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襄趁今天沒多少人來上工有些空閒,吩咐少量捨不得這裡能賺到比別處多了一倍的工錢,為了每日五六十文照樣在放假休息日來做事的人,將已經被風櫥吹過分離好的各色粉末裝袋收妥。然後便入城來尋臨安雙木商行的新管事宮大業,要其一同到雙木商行各間店舖察看。他打算近段時間內,馬上就按林強雲的交代,將城內外商行名下佔地有天(這裡指地皮與地面建築)的產業,俱逐步換掉木結構,改建成不懼水火的樓房。
天時近午,他們已經走到大街轉角處,從這裡往東在崇新門內大街有一處鋪子,是林強雲剛來臨安之初,由於張本忠、金見他們打抱不平搭救余順父子,又為解這對父子的燃眉之急而最早購得的三開間鋪面。
再行不過四里許,宮大業朝前一指,對衛襄笑著說:「衛公子,前面就是我們商行名下的『余家角球店』,佔了其中的一間鋪面,專以零沽散賣酒水,兼配做些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醬豬頭、豬下水,牛、羊雜碎等下酒菜,由余順暫且兼管……」
「在下不是聽說,當初飛川兄弟救下余順一家五口,他還有一個叫什麼的……哦,對了,叫余金生的兒子,何以只餘順一人代管小酒鋪?」
「衛公子有所不知,前年末東主買撲了三個官酒庫,今年除東主福建路帶過來的一位老酒匠領了一幫人以秘法專制清白如水的烈酒外,另兩個酒庫是由余順、余金生父子分別做酒匠管領。只因余順體弱多病操勞不得,故而東主令他帶出了徒弟後便讓其在家空領一份工錢歇養。誰料這余順覺得白領工錢不安,對不住東主這樣的好人,便來求小人央告。因此之故。小人就請余順身體好時得便關顧這間角球店。余順是個老實人,有了我的話後便忙進忙出的極為落力,把個『角球店』打理得好生興旺,半年下來每月也能交來一千二百貫文足以上地利錢。比他沒去代管時多了近三成。」
「噢,原來如此。飛川兄弟在這裡不是有三開間的鋪面麼,為何酒店只佔一間啊。」
宮大業道:「公子有心了,這三間鋪面靠東頭一間為角球店,中間是東主教會余家兩個女兒開了一間余家『姐妹元子鋪』,這兩間鋪面雖說也由總行派人算數記賬,但收得的利錢卻屬東主的私房,是不入商行總賬地。」
「哦?姐妹元子鋪。是賣些何等樣的元子啊?」又是角球店、又是元子鋪,都是賣食物的店舖,聽得衛襄大感興趣。
角球店也還罷了。不外是掛草葫蘆、銀馬、銀大碗。也有掛銀裹直賣牌的。這種小酒店,位於城外的,店外多半為竹柵、木欄虛攔,方便人們出入沽酒買醉。而地處城內的,則往往在門上掛半截看不見內情、卻又能聞到酒香的皮門簾,以增加對嗜酒者的吸引力。又或在門外加裝一扇能從上面望到內裡地半截門,讓路過的人既能看到店裡各色可口的下酒菜,更讓人們可以嗅到酒、菜地香頭。引誘那些忍不住香順治誘惑地酒客進店一飽口腹之慾。這種種花式,都只為招引那些下里巴人、窮光蛋控出手裡緊攢著的三二文錢,來此「打碗頭」喝損酒。為的只是讓他們捨得花上本就不多的活命錢過過酒癮而已。
經過宮管事的一番解釋,衛襄明白姐妹元子鋪所賣的吃食元子即是肉丸,而且還不一種,有多達十餘種之多。
不過這種名為「元子」的吃食頗有特色,與臨安其他有名的「張家元子」、「薦橋新開巷元子鋪」所賣地單一肉丸大為不同。
