓起麵團,分別搓捏了形如秦檜和王氏的兩個面人,絞在一起放入油鍋裡炸,並稱之為「油炸檜」。一時,買吃早點的群眾心領神會地喊起來:「吃油炸檜!吃油炸檜!」
那身穿鎧甲的軍官正是蘿蔔,剛跟著趙謙從戰場上回來,得了一筆賞銀,早就憋不住,衣服也顧不上換,便直奔了出來,想找個地兒快活快活。
蘿蔔見著那擺攤賣豆漿油條的,自言自語道:「老子倒有些餓了。」便徑直走了過去,找了個地方,一**坐了下去。
小販的臉立即愁成了苦瓜,蘿蔔見狀,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碎銀,「啪」地拍在桌子上,「老子在前邊剛打了勝仗,小子以為老子不給你錢麼?」
「小的哪裡敢這樣想啊,軍爺,油條一個銅板三根,豆漿一個銅板一碗,您這銀子,小的找不起,您看……」
蘿蔔便將銀子收了起來,摸出一把銅板:「給老子拿些過來便是。」
「是,是,軍爺請稍等。」
這時旁邊兩個短衣漢子小聲說著話,顯然對蘿蔔吃豆漿油條還摸銀子的事羨慕不已,其中一個說道:「等老子有了錢,喝豆漿就喝兩碗,喝一碗倒一碗,吃油條就吃六根,吃三根,扔三根……」
蘿蔔聽罷頓覺好笑,笑罵道:「沒出息!」
小販正將東西端上來,聽到蘿蔔的感歎,拍馬道:「軍爺殺敵立功,真英雄,大碗喝……豆漿,大口吃油條,看把人羨慕的。」
蘿蔔聽在耳朵裡十分中聽,又摸出一把銅錢,塞在小販手裡:「就衝你這話,這些銅板子賞你了。」
「謝謝軍爺,謝謝軍爺。」
「對了,這附近有沒有窯姐?」蘿蔔是大嗓門,這句話一出口,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小販心道看這傢伙穿得破破爛爛的,眠月樓怕是去不了,便說道:「那邊青石巷子裡,只要進入向左邊轉個彎,軍爺包準能找到樂子,軍爺,吃飽了才有力氣不是,嘿嘿……」
「哈哈……」蘿蔔十分高興,狼吞虎嚥掃光了桌子上的東西,直看得小販目瞪口呆,蘿蔔吃完,便長揚而去,大搖大擺地走向小販所指的那個青石巷子。
果然,巷子前段還挺清淨,一轉個彎,立馬熱鬧起來,樓上樓下,都有塗脂抹粉的姑娘大嬸熱情地招呼:「大爺來嘛……」「爺,奴家可想你了,上來玩玩……」
蘿蔔看得眼花繚亂,猛地看見樓上一個姑娘正對著自己眨眼睛,還咬著嘴唇,一副飢渴的模樣,蘿蔔大喜,嚷嚷道:「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的,小妞,等著老子……」喊罷匆匆進了那樓子的大門。
「喂,樓上,穿紅衣服那姑娘在哪屋?大辮子那個,下巴尖尖,大眼睛,拿塊手帕。」蘿蔔抓住一個肩膀上搭著白布的小二便問道。
小二想了想,哦地一聲張著嘴巴道:「您是說小紅啊,可不巧,剛剛有客人了,您等會兒,很快就能完事。」
「操!」蘿蔔摸出幾塊銀子,「把小紅房裡那廝弄出來,大爺可不想等他完事!」
「這……行有行規,您看……」小二為難道,隨即又說道,「軍爺,您不如到後院玩兩把骰子,賺了錢包了小紅幾天幾晚,可不過癮?」
「這裡面還能賭錢?」蘿蔔聽罷,手頓時癢了起來,「也好,老子要玩就玩痛快。」
「嘿,軍爺真是爽快人,請跟小的來,包你玩個痛快。」
蘿蔔跟著小二走進一到小門,穿過一個院子,裡邊還有一個大廳,一進去,裡面烏煙瘴氣,更是熱鬧,不過賭錢就要這種氣氛才興奮得起來。
蘿蔔一進去,眾人見他身披鐵甲,都投來白眼。蘿蔔也頗有些後悔,早知道換了身衣服再來,免得被同道鄙視。
