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天死盯著應謬,心中百感交集。他身份尊貴,連他哥哥威特都禮讓三分,不敢說一句重話,今天卻被應謬當著許多部下如此數落,面子上還真過不去。但是他領軍多年,深知忠誠的價值,眼見應謬對威特和帝國這般忠心,尊敬之餘,狠話怎麼都沒法出口。
旁觀之人左看看傲天,右看看應謬,都被這凝重的氣氛壓地喘不過氣來。應謬的話正是大家都想說的,可他們跟隨傲天多年,對他的脾性最是瞭解,傲天正在氣頭上,如果這時候有人擅自出聲,必將招來最嚴厲的斥責。
偏偏就有人不開竅,就在大家心驚肉跳,暗替應謬緊捏一把汗時,孤鴻大聲嚷嚷起來:「大人,應局長說得在理啊。」
應謬暗喊「糟糕」,自己胡說一通,傲天本已不好下台,如今再給孤鴻這大嗓門在眾人面前猛一嚷嚷,事情徹底陷入僵局,他應謬就是再有本事,恐怕也無法說服傲天羈押嚴奇,相反卻會招來禍患,被傲天嚴厲懲罰。
果然,傲天的臉上立刻陰雲密佈,似乎傾盆大雨在下一刻就會噴發。應謬站在一旁,必恭必敬,惶惶不可終日。傲天沉重的步伐逐漸逼近,應謬彷彿已聽到他憤怒的心跳,就在應謬準備領受摧殘時,傲天忽然停下腳步,問道:「應局長,在你心中,可還有我這個大人存在?」
事情但凡有回轉餘地,應謬絕不會輕易放過。聽出傲天口氣稍有鬆懈,應謬忙舉掌發誓:「屬下對大人的忠誠與尊敬,人神共鑒,天地同矚。」
「好。」傲天大喜:「既如此,你是不是應該尊重我的決定?」
應謬當然明白傲天的意思,頓時顯得彷徨,有些猶豫不決起來。他冒犯自己的偶像,心中早有悔意,當傲天格外開恩,給他這樣一個重新改過的機會,他本應當珍惜才對,可如果他向傲天妥協,他怎能對得起帝國人民,對得起賞識他的威特陛下,對得起信任他的火鳳?他無法泯滅良知,所以他只有再次選擇抗拒。
「如果大人指的是放掉嚴奇,屬下堅決反對。」應謬清清嗓子,鄭重回答,悲壯卻堅定。
「混帳!」
應謬實在不知好歹,傲天頓時勃然大怒。所有人都能聽出,他刻意放低姿態,給了應謬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可沒想到卻被應謬斷然拒絕,對傲天來說,這無疑就是奇恥大辱,好比拿自己的熱臉去貼應謬的冷屁股,他怎能不為之震怒?
傲天斷然轉身望向嚴奇,沉身道:「嚴將軍,你走吧。」
嚴奇反倒有些惶然:「大人這樣做似乎……」
「不用多說,嚴將軍請速速離開。」傲天竟然下起逐客令了。
嚴奇卻固執起來:「因為嚴奇,大人與下屬失和,令嚴奇心中惶恐不已。而且貴下屬對我的離開非常擔心,似乎認為我將給大人和威特帝國帶來莫大的災禍,難道大人就絲毫沒有這方面的擔憂嗎?」
「帝國需要壓力,將官急待磨礪,對於整個伯圖亞大陸來說,放掉你也許反而是一件好事。」
傲天的聲音深沉緩慢,低得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但他的眼睛凝視遠方,卻讓每一個人從中感受到濃濃的憂傷。
嚴奇無法理解傲天的心情,但他知道,無論如何傲天今天一定會放掉他。
「既如此,大人保重,嚴奇感恩告辭了。」
嚴奇揚長而去,應謬和孤鴻正待攔阻,卻聽傲天一聲大喝「拿下」,呼啦啦圍上一隊士兵,將他們團團包圍。
「大人……」
應謬和孤鴻痛心疾首,同聲悲呼,裡克和一些將官也忙跪倒乞求。
「應局長,嚴奇智勇雙全,你阻止我放掉他並沒有錯,可是你知道我的用意嗎?」
一句話制止了應謬激烈的行為,應謬頭腦一冷,變得猶豫起來:「敢問大人……」
「二十年戰火紛飛,無數生靈塗炭,伯圖亞大陸多麼需要一場偉大的復興,這是每一個人的願望,更是強者的責任,而嚴奇,他就是為數不多的強者之一。」
「大人的意思是,嚴奇有可能重新統一伯圖亞大陸?」應謬表現得異常驚訝。如果傲天真地這樣認為,那麼嚴奇的能耐甚至超出應謬的想像,這使他就更加無法理解傲天的意圖,他怎麼能輕易釋放一個如此強大的敵人,給帝國留下無窮隱患呢?
