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彌遠坐於席上看著蒙古人氣乎乎的起身,一個侍妾來到他身邊,在其耳旁低語了幾句。
史彌遠點點頭揮退侍妾,於全部蒙古人都走了之後,也不與親近的一眾官員多話,丟下他們兀自在大廳內吵吵嚷嚷不去理會,在兩個俏婢的扶持下急匆匆地回到後堂。
一進小花廳,還沒等坐實,屁股才挨到軟墊上,就迫不及待地向正低頭拱手立於一側的趙汝梅問道:「賢婿免禮,坐下與老夫說說可曾見到你那飛川兄弟,他有否答應立時趕回臨安來麼?」
「回稟岳父大人,小婿此去京東東路,未曾見到飛川兄弟……」
「未見到強雲賢侄,哎喲,那可糟了。」近月與蒙古聯宋使在心計與嘴頭上交鋒,勞心勞力熬夜思慮,飲食也不正常,體內的冤鬼趁機蠢蠢欲動想要發作,紅丸子多服不算,天地丹也是越刮越多用於相配,方能勉強鎮壓住。米巨秀去尋天地丹頭走了幾個月沒見回轉,少了丹頭的天地丹又只剩下一半,這可怎麼得了呀。若是林強雲再不回到臨安來為自己作法鎮邪,那可就離死期不遠了。
史彌遠這時不但嘴裡發苦,就是肚腹中也隱隱有些堵塞。暗道:「糟糕,糟糕透了。這情景只怕是體內的冤鬼聽得賢侄不會即時回臨安,他們高興得又來收拾老夫矣。」
心裡大叫不妙的同時,史彌遠忘了是自己打斷趙汝梅的話,著急地催道:「那還等什麼,賢婿快快將此去京東的事細細說來。」
趙汝梅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他身材不高。也就五尺四五上下,生長於富貴之家保養得極好,長有七寸美須的團圓臉膚色細白,修長地手指不時會無意識地成拈花指狀。此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家學淵源,從其父趙善湘深研《周易》占簽,對此有極深的造詣。他正準備著書立說,提出了「系辭之情」論「吉凶悔吝」的《易》理,「心筮之妙」為「蓍筮之本」地占筮論。將兼具象數與義理兩方面內容的《易》學與當今理學相融合,以圖把巫術的神秘納入可控制、可調整的道德修養的範圍,從而表現出探索心靈與外物、道德智慧與卜筮象數之關係。
十年前,與史彌遠私交甚深的景讞太子死後的第二年。史彌遠因寧宗另選宗室皇子以備儲君,開始關注皇家選嗣問題,也就是那時他第一次見識了趙汝梅占筮。當時卦象指明了幾點:寧宗身後的嗣君目前還在東南方向。是個地位低下地平民;儲君的出生日期必須是上半年。而且離新春元旦愈接近,則與史彌遠的關係將會愈密切;君臣之間只要不生閒隙、不起猜疑,雙方相輔相成之下地地位也將保證在十年之內牢不可破。
史彌遠哪裡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地荒唐事,也僅是一笑置之腦後。
後來卻證實了趙汝梅所佔之卦的準確:余天錫於臨安的東南紹興找到了趙與莒,不到兩年就被扶上了皇帝的寶座;新皇趙昀於正月初五出生,離新春元旦只過了四天,這日子夠近了;現時已經過了七年,君臣一直甚是相得。大宋的政權從頭到尾都牢牢掌握在手中,自己的地位可以說得上是牢不可破。
此後,連續幾次大事趙汝梅都給出了卦象。每次都為史彌遠解決了大問題。
因為十年之期將到,十年後的休咎趙汝梅又再也不能從混亂不堪的卦象中看出什麼,於是史彌遠才會讓他藉著探問是否接受蒙古宗王公主為妻地理由,到京東路來尋找林強雲。
史彌遠要趙汝梅面見林強雲時為此人也佔上一卦,希望從其卦象上看出自己的前途。並盡快將這個便宜侄兒召回臨安,以確保這位可以左右自己性命,又掌握了道教相當部分實力,並還能將道法仙術用在對陣殺敵之上的年輕人站在自己地陣營裡,不被其他居心叵測的敵對勢力拉走。
「岳父大人不須憂心,小婿這次到膠西雖然沒面見飛川賢弟,但卻為安撫使張大人、副使沈大人各佔了一卦,兩個卦象都與岳父大人之卦極相類似。」趙汝梅神態從容地安慰史彌遠。
「此事果真?」
「千真萬確。」