去年,林強雲見了余順家一對長得不怎麼好看,而且因為其母長年患病,家裡太窮索要的騁金過多,到十七八歲還未嫁出門的女兒,覺得她們地樣子很可憐。便花了三天時間教會她們用豬、牛、魚等肉類和筋做出十幾種肉丸。此後又出本錢讓她們多尋了幾個有力的窮家婦人女孩做伙家,撥了一個鋪面及幾間後屋開了一間元子鋪。
也還別說,兩位余家的女兒樣子長得雖是不入人眼,做出的肉丸卻是品質上佳,豬肉丸、牛肉丸、牛筋丸等極富彈性,當成小球摔到地上可以彈起兩尺高;魚丸蝦丸肉丸菜丸內裹有當日用醬油浸漬過的數味香肉餡,放入口中咬嚼再既韌又脆,多種鮮肉菜味交雜纏繞,令人回思無窮。加上清水般的湯中她們會當客人的面,添下京東運來的精製細青鹽、蝦油,又有薑汁壓腥,麻油、蔥、芹、芥末等各物加香加辣。余家姐妹丸子鋪開張伊始便生意興隆,不到一年時間就名噪臨安東城一帶了。
「聽宮管事說得如此誘人,倒是一定要去丸子鋪品嚐一番美味。」衛襄被宮大業說得口水都流出來了,無形中腳步加快,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那麼還有一間鋪面呢?」
「西向那間鋪面,也是我們商行的『成衣兜圍鋪』,所賣全是商行專有的婦人女子各項內外衣裳。比如做成兩個連在一起、或前或後安有銅扣、或下擺連有護肚、碗似的護奶、托乳罩帶兒;比如可以添加草紙後,再扎縛於胯下以防天葵穢物滴漏的騎馬帶子;還有各色綢、麻、吉貝布所縫的素色、繡花小衣中衣、護肚、護胯諸如此類之物……」宮管事說到這裡,不無得意地誇耀道:「去年東主交代過袁管事,讓我們將緊靠商行的店面和街後的民宅能買來的全都高價買下,小的接手這數月來,已經購得六十一間鋪子,還有一百多傢俬宅。特別是朝天門前的清河坊,那一帶購得的店舖最貴,購下的鋪面與房宅也最多,光是付與稅務的賦稅和契稅就交了兩萬三千一百一十三貫文足。」
衛襄:「哎喲,那麼多,那……購得的店舖有幾間。如今買下地店舖做什麼用?」
「在清河坊買下的有十幾間店面和店後的宅院六座,鋪面現時正由原主家將他們自己的物事搬走馬上就能使用。宅院則購來時就已經是空地,只請人去看住,隨時可用。不過,清河坊的那些鋪面和宅院只是外表的門面光鮮,內裡卻是破舊得很,甚至可以說得上殘缺不堪。衛公子,若是要真將所有店舖全都拆了改建的話,最好由清河坊那地方先動手最好。」
「好,看過了我們再來細細商量。」
當日,衛襄與宮管事看過了崇新門內大街的三間鋪面,連吃了數顆肉丸湯。方依依不捨地離開。
到清河坊走了一趟,結合林強雲連畫圖帶講解對他所說各種商舖的建築,對這兩處賣方的改建有了主意。和宮大業商量後。遂決定就從清河坊與崇新門內大街兩地開始改建。一待浴佛節過完。就分頭由宮管事去官府辦理相關手續,自己則募人先將需要改建的舊房店拆了清開地基,留待林強雲回到臨安,讓東主他自己來決定建造地樣式。
這些天,林強雲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各方眾多的人看上,成了眾多肚子空了多日餓漢盯著,卻又僅夠一個人裹腹吃得半飽的肉饅頭。
林強雲在初八夜晚將汽燈做出來後,算了算時間覺得能在十五之前回到臨安。便將剩下地事情都交給幾個孩兒兵去忙乎,自己轉而投入另一項物事地製作中去了。
實在說,汽燈的製作並不複雜。一個密封不漏氣、可裝入煤油的容器,內部裝上氣筒、裝上由底部吸油通往容器外的輸油管,然後將油管的尾端彎曲成特定的形狀,使這段彎管能被點燃的火加熱。管末的出口處再用銅焊上一個調節針閥,在針閥外地薄環上安上用細木棉繩結好的小燈罩就大致可以使用了ω-exī8
