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五章 漫瀉天光無覓處(上)
    誠郡王已經找到了?!」

    霍然站起,強自鎮定的語聲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動和驚喜,胤軒帝雙眼熠熠閃亮,臉上表情更是頓時明亮起來。

    闖入澹寧宮打斷上朝廷眾臣小朝,風司冥臉上平靜得沒有半點波瀾。此刻只是再拜一下,用異常沉靜平穩的聲音說道:「是的,皇上。隨行侍衛在洪區尋到與村民被困水中的誠郡王,現在誠郡王和受困百姓都已經由鄒縣縣令護送到潼郡郡府。經醫師診斷,誠郡王殿下身體無恙,一切平安。這是誠郡王的手書奏冊,還有郡守范籌的廷報。」說著從袖中掏出兩份文書呈上。

    風胥然急急揮一揮手,和蘇快步上前從風司冥手中接過奏冊廷報隨即轉遞到胤軒帝手中。

    伸手撫上奏冊,手指竟有些禁不住的顫抖。微微垂下眼眸,風胥然努力穩定心神。抬眼環視寧宮中分兩列侍立左右的上朝廷眾臣,再瞥一眼依然穩穩跪伏在身前的風司冥,風胥然緩緩長舒一口氣,一抬手,卻將奏冊輕輕擱到御案之上。

    「如此,出使西陵的使團一行皆盡平安?」

    聽到胤軒帝恢復了一貫平穩深沉的聲音問話,風司冥心中也是微微一定:「雖然有兩名隨行侍從略有傷動,但所幸並不嚴重,除此使團一行上下俱已平安。誠郡王吉人天相,遇險而無恙,全身平安歸來。臣為誠郡王殿下高興,更為皇上感到十分歡喜——大神庇佑我北洛。皇上洪福齊天。」一邊口中說著,一邊再次重重叩下頭去。

    殿上朝臣此刻也反應過來,一起伏拜叩首:「誠郡王殿下吉人天相,皇上洪福齊天!」

    胤軒帝頓時微微一笑:「大神庇佑我北洛,也是眾卿齊心為國,才有此一番幸事。」抬手示意風司冥起身,「鄒縣既在山地,又是洪區。大水圍困下尋覓救人當是非常艱難……那最先尋到誠郡王的侍衛叫做什麼?當好好封賞。」

    「回稟皇上。最先尋到誠郡王地是使節團的隨行武官。將人所屬下三等侍衛郝噲。」

    「將人所?」風胥然微微一怔:將人所統領擎雲宮中御前侍衛事務。將人所屬下侍衛品階雖然不高,但最靠近御駕的位置代表了皇帝的絕對信任,地位榮耀遠非普通武官將領所能比。軍中凡有過人功勳、受到皇帝倚重的高階將領通常都會領上一二御前侍衛的頭銜,而普通侍衛被提拔進入將人所也是眾所公認的飛黃騰達的標誌。尋到遇險失蹤地誠郡王自然是莫大功勞,皇帝有意提拔進入將人所也是遵循慣例,順理成章。不想他已是將人所屬下三等侍衛,若是就此拔擢超升二等卻又與將人所「非大功不得升階」以及「除殉職不能連續越級提升」地禮制規範不合。但建立大功不予以獎賞表彰。同樣絕非北洛朝堂地行事慣例。寧宮中眾人一時竊竊私語紛紛議論,形成一片低沉的嗡嗡聲。

    風司廷率領使節團出使西陵,隨行侍從當是從自己王府侍衛親隨和京城禁衛軍屬下御人寮中挑選。掃一眼面色平靜自若的風司冥,胤軒帝幽黑深沉的雙眸頓時閃過一絲異樣光彩。

    「既然已在將人所……等回京之後朕見過,若為人果然堪為大用就調到駕前隨時伺候吧。」見群臣臉上各各不同的表情,風胥然臉上笑容不變,目光卻漸漸威嚴銳利起來。「關於此人便議論到此。誠郡王既已平安脫險,神宮與欽天監也皆預測北方雨水暫收。北方各地災情解決救助乃是朝廷當務之急。這兩日眾卿齊心用命。傳謨閣統籌調度日夜不休,指令之下東南各地救災物資均已籌集準備妥當,此於救助災區災民燃眉之急當有莫大好處。然而其後轉運分派、安撫民生直到重新生產。種種事務繁雜細碎,眾卿肩頭責任依然艱巨。國事當頭,望眾卿再行努力,為我百姓共度此難關。」