趙汝梅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讓史彌遠將提到半空的心落了下來,控制住情緒不讓女婿聽到輕吁了一下,掩飾自己的心態徐徐問道:「你那飛川兄弟去了何處,京東三州的政治民生可還能夠維持麼?」
趙汝梅:「岳父大人容稟,據安撫副使沈大人所言,有蒙古韃子見不得三州土地回歸大宋,派兵前來侵掠。飛川賢弟受制武軍都統制陳君華所請,隨軍到高密城外禦敵去了。」
史彌遠:「唔,有外敵入侵,自是以國事為重,見不到飛川賢侄須是怪他不得。哎喲,這兵凶戰危之事,賢婿一介書生,你可萬萬不能到軍中去尋他。」
趙汝梅抿嘴輕笑,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還有點自知之明,不會愚蠢得到戰場上去送死的。不過,此番到京東倒是讓小婿得見了不少新鮮事,若是我大宋所有州縣都能治理得似京東三州一般……不,只須有他們那裡一半的好,那可就……那可就……」說到後來似是想起了什麼,聲音越來越小,心事陷入沉思之中,臉上有抑制不住的激動流露。
史彌遠奇怪地看了女婿一會,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問道:「就會如何,賢婿可是說話呀?」
趙汝梅有些難為情的拱手道歉:「回想起京東七日所見,小婿一時失態,岳父大人原育則個。」
史彌遠:「無妨,賢婿接著說下去就是。」
趙汝梅:「京東東路小婿走了四縣,那兒雖不如兩浙路大埠州城般繁華,卻是物產豐饒商賈來往,比小婿所見南方各地的小州縣城繁榮得多了。」
說到高興處。趙汝梅站起身踱到廳中,一邊回憶一面慢慢講述:「小婿因飛川賢弟不在,所到處無論是城內廂坊或在鄉村裡隅,入目可見細民食不甚精而有餘。衣雖多補而厚暖;小婿在七日內不曾見有乞丐向人行乞求食,但見大街小巷潔淨無比,清掃之人遍佈街坊里巷無處不在……」
這一下說起京東東路的見聞,趙汝梅一個人頓時神采飛揚,指手畫腳地連比帶說,口沫橫飛地把個三州地面誇得天上才有,地上無雙。他所說的全都是事實,但也不乏將一時所見而理解不了的事物。人云亦云地歸結到林強雲施了道法神通上去。
趙汝梅最後總結道:「若非京東三州地面屢經戰火,人丁實在太少,特別是男多女少地情況最為嚴重。其地倒也不失為一處將來北伐中興的前進基地。不過。這卻要等數年之後,看看三州地面能否抵禦得了蒙、金兩國的征伐,方可再下定論。」
史彌遠聽了趙汝梅這麼一番極力推崇京東羈縻州縣治政的話,心裡真是感慨萬端:「看來這張、沈兩人倒也是個治理地方的能臣幹吏,待到他們三年任期一滿,怎麼也得將其人勾抽回大江以南來試試,若是真有本事的話,不妨將他們放到朝中作為助力。」
史彌遠有鑒於此。對林強雲更是放心不下,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將此人牢牢抓在手裡。絕對不容有失。
「史府宴上趙葵被史相公制止,未曾與蒙古人一戰,宴後的賞寶會不歡而散。」趙的聽完了趙與歡所說的史府情況後,沉默了一會抬起頭仰望大殿的拱頂徐徐說道:「唔,這樣看起來,史相雖是日漸老去,身體多病一日不如一日康健,但還沒老病至昏庸糊塗的地步,看來此時還不能對其黨羽動手剷除。」
趙與歡——自兄長登基做了皇帝後,他的與芮之名就由聖上親自改賜為與歡——心知自己這位哥哥雖然已經當了六七年的聖上,但帝位並不怎麼穩固。
兄弟兩人屬於燕王德昭一支,很早就已經沒落,失去王爵。作為德昭地後代,趙昀的曾祖和祖父均無官職,父親趙希瓐也不過是一個九品縣尉。因此,趙的雖屬趙宋皇室,但社會地位並不高,與平民無異。趙的原名趙與莒,其弟趙與芮,兄弟二人年紀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全氏無力撫養孩子,回到娘家寄居。趙與莒地舅舅是當地地保長,家境尚好,趙與莒兄弟就在全家長大。沒想到時來運轉之下被一位余天錫大人發現,後來又讓史相公選上接入宮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由社會的最底層竄上一國之君的峰巔高位,這種眨眼間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快得兩兄弟來不及反應。