比較難做的主要是針閥帶螺紋地長針、噴嘴,還有將油料燒成汽體的銅管。不過,這幾樣東西已經在過去的幾天裡都已經完成,孩兒兵們只需要對比著那具特大的汽燈,將所有的零部件照樣組裝、鍥入、咬合敲平,再認真耐心一點,於各個鍥咬處的縫隙上焊好錫,使它不至於漏氣就是。
當然羅,這樣做出的容器耐壓程度不怎麼夠,裝在上面簡單的壓力閥只能調到每平方厘米一公斤就動作,這樣才能保證縫隙用錫封焊的容器不被過大的氣壓漲漏,可以穩定正常地工作。
好在林強雲當初準備做汽燈的時候,想的是要悄悄地打一次氣就用很長時間,才好騙那些不明底細的喇嘛、道士。沒料到這下歪打正著,近十個立方分米的銅板密封罐子打了一次氣後,足可維持燃點半個時辰以上。這種東西在與人講論道法之時拿出來,以汽燈發出的強光加上藏著幾把故意鋸成不到十公分長的特短手銃,無論是與韃子講武還是用於製造仙法道術的神通騙人,俱都是最好不過的道具了。
由於那天夜裡做出汽燈時是在海上,看到了由窗戶中射出的光線後,林強雲又想起或者自己可利用汽燈的光源來做成探照燈。一旦有了探照燈,那麼到了夜間就不必停船歇息了,就算是沒有一點星光的夜晚,小心些也可以直接行船。
想到這個絕妙的好主意,林強雲立即又一頭扎進緊張的工作之中,他要盡快地把構思變成現實。
四月十二日酉時初,三艘大海舶慢悠悠地回到澉浦一處私建的簡易碼頭,林強雲與眾人到大宅內歇息了一晚。
這十來天想是累得慘了,一旦放鬆下來就變得格外疏懶。第二日一直睡到辰時,林強雲才起床,拖拖拉拉的讓黛絲娜刮鬍子、刮臉,又叫應君蕙為自己狠狠地洗了一次頭,挨到巳時實在是讓陳自明等人催得再沒法拖延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乘上一條四千斛的鏢局商戰兩用防沙平底船。
林強雲不想那麼快讓人知道自己回臨安,下令收起了宋字白雲鏢旗,只升起幾面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風標旗直駛錢江口。
本朝南渡後,大宋朝庭偏安於東南半壁江山,以行在臨安為都城。先後裁撤杭州、江陰、溫州和秀州也就是目前已經改為嘉興府青龍鎮的市舶務,只保留慶元府(今寧波市)作為偌大一片兩浙路唯一可以接納海舶的對外口岸。
此時的錢江口,水闊二百餘里,淺灘、沙洲多得要人老命。基本上沒有一條固定地航道,也只有空載或載貨少吃水很淺的防沙平底船方能自由航行,但也要有老於行舟的船夫,並在近期多次走過、熟知沙情變化的火長指揮下方可確保安全。
起程剛行出數箭之地,杭州灣地天海間起風了,南偏東方向吹來的風越刮越大。
只載四五十人裝了半船貨的商戰船後底艙,十多個沒輪到值守的親衛聚在一起。這些坐了將近一個月船,坐他們得垂頭喪氣的年輕人。此時卻顯得興高采烈。他們一次出八個人分成四組,「哼、喲、哼、喲……」地喊著號子,賣力地搖動四根助力大搖柄。
這裡兩個深鼎下方的爐子被兩個燒火佬燒得爐火熊熊。
噴出的汽將一個三聯的構輪推得「嗚嗚」直叫喚。人力與蒸汽聯手把四寸粗徑地大鐵軸轉得飛快。
多了八個人加力,卻是害苦了專管清理尾軸漏水的年輕船夫。只見他又是用開口搬手上緊不灰木水封蓋子的螺絲,又是從接漏槽內舀水入桶,還要提著滿桶地水跑上船面,將水倒出船外後再狂奔而下,忙得滿頭大汗地沒一刻得閒。
艙板上,三面竹蔑編成地平衡縱帆齊張,吃足了側順風。使得這艘四千斛的平底船不得不一塊接一塊地放下右舷的五塊大披水板。
