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十 第十七章(下)
    蘇九算盤打得極精,他認為以江湖上傳言,說林飛川與史相公門下的一些黨人有點齟齬不合,相互間勾心鬥角竟相拆台。自思作為史相公的義侄,應該不至於會失去這位當權者的寵信才對,此次兩大法場的稅務欄頭和水軍戰船前來找雙木商行的岔子,這肯定是史黨中人私下裡的鬼打鬼,絕對與失勢與否沒有關係。自己這種既無錢又無能,眼高手低混江湖飯吃的游手閒漢,要想今後能傍靠上一個勢力活得鬆泛舒服些,投靠趙氏兄弟和其他高位的官宦是不可能的。若是可以在現下這件事上對雙木商行有所幫助,或者出些力氣讓雙木的人欠自己一個人情,那今後就會有說不盡的好處,甚至被收入到雙木旗下都大有可能辦得到。到那個時候,自己一夥人不就能夠安安穩穩地吃碗太平飯了麼。

    蘇九太過於小心,叫出的聲音不大,大街上人聲嘈雜,盤生伯他們根本聽不到。這時候的蘇九既想為雙木鏢局的人報個信,多少討幾個賞錢花花,運氣好時說不定還能傍上財勢大可以遮蔭的巨樹。可他想在陽邏堡繼續混下去,又怕讓不相干的人聽見,看穿其在內裡弄鬼惹來法場的稅吏差役們報復。

    又驚又急的蘇九眼見盤生伯他們就要走過小巷口,他在一愣之下,內心裡還是改變命運的想頭佔據了上風,情急之下鬆脫鞋子探出光腳板,用腳趾夾了個小指大的石子,身形一偏之下抬腿將腳上夾的石子甩了出去。

    快腳的名頭可不是吹的,一顆石子不輕不重地打在盤生伯地大腿側邊,令得盤生伯大步緩行的勢子一滯。

    「咦!甚麼……」吃了一驚的盤生伯輕呼後輕聲喝道:「小心。有人暗算……」

    看清地上滾動的小石頭,隨行地一名護衛四下一掃,發現從小巷內探頭擠眉弄眼揮手招呼的蘇九,沉聲道:「不要大聲高叫。

    那人看似沒有惡意,大家戒備了,且去看看此人有甚事相招。」

    盤生伯當先走入巷口,上下打量蘇九,不慍不火的問道:「這位老弟,何事用石子相戲?」

    蘇九:「幾位可是雙木商行的官人?」

    盤生伯:「我們是岳州『上江船行』的人,也算得上與雙木商行有些少淵源。老弟卻是何許人,用石子能上能下我等來些有何見教?」

    「小的蘇九。人稱『快腳』的便是。只因時才在碼頭茶肆內喫茶時……」蘇九將大江與碼頭上有水軍及鄂州稅務封鎖的事說了。

    不明所以地盤生伯失笑道:「某家還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原來卻是稅務的人來收商稅。你這廝倒是有心,我等在些先行謝過。不瞞蘇老弟。本船行所運之貨並非什麼值錢地東西。先前已經在岳州稅務納完了稅錢,帶地是從岳州直落平江府的長引,想來這些稅務的欄頭不會與我等過不去。再說了,本船隊所運乃制武軍的糧草,而且船上押運的軍兵不少,不僅備有刀槍,還有一些弩箭。以此,諒他們也不敢輕易與我們為難。」

    與盤生伯同行的另一位小管事卻是變了臉色。在一旁提醒道:「盤大管事,依在下看,鄂州稅與水軍一起出動。弄出如此大的陣仗,必定是早有謀算。試想,陽邏堡這裡就只我們『上江船行』的船隊才是數十船貨地大買賣,他們極有可能是衝我們來的。」

    盤生伯:「於管事,難道鄂州稅務的那些稅吏欄頭還敢動我們船行所運地軍糧不成?」

    蘇九:「管事官人,若是大軍的糧草,必定有朝庭樞密院頒付隨行的文書扎子及軍中號牌等,並還會有大軍士卒於船上護送,大宋境內任是再有倚仗的稅務也不敢動你分毫。如若不然,則貴船行的數十船糧草要想離開陽邏堡,那可就有些為難了。小人請教,貴船隊可曾請領了樞密院的軍糧文書、號牌,船上可有軍兵隨護押運?」

    盤生伯道:「各船上總共是京東制武軍運送糧草的一哨役兵押送,京東安撫使衙門、制武軍兩處的關防文書也隨身攜帶。至於甚麼樞密院的文書、號牌及大軍的押送官兵麼,那倒是沒有。」