「大、大、大……」「小、小、小……」這時旁邊一桌傳來了激動的喊聲,蘿蔔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邊上一個人還解釋道:「連續開了十五把大,這一把一定是小。」
蘿蔔作出一副高端職業玩家的神態,將手臂抱在胸口,說道:「這玩意,說不一定。」
「開!」一聲吆喝,圍著的一幫人目光齊刷刷注意著那手中蓋骰子的碗。
「哎呀,媽的,連著十六把大,見鬼了!」
「少磨嘰,願賭服輸,大伙看好了,下注下注!」
稀里嘩啦一陣亂響,桌子上又擺滿了銅錢碎銀子。蘿蔔擠開人群,「啪」地一聲,將一錠大銀子放在桌子上:「我買大。」
頓時周圍傳來一陣唏噓,「嘖嘖,怕是有三十兩!」
蘿蔔聽罷心裡一陣得意。
剛剛和蘿蔔說話那人說道:「連著開了十六把大了,兄弟,不如買小。」
蘿蔔還是那句話送了回去:「這玩意,說不一定。」
「看好了……開!」
「操,怎麼就開小了?!」買大的人紛紛大罵。
莊家將蘿蔔面前的銀子捲了過去:「兄弟,不好意思。」
蘿蔔面不改色道:「願賭服輸,咱們繼續玩。」隨即又摸出兩錠大銀子,「這次我賭六十兩,還是買大。」
「好,兄弟有賭品,有氣魄!」
蘿蔔心道老子下把下注一百二十兩,再輸下二百四十兩,不信你就盤盤都贏。
不料沒兩盤,當蘿蔔下到一千九百二十兩的時候,一摸身上,銀子銀票都沒了,還剩一把銅板,只得將伸進去的手拿了出來。
莊家道:「兄弟,你可要下三千八百四十兩?」
蘿蔔額上青筋爆出,剛才輸了那些銀子,可是自己標下騎兵千總隊的賞銀,張岱治軍極嚴,要是知道自己輸了將士的賞銀,**還不得被打爛?
莊家見著蘿蔔那猙獰的面目,道:「咋地?軍爺就能壞了規矩?願賭服輸!」
莊家一句話說完,身後就站上了七八個和蘿蔔一般高大的漢子,個個怒目。
「娘的!」蘿蔔大怒,「雜種耍老千!還想打老子不成?」
「你罵誰?」
「老子罵得就是你!」蘿蔔跳上桌子,一腳將莊家踢翻在地。
幾個大漢立即一湧而上,但哪裡會是蘿蔔的對手?只見蘿蔔拳腳伍得呼呼生風,屋子裡頓時慘叫聲起,雞飛狗跳,桌子板凳砸了一片。
蘿蔔忙拾了一塊桌布,將桌子上的銀子銀票,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統統打包,然後飛快地跳出大門,便狂奔而逃,迎面有人,便使上一拳,打飛出去,如入無人之境。
莊家從地上爬了起來,吐掉斷牙和血水,罵道:「沒用的東西!快給我跟著,摸準窩,慢慢收拾他。」
蘿蔔奔回軍營,正碰著張岱的親兵隊長晏石,晏石見著蘿蔔,道:「蘿蔔兄弟,張將軍正找你,趙大人要出城迎接都察院的御史,要你同去護衛。」
蘿蔔喘了一口氣,將包裹丟給旁邊的軍士:「大毛,叫兄弟把這些錢分了,老子換身衣服,還得去辦正事。」
待蘿蔔趕到總督行轅,趙謙等人已上馬要開動身了。張岱見著蘿蔔,問道:「逛窯子,還是賭錢去了?」
蘿蔔心道還是二哥瞭解老子,面上卻笑道:「俺哪裡敢去,身上髒兮兮的,泡堂子去了。」
張岱看了一眼蘿蔔身上,「泡堂子?老哥是傻的麼?是我就說喝茶去了。」
蘿蔔愕然,隨即傻笑,準備矇混過關,不料張岱又問道:「騎兵隊的賞銀你是不是輸了?」
蘿蔔心道幸虧老子耍了一次渾,不然**非得被打爛不可。想罷拍著胸脯道:「俺就算賭也不能輸兄弟們的錢不是,不信回去問他們。」
張岱道:「這樣就好。」
這邊還是張岱和蘿蔔有共同語言,旁邊的大哥趙謙,成日的和韓佐信混在一起,張岱蘿蔔也沒辦法,誰叫人家都是讀書人呢?