趙與歡今年二十三,比乃兄小了四歲,平時也經常聽兄長說起自己在朝中毫無根基,沒有任何政治勢力與威望,之所以能夠登上帝位,全靠史彌遠扶植。要想鞏固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的帝位,必須要有史彌遠的。
趙晌還時常告誡乃弟,要以故皇子趙竑的遭遇為鑒,千萬小心史彌遠翻雲覆雨地手段。這讓趙與歡瞭解到其兄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才一改剛登基時的初衷,放棄在短時間內有所作為,以顯示其比趙竑更有能力中興宋室之心,將政事完全交給史彌遠處理。自己躲在深宮韜光養晦,心甘情願地過起了碌碌無為的日子。趙與歡真地很佩服兄長,有這樣的心計他才能當上皇帝,也確實比故皇子趙竑要富於心機,也更懂得權力鬥爭中的生存策略。
趙與歡向來膽子就不大,去年兄長實在是沒有人使用,才讓他執掌京淮羅卒廳,負責指揮暗中探查臨安與兩浙、兩淮及京東數路官民的動靜。他知道自己不是搞陰謀詭計的料,沒法幫兄長什麼大忙,只是接到自己認為重要的消息後,立即轉手送給趙昀,讓皇帝自己去決斷。
趙與歡小心地輕聲問道:「聖上,您的意思是說,不動史黨的爪牙,讓他們繼續壯大。哪。我們何不從根子上著手,把史相公直接貶到邊遠軍州……」
「噤聲……」趙昀大驚,喝止與歡之餘不忘警覺地向四周查看,待到證實偏殿內只有自己和與歡二人方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吩咐:「此後千萬記得,萬萬不可露出對史相任何不滿之色,更不可對史相有任何言辭上的不敬,即使史相日後老去,也不得有半點更改。」
「這卻是為何,請聖上與臣弟解惑。」
「皇弟呀,你還是太不知曉世事了,可知朕登位數年都不動史相的原因麼?」
「敢問聖上。原因何在?」
「罪史相,便等於是否定了其以往各種,否定了史相地以往各種。——也就動搖了朕榮登大寶繼承大統之合理、合法性。所以。朕既與史相結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相聯關係,也就只能讓史相獲取更大的擅權之勢了。因此,朕於史相未曾撤手仙去之前,須得行『韜光隱晦』之計,處處表現出無所作為。讓史相及其黨羽覺得朕還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心中絲毫起不了警醒防備對付朕地心思,先保全我兄弟的性命、坐穩這龍庭寶座再說。」
「聖上聖明。臣不及萬一。」趙與歡這時恍然大悟,但還是有些不大甘心地問道:「可是,這樣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還要再等到什麼時候聖上才能親政執掌權柄,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聖上中興大宋、起兵北伐收回失地的大抱負啊?」
「皇弟,離此回去後,你要即刻下令,派親信邏卒密切關注通議大夫行蹤,一旦這位前些時去武當山傳經講道的林愛卿回轉行在,既宣其進宮覲見。」
「臣尊旨。」
「還有,此前的數度密詔照行,不得有絲毫懈怠,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得依例急報朕知。」
「臣謹尊聖上教誨,必定嚴令一眾邏卒精忠體國,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如此,皇弟下去吧。」