    蘇九冷笑:「嘿嘿,這不就結了,三大法場的稅吏欄頭只認樞密院的文書和朝庭大軍的官兵,這是不得不低頭服軟的大主家。別的麼,他們自以為有通天之能為,可不管你甚麼京東安撫使衙門、甚麼京東制武軍的百十人小隊軍伍。以小的想來,敢離境越界前來收稅的那些鄂州稅務官吏,若是沒收到足夠令其滿意的銀錢,必定會扣船收貨鎖人,不把這些糧草全部折成現錢弄進他們的荷包裡是不會收手的。」

    盤生伯大駭之下,卻還是心有所疑,問道:「哦,此話怎講?」

    蘇九是個粗人,心下忖道怎麼這位大管事連些天下俱知的事也不懂,嘴裡則不管不顧地當面大驚小怪叫道:「哎喲,我的大管事官人噯,上趕著你在大江水路行了恁般長時間的船,敢情還不知三大法場的厲害麼。」

    還是那位於管事怕盤生伯面子上不好看,連忙圓場說:「盤大管事初來船隊,還沒來得及細察此事。且聽小人細細道來。」

    原來,三處被天下人稱為「法場」的稅務,只要到了他們的地頭上,就有種種收錢的手段。比如,商人沒有販運的貨物,欄頭們卻編造出貨物名稱、數量,令商人納稅,稱此為「虛喝」:商人販運本是少量價賤的貨物,卻被改成貴重而量多的貨物以徵稅,而且「以一為百,以十為千」地虛增數量,稱為「花數」;稅務收稅不收紙幣「會子」,強令一定要以銅錢交稅,若是無法交出銅錢,即扣下貨物不予放行,過了期限則強令「以物貨抵。當價准折,或原值十文,止折作三兩文之類」,這又稱為「折納」;收稅的欄頭們都有七八尺長的鐵錐。是為「法錐」,對過往船上的「所有箱籠,並行錐插,其衣服物帛之屬,多被損壞」。至於船上「本無貨物,卻稱有貨物」,或「已納稅錢,卻稱不曾收稅」更是頻頻發生。法場的欄頭。「各有小船離稅務十里外,邀截客旅搜撿稅物,小商物貨為之一空」。實為搶劫。

    於管事道:「……,據聞。當年京東忠義民軍及移至淮南地李全所部,他們採買的糧草也曾在這幾個法場被滅了數萬以至數十萬石糧草,押運的忠義民軍兵卒也被稅吏招來大軍斬殺了數百人。特別明顯的例子,那就是在去年(紹定三年,230年)四月,知揚州翟朝宗便是以徵稅地名目,派了千餘淮南軍健卒與鹽城稅務之人勾結,一舉將李鐵槍七十餘艘糧船共三十多萬石花了大批銀錢購得的糧草奪走。當時就惹得李鐵槍大怒。隨即以捕盜為名,率水陸軍兵數萬強行攻入鹽城,搶走城內所貯的所有公私鹽貨。還斬殺了數百淮南勁卒,算是被他連本帶利的撈了回去。若非如此,那李鐵槍只怕是要吃下這個啞巴虧了。」

    「甚麼,連兵鋒一時無兩的李蜂頭,也被稅務與大軍的人給吞了數十萬石糧草!?」聽得於管事將三大法場的厲害處細細地說了,盤生伯這才驚怕了起來。

    思忖良久,盤生伯從荷包內取出幾張楮幣,遞到蘇九面前:「蘇老弟,能得你通風報信,令本管事不至於被新法場的欄頭們掩殺個措手不及。這十貫文地齊魯紙鈔先請收下,給你的兄弟們吃碗酒,事了後我雙木船行還有些少報答。」

    盤生伯雖然僅是先片刻得到確實的消息,心知這樣總好過一無所知被弄個手忙腳亂。他們這次所運地大批糧食,不但關係到新攻佔地大片地面能否安定穩妥建立政權,還是應付今年天旱歉收所必須的最主要物資,更是為補足去年底今年初大戰清空了的糧食倉庫而備,以防蒙古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報復所做的準備。

    有這數種天大干係的糧草,那是萬萬不能有絲毫損失的。以此關係到山東數百萬軍民的生死存亡的糧食,若是被那些稅務地貪官污吏吃滑了嘴,接下去那就別想再有多少糧食可運到山東去了。

