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連年大旱,前月下了陣春雨,真是一個好兆頭。寒梅雪中盡,春風柳上歸,人們脫下了厚重的衣服,穿上了洗得乾乾淨淨的坎肩甲子。麥田里綠油油的,如果沒有天災**,這些綠油油的東西就會變成黃燦燦的糧食,糧食,那是生活的象徵,是幸福的基礎。
廣濟街北那邊,「聲聞於天」的牌匾下,辟里啪啦地一陣鞭炮響,敲鑼打鼓的,熱鬧非凡。街上的人鬧哄哄地說著話。河南大軍大破高迎祥主力於黃河一線,闖王高迎祥幾乎全軍覆沒,十多萬人馬只餘得數千殘兵敗將北逃,官軍正在緊追不捨,戰事接近尾聲,燃燒數月的烽火終於可以熄滅了。
「上敬皇天后土,天祐大明……」洪承疇端起一碗酒高聲道。
「我的兒啊……」突然一個老太婆嚎叫著向焚香的高台上奔去,不過立即就被衣甲鮮明的侍衛抓住拖走了。
「……下敬戰死沙場的大明將士……」
螺州。
「將士們,吾弟張岱,親率輕騎奔襲數百里,直趨田賊大營,以兩千鐵騎迎戰田賊兩萬賊眾……」趙謙舉著長劍,站在高處高呼。
「殺出去!殺!殺……」眾軍嘩然。
「我們不能在這裡等死,我們要突圍!」趙謙高呼,「豈曰無依,與子同袍……豈曰無食,饑餐賊肉!」
趙謙斬下一個先前衝上城頭被砍得半死不活的義軍軍士的手臂,「來人,烤了,吃飽了上沙場!」
眾軍大笑,有人高聲道,「滅了田見秀,搶糧!」
城外一片混戰,賊軍有一部分在攻城,又有一部分亂作一團,正在和張岱的騎兵肉搏,大地不再安寧,炮聲喊聲刀劍聲大如雷鳴,鬼哭神嚎。
「眾將士聽令,列陣……開城門!」
被無數木石鐵蛋蹂躪了兩月之久仍然緊閉的巨門,「光當」一聲開了,城中一點聲音都沒有,眾人緊緊握著手裡的兵器,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盯著城門。
「大人,老夫還有一條胳膊,還能拿劍,不要丟下我!」從街頭的一間臨時徵用的民房中,走出一群傷殘軍士,為一個花白鬍子老頭,舉著木棍大呼。
趙謙走過去,打量了那老頭一番,拔出自己的佩劍,放在他的手裡:「能走的,都跟著我,殺!」
城門大開,還沒等趙軍衝出,已經有一群賊軍蜂擁而入。
「開炮!」
「砰,砰,轟……」
那些裝填了散彈的遠程紅夷大炮,巨吼著將無數的小粒鐵丸噴射而出,空中好像飛著馬窩蜂一般。
大地在顫抖,城門方向立即血肉橫飛。數次輪射之後,城中立即響起了爆炸聲,田軍大炮點燃了。
「靠!」趙謙摸了一把手臂上的血,一枚石子在爆炸中彈起來,擊中趙謙的手臂,他失口罵了句現代的話。
「恩師,你沒事吧?」羅琦急忙扶住趙謙,卻被趙謙一把推開了。
「小姐,你沒事吧?」簾兒失聲喊道,說罷,抓住秦湘的手,還吹了一口氣,然後俯下身收拾茶杯的碎片。
外面的街道上,響著鞭炮,響著鑼鼓,那是喜慶的聲音。院子裡的秦湘,很安靜,沒有愛人在身邊,喜慶的聲音反襯著她內心的悲涼。
鞭炮聲中,有的人抱著親人的屍體或者骨骸失聲痛哭,有的死裡逃生,能夠與親人相擁而泣,那是幸福的眼淚。
鞭炮聲中,活的人,死的人,都魂歸家園了,秦湘的眼淚啪啪滴在木質地板上。
「明天相公回來,我們去哪裡踏青?簾兒,你說去華清池好,還是去茂陵好……」
「小姐……」
「相公回來了,我們給他做西北菜好不好?厥粉皮,菜豆腐,涮牛肚,我都會做。」秦湘邊說邊哭,突然又道,「簾兒,相公是不是回不來了?」
秦湘突然想起趙謙以前在家提過,無意中得罪了頂頭上司馮佐琳,這次援軍的主將不正是馮佐琳嗎?怪不得遲遲不見趙謙脫困的消息。
螺州城外,槍林箭雨殺聲震天。
「我家大人懇求馮大人,勿失戰機,渡河夾擊田賊,成敗在此一舉。」一個一身血污的軍士單膝跪倒在馮佐琳面前道。
馮佐琳也很著急,用西洋單統望遠鏡頻頻向河對岸瞭望,場面十分混亂,他也一時看不清局面。
「本官知道了,來人,帶下去好生療傷。」
那傳信的軍士被人半拖著拉了下去,猶自大喊:「大人,存亡繫於一線啊,數千兄弟都等著您……」
馮佐琳下一文官道:「大人,卑職以為,應該馬上渡河夾擊田賊,事成之後大人功勞甚大。」
又有人說憑什麼去趟趙謙那廝的渾水,一時就爭吵起來。
那文官大聲道:「大人三思!」
馮佐琳舉手止住眾人的爭吵:「諸位稍安。」
