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相公府第舉行的宴會為了迎合蒙古人的習慣,還是按古制度席地而坐,主席坐著的自然是史彌遠這位主人,他的面前是一張不到二尺高的大食案,食案上擺放的各式小盤盞林林總總有四五十個。
照史相身側一位男裝打扮的答應服侍侍妾估計,連同被筷子點夾過感到不合口味撤下去的,上過了桌的菜餚算來已經不先將近百道了.這位侍妾還知道,這次大宴的菜式和各種高、清湯飲,相公回復給禮官菜牌子上寫的是「以聖駕外幸接駕御宴三一之禮侍番國使臣」。
聖駕外幸接駕御宴的食譜如何,這位侍女沒經歷過那種陣仗,她也不曾看過有關的記載搞不清楚。如果按照此時已經上了桌的湯羹菜餚看,臣子接待皇帝的御宴,美味佳餚最少也應該有三百多靠近四百多道菜吧。
主席下面的兩邊,一溜而下各安置擺放了五排七列的矮食桌,前排上位三張矮桌只坐單人;前排是第四列起和後排的座位,則每桌坐二三人不等。依左尊右卑的古制,大宋朝史黨的親信高官位於左邊安坐,價位較低,以及花了大價錢進入相府來混個臉熟的,那就是在是對不起了,請到右側,去與渾身散發著令人難以忍耐的哄哄臭味、大家說著聽不懂的語言、而且還以為高人一等,對一眾宋官斜眉冷眼相看的蒙古聯宋使相鄰為伴吧。
相府的大廳從內到外全用各色油漆描繪塗飾,到處是刻滿了花鳥草木、人物故事的浮雕,一眼看去賞心悅目,處處浸透著高雅精美而又豪華富麗,顯示出這裡的主人富有、高貴而且品味超凡。整個大廳用四根合抱粗頂樑柱,佈置成一個正方形支撐兩道大梁。
蒙古聯宋使團的人。無論他是粗魯不文的蒙古人也好,或者是見過些世面地女真人、契丹人、吐蕃人也罷,連見識多廣的回回,甚至身為漢人的聯宋副使。也在到了這裡以後一直讚歎不已,久久不肯入座。
這座大廳的確是稱得上大。二百多人分成七十餘張矮桌在廳內,不但不顯擁擠。廳中還空出一大塊約有二十來方丈,可讓歌舞伎獻藝的空場地。可惜,今天的史相公無心賞玩絲竹歌舞,也認為野人般的韃子不值得以家妓相有,故而不曾令相府地家養歌舞伎出來食客。
看看蒙古正副專使與其帶來的一眾喇嘛、道士等國師和文武官員及武士都酒醉飯飽,有些畫外粗人武士已經喝得大了舌頭吵吵嚷嚷地互相拼酒,對送茶送水、端菜斟酒的侍女動手動腳了。
對著市井潑皮般粗陋不文的蒙古人,看到開始混亂的場景,聽聞躲閃毛手毛腳不得不繼續服侍客人的婢女不時發出壓抑的尖叫。史彌遠極為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雖然史彌遠為了此後在聯合滅金的戰爭中給大宋多爭得一些利益。與蒙古人結交示好而宴請這些聯宋的使臣。他覺得最不濟也要讓蒙古人按商妥的協議,滅金後將河南歸還大宋。但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大宋而不得已為之,並不表示史相公心理對未開化野人似的韃子有多少好感。
此時,史彌遠看到蒙古使臣上下,除了副使李昌國、王輯等少數幾個生長於北方地漢族官員外,包括經常來宋地連議夾攻金人的正使者卜客,也和其他蒙古人一樣摟過前來斟酒的侍女上下其手,心中不快更甚。他急著要快些將今晚的事情辦完。好打發這些不識中原禮數的韃子離去。便向身側的虞候使了個眼色。