    本地接鏢小店所用的信鴿剛好放出,一時間盤生伯還真沒什麼辦法可以立即向岳州、隆興府兩地的船行報信。看到蘇九這位地頭龍拿到錢後還在身邊站著,盤生伯即時便多了一個主意,以商量地口吻向蘇九提出幫助的要求:「蘇老弟,不知貴兄弟伙中有人能潛出陽邏堡否,你們是否肯替我帶送一封急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岳州去麼?」

    「些許小事,不在話下,在下的弟兄自是願為貴船行效勞。」蘇九僅是向雙木商行的人報了一個口信,就得到足足十椿銅錢的齊魯紙鈔,心下早樂得開了花。此時這個看來像是船隊高位管事的南方蠻子有所求,如何肯放過向雙木商行示好效力的機會,趁此提出自己的看法:「盤大官人,依小人淺見,你老不若趁手多寫一封信,由在下的弟兄分由水陸兩途送去岳州以策萬全……」

    「那好,請蘇兄弟跟我們來認一下門再去招呼你的弟兄,稍時逕自來取信便是。」

    陽邏堡西門外兩里左右,大江邊有個長度三四里,高度不足一丈的石壁江岸,石壁下百多丈方圓都是丈五以上的水深。依著這道天然的石壁,這裡用大條石相隔砌了幾道丈許高的牆,建起了三個互不通連、可以泊靠萬斛以上大船的河港碼頭。以老練的火長、船主目測估算,像這樣的碼頭每個俱能停泊數百艘大船。如果三個碼頭都停滿船,再加上江面上多泊一些的話,只怕光是陽邏堡這三個碼頭就能錠下兩千艘以上的艨艟戰艦。難怪當年抗金名將、民族英雄岳飛會在北伐之初,把此地選為水軍的基礎大寨了。

    只不過,岳爺爺率軍收復了襄陽後,大宋朝的邊事戰場已經向西北方向轉移,現時靠近金國南京路的京西南路襄陽府數十年來成了戍邊的重中之重。

    經歷了上百年的風風雨雨,陽邏堡三大碼頭已經不復往日之盛。目前僅有中間地那個成了民用的碼頭還完好無損,左右兩側則已經成為頗有陽邏堡特色的兩大片草市了。

    不久前剛從山東根據地勾抽回岳州分鏢局的晏昌朝,這次負責率領百多鏢伙押運糧食,船隊地大管事與人到堡內遊玩。其他船夫也各自到草市尋覓購買便宜土產。只有鏢局的一眾鏢師、鏢伙,因為數十萬石根據地急需的糧食不容有失,還全部留在船上小心翼翼地守著。

    自己坐的船泊於碼頭中部,一塊讓人上下的跳板將船與碼頭連接在一起。盛夏的毒日頭看看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會升到中天。閒來無事煮滾了一鍋水,慢悠悠地衝出一大壺茶,自個坐在船篷內優遊自在地細品慢飲。不經意間朝上游的江面上一掃,嘴裡「耶」的出聲,晏朝昌從囊袋中取出「千里眼」。拉長了放到眼前一看,自語道:「怪事了,怕是有上百條課船吶。好大地手面。他們為何會吃出界到黃州地境來了,莫不是……咦!還有水軍的戰船一起來了,稅務的人與水軍一道,難道說他們接到探子地線報,這裡有大宗向金國走私地銅鐵器具不成?!」

    想了想,晏朝昌高聲向船上的鏢師大叫:「誠兄弟,叫人在本船升起船行的主事旗、鏢旗,並傳令下去。稍時會有稅務的課船到碼頭上,江面上也有水軍的戰船在游戈,大家準備好自己的兵器鋼弩。小心些加強戒備,以防有哪些不開眼的混混來我們船上討野火。」

    天色近午,是時候差不多要開船了,草市上閒逛的船夫們陸陸續續回到船上,各人放妥買到地物事,隨即各自動手開始行船前的準備,只等去堡內的大管事他們一回來就出發。

    數十艘小課船分散在碼頭外,把碼頭上地數百艘大小船隻圍得死死的,一條船不可能溜出去。另有數十艘坐滿了人的課船則靠上碼頭,數十個身穿前後繡有稅字、拖著比人還長鐵錐的差役,和百多名提刀扛槍穿了大軍制服的兵勇們,一面對走避不及的人們拳打腳踢,一邊大聲吆喝叱罵,把碼頭上的船老大、水夫們趕得跌跌撞撞哀聲不絕。碼頭上雞飛狗走,亂作一團。