「大人,此時以我等精銳之師,擊田賊混亂疲憊之眾,以逸擊勞,勝算甚大,此千載難逢之戰機,不可不察。如我等此時按兵不動,以趙謙張岱之寡力,定會潰逃,彼時田賊便毫無牽制,騰出手全力對付我等,形勢就會急轉而下,對我們十分不利……」
馮佐琳考慮片刻,說道:「眾將聽令,渡河,鳴鼓出擊!」
田見秀這邊一片混亂,張岱的騎兵左衝右突,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趙謙軍又衝出城池以命相搏,田見秀短時間之內還沒法控制場面,馮佐琳的大軍趁其混亂防備疏鬆,大舉過河擊之,田軍大敗。
戰鬥持續了近一整天,螺州城外的空曠地上,硝煙瀰漫,屍痕纍纍陳屍一片。田見秀丟棄糧草輜重無數,向北潰逃。趙謙軍混亂一片,競相搶奪糧草。
「大哥!」圓頭蘿蔔跳下戰馬,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頓時露出一張激動的臉。
趙謙急忙喝了一大口水,將嘴裡的饅頭嚥下去,張開雙臂抱住蘿蔔,「三弟,老哥以為見不著你了。」
「大哥……俺和二哥聞之螺州的狀況,便急點兵馬過來了,大哥可把我們急壞了。」
張岱也從亂軍中尋了過來,見到趙謙互述衷腸。趙謙是打心眼裡感動,這個世道,爾虞我詐相互傾軋,誰也信不過誰,不過沒有幾個像樣的兄弟朋友真的很難,危難的時候太容易生了。
韓佐信見罷趙謙兄弟的情形,感歎道:「張將軍羅將軍率兩千將士就敢沖兩萬人的陣營,英勇了得,情義可敬!大人氣象鼎盛啊!」
趙謙心道這個韓佐信還算夠義氣,一直緊隨左右從未有棄心,是一個值得結識的盟友,想罷親熱地拉了韓佐信過來:「二弟,三弟,給你們介紹一下,為兄之同袍韓佐信,乃患難之交,以後二位賢弟可當佐信為自家兄弟。」
韓佐信一臉受寵若驚:「大人……」
這時馮佐琳也過來了,那張彌勒佛的臉重新掛上了善意的笑容:「哎呀,趙大人轉危為安,可喜可賀!」
趙謙聽到他的話又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心裡是又怨恨又憤怒,不過臉上卻一臉尊敬道:「此次承蒙馮大人親自披荊斬棘援救,大人之恩德趙謙銘感五內,又榮獲大軍及時出擊,大破田賊數萬,此戰之功,馮大人當仁不讓。」
「哈哈……好說好說……」馮佐琳拍著趙謙的肩膀道,「我馮佐琳非心胸狹窄之輩,重任在身,不敢有負督師重托……洪經略督軍河南,率十萬之眾,大破闖王主力於黃河之岸,『繳獲』錢糧無算,闖賊高迎祥,只餘數千騎殘兵敗將北渡黃河倉皇逃竄,在陝西,我等又破田見秀數萬之眾,捷報連連,哈哈……」
馮佐琳此時的笑笑得十分爽朗,那是自內心的笑。
馮佐琳走後,張岱沒好氣地說:「娘的,流血流汗的是我們,功勞都是他的。」
韓佐信搖搖頭道:「誰叫此地馮佐琳官職最大呢?」
「只要人沒事就好,名利身外之物。」趙謙無奈地說。
韓佐信道:「眼下卻是有一個天大的良機,就是不知道大人原不願意冒這個險。」
「哦?」
趙謙也好奇地問:「願聞其詳。」
「卑職……」
趙謙打斷韓佐信的話道:「佐信以後不必這樣稱呼,大家都是自家人,兄弟相稱方不見外。」
韓佐信聽罷眼睛亮,剛才見到趙謙兄弟之情誼和勇猛,好像看到了高官厚祿在向自己招手,「佐信方才聽聞高迎祥殘部自山西西渡黃河,猜測闖賊一定是欲與田賊匯合,然後撤進陝北山區,以圖東山再起。他們欲入陝北,必從葫蘆河一帶北上……」
韓佐信越說越興奮,「黃陵,此地乃數支河流交匯之處,是北上必經之路。如我們率軍直入黃陵設伏,收穫肯定不小,不準能擊斃賊,此等奇功,真乃天賜良機啊。」
趙謙吃了幾個饅頭,還不嫌飽,仍然在細嚼慢咽地咬著一個饅頭,一邊吃一邊沉思,幾人都看著他,默然無語。
「但是我軍兵少,又剛經生死之戰,疲憊不堪……」
「大人,闖賊田賊皆是殘兵敗將,疲憊之眾,且只顧逃竄,機會甚大!」
趙謙看了看張岱,心道有他在了打仗心裡踏實多了,而且這明明就是立功陞官的大好機會,只有給追隨自己的人不斷上進的面貌,人家才有盼頭啊。
張岱見罷趙謙的目光,說道:「大哥只管下決心,兄弟們誓死追隨大哥。」
「那成,送上門的肉不吃是傻瓜。」趙謙說道,心裡想著,清明節沒有回家,得寫封信叫人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