那虞候會意的站起身,「啪啪啪」連擊了三下手掌。
隨著虞候掌聲響起。四名力士搬了一張三尺餘高地大公案放到空場地地中心。力士們退下後,又有十多個歌舞伎打扮的年輕女子,在二三十名刀劍出鞘身穿箭衣的壯漢看押護衛下,面色凝重地從廳門外小心翼翼的捧著、抬著用綢布蓋住五個大小不一的木盤緩緩步入。
進入大廳的人女的靈動婀娜,男的敏捷剛健。
大廳裡宋蒙兩國的官員中,不發身具武功眼力高明之士,他們一看就知道這些男女都有一身不俗的身手。
宋朝的官員到還罷了,雖然不明白何以會有這麼多高手來到宴客的大廳,卻也知道在史相公府上不會有什麼不利於己的事故發生,俱都安坐不動。
身體長得四四方方,粗礪的臉上滿是大鬍子的蒙古聯宋正使者卜客,入了大廳後就四處仔細察看內裡的門窗柱廊。他在驚歎南朝漢家富蔗繁華遠非西域諸國和蒙古草原可比,甚至金國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同時,心中暗自發下誓言: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將這裡的富足與華貴告訴所有的蒙古貴族,說動大汗與王爺們滅掉金國之後,尋找出任何能夠尋找到的借口,盡快發動所有可以發動的兵馬,把趙宋比花花世界更花花的世界搶奪到大蒙古的手中。到了那時候,嘿嘿,這些華庭美屋不都是南人為尊貴無比的蒙古人做的嗎。
有了計較的者卜客放下心思,此刻正旁若無人地對矮桌上的各色菜餚發動進攻,像對待生死大仇似的發狠,湯汗淋漓地吃得一頭大汗。者卜客聽到廳門有響動抬頭看時,但見擁入的數十人壯勇都提刀挺劍,心中一凜間,暗自思量:不會是時才所想要搶奪南朝的念頭被這些漢官察覺吧?對這個想法者卜客自己也不禁好笑,但數十把刀劍出現在眼前的大廳內,雖說漢人壯勇並無敵對的神色,也不見他有何不利於己方的舉動,左右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兆頭,不由得臉色微變,輕「哼」一聲。
者卜客下首坐的是一個穿紅衣的老喇嘛,此老聽到這一聲輕哼。從容進食美味的喇嘛僧身形閃動間,也不知如何「忽」地一下晃動,便連臀下坐著地錦墊也一併移到了正使的桌前。老喇嘛目光射出有如實質的精光,朝大廳裡四下掃了一遍。然後雙手合掌閉目安坐。
哼聲發出的同時,者卜客身後地蒙古武士們只比喇嘛稍慢了片刻。他們摔開侍女。踢翻矮桌一蹦而起,在侍女們驚叫和「珵獎」、「叮噹」刀劍出鞘杯盤破碎不絕聲中,抽出隨身兵器執於手中。許多蒙古人在掃開矮桌杯盤搶到者卜客的身邊。準備殺人的同時,大約是這裡的菜餚味道實在是太好,還不忘抓了喜食之物,一邊緊握刀兵戒備向周圍窺察,一邊「頑頑嗚嗚」地趁著未動手之前地間隙將美味猛往嘴裡塞。
者卜客面不改色地向主席的史彌遠冷聲喝道;宰相這是何意。你們南人敢是覺得與我大蒙古協手滅金,既要出兵有要輸糧送草,事後只能得到大河以南的一大片地方還不值,如今覺得不合算吃了虧。想要反悔又怕丟臉而至殺人滅口麼?」