對於在史彌遠主持下確定了聯蒙攻金的策略,趙昀這時候的心裡其實也很矛盾。
本朝先帝(寧宗)於嘉定十一年(28年)響應了蒙古聯合攻金的提議,從遲遲不見行動地情況來看,先帝是有唇亡齒寒的顧慮在內的。
趙昀內心裡其實也覺得早前喬行簡,這次地趙范反對聯蒙攻金說得有理,以前對金國求和之請雖然置之不理,但事實上也不再興兵北伐,正是大宋君臣顧忌蒙古地緣故。
此後,金帝完顏守緒即位之初,便派李唐英為使赴宋求和,到潞州被拒。金帝還是不失時機地停止了侵宋之戰,集中兵力抗禦蒙古;起用一些力主抗蒙的大臣和重用抗蒙有功之將帥。到了蒙古侵金統帥木華黎病死,蒙古成吉思汗忙於西域戰事,與金朝的戰爭暫時稍歇,金國有了一段喘息的機會。
可惜趙昀一是還未登位,二則當上了皇帝之後,掌控實權的史相又忙於為新帝鞏固皇位,無暇打理與金的關係,沒能把握住與金交好的大好時機。
此時,趙昀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史彌遠的身體日漸不支,眼看沒多少年好活了,可能隨時會撤手西去,必須早做擴充實力地準備。
按羅卒廳密報上來的消息說,史彌遠早就應該駕鶴仙去的,若非通議大夫林強雲這位得道上人,不計所失地用仙丹、法寶連帶著拼卻減損道基修為作法為其續命,才能將其性命維持到現今。
大宋皇室的傳統,一貫以來就是利用神仙天道傳承之說,以示得來的江山乃天命所歸,是名正言順的順天應命之舉;歷代趙家天子也極信奉尊崇道教,喜食仙藥以強身壯體、日服金丹以求長生不老。因此,皇宮大內有大量的道家典籍收藏,有關道門的故事,如今的趙官家自是知道得很清楚。已經修成地行仙之體的道者,距離成道飛昇之期不遠,一旦有折損道基的情況出現,於修道者飛昇前的渡劫有極大干礙。很可能在渡劫的重要時刻因功力不足而功虧一簣,甚至連皮囊、魂魄也會灰飛煙滅而萬劫不復。此間的風險實在不是修道之人所能坦然承擔的。
在趙昀的眼中,林強雲有著不可估量的巨大實力。趙昀既然想在最短地時間內搞定相當的實力,這林強雲就是他的最優先選擇的不二人選。
趙昀眩自咬牙忖道:「如此關鍵性地人物,無論如何須得引到手下為朝庭效力。若是此人不能為朕所用,說不得,只好將其……」
飛鶴子和天松子他們四師兄弟近兩個多月來日子一直都不怎麼好過,被各方趕來的道兄們聒噪得頭大腦大不說。還必須好吃好住好酒好肉、賠上好看又可以表現出與人無害的笑臉,相待遠道而來問責查證「上人」道基的各派前輩師長和平輩師兄弟們。
這種時候,一貫認為自己的道基已夠深厚不喜清修、凡事親歷親為的天松子,一改往日的作風,在人前人後都表現出謙虛藏拙了。兩個多月來他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時刻精修,這些時日索性把原本屬於自己該管的一應宮觀中大小事務,全都交與飛鶴子及其他兩位師弟打理,自己則時不時閉關參修道家「無上秘法」。據老道自己所說。他要進一步加深道基地修築,以期在不遠的將來,自己的道法能達到「上人」一半。或者至少接近一半地程度云云。
飛鶴子一直以來都覺得很是憋氣。心裡有一股無明火沒處發洩,他天天向祖師爺禱告,希望自己地默求能很快見效。他最最希望祖師爺保佑的是,林強雲這位「上人」快點回到臨安,讓這個年輕且精力充沛的道門俊傑來承受各系同門無休無止的詰問吧。
這一門傳承自陳楠的道門南宗,源自正一道的符錄派,但後來已經漸漸有點偏離了畫符唸咒,祈禳齋醮。為人驅鬼降妖,祈福禳災的符錄正統,幾乎有一半左右的時間用於修煉金丹上面去了。這也是為何門下弟子會有那麼多以外丹為修行方向地原因了。
自本朝南渡前出了個道門敗類郭京。導致大宋二帝被擄而南渡之後,道教眼見有日漸式微,而佛教則日漸興盛,儼然有超越道教成為一家獨大之勢。這種情況讓所有道門各系首領、師長們憂心忡忡,惶惶然不可終日,唯恐道門將從此不復昔日的輝煌了。