船尾部,另有幾個照樣沒當值的親衛也分成兩撥,進到舵樓的櫓棚內。邊學邊干地與船夫們一起搖動左右兩邊的大櫓。
深鼎蒸汽加人力帶動的螺旋槳、三面風帆、兩具大櫓三管齊下,使得這艘船在逆水行舟的情況下還是快愈奔馬。按老火長地估計,這樣的船速怕是每個時辰至少能走四十里以上,只要四個時辰就能到達臨安。
午時初,立於船尾舵樓頂上的宗玖發出一聲欣喜地大叫:「哇呀,真好看,那是什麼?!」
與他一同觀看研究為何船尾會有滾滾浪花的陳自明順其手指處看去,不由也高聲大喊起來。
但見天邊閃現出一條橫貫江面的白練,伴之以隆隆的聲響,酷似天邊悶雷滾動。
船已經前行到遍佈沙灘之處,舵棚內指揮幾位船夫一起將尾舵升起的掌舵師傅,聽得兩人的叫聲,回頭望了一眼海潮,笑著朝頭頂大喊:「兩位先生不須驚奇,這是天下聞名的錢塘潮。」
宗玖、陳自明和掌舵師傅的大叫聲驚動了船上的所有人,一齊湧到後梢觀看。
林強雲也和荷絲娜扶了黛絲娜出艙來看,嘴裡連連稱奇道:「嘖嘖,好漂亮的一條水線,我以前怎麼沒想到來這裡看一看聞名遐邇的錢塘潮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浪費了多少大好……」
「這點小小的潮水算得了什麼,若是知曉錢塘潮的來歷,能等到了八月十八『觀潮節』,那時才是好看得緊呢。」身後一人大聲應了一句。
林強雲回頭一看,是一位身穿文士博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二十多歲黑瘦漢子,剪成不到半寸的絡腮鬍襯托一張黑裡透紅的長條臉,雙目炯炯有神,一柄連鞘長劍斜掛於左腰,顯得很是英偉不凡。
這人林強雲卻不認得,笑著向他點頭道謝:「多承指點。大海所以會有潮汐,小弟多少知些原委。錢塘潮有何來歷,到了八月十八時又如何好看,還請仁兄不咎賜教。」
那人見林強雲和自己同樣年輕,話說得既自信又不失客氣,很對自己的脾性,心下早喜了幾分。也許是很久沒與人交談的緣故吧,他也不管別人是否真的向自己請教,便說道:「也罷,兄台請聽某家慢慢道來。」
「傳說:春秋戰國時期,在今江蘇、安徽一帶有一個吳國,吳王夫差打敗了今浙江一帶的越國。越王勾踐表面上向吳國稱臣,暗中卻臥薪嘗膽,準備復國。此事被吳國大臣伍子胥察覺,多次勸說吳王殺掉勾踐。由於有奸臣在吳王面前屢進讒言。詆毀伍子胥。吳王奸忠不分,反而賜劍讓伍子胥自刎,並將其屍首煮爛,裝入皮囊。拋入錢塘江中。伍子胥死後九年,越王勾踐在大夫文種的策劃下,果然滅掉了吳國。但越王也較信傳言,迫使文種伏劍自刎。伍子胥與文種這兩個敵國功臣,雖然分居錢塘江兩岸,各保其主,但下場一樣,同恨相連。他們的滿郁恨。化作滔天巨浪,掀起了錢塘怒潮。」
「觀潮還有日夜之分。白天觀潮,視野廣闊。一覽怒潮全景。自是十分有趣。而皓月當空時觀賞夜潮,卻也別有其妙。」
「觀賞錢塘秋潮,早在漢、魏、六朝時就已蔚成風氣,至唐、本朝時,此風更盛。相傳農曆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的生日,故潮峰最高。本朝南渡後,朝廷曾於紹興中下詔。每年八月十八這日在錢塘江上校閱水師,以後相沿成習,遂成『觀潮節』。」
黑瘦漢子說到這裡。興頭大起,仰首朗吟:
「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