「南人」兩個字,者卜客特別說的很重。
「南人」這是金朝女真人對長江以南宋人的蔑稱。所有大宋文武官員都很清楚這一點。此刻這者卜客一開口就加重了語氣說出這兩個字,用此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來稱呼,顯然是對大宋國極度的蔑視,也是對大宋朝上下的極大污辱。大宋朝的官員們同時變色,只因史相公還未做表態,一時不敢愈發作。
說起來,宋蒙之間也是有奪地殺民搶掠財物之仇。不過沒像滅亡了本朝南渡前北宋的金國般,有那麼刻骨的血海深仇就是了。
在在寶慶三年(227年)。成吉思可汗揮軍攻滅西夏地同時,就試探著侵略南宋的四川境地。當年,宋四川制置使鄧損棄守七方關(今甘薯康縣東北)、仙人關(今甘肅徽縣南)武休關(今陝西留壩南)、把關外西和州、成州、鳳州、丐州和天水軍等五個州軍拱手相讓給蒙古軍。雖然蒙古退兵後這幾個州不費一兵一卒的自動收回,但收回的五個軍州卻是一片殘破的廢墟,所有財物人口被劫掠一空。
一次性就痛失五個州軍大片土地的「丁亥之變」,不僅大宋所有官員記憶猶新,還使得大宋朝的年號由寶慶改元為紹定。也就是經過這次慘痛的事變,讓大宋朝廷上下對蒙古人地凶殘、對蒙古地頗具侵略性有了些少的、初步地、膚淺的認識。只可惜,這種認識還停留在蠻夷最爾的小國,被他們出奇不意偷襲方能得手,如此介嫌小疾不足為患的意識之中。此刻聽了番邦野人對養羊大國的相爺如此的不恭,竟然以「南人」這侮辱性的兩字來稱呼,這還了得,他們不僅是罵了相爺,更是辱罵了整個大宋國上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時,史彌遠還沒來得及答話,由征剿李全而功升中大夫、右文殿修撰,賜紫章服、金帶,換福州觀察使、右驍衛大將軍、淮東提邢、知滁州兼大使司參議官,數度日前方由滁州任上回臨安面聖謝恩的趙葵卻是不知蒙古人的底細,也為了在權相面前體現自己的忠心,頓時作大怒狀,站起身來戟指對面的蒙古人厲喝道:「兀那番邦韃子休得猖獗,我泱泱天朝憐你蒙古最爾小國,不堪爭戰軍、糧、伕役等重負而准於假道助兵之所請。史相公有感於貴副使李昌國、王輯言詞懇切,為表通好誠意而於府上設私宴想請,其規格堪比蕃薯還且更甚,也曾告明會有蓋世奇寶將出讓爾等開眼觀賞,何來反悔殺人滅口之說……」
趙葵的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倒也說出了大宋上下眾官心中所想,,因是在權相面前有所顧慮而未曾說出口來的心聲。
大宋這一方,人人臉上俱有:此話說得不錯,果是如此。爾等化外之人能受我大宋相爺垂青,得以用戶憑般高規格的酒宴來款待,自然應感激涕零千恩萬謝才是正理,怎地還敢如此目中無人,狂妄自大。
史相公更是目注趙葵,面含微笑向其點頭以示讚賞,嘴裡去樣叱道:「南仲」。有話好生分說,不得對蒙古大漠來的貴客無禮……。」