也虧得有林強雲這位修成了地行仙的不世出「上人」歸宗,才使本派得到朝庭和高官顯達們地青睞,凡有一點小事就會到道觀進香許願,事了後還願也絕不吝嗇;大法事所有設壇打醮、告白天地、除魔鎮妖、驅邪捉鬼等也是連綿不斷。兩年多來,本派真個是錢財滾滾、道徒日眾,名聲和勢力直線上升,道教聲威如日中天一時無兩。
按理說在此本系聲威大漲,根基又扎牢於大宋都城,可就近與聖上、權貴交往的情況下,根本不需對龍虎宗、茅山宗、閣皂宗、太一道、淨明道,以及神霄、清微、東華、天心諸大小派別太過客氣。可誰叫自己這一派還算是正一道中的一個分支呢,其他不同派系各分支的同門一下子得罪不起,他們上下弟子合起來的總數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以本系相當一部分還是初入道門,武功道法都還才窺門徑的僅數千入室弟子來論,是無法與眾多門派抗衡的。這就讓現時已經在臨安穩坐第一大道門南宗金丹派的主事們,硬著頭皮聽他們的聒噪,安置接待也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支應了。花費銀錢多少倒是小事,「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些錢財也無所謂了,此後還大把銀錢可賺。若是好吃好喝好玩好住的支應,只要所有道門派別來臨安的門人子弟安安穩穩不要多事就好。
「這些牛鼻子小妖道好不曉事,到行院博彩、招粉頭、留宿花掉的纏頭,也敢叫你送來取錢,這些都要我們這個地主來為這樣的荒唐所費度支?!」今天飛鶴子拿到小道童送來的單子,看到一張有下瓦勾欄暗記,畫押的圖形也注出了行院花頭,明顯是打花酒、博花彩、狎妓嫖宿纏頭及關撲博彩的收錢字據時,不由得勃然大怒。
飛鶴子心急之下隨口罵出的氣話,自己倒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卻讓那個代幾位別派道門師長送單據來報銷的小道童驚得臉色發白。心下思忖道:「今兒個祖師爺是怎麼了,『牛鼻子』、『妖道』,這不都是江湖上與道門有隙的無良之輩用來罵我們的話麼?為何……哎喲。不好了,只怕是祖師爺這些時日耐不得別派長輩們地叨嘮,得了失心瘋,或者是一時想不開要反出師門去了。這便如何是好……」
飛鶴子將這張無聊的單據擲給了小道童。吩咐道:「這些別系師長們既是耐不得寂寞要去行院,讓他們自家掏錢就是,此後這樣的錢不必再拿來我們這裡度支。」
取了銀錢、會子,打發走小道童後,飛鶴子又向祖師爺禱告了一番,雙手絞出指花閉目打坐。
想想近來從各分支系派別的道友口中聽來地消息,心煩意亂的飛鶴子此時那裡能定得下心練功。歎口氣自語:「林飛川呀,我的上人小祖宗。你倒是快些回臨安來呀,老道探得好些十分著緊的消息,必得要你老人家拿出主意。」
這次天師道(正一道)各支派齊聚臨安。恐怕其目的並非是為了查驗「上人」的道統仙緣這麼簡單。這只是他們來臨安攪風攪水的表面理由罷了。以飛鶴子總歸了得到的消息來看,這些「道友」們主要是看到將總壇從武夷山遷至行在地金丹派,這兩年收徒傳道做得風生水起,人、財都十分興旺,有心要想從金丹派的大碗裡分一杯羹才是真的。
想要收到有潛力地徒弟,想要廣傳道門教義讓天下人都成為信眾,心甘情願地奉上香火錢,想要得到朝庭地恩寵。以提高本門派的地位和知名度,憑本事去實幹就是了,何必弄出這些鬼名堂來收拾我們金丹派?!飛鶴子真真不恥這些所謂道友們的齷齪行為。
細細地思量了一下。和各支派的比試——這是查驗道統仙緣必須的過程——中,若以武功而論,他們四師兄弟不保證一定能勝,相信絕對不至於輸得太慘。比道術,大家都只有那麼幾套戲法,你會的我也會,只不過使出來時有些小地方不太相同,只需小心些就沒事。比法寶,有照妖鏡、正心雷、誅心雷等,有望可以稍勝一籌。
可他們要是以陣法來比鬥時,我們這些只練氣修丹的人,又哪是這些修成了人精的傢伙之敵?除了靠自己幾個老不死地以極損道基的定力相抗,等在法陣內讓別人盡情折磨以外,看來是無法可想了……
林強雲有辦法應付運行的陣法內再施以道術嗎?