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
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宗玖喝彩道:「好,適是此刻地意境。
陳自明也大笑道:「這位小兄弟,適才所吟之『酒泉子」可是二百多年前自號逍遙子的隱士潘閬所作?」
黑瘦漢子動容,恭恭敬敬地拱手問道:「先生何方高人,怎識得此詞乃潘閬所作?」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膚。走入繡幃尋不見,任他風雨滿江湖。」
(詩中所謂「佳人佯醉索人扶」,以諧音含義為「假道」,再以此諧音即為「賈島」;「露出胸前白雪膚」含義為「肋白」,再以此諧音即為「李白」;「走入繡幃尋不見」,含義為「羅隱」;「任他風雨滿江湖」,乃含義為「潘(水益和)浪」,再以諧音則為「潘閬」。此四位均為唐宋詩人。)
陳自明念出一首王安石謎語詩的同時拱手還禮,笑道:「介甫(王安石的字)公當年推崇『風雨滿江湖』地名人潘閬,其詩詞流傳於世被在下所知也並不見奇。想那潘閬雖是稱為隱士,卻曾鬧得『風雨滿江湖』,名聲震天響。其人先後兩次捲入皇位之爭,也兩遭追捕,一次入獄。他曾任國子助教,可惜沒幾天便被撤職,實是個苦命之人吶……」
「別說廢話了,有什麼事到臨安去溫酒細談就是。快看,大潮來也!」宗玖的怪叫把所有的注意力又轉移到水面上。
這時,飛馳而來的潮頭由遠而近,宛若一群潔白的天鵝排成一線,萬頭攢動,振翅飛來。潮頭推擁,鳴聲漸強,頃刻間,白練似的潮峰奔來眼前,聳起一面近丈高的水牆直立於江面,傾濤瀉浪,噴珠濺玉,勢如萬馬奔騰。
從未見過如此景觀的林強雲也和其他人一樣,被這種搖天撼地地海潮所驚,張口結舌地瞪著前面不知所措,扶著黛絲娜臂部的雙手不由得用上了大力緊握。
「哎!」
「怎麼了?」林強雲被黛絲娜的一聲輕呼叫醒,慌忙向她詢問。
「公子主人好有力……」
「呀,抓痛你了,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地。」林強雲一邊向黛絲娜道歉,一邊目注只餘數十丈就從後面趕到地水牆,心中叫苦不迭:「慘了,我們的船離水面也就五六尺,被這樣高的浪頭打過來還不沉掉啊!」
一回頭,他看到船上的火長也來到身後,忙問道:「老叔家,遠遠衝來的大浪似乎比我們的船更高很多,不知會不會……」
「呵,局主放心,一般的小船老漢不能保證會沒事,但我們這條四千斛的平底船則肯定沒事。」老火長笑瞇瞇地把手上幾張大油布交給林強雲,一面說道:「但稍時大潮到來時,被水淋得渾身濕透卻是誰也免不了地。為防招涼生病,還請局主和夫人們將身子用油布包好,也少受些粘濕的苦楚。」
舵棚上也有人送去油布,陳自明看到連林強雲都手忙腳亂地為自己和兩個番女披上油布,反覺得自己沒被此地的潮水嚇倒,也算是頗有膽量地人了。不覺豪氣頓生,自然而然地挺起了胸膛。
這是一趟有驚無險又充滿刺激的航行,即使披上了油布也被淋得滿身濕透地人們,牢牢抓住所有能身體的東西又叫又跳大聲歡呼。
接近運河入口時。商戰船所有會暴露身份的相關人員全隱藏到艙內,由船上的總鏢頭花大錢逐處買通了各個稅務、關卡,無聲無息未驚動任何人順利地通過運河,於傍晚時分悄然到達臨安城北地天宗碼頭。