相爺畢竟是相爺,罵人不帶髒字,僅「蒙古大漠」四個字就在在指明。貴客倒是將其視為貴客可,但這些人卻是從荒涼之地的風沙草原上來的。他們既然如同野人般還未開化,我等天朝上國之人又何必與化外蠻夷一般見識呢。真要去與其計較的話。那不是自掉身價,將大宋地文士子人放到連耕作也不會的野人同一個層面上了。難不成一頭狗沖什麼人笑了,此人還會學它的樣子,同樣對其大叫「汪汪汪」的和它對罵麼。
本朝於真宗鹹平初年(998、999年)宋遼交戰,大宋在雄州(今河北雄縣)置設機宜司,景德元年(004)宋遼議和,真宗為表示奎鄰外交景德三年(008年)改機宜司為國信司。南渡後,紹興間再置「主管往來的國信所」,主掌金夏諸國往還交聘事。
令人覺得十分尷尬的事。整個大宋朝的國興所可與番邦外交國交流地通事,全部找齊了也總共僅有十一人,其中能契丹語、女真語、西夏語的大通事有五人,只會講一種番邦語言地小通事只有六人。讓當今聖上與史相公氣結的是,原本還有一位會講蒙古話的通事,卻數年前死了,現時這十一位大小通事沒一人能聽懂蒙古話,更別說將其翻譯成官話了。
總算還好的是。蒙古聯宋使之中,倒是不缺漢人,特別是兩位副使李昌國、王輯卻也精通數國語言。兩國還是可以相互交流。
趙奎所說的話自是由兩位聯宋副使翻譯給一眾蒙古人聽,一個身體長成幾乎和著卜容一樣四方形的大鬍子蒙古人,聽了兩人的翻譯,漲紅了臉衝到廳中,會務著手裡的彎刀、一根什麼骨頭,朝趙葵瞪視,嘰裡呱啦地用蒙古語夾雜著漢語結結巴巴地大吼:「小……小……娘兒般懦弱的南……南……蠻……成吉思可汗東征西戰滅國無數,大蒙古國疆域萬里、人口牛羊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在……你……你這南……南……蠻子口中會……會……是最……最……爾小國?!彌……你……你……竟敢罵我們為韃子……哇呀呀……氣死我了……」
兩位聯宋使人間是漢人,沒把蒙古武士地話翻譯給人聽,只是互相打了個眼色不再開口。
趙葵信手一指大廳,冷冷地哂道:「成吉思汗只會欺侮弱小無能之輩,我堂堂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大宋,人文會萃財豐物華,又豈能是爾等無知野人所能相較的。攻掠搶來的疆域再大,可有我大宋物產之豐富?人口牛羊再多,可做得出如此高堂華屋?不叫蒙古最爾小國,難道你們還稱得上天朝上國不成?!」
李昌國臉有愧色默不吱聲,那王輯雖是面上慚愧,卻還是照樣將趙葵的話大聲翻譯了出來。
蒙古武士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暴烈地狂呼:「氣死我了,來來來,且來與我草原上的……蘇赫巴魯——就是「猛虎」勇士我……大戰三百合……我的兒你襠下可曾長有卵子,敢事……不敢出來應戰?
前後兩次的話雖是說得結結巴巴,到也讓人聽出他講地意思。
蒙古武士話說得不順溜,心中覺得氣更大,趁趙葵得意地左右環顧時,揚手將快啃光地骨頭用力扔出。
趙葵自恃年幼從軍,不但練得一手的好箭法,並跟軍中的高手學了不少武功,哪裡把這只只會蠻力拚殺地蒙古人放在眼裡。他的眼角早注意這蒙古韃子以防其人暴起發難,此刻見韃子扔出物事擊來,將左手大袖朝外衣甩,右手同時朝後伸出叫道:「來呀,取某兵器……」