「不錯。雖然跟他只是短暫接觸,但我相信,嚴奇絕對有這個能力。」傲天肯定答道。
「既然如此,大人更不應該放掉他,從而使大人在爭霸天下的征途中平白多了一個強硬對手啊。」
孤鴻快人快語,竟當著應謬的面毫無忌諱地說出了傲天的企圖。傲天朝應謬淡淡一笑,應謬慌忙低下頭,假裝什麼也沒聽到。事實上,傲天特殊的身份和在他在應謬心中的地位使應謬不得不表現得置若罔聞。
但傲天的反應卻讓他大惑不解。
傲天淡然一笑,似乎對孤鴻的話和應謬的表現都毫不在意,應謬正迷茫時卻忽聽他搖頭歎道:「我不行。」
「大人……」應謬無法壓制內心的震驚,再不能掩飾自己刻意佯裝出來的冷漠表情,一下子變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傲天的話給他帶來無比強烈的震撼,他心中的偶像,「戰神」傲天認定自己無法完成的事情,竟可能由嚴奇辦到,如此看來,傲天對嚴奇的能耐心知肚明,並且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這使得應謬更加無法理解,他的思維逐漸混亂,各種想法糾纏在一起,但圍繞的不過是一個中心思想:既然如此,傲天更應該殺掉嚴奇,他為什麼要放掉他呢?
「縱觀大陸千年,你們最嚮往的哪個時代,最崇拜的是哪個帝王?」
傲天的話將眾人帶入回憶,大家正各自回想對比時,傲天已肯定地給出答案。
「是輝煌帝國,乘風大帝時期。」傲天道。
應謬剛想出聲反對,傲天微微一笑阻止了他,隨即傲天露出回憶的神態,娓娓道來:「大陸盛世無疑是在輝煌帝國時期。建國初期便令人心大振,其政策法規都不同於往日,是有史以來大陸第一個願意真心為國民謀福利的帝國。至三代帝君射日大帝,其驍勇武工無人可及,帝國乃至鴻圖大展,除少數地域有強大生物庇佑,無法進佔外,大陸莫不納入帝國版圖。然而和久必分,天下大勢。和平是滋生腐敗的土壤,腐敗則是侵蝕國家根基的蛀蟲,四百年後帝國開始墮落,叛亂四起,戰火紛飛,大陸再次陷入一片混亂。如此持續近百年,眼看帝國即將土崩瓦解,千鈞一髮之時,乘風大帝脫穎而出,以雷霆手段鎮壓叛亂、懲治貪腐,以懷柔政策安撫國民、發展國力,帝國逐漸欣欣向榮。至乘風十六年,帝國天空終於撥雲見日,再見輝煌。如此中興之主,其力挽狂瀾,拯救大陸於水火之中的功績,試問有誰可與之比擬?」
有人贊同,有人沉默,孤鴻卻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我卻有些惱恨乘風大帝,正是他,斷送了帝國,也傷害了國民,論功績,他哪裡比得上射日大帝。」
傲天歎道:「美夢時突聞噩耗,難怪你們耿耿於懷,你們是無法接受兩種生活的對比啊。射日大帝的確卓絕不凡,但他只會錦上添花,哪裡及得上乘風大帝的雪中送炭?你們可曾想過,乘風大帝如果不是性情大變,他將帶領輝煌帝國開創一番怎樣的輝煌景象?」
眾人皆默默點頭,陷入深思,連孤鴻也瞪大了眼睛,認真思考起來。
「你們的思想都太狹隘了。」傲天長歎一聲,忽然間優雅盡失,頹廢的神情就像一個垂暮老人:「戰亂二十年,我們都得到了些什麼?生靈慘死、城市瓦解、田地荒蕪、疾病蔓延,等等等等……大到文明停滯,小到個人溫飽,甚至連昔日可以恣意呼吸的空氣都變得污濁,令人心酸的事情真是數不勝數。」
聽者皆頻頻點頭,唏噓不已。傲天所說的正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悲哀,他們原本生活在安定富足的輝煌帝國,卻在一夜之間突然從天堂跌進地獄,在美夢將醒之時被戰爭惡獸生生吞噬。睜眼細尋,親人已永遠離去,側耳傾聽,戰鼓隆隆,昨日一切的美好都化為鏡花水月,環繞身旁的只剩下斷壁慘垣,滿目創痍。