碼頭上早有林府大管家帶了十餘架沒有標識的黑篷馬車在碼頭上相候,匆匆將林強雲和女眷及先生們送到府中。
黛絲娜的馬車已經從沒有高檻的側門直入宅內,林強雲與應君蕙則落後了一步,等到親衛控制大門四周,確認沒人能看到並認出進出的人是誰的時候。他們才從馬車上下來。
林強雲一下馬車,就被大門外援排場嚇了一跳,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來到另外一個什麼世家巨族大官的家門前了。
大門外。大管家領頭,兩個二管家稍後,帶著五六個頭裹巾子、皂色衣衫、腰繫角帶有地位的男管事,再後面是二十餘個一式戴青頂帽、穿灰青衫、披皂背子加同色粗角帶地家丁,分立於兩邊。
這些人一見到林強雲下了車,大管家先唱了個肥諾,數十人便對瞪著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林強雲,和笑瞇瞇十分興奮自得、而且有一種以女主人身份自居的應君蕙躬身施禮。同時齊聲壓低音量輕呼:「恭迎公子回府!恭迎應小姐和各位貴賓來林家做客!」
應君蕙聽得家丁們將自己叫成了來此做客地外人,臉上登時浮起一絲不悅之色。
林強雲則滿是尷尬地小聲嘀咕道:「哎呀呀,這也太會擺譜了吧。怎地弄這麼大地挎好像生恐別人不知道我回家了似的。」
「老奴慚愧,遵公子吩咐,一切俱已從簡了,現時只不過僅有原先準備的十之二三。老奴覺得這一點人、物太過寒酸了。如此場景如何顯得出四品朝官的名份,如何配得上朝野俱尊的道門地行仙『上人』?」
話說得這麼小聲,還是被五十多歲的老管家聽到了,林強雲只好苦笑道:「好了,好了,老叔不必解釋……」
這位老管家,是林強雲到福建路去時由冉琥花了好多心力才為林強雲找來的,據說此老於大官、巨族和富戶的古今規矩禮節十分精到,是個管家地特好人才。
聽了林強雲這位家主稱其為老叔,老管家又不滿意了:「公子錯了,上下有分,尊卑有別,老奴不敢當得公子這老叔之稱,請公子直呼老奴賤名韓貴喜就是。」
「好好好,叫你老韓叔可行了吧,不要多說了,以後本公子就叫你韓叔。」林強雲頭大了起來,一邊朝大門走一面連忙將話題岔開:「韓叔啊,以後是不是不要擺出這樣大的排場吶,怕是要花不少錢吧。」
老管家跟著林強雲走,嘴裡兀自輕輕地嘮叨:「花錢,對我們大家大業的,花錢地事是得省著點。不過,此乃官宦之家必不可少的擺佈,若沒這等場面,那些不長眼的霄小之輩便會以為本宅家主無官威而覺得可欺,不時前來聒噪打秋風……」
若不是林強雲在飛鴿傳回的信中對大管家吩咐過,不得透露自己回來的消息,這才只有這樣大的「小」場面。依這位曾做過韓侂胄府管事,現已年近五十五歲大管家的意思:已經是正四品通議大夫,可以隨時入宮面聖、覲見太后的高品京官,又是今上親封的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這樣朝野雙重高位的家主出遠門回來,怎麼也應該有相應的儀式和排場,方能對得上林強雲的身份地位。
「總算回到家了啊!」林強雲抬起頭看了看已經變得有點陌生的門樓,不無感慨地噓唏了一番。自去年十二月秒到揚州設壇作法,此後就一直沒回來過,算算離開臨安大宅至今有差不多三個半月的時間,這下總算回到的家了。
進入大門,門廳兩邊又有二十來個老少婢女站著。她們的穿著倒也各有花色的素衣,並不是和家丁們般千篇一律。在林強雲地眼中看來,這些女婢看來雖沒有史彌遠府上的女使侍婢那麼漂亮,也將就算得上可以入目了。