「上人已是地行仙,他神通廣大,一定可以輕鬆渡過此劫。」飛鶴子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但他地心卻是七上八下的翻騰得厲害。忽然間,飛鶴子想起一事,不由得大驚失色,擊腿叫道:「哎喲,老道怎麼把這一茬給忽略了,這些支系門派的掌門、長者來臨安,肯定還不止是想要從諸多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一定還想將強雲那小子拉攏到他們門下去。不行,要錢要地盤都可以忍痛割愛,這搶人的陰謀卻萬萬不能讓這些居心叵測的傢伙們得逞,老道須得與師兄弟們好好商量一番,想出應對的辦法才是……」
飛鶴子一躍而起,快捷得有如一二十歲的年輕人一樣,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道士嫖娼狎妓,這在宋時及之前不奇怪,反而是極為平常的事。宋時期的男女性慾,禁慾、縱慾、節欲三種主張同時並存。
禁慾,主要是一些傳授長生之術的方技之士所主張。方士們宣稱,情慾有礙健康,絕欲即可少疾。《宋史》卷四百六十二《方技傳下·皇甫坦傳》載,宋高宗一再「問以長生久視之術」。他的回答是:「心無為則身安」;「先禁諸欲,勿令放逸。」高宗於是「書『清淨』二字,以名其庵,且繪其像禁中」,將皇甫坦奉若神明,直至八十一歲去世。後人認為:「高宗之壽,亦由稟厚而寡慾爾。」
另一例,臨淄(今山東淄博)麻希夢年逾九十,仍身體康健,宋太宗召至開封,訪以養生之理。他回答道:「臣無他術,惟少寡情慾,節聲色,薄滋味,故得至此。」
還有。司馬光的門人劉安世從四十七歲起「絕欲」,相傳從此「未嘗有一日之疾」。他宣稱:「自絕欲來三十年,氣血意思,只如當年。」陳了翁讚許他:「凡絕欲是真絕欲。心不動故。」程頤的弟子謝良佐中年禁慾,他說:「色慾已斷二十年來矣。蓋欲有為,必須強盛,方勝任得,故斷之也。」
但要做到「真絕欲,心不動」,談何容易。蘇軾說:「養生難在去欲。」周密感歎「欲之難遣」,並以蘇武、白居易為證。他說:蘇武「啃雪啖氈。蹈背出血,無一語少屈」,「然不免與胡婦生子於窮海之上。」白居易「佛地位人。晚年病風放妓。猶賦《不能忘情吟》。」周密由此得出結論:「此事(即色慾)未易消除。」
在方士中,除禁慾長生的說教者而外,還有縱慾養生的倡行者。
「黃帝御女一千二百而登仙」、彭祖「御女多多益善」一類地傳說,「采陰益陽」、「以人補人」的縱慾養生主張,前代早已有之。縱慾論盛行於魏晉時期,並波及隋唐兩代。有「藥王」之稱的唐代名醫孫,思邈居然也宣稱:「幸女色以縱情,意在補益以遣疾。」宋時倡行縱慾的方士,以武當(今湖北十堰市東北)張三峰(一作「三豐」)名聲最大。宋徽宗擬將其召至宮中。僅因道路梗塞而不至。南宋愚谷老人《延壽第一紳言》載:「世傳三峰采戰之術,即托黃帝元素之名,以為容成公、彭祖之所以獲高壽者皆此術。士大夫惑之。多有以此喪其軀,可哀也已。」愚谷老人地外祖父便是受害者之一,他「為大理評事時,得此術,兩臉如桃,年過七十,竟為此術所害。」與柳永齊名的北宋詞人張先「年過八十五矣,尚聞買妾」,或許也是照此行事。在有宋一代,公然鼓吹縱慾者為數較少,並備受指責。
如楊萬里便以幽默的口吻,嘲弄縱慾者:「閻羅王未曾相喚,子乃自求押到,何也?」
宋代,道士「皆有妻孥,雖居宮觀,而嫁娶生子與俗人不異」的狀況未能根本改變,僧人娶妻者也並不少見。如陶谷《清異錄·釋族·梵嫂》載,相國寺僧人澄暉「以艷倡為妻」,自以為「快活風流,光前絕後」,並以「沒頭髮浪子,有房室如來」自況。所謂「梵嫂」,即是當時人對僧人之妻的專稱。特別是嶺南地區,僧人「例有室家」。《雞肋編》卷中載,「廣南風俗,市井坐估,多僧人為之,率皆致富」,以致「婦女多嫁於僧,欲落發則行定,既剃度乃成禮。」此間「制僧帽,止一圈而無屋」,以便僧人新婚時,「簪花其上」。當時還有道士與尼姑結為夫婦的。如進士楊何「父本黃冠,母嘗為尼」,好事者傳為笑談:「牝驢牡馬生騾子,道士師姑養秀才。」某些僧道還是妓院娼館的光顧者,甚至因此釀成事端。如「錢塘道士洪丹谷,與一妓通,因娶為室。」