    朝臣一齊跪拜行禮:「臣等必當盡心用命,為我皇分憂,為百姓度此難關!」

    胤軒帝微笑頷首:「官者,民之主持仰賴。有眾卿如此,我北洛百姓定能康樂平安。」說著揮一揮手,「林間非留下,其他人各歸各位——務須以北方災情為當前之重,盡職效命。」

    眾人再次行禮,這才起身慢慢退出澹寧宮去。

    「司冥。」

    身為朝堂之中爵位最高的靖寧親王、傳謨閣寧平軒的理事皇子,風司冥自然應該率領著眾臣首先退出殿去。然而方到大殿門口便被胤軒帝叫住,而且直接稱名而非封號官職,眾人聽在耳裡心中都是不自覺地一震。風司冥頓時停住,邁上一步向胤軒帝躬身道:「微臣聽候皇上吩咐。」

    風胥然微微笑一笑:「回傳謨閣前先去一趟鳳儀宮,也告訴你母親這個好消息。」

    母親……注意到胤軒帝在這兩個字上刻意地重音,風司冥身子不易覺察地微微一僵,但隨即躬身行禮答道:「兒臣遵旨。」

    「去吧。」揮手令風司冥退去,胤軒帝從御座上走下,向側身侍立的林間非點一點頭示意他隨自己到廂房中單獨議論政務。見跟隨其後的和蘇在兩人走進廂房後放下門簾,澹寧宮正殿中一眾朝臣這才隨著風司冥慢慢退出殿外。

    「這一手耍得可真漂亮啊,九皇弟!」

    既然皇帝命令自己先往鳳儀宮中一行,風司冥走出澹寧宮後只是站在殿前,目送其他朝臣皆盡離開之後,這才抬步欲往擎雲宮後宮方向走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陰譎的譏諷笑聲,風司冥腳步頓時停住;緩緩回頭,只見胤軒帝第七皇子、治郡王風司磊正大步趕上來。

    「七皇兄。」規規矩矩行一個禮,風司冥隨即抬頭。靜靜看著眼前這個笑容陰沉的兄長。

    「當著尊貴地靖寧親王殿下,這聲『皇兄』的份量還真是重啊。」風司磊臉上輕輕笑著,口中卻是咬著牙一字一句說道,「真不愧是戰場上面出來的……手腳動作就是快,調動兩個小卒子不費吹灰之力,連將人所都能輕輕鬆鬆安插進去,皇兄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風

    微扯一扯嘴角:「將人所是御前護衛力量關鍵,屬下擢晉陞。絕無私情可循。這一點皇兄若是有所懷疑。便是對我宮禁安危維護地力量也不信任了。」

    「啊哈。我不過小小一個閒王,哪裡敢說這種話?」風司磊冷笑一聲,隨即逼近風司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手腳——就算你握著禁軍兵權控制著兵部,想做什麼我管不著也動不了你。但你可別忘了,朝中大大小小地升謫獎懲記錄可都是在禮部存著檔呢!郝噲是個什麼東西?徹徹底底江湖武夫一個,被你弄進自家靖王府裡我不能管,隨便一紙調令歸入你的鐵衣親衛也輪不上我來說什麼。但那項選入將人所的軍功……就算那確是他自己地功績,可那時間卻是兩年之前。從王府侍從到鐵衣親衛,再到將人所屬下御前三等,前後不過兩天時間品階居然抬升了七級……這種手段放在平時,除了『做得漂亮』一句再不能多說什麼。但現在,你拿他當槍使出來,還以為依舊能夠瞞得過別人麼?」

    「郝噲確是江湖出身,但師從道門武藝人品自不待言。兩年前潼郡、北海兩郡交界處流寇作亂。他剪除禍源為民除害之功更值得朝廷嘉獎。當時朝廷因事務繁忙。所屬部衙未曾及時呈報天聽已是有失,皇弟我此舉只是彌補朝廷先前失誤罷了,卻不知皇兄為何如此責難?」

    見風司磊頓時一噎。張一張口似要說話,年輕親王毫不客氣搶在他之前開口道:「若是七皇兄以為風司冥在寧平軒只當負責禁軍和兵部事宜,插手處置禮部地積壓政務乃是越權行事有違朝廷法制,必須通報三司徹查臣弟過失,那麼請容許臣弟也說一句:使臣弟不得不插手禮部事務而越俎代庖,這首先也是禮部主持地失職。若要奏請三司徹查,請先從禮部歷年從事查起——如此臣弟當誠心悅服,否則,請皇兄莫怪臣弟失禮,將以如此小事驚動天聽!」