「嘖嘖。林某一個打鐵仔,如今卻也是婢僕眾多,難怪在萬惡的舊社會窮得沒飯吃的農民無產階級會革命、要造反,要打倒地主資本家,要打倒帝國主義呢。敢情……」
「哇……尊……貴地主人……公子……阿……姐……阿姐……」轉過照牆,驚天動地的大哭,淒慘得天地變色的尖叫猛然間在林強雲耳邊暴發。
林強雲才側身還沒看清是什麼人,一條人影就從一個大木柱後轉出。
直接撞入他的懷中。
「荷絲娜?你是荷絲娜。」很快就從事這著濃重閩南腔的官話中知道,懷裡溫軟身體是屬於荷絲娜的,林強雲驚喜地連連輕拍哭得話也說不連貫的番女。連聲安慰這個被她叔叔當成賭注輸掉的女孩——不,現在應該說是女人:「別哭,別哭,黛絲娜已經被我救回來了,現在她恐怕到後面地各個房間裡找你了呢。」
似乎覺得這半年多來所受的委屈要從這一場痛哭中全部發洩掉,荷絲娜根本沒理會公子主人安慰她的話,只把頭鑽到主人地懷裡不住摩擦。
看到這長了滿頭黃髮地番女在大大庭廣眾之下,竟然如此不顧廉恥地對男人投懷送抱,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心有所屬的男子。應君蕙心中醋意大發,禁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
沒想到荷絲娜原本已經漸漸收小了的哭聲,被應君蕙這麼一哼。僅僅頓了頓,立刻又大聲起來,越哭越有勁頭了。
林強雲不悅地回頭望了應君蕙一眼,心道:「君蕙這是怎麼了,荷絲娜被人捉去半年多,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親人,哭一會也正常得緊,何必恁般做作。」手上撫著荷絲娜的頭髮後背,柔聲道:「好了,別哭了。
聽說你已經回來一個多月,比你姐姐少受很多苦。快別哭,先去看看姐姐,稍時我再和你們一起吃飯。」
荷絲娜又把臉往林強雲的肩膀上連蹭了幾下,抬起頭示威似地朝應君蕙看了一眼,轉過身一溜煙跑進內堂去了。
讓管家去安排各人的宿處,走到大廳時天剛擦黑,興沖沖地一屁股坐到大廳上首正中太師椅上,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呻吟了一聲。猛然間肚子一陣「咕嚕嚕」的叫喚,在腹內地響聲沒完全停止時,沒有了被人發現顧忌的林強雲童心大起,肆無忌憚地玩笑般大喊大叫:「快點來人呀,請你們馬上給我弄點吃的來好不好,本公子前胸貼後背快要餓壞了,再遲些肯定會變成餓死鬼……」
「傑……吵死人了,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收斂。小壞蛋,你也知道快要死了麼?只不過,一樣是要死的話,餓死怎麼也比被人聒噪煩死,更比被人給生生急死要好得多吧。」
苦苦的笑聲與一肚子委屈的說話聲入耳,林強雲就聽出是什麼人了,一蹦而起氣虎虎地罵道:「死老道、臭老道,你這牛鼻子好不曉,事,才回到家裡便來咒我。小爺我好端端地,還會再活百十年,哪有那麼快死的。」
又罵又自我安慰地說了一通,林強雲還覺得興致挺高,指手畫腳地念叨:「呸,呸呸,晦氣快快走,運氣馬上來!天靈靈,地靈靈,天上神仙快上身,一擋四方煞,二驅尷尬鬼,三趕……」
「好了,好了,別再裝神弄鬼了。」從暗處現身出來的飛鶴子,又好笑又好氣的快步走到林強雲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眉開眼笑地上下打量,嘴裡卻還在叨嘮:「知道你這『上人』神通廣大,還……」