也怪趙葵大意了些,甩動的大袖沒用好力道。他明明聽得蒙古人發來的物事,飛行時毫無破風聲,來勢不勁不急,心裡還不屑地鄙視韃子不善武功。哪知道他的手才甩出衣袖,那塊骨頭竟然突地加速,「噗」地一聲袖、骨相接時,趙葵只覺一股大力猛然從衣袖上循勢襲到身上。
幸好找葵的武功底子打得好,身形急沉樁好馬步。方在搖晃了幾下後穩住身體,沒有當堂出彩。
大廳裡百多位大宋的高位京官,會武功有眼力的不乏其人,但能看出趙葵其實是不備之下方吃了些虧的。也僅僅只有坐得較近的一二人而已,其他人無不在此時叫出聲來。
「哎呀!「「槽了。趙大人不敵韃子……」
「哎呦,趙大人還沒出去就輸了……」
「就是。我看趙南仲是一定敵不過蒙古人的……」
更有與趙氏兄弟不合地,則幸災樂禍地出言嘲諷:
「此子自大的很,以為殺了李全就了不起……」
「咳,何止是自大,可說是無恥的很吶。我聽得許多參與揚州大戰的將士私下裡說了,那李全之死明明是通議大夫林大人用仙法所制,連其三魂七魄也被誅得煙消雲散。趙南仲這廝竟敢貪天功為己有冒領了去。這才得以……」
「是啊,是啊,還是林大人有肚量、有心胸。這麼年輕就知道不與這個小人一般見識,若是林大人與他一樣較起真來,只怕……嘿……」
這一下出其不意的吃了個暗虧,而且這個虧是眾目睽睽之下受的,趙葵真是有苦說不出。再加上四下裡嗡嗡一片都是冷嘲熱諷之聲,趙葵氣得眼裡幾乎噴出火來,拔腳欲要將矮桌踢開衝出去與蒙古人拚個死活。
老奸巨猾地史久遠覺得韃子也太不識好歹,好端端的一場觀賞寶物的宴會被他們平白無故地挑起這般事端。實是大感霉氣。一腔的高興勁一下子就被趕得無影無蹤。甚至心裡還隱隱有了疑問:「這次與蒙古人聯手滅金地事情真的會成功,即使將金國滅了之後。若是已經接壤的兩國,一旦有了衝突交起戰來,連金朝的兵都打不過的大宋禁軍,能抵得住將金兵滅掉的蒙古軍麼?
這時候的史久遠萬般思緒湧上心頭,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即使這樣,他也不想再此時發生打鬥,萬一雙方有所損傷或是收手不及死了人,豈不是要壞了聯手滅金的天大好事。在者說,他也對剛才的事件看得清楚,趙葵明顯不敵蒙古武士。但看蒙古武士的身材有兩個趙葵般粗,說不定其氣力也是趙葵兩三倍般大。史久遠是個文人,談武功他一點也不懂,但也還聽人說過「一力降十會」這句話。此刻史久遠心裡已經認定,真要動起手來,趙葵一定不是那蒙古人的對手。與其再丟一次臉面,不如就此認輸罷手更好。所謂現醜不如藏拙。反正蒙古的正使才是馬上要回去,其他人還要留下來進行佛、道、武等項技藝比試,再過些時日從這幾項上在更多國人面前講丟掉的面子找回來也不遲。
史久遠當即沉下臉喝道:「南仲。不可意氣用事,坐下,本相自有分寸。」
同桌的趙范這次也受了池魚之殃,那塊蒙古人吃剩的骨頭被其弟衣袖一擋,恰好就斜斜地打在他的右臉上,剎時間趙范的右頰上便腫起了老長一條油膩膩的紅印。年近五十地趙范武功既差,眼力也不濟,並且不是什麼好脾性之人。先是臉部被擊中已經有氣,乃弟不敵蒙古人加了一把料,在受同僚嘲笑,叫他如何受得了?!