    這分明就是赤裸裸地威脅!風司磊幾乎要把一口銀牙咬碎:風司冥言語處處指向前年自己在北方三郡頓河、衡河水利工程上的施為。當年潼郡郡守李耀貪權瀆職,倦怠河工,導致無災之年百姓卻因洪水流離,自己被胤軒帝派往徹查此事。但與其說是派遣,其實不如說是自己主動請纓——李耀雖未曾明確投主,但利益聯繫早是千絲萬縷,自己原本有心維護。然而一查事實,發現事情實在鬧得太大,根本無法敷衍收拾,利弊權衡之後當即將李耀就地格殺正法。將結果報上京城,胤軒帝任命了新的郡守范籌並委任自己為督察再修衡河堤防、重整頓河水利。加上毗鄰的渤海郡也同時疏通與兩河相聯繫的水、罕溝,北方水網的整體重修成為胤軒十九年國家投入最大的工程。而為了解決李耀留下地各種問題麻煩,身為督察的自己整整八個月都全心撲在北方三郡事務處置上。自己既不在京中,原本負責主持的禮部自然不可能事事照顧周全。何況這郝噲的「功勳」正是李耀「瀆職」所成就,流寇趁災荒之際作亂,追查本源就是郡守不能養護生民而使百姓流離失所,被迫聚嘯為寇。風司冥對自己指責其擅用職權調動郝噲職位品階一事不避不諱,反而抓住此事倒過來直指自己失職。雖然按著長幼尊卑自稱一句「臣弟」,但聲音平靜不急不緩,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語內容卻可謂句句誅心。

    「此事若上達自有公斷,不勞親王殿下操心!」強自按捺心中激盪,風司磊努力吐一口氣平復心情。「然而皇兄想要提醒九皇弟的事情是,凡事須有分寸,不可擅自待人處事,更不可逼人太甚!寧平軒乃是靖寧親王處置京城禁軍與兵部事務之所,並非冥王統轄六部發號施令的地方!」

    「皇兄此言更令司冥驚訝!宰相台傳謨閣為處理國事政務的朝廷中樞,居中發號施令地只能有當朝宰輔而已。朝廷各部職責早有明確論斷,各司其職,彼此配合協作乃是朝廷行政治國地根本。寧平軒在傳謨閣治下,凡事均是領命行事,絕無僭越之舉!若定要說近日旨令有所跨越,也只是各部配合下的隨機處事,怎麼當得起『統轄六部』一句?所謂『逼人太甚』,這可是皇兄自己首先言語過分了。」一邊說著,風司冥嘴角勾起一個冷冷的笑容,「不過臣弟也知道因為這見鬼地天氣,皇兄近日來身體一直不甚舒爽,神智往往有短時的蒙蔽,言談話語也不能控制心情脾氣……司冥不會誤會皇兄對臣弟教導指引的一番心意。皇兄雖在病痛之中依然對臣弟所作所為一直如此關注,司冥真是感動而感激不盡。」

    情況不對啊!被風司冥連譏帶諷的言語激得幾乎當時就要動手洩憤的風司磊突然一個激靈。風司冥雖然自幼統帥大軍養成一股凜然威儀,但自胤軒十六年回到朝中後待人處事一貫威嚴沉靜,無論何時身處何地,當著朝臣宗親都是平和守禮,喜怒不形於顏色。然而此刻卻是出口如刀劍銳利,氣勢更咄咄逼人,細細回想分明是刻意而為……

    「啊,兩位皇弟在這裡站著做什麼呢?」溫文的聲音傳來,一身淡黃色袍服的二皇子風司寧向兩人走來。「九皇弟怎麼不去鳳儀宮,在這裡跟司磊磨蹭什麼?」

    見風司寧從自己背後走來,風司磊心念電轉頓時恍然。看他笑容款款走近,風司磊搶先一步伸手搭上風司冥肩頭:「二皇兄說得不錯,司磊便是想同九皇弟一起去拜見母后。」

    目光轉向風司冥,見他不言不語默認此語,風司寧頓時微微一笑。「那可巧了——我剛從內宮過來,聽說母妃和瑩妃娘娘此刻都到了鳳儀宮裡,正好與兩位皇弟一齊前往拜見。」

    從後宮良妃的淑樺殿到鳳儀宮,應該不需要特意從澹寧宮繞過這一圈吧?看一眼沉默的風司冥,風司磊笑一笑退後一步,「既如此,二皇兄請領步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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