「這個姓邱的御史,是元輔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咱們前腳從福建回來,都察院的人後腳就跟到杭州來了,恐怕大人的奏書引起了元輔十二分的不滿。」韓佐信和趙謙並馬而行。
趙謙道:「連招呼也沒給元輔打一聲,怪不著別人不滿。上次給西虎營置辦軍械,用的銀子……」
「今年的稅銀。浙直賦稅,從萬曆年間起,從來沒有完成過定額,咱們今年完成定額,還有剩餘,按理不該察到這上頭來,只是現在……」
趙謙歎了一口氣:「到時候再說吧,咱們不就是要皇上看到,元輔忌恨咱們麼?」
孟凡一直緊隨趙謙左右,這時他現了街邊上的異動,一群漢子一直跟著,看來是來者不善,忙回頭低聲喊道:「張將軍,邊上不對勁,叫兄弟們打起精神。」
蘿蔔一看那些偷偷跟隨的漢子,一看之下,冷汗直流,那不是賭場那幫人麼?直娘賊!吃了豹子膽,這會兒還敢對老子動手?
蘿蔔心裡撲騰直響,他倒不是怕了這些亡命徒,只是大哥在這裡,要是被二哥知道了是因為自己才令大哥身陷險地,那可有得苦頭吃。蘿蔔不敢吭聲,他知道這些亡命徒,為了錢啥事情都做得出來,又不敢說出來,只得硬著頭皮熬著。
不料那些亡命徒見侍衛不多,還真敢動手,一個個盯著蘿蔔,將手伸進了衣服。他們個個都有血案在身,都是腦袋放褲腰帶上的主,探得那蘿蔔住在軍營之中,自然不敢去攻軍營,這次在大街上,恐怕是唯一的機會,殺了便跑,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
一個大鬍子漢子擠到人群邊上,正要率先動手,突然,「砰」地一聲槍響,慘叫一聲,大鬍子便向後仰倒。
「啊……」街上頓時混亂起來。
孟凡一槍得手,急忙和侍衛將趙謙韓佐信拉下馬來,護在正中。
那些亡命徒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趙謙,直撲蘿蔔而去。蘿蔔「刷」地一聲拔出腰刀,迎頭就是一刀,前邊那亡命徒忙轉攻為守,用短刀護住頭頂,可哪裡抵得住這雷霆一擊?短刀立時被砍飛,不知了去向,腦袋生生被劈成了兩瓣,白花花的腦漿和鮮紅的血液流了一地。要不是鎖骨卡住了刀鋒,恐怕人都得變成兩瓣。
剩下的匪徒見蘿蔔如此凶狠,早嚇得**尿流,他們見過蘿蔔的拳腳了得,沒想到使上兵器,更是嚇人。匪徒立刻轉身便跑,蘿蔔大怒,便欲追上去。
這時張岱在後面喊道:「三弟別追,小心中調虎離山之計!石頭,立刻通知鎳司衙門,封鎖城門,捉拿刺客!」
「得令!」
蘿蔔將手裡的腰刀「呼」地一聲扔向一個匪徒,腰刀插在了那人的背心上,向前撲倒。蘿蔔這才憤憤地退了回來。
迎接御史的行程自然被取消了,只派了兵馬去迎接,趙謙等人退回了總督府,孟凡急忙佈置防衛,加緊對總督府的戒備。
趙謙愕然道:「莫不是元輔要暗殺我吧?」
韓佐信搖搖頭:「這些刺客的身手佈置如此拙劣,不像。」
趙謙踱了幾步,說道:「不管是怎麼回事,這次元輔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正好此時請辭,皇上一定會留意的,成敗在此一舉。」