趙范憑大地年紀,性子一起便要與乃弟聯回場子。
聽得事相公發話,趙范心中猛地一驚,心念電轉中立時換了個想法。原本站起來要發難的身體急偏,伸手急抱趙葵,硬將乃弟按到座位上小聲勸解。
蒙古次副使王輯此時慌忙起身,先說了好多話安撫狂吼怪叫地蒙古眾人將他們勸得各自安靜了,而後向史久遠、趙葵拱手為禮道:「史相爺、這位大人息怒,我家眾位將軍見了這些拱護他們的侍衛才起了疑心,誤會,誤會,這是一場誤會啊。」
經過一番勸解,大家都坐下後雙方間再無先前融洽的氣氛了。
侍女們將木盤安防於公案上,和侍衛一起退到靠近廳門的一角。
待廳內稍靜下來後,那位虞候在史相公的示意下走到公案前,對蒙古使臣和各位大宋高官拱手轉圈為禮,高聲說道:「各位嘉賓,相爺心感宋蒙聯手夾攻金人議成。為表我朝泱泱大國之民豐物化,特請遠方來的貴客到此觀賞幾件蓋世奇寶……」
虞候手指點來兩位侍女,轉身掀開一個木盤的綢帕,讓侍女端著跟在後面走向者卜客座位。此人想必是工善花言巧語之輩。嘴裡一跌地不停的介紹,語速慢而清晰。聲高而不驚人:「……此物乃本朝專有的奇巧寶物,名為『萬花筒』。又有人稱其為『變花筒』……在者卜客座前的那個紅衣喇嘛既不抬頭也不讓路,依舊坐著擋住去路,在虞候走近他身邊時「哼」了一聲。這下別人聽來微不可聞的哼聲,有如利針般的直刺耳內,令本身非練武功地虞候啷嗆退了一步,差點將更在後面的侍女撞著。若是將侍女抬來的木盤碰到,使盤內放的「萬花筒」跌壞,就是把自己地一家大小十多口人全都賣了也賠不起吶,讓這虞候驚出一身冷汗。
長了一副大麻臉的者卜客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蒙古話,紅衣喇嘛方冷冷地掃了廳中一眾大宋官員。起身取了錦墊回到原位坐下。
經此一鬧,大宋一眾官員覺得甚是沒面子,既然武功方面掉了面子,對於他們眼中的奇技淫巧之物,覺得沒什麼了不得的,也就提不起用寶物來羞辱人的興趣了,氣氛再也熱烈不起來,不多時也就匆匆散了。
……………………臨安成北右廂東南角的林家大宅。今天入夜後也和史相公府上一樣燈火通明。門外雖然沒有張燈結綵,但十數個兩尺大的燈籠也在放射出艷艷的紅光。照得川流不息來往的人們面上紅丹丹的一臉喜氣。
這裡沒有車馬轎子,也沒有前呼後擁地達官貴人,出入都是城北右廂一帶的佃民百姓,來往的都是身穿百納衣出苦力討口食的苦哈哈窮朋友。
從上月抄——記得的人說是三月二十八,也有人說是二十九日,反正相差一天無傷大雅,沒人會去多做計較——開始,城北右廂的廢瓦子一帶就有人張掛出數十張募役,以及大量收購破碎磚瓦,打爛了的陶瓷器碎片,練鐵、打鐵丟棄粗硬爐渣的招貼。招貼上說了,有位財東花大錢要在這裡新開一間叫什麼「紅毛」地作坊,需要聘用大量人手、收購大量各色指明地廢物。招請的役工須成年,男女均可,只要他還沒被餓得連兩斤地錘子都舉不到,就能到紅毛作坊去做工。被相中的役工只需人去就行,一應工具——其實也就是一把鐵錘、一塊半寸厚五寸見方的厚鐵板,再回一塊想要抬走都得花上好些力氣又不值錢的石頭——以及可讓做工者飽肚的食物俱由作坊提供。工錢麼,那就看你能做多少事,做得越多工錢也就可以拿到越多。但若是只為了去混一碗飯吃,出工不出力沒按作坊的要求做出一定數量的事情,那你吃了一餐飯後便立刻走人另謀高就去罷。
臨安的人口真個是多,沒人能說得清此際臨安具體有多少人了,即使是官府也不能。這主要是由於「詭名戶」與「脫漏戶」實在是太多了,無法進行統計。
