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一片靜悄悄的。
政府來的電報已經順著軍官們的手一個個傳了下去。
其實這樣的事情軍官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留字奉天的結局無非兩個,一個是與城同亡,一個是伺機突圍。
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們的心裡還真不是滋味。
畢竟,他們已經在這裡堅持了那麼長的時間……
鄭永看了看陶平,早有準備的陶平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出了已經制定好的突圍計劃。
每個人都在安靜的聽著,沒有一個人插嘴,也沒有一個人提出問題。既然已經來了那麼就讓它發生下去吧。
「突圍的大致計劃就是這樣。」陶平說著沉默了一下:「但是需要在奉天留下一個團,以掩護主力撤退。」
沉默,作戰室裡長時間的沉默。
留下的這個團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裡都很清楚。
「我留下吧。」司徒天瑞悶聲悶氣地說道。
「還是我留下吧,反正我的腿也沒有好利索,突圍怕連累你們……」鐵定國點著了一根煙。
「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有什麼可以爭來爭去的。」歐陽平怪笑了下:
「我看摸鬮得了,哪個祖上不積德,摸到了就留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趕緊說道:「我不參加,我幫你們準備鬮去。」
「這辦法好,誰也不用爭了,送死的活。」鄭永勉強笑了一下:「除了歐陽平,在座的所有軍官想參加的都參加,我也摸。」
「師座。您就不用了吧,您是師座……」
鄭永擺了擺手:「師座也是軍官,一樣的……」
等了會歐陽平端了個一個米盒,外面用塊黑布遮擋住了,猶豫了會說道:「師座,你是長官,你先來吧。寫著留字的就是……」
誰都知道先摸的話,摸到留下地概率會大大減少。
不過沒有人有怨言,畢竟概率再低也會摸中。況且,師座一奉天最高城防長官的身份參與進來,夠了,這已經足夠了。
鄭永將手伸了進去,一會拿出了一張折疊好的紙條,他慢慢地打了開來:
「留」!
會議室想起了一陣低低的驚呼,那麼小的概率也被師座摸到了?
歐陽平看著鄭永。=小說首發==過了會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捧著木盒慢慢的走了出去……
「奉天保衛戰因我而起來,看來,老天也要我留下來啊?」
鄭永反而笑了起來:
「好吧,這是天意,大家都不要爭了。我命令,突圍時由陶平全權指揮,陶平陣亡由鐵定國指揮。鐵定國陣亡由司徒天瑞指揮……」
「師座」
鄭永擺手打斷了想要說話的鄭文根:
「這事就這麼定了。咱們說點喜慶的事吧。本師座決定結婚了。日子嘛,我看就定在突圍地前夜,咱們這也算沖沖喜!」
「轟」的一下,司令部裡頓時像炸開了膛,剛才的憂傷氣氛一下被沖淡了許多。
「師座,新娘子是誰?」
「還有有誰,肯定是春妮啊。」
「還是咱們師座有良心,春妮多好的一個姑娘啊。」
亂哄哄的一片七嘴八舌。吵得自己剛才想說什麼都給忘記了。
看來春妮的人緣還真不錯,居然有那麼多的人喜歡她。
「靜一靜!靜一靜!」
陶平扯著嗓子好容易才讓大家安靜了下來:
「我宣佈,師座婚禮籌備司令部成立,由我擔任婚禮總指揮!」
軍官們差點噴了出來,什麼叫「師座婚禮籌備司令部」?
好容易從亂成一團地司令部裡脫身,走了出去,外面的月色鋪灑在了地上,柔柔的。彷彿在這個夜晚。戰爭離奉天很遠很遠。
遠處有個人影站了起來,向周圍看了看。然後迅速消逝在了月色之中。
好像是歐陽平?
鄭永悄悄的走到了剛才歐陽平呆的地方,那是一條水溝,上面漂浮著一些紙條,正在順著水流動的方向緩緩向前。
鄭永撈起了幾張,小心的攤了開來,每張紙條上面都有一個字:
「留」!
鄭永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歐陽平不參加抓鬮,為什麼歐陽平主動去準備抓鬮,為什麼歐陽平要第一個讓自己抓。*
因為,自己一定抓到的是「留」。
可歐陽平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為什麼,因為你必須要最後一個走。」
看到鄭永放在自己面前地紙條,歐陽平一點沒有羞愧地樣子:
「你是師的師座,是奉天的靈魂,要走,只能是你最後一個走!」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這個人很難得喝酒,他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面上的表情顯得非常平靜:
「奪取北大營的時候,你沖在了第一個;決死輦嘴子的時候,你還是沖在了第一個。你是什麼?咱們師的魂,在老百姓地眼裡你就是英雄,你想過你先離開奉天之後,大家會怎麼想?可你要活下來,從此你就是咱們的軍魂……」
鄭永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拿過了他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喝了下去:
「留在這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如果我戰死了,你所說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歐陽平譏諷的笑了一下:
「你死了我保證對未來一點損失也沒有,我是小人物,你也一樣是個小人物。師將來一樣還會有個師座,王師座,李師座……
報紙上,政府會大力宣揚你的功勳,會讚許你為民族英雄,抗日之魂。然後等我們再次和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大喊,為了師座,前進!。
可你要是不死呢?師就是你的師,你一個人地師。官兵會不服從政府地命令,但不會不服從你的命令。因為你衝鋒在前,因為你最後一個離開戰場!你地話對官兵來說就是不可違抗的聖旨。你讓他們去死,他們就絕對不會想要活下來!」
「瘋子,都說我是瘋子,可你***比我還瘋子!」
鄭永苦笑著搖著頭喃喃說道。
這個人是瘋的,他究竟是為自己好,還是想著法子害自己?
可他有一句話說對了: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小人物,誰死了政府都不會真心流一滴眼淚!
然後他們的相片會被高高的掛起來,在祭奠的那一天接受一個接著一個長袍馬褂,或者西裝革履的人假惺惺的祭奠。
再然後?
沒有再然後了,再然後他們就會被那些官員們給忘得乾乾淨淨……
頂多,在吃飯的時候,會有某個官員舉起酒杯沉痛地說道:
「為在奉天死難的鄭師長和官兵們乾杯。」
滑稽,鄭永想起來就覺得滑稽。
也許真正記得自己的只有師那些從奉天倖存下來的老兵們。
也好,如果自己能把這種不畏死亡的精神,或者是歐陽平所說的軍魂永遠地留在師所有官兵的心中,那麼自己的死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我發誓!」
鄭永非常認真的對歐陽平說道:
「你給我聽好,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給我認真聽好了,如果我能夠活下來,我發誓,我一定會親手槍斃了你!」
歐陽平無所謂的笑了一下:
「也許,那時候我已經死了。」
鄭永忽然笑了,他抓起歐陽平面前的酒壺,猛灌了一大口。
這個王八蛋真的不是人,可這王八蛋說的話有道理,自己要不死那就是師的軍魂。
「你說,一旦中國和日本大打起來了,咱們能活到戰爭結束嗎?」
說這話的時候歐陽平露出了難得的正經。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但我保證你一定能。」鄭永用歐陽平一貫喜歡的怪腔調說道:
「衝鋒從來在後,像你這樣的人要是早死了,還有什麼天理了,你說我說的對不?」
歐陽平終於也笑了出來: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萬一你這次死在奉天了,我一定沖在第一個和東洋人拚命去。」
「要是我很不幸活了下來呢?」鄭永揉了揉鼻子,嘲笑著又倒下了一杯酒。
「那咱該怎樣還怎樣,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個感覺,像你這樣的人不會早死,你一定會好好的活著,比任何人活得時間都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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