趙謙的辭呈到達京師,理由是身體欠佳,年紀輕輕的,這樣的理由,顯然不倫不類。在朱由檢手下當官,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不過趙謙並不是真不想當官了。
同時到達的,還有錦衣衛的密報。公眾場合總督遇刺客,這樣的事是逃不過錦衣衛的耳目的。
朱由檢在冬暖閣讀完趙謙的辭呈,將頭仰在椅子靠背上閉目養神,時侍奉皇上的,正是高啟潛,高啟潛急忙在水盆裡洗了手,然後從冰盆中拿起一塊一塵不染的白棉布,敷在朱由檢的臉上。
朱由檢舒服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杭州的趙謙,又給朕寫奏折來了,高啟潛,你也看看吧。」
「是,皇爺。」高啟潛對旁邊的小太監遞了個眼色,那小太監忙走過來,小心從朱由檢臉上將棉布取下來,如高啟潛一般炮製,為朱由檢換了一塊棉布。
高啟潛擦乾手,捧起御案上的奏書,飛快地看了幾眼,立馬明白了這是一封辭呈,然後再看原因,見趙謙的借口是身體有恙,心中不禁啞然失笑。
朱由檢估摸著高啟潛也看完了,便坐了起來,小太監忙小心將他臉上的棉布取了。
「說說吧,趙謙為什麼要上辭呈?」
高啟潛也管東廠的事,東廠又管著錦衣衛,所以趙謙遇刺的事兒,高啟潛也知道,他想了片刻,說道:「奴婢以為,趙謙是沒路可走了,只想活命。」
「朕不要他死,他沒那麼容易就死了,他手下的兵將不是挺能耐的麼,你看,刺客不就沒得逞。」
高啟潛聽朱由檢說趙謙手下的兵能耐,面上的贊,實際上是有提防之心。就說遼東軍,朝廷也不好調動了,上次後金威逼京師,皇上就是抓了一個袁崇煥,結果遼東軍就敢拍拍**走人,遼東軍在守備東北邊疆的同時,也像一把利劍,插在朱由檢的心頭,時時提防著。
皇上也怕南邊又多出一股新的軍事利益集團來了。
「皇爺說的是,皇爺要他死,他就得心甘情願地死,要他不死,誰也沒膽子讓他死了。」
朱由檢想了想,說道:「既然他不想幹了,就讓他歇些日子吧。」
「奴婢知道了,這就給司禮監傳話,盡快批紅。」
趙謙沒有料到,他血裡火裡拼出來的浙直總督,就這樣被人一句話給說沒了。
溫體仁更沒有料到,不過趙謙既然不再聽話,被罷職,溫體仁只當沒看見。
不過幕僚得知了此事,卻在溫體仁面前抱怨道:「元輔派人暗算趙謙之事,真乃敗筆!」
溫體仁沒好氣地說:「老夫怎會下作到用如此手段?」
「那誰還會暗算趙謙?」
溫體仁動氣道:「老夫怎地知道?」
幕僚歎了一聲氣道:「莫不是趙謙自己做的戲?唉,不管怎樣,人言可畏,元輔在這事上是洗不清了。」
溫體仁心道又不是一個兩個人說老子的壞話,多一件事又何妨?口上說道:「他們想誣陷老夫,就得拿出真憑實據來!」
幕僚又提醒道:「趙謙這樣做,說不定是為了自保……」
溫體仁靜心想了一會,心道他趙謙莫不是怕了朝廷的人彈劾他擁兵自重,使得苦肉計?不過無論是不是這樣,趙謙不就是明擺著覺得跟著溫體仁沒有希望麼?溫體仁心中憤怒,說道:「這種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溫體仁明白目前的處境,要想穩住下邊的人,對於背叛自己的,一定要付出代價,忠於自己的,要盡力保住,才能給人以希望的姿態。
但是,皇上那裡呢?溫體仁苦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