「裝神弄鬼?」林強雲一臉正經,跳起腳來大喊大叫:「哎呀呀,氣死我了,真真是氣死我了!告訴你吧,我這是正兒八經請佛招神的咒語、正兒八經的凌空畫符,倒被你這牛鼻子狗眼看人低的說成了裝神弄鬼。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看到飛鶴子臉上怪模怪樣的神情,林強雲再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逗得叫到大動靜的親衛和管家、僕役、丫環們也都哄然大笑。
跟著人們大笑了,飛鶴子涕淚交流,滿肚子的氣悶一下子全被笑聲驅走,這時雖然是在入夜需要燃燈的時候了,他也感到一天的烏雲全散得一乾二淨,實在是歡暢無比。
林強雲和飛鶴子兩人同時聽到自己的肚子響了起來,沒等林強雲開口,飛鶴子就放聲大叫:「快快,快,快拿食物來,道爺我要與小友一醉方休。」
等林強雲吃飽喝足,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浴後,得到消息的天松子與兩個師弟方虛子、耿沖子早聯袂而至,已經在廳內等候了多時。
飛鶴子先代四師兄弟向林強雲講了數月來臨安所發生的事情,五個,人商量到子時的更鼓響完,這才意猶未盡地各到自己的房間和客舍睡下。
第二天,四位老道又藉著商量應付道教各掌門、長老的道統仙緣的詰問,在林家大宅混了三餐不花錢的好吃好喝。直到圓月西斜,四個為老不尊的道長才在林強雲的罵咧聲中,心滿意足地各自背著一個大大的囊袋,嘻嘻哈哈逃似的衝出林家大門,到附近不遠處的另一座道觀分贓去了。
從四月十五到四月十九這五天,是大宋朝慶祝去年剿滅福建路鹽盜、盜酋晏夢彪被梟首伏法;征討淮東紅襖賊,賊首李全伏誅,紅襖餘賊或降或被趕過淮河的兩場大勝,以及四月聯蒙攻金議成的大會之日。
這五天裡,第一日先是大宋朝庭由皇上賜宴於崇明等數殿,然後便在太廟與五府衙門間的廣場上公開呈演軍中「百戲」,到時候將金吾不禁,與民同樂。
十六日開始,則是由地方士紳出面組織實施,經官府核准的民間各業團行會社間,開展各項競技活動。
四月二十到二十四這五天,則是隨蒙古聯宋使到臨安的喇嘛、道士與大宋朝佛道兩界高人切磋佛法、武功,以比較南北佛道二教的佛法、道術等技藝孰高孰低的時間。
皇上賜宴、看戲,林強雲可沒這樣的興致,不去也罷。民間較技,林強雲也覺得自己在體育方面沒什麼特長,還是不要去丟人現醜的好。何況和老道們商量出來的好些事情,都還要增加一些必須的道具、對有關人員進行訓練方能實施。這件事關乎今後發展的大計,萬萬疏忽不得。
林強雲叫來負責做水晶杯、鏡子、萬花筒等玻璃製品的張山、張河兄弟,吩咐將目前手頭的事情全部停下。另外交給他們一張圖紙,要他們全力以赴地把圖紙上的物事做好。
又叫來了吳老六、金望槐、馬七生這三個最早拜師的老徒弟,交給每人一把粗糙的游標尺,一疊畫好的圖紙。另外招來三十個孩兒兵,讓三個徒弟各帶十個孩兒兵,分別安排到三個各不連通,戒備森嚴的工房,要他們按圖製作出單個的零件。
林強雲自己除了每天早晨、中午兩次去三處工房裡向他們解釋不明白的地方,親自操作示範給他們看外,其他的時間則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