    不多時,碼頭上一靜,遠處一簇人聚於一堆,面向碼頭下的泊船處指指點點。另有三個人不知何時取出一面銅鑼,高叫傳話:「奉掌鄂州副商稅院使司塗大人及江漢水軍統領白將軍令,有線報稱:陽邏堡這段江面上藏匿走私歹徒,泊於碼頭上的各船現時禁止離開,船上的人不許上岸,無論農家工商人等非經查驗准於離開後不得離船。若有不聽軍令、政令聒噪搗亂者,將依律按軍法王法處置……所有人都聽好了,各在原坐的船上靜候差人勘查繳稅,否則休怨律法無情……」

    移時,一個青袍官服的人出現在碼頭上,看來像是名位較高的稅吏。

    官服稅吏與那一小堆人講說了幾句,便領著十餘個穿號衣的欄頭、專欄、曹司、數錢(「欄頭、專欄、曹司」是「都商稅院」的吏役,公吏名,「數錢」則為公人名),攜了各色器具朝晏朝昌所處的船位行來。

    氣焰囂張的一群人漸行漸近,晏朝昌從艙口看去,那稅吏大約三十來歲,原本是和藹可親的白淨團圓面,卻是長滿了暗黑色的大小斑塊,映得那張臉成了青灰色,有如從閻王殿逃出來的野鬼,青天白日都陰慘慘的顯得甚是嚇人。

    「哈,衝我們來了。」幾個鏢師叉手抱胸,冷冷地注視著這些臉色不善的欄頭。

    晏朝昌彎腰鑽出船篷,雙手互扣置於腹前,靜靜看著這些稅務的人來到跳板邊。

    稅吏板著他的青灰鬼臉率先停下腳步,雙手背於身後趾高氣揚地地揚了揚頭示意,又朝邊上的人使了個眼色。

    「嘿嘿,這幾個死賊囚身上綢緞武士服,衣著光鮮得緊,想來是那個大戶的家丁、護院之流罷。你們這些人的家主,做了走私違法的事,有天大的麻煩了。」先坐實船上的人是走私,給不知所以的人一個下馬威再說。嚇破了別人的膽,稍時收起稅來就可以予取予求,甚至能把數十條插了同樣小號旗的船隊全部弄到袋子裡。一個穿了號衣的欄頭越前一步向稅吏恭敬地躬身施禮,然後轉身收起笑容變了個惡面,眼睛一掃晏朝昌等人,再跨前兩步挺胸凸肚地冷笑兩聲,眼中射出的光芒像是看著將死之人一般。

    輕輕拍打手裡的鐵尺,欄頭一個椅栓般的大頭顱仰面朝天,虯結的短鬍鬚可笑地翹動,現出一副凶狠的模樣對晏朝昌厲喝:「這條船上的旗面最大,想必是為頭之人乘坐的了。呔!有說得上話的活人麼,滾出一個來向虞候大人回話。」

    「總不過是仗勢的爪牙罷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看你作威作福能到幾時。」敢跟晏夢彪一起殺官造反,敢拿起刀槍與官兵廝殺,晏朝昌年輕氣盛又有勇力,哪能看得過這人的嘴臉。

    嘴裡輕罵一聲,看也不看這些人一眼,氣勢絲毫不奪地亮聲叫道:「喲呵,哪個沒長眼的物事在此胡叫亂吠,恁般大的一個人站在這裡,竟然也會看不見?叫個會說人話的出來與我交涉,太爺不講獸語,不與畜生說話。」

    「哦……啊……耶……」虯結鬍鬚的欄頭沒想到晏朝昌不吃自己恐嚇,平日裡對付商賈旅最為有用的這一套再無功效,一時間張大了嘴,驚奇地看著船上這幾個膽大包天的人說不出話來。

    稅吏身邊另一個錦袍瘦子,一見那欄頭弱了本方的氣勢,搶前一步尖聲叫罵:「篤!你這廝好大的賊膽,見了我家虞候大人如此不敬,不怕頂撞了該管上官,虞候大人惱了時定你個薪杖縻押流配之罪麼。爾等姓甚名誰,有何大不了的來歷,速速報名乞見求免,休得誤了自家性命。」

    晏朝昌手舉一方腰牌,喝道:「大宋京東東路登、萊、密諸州制勇軍前準備將晏朝昌,奉陳都統將令,押送軍糧赴京東。本將軍務在身,閒雜人等遠離避禍,否則以干礙軍務處治。」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