何謂詭名戶,大宋朝的「形式戶」——尤其是官戶,為逃避賦役,用種種手段弄虛作假,使宋代出現嚴重的「詭名戶」現象。影響戶數的主要是「詭名」子戶,即一戶分作幾戶、十餘戶乃至幾十戶,以分散財產、降低戶等,達到減免賦稅的目的。
所謂脫漏戶,既不在官方戶籍的人家。這一現象同樣嚴重,情況也更複雜。其中有的是自有田產,本應該主戶籍內而隱瞞不報,仍為客戶,所影響的是戶口類別比例而不是戶數,暫且不論。另一種確屬「黑戶」,即謊稱逃亡、絕戶而隱瞞起來「逃絕戶」。
會到代「紅毛作坊」募工的林家大宅應募者,絕大部分是來到臨安的逃亡人口。
城北左廂東南這一帶,還並不止林家大宅有燈火,離林家東北五里多,原來是一大片長滿了荒草的濕地裡,也同樣有一處地方火燭明亮。
這就是「紅毛坊」的作坊所在地。三百多人聚集在一處用毛竹搭起長條形的巨大棚屋內做工。
與相爺府弟有所不同地是,這個巨大的棚屋內的數百人並不是參加豪華的宴會,而是掄動手裡地鐵錘辛勤勞作,在實力地為一家大小能吃飽穿。為自家所有人能吃得好一點,每餐有些許肉食進口;穿得好一些。可以在冬天套上錦衣,而不用將破爛的衣衫再打上好多重地不釘用於御寒。
這棟棚屋佔地無論是屋架、支柱、屋頂上的瓦。甚至兩面塗了稀泥可以阻風地牆,無一不是由大竹製成。整棟東西四十丈、南北六丈超長超寬的巨大棚屋,沒有一塊磚瓦,也沒有一根鐵釘,全部採用毛竹。這項工程從開始清基填土,到屋面出水,直至四周的外牆稀泥完全乾燥,共用去了三十四天的時間。當然了,這個時間並不包括採購大量毛竹的所費。這可是福建趕來的百多高手竹匠,在六百餘傭工打下手的幫助下日夜趕工後方做好的。
這處棚屋是林強雲去年就已經決定要建的。原先是打算今年三、四月建成後用它來作為縫製成衣、將原毛紡成粗細羊毛絨、織布等諸廠的地址。
這次請衛襄負責建築用地「紅毛泥」,他卻提出由其回兩浙一趟,約請有志於此的同門學兄學弟來參與。林強雲也就乾脆讓衛襄到達臨安後馬上改成了紅毛泥作坊的廠房了。
此刻,整個大棚屋內塵土飛揚,把內裡製造出一片灰濛濛的粉塵世界。這種到處亂飛的粉塵。顯然是認為造成的。由無數用吉貝布百果住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手腳袖口都紮緊。分不出男女地人掄動手上地鐵錘發出「叮叮噹噹」嘈雜的敲打聲,透過已經放下了地竹篾窗,一波連一波不間斷的從棚屋內傳出。
棚屋東端,裡面三十丈左右豎著上百支火把用以照明。寬闊的棚屋這一大段是沒用牆間隔開的空場,空場中以兩根大竹做了兩尺高的柵欄分成的幾處。各處敲打聲就是數百人各佔一個位置,將一塊塊殘磚破瓦、一塊塊黑褐色的、白色的什麼物事放於磨盤大石頭放著的鐵板上,用手錘將其擊打。這些人將磚瓦、黑物打碎不算,還把已經碎裂的小塊再敲成細粉,直到他(她)們用手指拈起一點摩擦,覺得差不多了,方將粉末用一把竹鏟裝到身側的竹籮筐裡去。一待他(她)們的幾個籮筐的粉末滿了,就會相約幾個人一起抬到西頭去讓工頭查驗、過秤,在領回數量不等兩指大,刻有字的小塊竹片以作收工後結算這一天的勞動成果,也將在每個十天度支一次工錢的憑據。
西向的一堵泥牆前,靠牆排放三十架木風櫥,二十架風廚停在那兒沒見人影,另外十架則有人在搖動手柄。還各有四個人兩個在近丈高的檯子上,一面接取下面兩個人用木製滑輪組吊上的籮筐,一面抽空往一個以木為架,竹編為面的料槽內傾倒粉碎。
只有一個同樣打扮成包裹得像一個粽子的人,好似一個游手好閒的遊蕩子,東走西走的四處逛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麼需要他打理,趕緊快步往東走大門。他遠離了棚屋後方解開臉上的蒙面巾,長長吸取了一口氣自言言語地埋怨道:「我的娘噯,這一天下來快把大爺悶死了。這京淮邏卒廳的活計真不是人做的,我們做細作的的要探事就暗中偷聽,捉人拷問探清所要的事情就行了唄,主事人不知打些什麼注意,沒來由派大爺到憑般去處受這番苦楚。