又如杭州靈隱寺僧人了然「常宿於娼妓李秀奴家」,在財錢用盡後,「秀奴絕之」。了然「迷戀不已,乘醉往秀奴家,不納,因擊秀奴,隨手而斃。」官府將了然擒獲,發現其臂上刺字:「但願同生極樂國,免教今世苦相思。」知州蘇軾下令處以極刑,其判詞曰:「毒手傷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宋孝宗時,臨安附近有一寺,拐騙、監禁「婦女三十三人,皆有姿色。至夜,有僧行二十餘人至此」,置宴歡飲後,「雜然群通」。知臨安府查明此情,「即部百卒,捕殺僧眾,焚其寺,以群婦召主收領。」僧道娶妻、嫖娼狎妓之風極盛。道士、和尚去行院嫖娼狎妓也就無可指摘了。
但要將嫖娼博彩所花掉的錢也拿來讓金丹門來支付,那就顯得太也過分,也難怪飛鶴子會氣得口不擇言地罵出聲來。
今天大宋宰相史彌遠設宴開賞寶高會款待蒙古人,也還有另一批四個人地蒙古使者沒被邀請。他們是早在正月就來到臨安,要以蒙古宗王察合台之女喃加真不刺公主下嫁給林強雲為妻,並賜封給喃加真不刺公主中都路以北,包括其屬國高麗在內的六路一國為其封地作為條件,拉攏林強雲為蒙古人所用。
這時候,一個叫忽圖的蒙古人正揮動雙手。咆哮著對三名漢族從人斥責:「你們這些該死地東西,再敢不用心去探到消息,讓那飛川大俠回到臨安時被別人搶先一步地話,我會按軍中地規矩殺掉你們的。你們要知道。這個林飛川是大汗志在必得這人才……」
也難怪忽圖這麼生氣,今天聯宋使的人來告訴他說,前幾日有人發現臨安從北方來了一個金國叫阿海的女真官兒,他到此地地目的也是向林飛川討取和親回信的。據捉到阿海地從人招供說,女真一個叫完顏瓊花的公主已經早就送到山東去了,只是還沒得到林飛川同意納其為妾的承諾。據稱,金主完顏守緒唯恐林飛川不肯入彀,還特別允諾再多加一位南國公主完顏幻雲尚與林強雲。
若是被金國的人搶先一步談妥和親的事。大蒙古國不就沒指望招攬到這麼好地匠師,以後在戰場上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今天晚上,升元樓也迎來了兩撥客人。一批二十多個。另一批人數稍少,但也有八個人。其中人數較多的一批客人中,有兩個是伙家熟悉地老面孔,他們就是大越國原四王子,現在地大越國主李平南,去年帶到臨安來的族弟李生春與李生雲。
另一批人數較少的,伙家倒是不認得,不過從這些客人中一位頗有身份的文士。走上前客客氣氣地向他打聽雙木商行東主林強雲的樣子來看,精靈的伙家知道這位也是林大東主熟識的人。
不管怎麼說,伙家都立即到後院。向酒樓管事報告,然後再按管事的吩咐用心相待。
這兩撥客人被伙家安置在相距不遠地相鄰桌子上安坐,若是說話稍大聲一點極有可能被旁人聽去。
不過,兩撥客人顯然覺得來尋林飛川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並不存在什麼太多的秘密,所以既不曾過分地張揚,沒有故意將談話的聲音壓低。
人少的食客中,那位文士但聽得人數多的食客內有一人小聲說道:「哥哥,已經來臨安十天了,為何我們一不到林大人府上去向林府管家先容,告訴他我們現今住於客棧相候,以便林大人或是陳大帥一到就能前去請見。二又沒去相府拜會史相公,光在臨安到處遊走,不是白白地浪費我們的時間麼?」
但聽另一人悠悠地反問:「雲弟,你這兩天到各處酒樓、瓦子行院走動,可曾聽得如今大宋朝與蒙古人已達成聯合攻金協議之事?可曾聽得大宋朝迫於蒙古人的威脅,或者說為了討好蒙古人,而將一具事關國家興亡的寶物——鑄有無數能流出白汞小孔的銅人——『天聖銅人』白白送與蒙古?你還可曾聽得有人傳說,林大人本身也是一個能令國家興盛的上仙,哪個國家得了他,那個國家就能國運昌盛?」
先開口的那個雲弟笑道:「說倒是聽得人說了,而且說的人還多呢。哥哥,我想這些傳言只有宋蒙夾攻金國、送了天聖銅人給蒙古的事或許可信。而仙人什麼的,不過是市井間人信口胡言罷了,哪有仙人……」
雲弟的聲音越說越低,再聽不到他說什麼了,文士心中暗道:「林強雲,這位飛川大俠在大宋境內也是恁般出名,看來他的神通確實不小。不知這次前來求助賒購兵器,能否像上回在山東般如願……」