「大陸渴望統一,人民急需安定,這是每一個人的心聲,也是時代的趨勢。為了早日實現大家共同的心願,我們迫切需要有能力一統大陸,救人民於水火中的強者出現。但世事難料,誰也不能肯定下一代大陸新王將在哪裡出現,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發掘每一個強者,並且給他們創造一個可以充分發揮自己才能的舞台。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用理會所謂強者的出身、國籍、來歷,甚至暫時無需計較他的人格。民眾實在太苦了,他們所受的煎熬實在太多了,難道這個時候我們還要計較個人的利益得失而置他們於不顧嗎?」
傲天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展露出一個不一樣的傲天,他眼中晶瑩的淚花浸潤著每一個人的心靈。傲天身份尊貴,許多人即使仰視也不能看到他的胸膛,他便給人孤傲的感覺;他相貌堂堂,不自覺間便讓許多人自慚形穢;他才華橫溢,喜歡享受如田園般恬靜的生活,他便顯出一絲略帶神秘色彩的超然和灑脫;再加上他素有「戰神」美譽,讓人在尊敬與懼怕之間聯想到的只是血腥和殺戮。可是現在,呈現在大家面前的傲天似乎只是一名悲天憫人的老人,哪裡還能看到一絲往日情懷?
傲天才是真正懂得人民疾苦的人,他全力為全人類謀幸福,即便給別人帶來幸福的代價是他自己失去權力、地位、財富乃至生命。
這就是傲天毅然放掉嚴奇的原因。
應謬深受感動,傲天馳騁沙場,百戰百勝,在他心中,傲天的形象無比高大,一直以來,傲天都是他心中最強大的神。然而就在今天,傲天卻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可這非但沒有影響應謬對他的尊崇,反而使他在應謬心中的地位更加牢固。這才是真實的傲天,有誰知道,在他看似冷漠的軀體內還跳動著一顆大仁大義的慈悲之心啊!
「大人,我明白了!」應謬五體投地,以表達心中的感動。
「大人!」忽啦啦盔甲翻動,所有將士轟然跪倒,縱情高呼。
傲天連連點頭,請所有人起身。這一刻,他身軀顫抖,老淚橫流,哪裡還有一絲戰神的模樣?
這不正是自己一直追尋的明主嗎?雖然知道不會有人看見,但夜影還是恭敬地朝傲天拜了三拜,當他抬起頭看到傲天深邃的眼神時,忽然間心生後悔,禁不住捶胸頓足,真想狠狠打自己幾個耳光。
他想到了自己和傲天之間的約定。按照約定,傲天只有憑借真實實力窺破他的行藏,他才會恭敬地稱呼傲天一聲「大人」,可從傲天今天的言行來看,即便傲天永遠不能發現他,他也願意心甘情願地稱他為「大人」哪。正是他自己,親手斷送了自己的理想,在他和傲天之間劃下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夜影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像他們這種身份的人,話一旦出口,任風急雨驟,也是萬萬不能隨意更改的,因此只有傲天達到約定的要求,他才會有再次跟傲天交好的機會。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毫無希望地等待下去……
「大人,大事不好。」應謬突然打破僵局,抬起頭看著傲天,神情相當慌亂。
「怎麼?」傲天訝道。
應謬將掌握的情況簡要說了一番,遂做出推斷:「依屬下看,艾倫琴城恐怕已遭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