走出來吸取新鮮空氣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消瘦漢子,人長的清清秀秀的的甚是討人喜歡。這位叫費家財,是求了皇城司申供院丁院長向招募的人說情,花了許多口舌介紹來做帶工管事的。
此人的真實身份連丁院長也不知道,他實際上是榮潤候趙與歡所屬「京淮邏卒廳」衙門內的一個探事邏卒下面的城北右廂探察。因京淮邏卒廳知道了有人在臨安城外東北角,靠近京畿禁衛軍馬、步軍大營十多里處設置了一個據說將會有數千人做工的作坊,為確保行在的安全,防止突發事件的滋生,將一切不確定因素控扼在萌芽狀態,因此將費家財派來混入作坊,暗中探察其內部的消息。
費家財好不容易喘夠了氣,心下覺得好了不少,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天色,自嘲地「呸」了一聲罵道:「我是被這些粉塵迷昏了頭,這是什麼天氣,就是有月光(月亮)也看不透厚厚的雲層吶。想必海邏官沒那麼早來取信罷。」
想到只要將這裡的事向姓海的上司——邏卒——稟報了,也許就不必再等在此地吃灰塵,可以另外領別樣舒服些的差遣。心情大好之下,不由的哼起了小調;「花般的姐兒唉,水樣的柔,細細的腰肢哦扭呀扭,扭得小倌我口延流……」
「阿也,你這潑皮到清閒的緊,有空來這無人處唱起曲來了。「一個讓人聽得冷嗖嗖的聲音從背後突如其來的響起,將費家財嚇得打了個激靈,回過頭罵道:「要死了,陰冬子你想將大爺嚇出病來麼,這樣鬼魂似的的突然在人背後出聲。」
陰冬子不陰不陽地笑道:「嘿嘿,你這只會枉費掉自家財物的破落戶,只是唱個曲,倒也沒有背後說我什麼壞話。」
費家財:「時才沒說你什麼壞話不假,擔保不定別的時候——比如見到海大人時,會說也難講的很吶。豈不聞『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這話麼……」
「好了,好了,就你這敗家仔有懲般多嘴,現時你倒是講得嘴響,只怕見到了海大人面前縮頭縮腦的,嚇得連個屁也不敢放了。先別張嘴,你給我說說這『紅毛坊』是做些什麼的,可有什麼不軌之事探到麼?」
「去,這種滿是灰塵的所在有何不軌之事發生,別他娘的做夢了。」費家財把來到此一天的情況向陰冬子說了一遍,問道:「陰老兄,回去稟報完了時機的代小弟問問海大人,我何時才能離開此處別尋其他的差事?」
陰冬子:「費老弟,離開這個紅毛坊一時間怕是辦不到了,時才我領受指派向你取信時,聽得幾位邏卒大人講起,派往京東東路的數十位弟兄兩個多月來毫無建樹,連一點有用的消息也沒弄到他們幾位大人說了,已經派下去的各個探察兵,就留在現在所處之地,非有重大秘情稟報不得妄動,最好成績是取得現時的當家人的信任、重用、以便作為京淮邏卒廳在各地留下的暗子,待將來有一天能對心存不軌者突起發難,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費家財歎道「這麼說來,小弟須得在此暗無天日做下去了,唉,也不知甚時候能離開這裡……」
陰冬子:「這消息也沒確定,若真是決定了時,自會派人向你知會。好自為之,某家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