文士身側坐的一個大漢附在他耳邊說:「軍師,屬下聽那夥人說話的意思,好像他們也是來向雙木商行商購兵器的,而且另外還想出錢請雙木鏢局的鏢師到他們那兒去打仗。」
軍師神情倏然緊張起來,輕聲吩咐道:「你武功高,內功最好,且稍移過一點,聽聽他們還說些什麼,若是有何消息,不必現時就講,待回去後再告訴我不遲。」
衛襄穿著下擺繡了紫團花的窄袖褐色輕袍,上罩鑲黑邊中開襟有布紐扣的暗青背子,手執一把小巧玲瓏的羽毛團扇,與雙木商行臨安大管事宮大業一起,神采飛揚地帶了四位管事和由十來個精悍勇武的從人,說說笑笑地信步走在大瓦子前街。
自袁通這個年輕人被冉琥勾抽去,另開了一家表面上與雙木商行無關,實際還是林強雲產業的袁記「達三江」珠子金行後,原雙木商行臨安大管事就由數月來表現相當不錯的宮大業擔當了。此人畢竟是在商場打了二三十年的滾,接過袁通的手後,將臨安城內外近百間商舖打理得十分好,每月賺到的利錢比袁通最多時還多了一成左右。這令得原本對破格任用宮大業不滿的許多人再無話可說。
意氣風發的神采,輕快的腳步正好體現了衛襄此刻屬於「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腳步)輕」意境。
終於可以在大街上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僅僅二個月的時間,衛襄覺得自己所經歷的比過去的二十九年還要多。
想想看,從浙東溫州到京東膠西,住下來被窩都還沒捂熱呢,就隨制武軍與入侵的蒙古韃子兵打了一次大獲全勝的仗。
所衛襄回到根據地時所知,那一仗制武軍總計斬首二萬一千四百餘級,招降、生俘韃子及僕從軍、大小驅奴人等十四萬七千餘眾,獲上好戰馬三萬六千六百三十六匹、牛羊十五萬餘頭,糧草輜重、各種肉乾、奶干,以及宰殺死傷戰馬所得馬肉、馬筋、馬皮不計其數。
而此次出戰的七萬六千餘制武軍將士,傷者萬餘人,治好後還能重歸軍伍的八成以上;戰歿者五千五百不到,大多是在堅守陣地時被韃子勁箭射斃,也有一部分是追敵時中了韃子的探馬赤黑雕軍埋伏而戰死的騎軍。
大戰方一結束,那林飛川連戰場也等不及打掃完,就帶數千軍乘海舶北上,絲毫不懼孤軍深入敵後作戰,出敵不意地直搗金朝原京城中都。
「呵呵……」想到這次到中都一行的各種情狀,衛襄就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一開始,自己還對那飛川小子花費十數萬石糧米施粥不太情願,沒料到林飛川不僅在不動聲色間將韃子的回回工匠連同他們的家人老小各族粗使奴隸擄掠一空,並鼓動中都城的數萬百姓遷徙到京東來安家,甚至連蒙古人的鑄錠廠所存的金銀,中都城內外幾個大倉庫都搜括到了,將各大倉庫的各色銅鐵、物資搬得一乾二淨。只給蒙古人留下一個還有十多萬不願離開家鄉,卻又無錢無糧嗷嗷待哺的官紳細民。若是韃子和投靠他們的漢奸、女真奸、契丹奸不想讓中都變成一個渺無人煙的空殼死城,此後還有得他們頭痛。
今天四月初八浴佛節,據說這一天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生日,所以又叫佛誕節,也有人稱其日為龍華會。紅毛作坊所招的工人全是大宋社會底層的貧民,也許是將自己現時的景況歸於前世沒修功德,才落得今世吃不飽穿不暖的慘狀罷,工人中信佛、信道、信各種神仙的佔了絕大部分。所以此前的一天衛襄就應允幾位作坊管事所請,將所有工人的工錢都結算掉,並同意放假一天讓人們在這個浴佛節自去禮佛上香。
人們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過去沒吃沒穿是佛祖菩薩對自己未修世界各地的報應,認了。現時有工好做能賺到錢養家活口,也覺得是菩薩神仙顯靈,方能有稍好些的日子過。不管日子過得好壞,人們總要想出點理由來對菩薩神仙表示感謝,一則還神謝恩,二則也趁機一飽自己的口腹。即使有人對佛祖菩薩、各路神仙有那麼一點疑惑,也帶著這樣的想頭隨大流拈香拜神,總歸禮數到了,就算真有菩薩神仙也不會怪罪自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