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日辰時,剛裝好深鼎螺旋槳、大雷神、子母炮的二艘一萬斛大海舶,幾天前一艘由台州送到,同樣也是剛裝上深鼎螺旋槳、大雷神、子母炮的一艘一萬二千斛的大海舶為首,配以三艘五千斛戰艦、十艘防沙平底海鶻戰船組成的艦隊,載著從中都趕回來的兩軍護衛隊、並林強雲所五哨親衛從膠西水戰隊專用碼頭出發了。
這兩軍護衛隊的主要任務,是要先行搶佔山東最後兩個產鹽大埠海州和漣水,全面控制輸往河北、河東、南京諸路的食鹽供應,以達到此後實現禦敵保根本,聯金抗蒙的戰略目的。
「二萬斛,竟然造成了這麼大的海舶,竟然還一次性的送來了五艘之多,而且溫州和台州也參與了大海舶的製造。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接獲沈念宗的信後林強雲就感到十分興奮,到初八日那天晚上,林強雲聽到自己真的擁有這麼大的戰艦之時,禁不住心中砰砰亂跳,當即就有種想跳起來歡呼的衝動。這幾艘目前水戰隊最大,也是戰力最強的大海舶,想來不僅是大宋最大的海船了,恐怕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戰艦吧。
二萬斛,也就是二萬石,折成重量是二百四十萬斤,據林強雲的計算,這艘船的載重量為足足的一千二百噸。想想看吶,無論運載什麼貨物,一船下來就能有二萬石,二百四十萬斤,真是想不激動都不行啊。
經沈念宗說明,林強雲才知道,前幾年陳三槍、張魔王勢力遍及贛南與廣南東路梅州大部。陳三槍去年又入閩與鹽梟晏頭陀合兵往攻漳、泉二州,半個福建路悉歸叛軍之手。一部頭陀軍從邵武軍流竄進入兩浙路的衢州,後打起摩尼教的旗號連擊處、溫、台三州。這部頭陀軍為籌集軍資糧草。對當地的兼併大戶採取先行綁票勒索糧、錢,得手後再又將所有能扛得動刀槍、走得動路的男丁一掃而空,全數收羅裹脅為卒。
那些受了人禍的大戶富民們經此一鬧,不僅所有的大部分銀錢和所有存糧被頭陀軍全數搜括弄走,各色店舖作坊也不得不低價盤讓,有些甚至連數輩人巧取豪奪佔得地大片良田也忍痛拋售。有打著摩尼教旗號的頭陀軍在浙南肆虐,本地未受波及的官宦、主戶卻又如何敢在此風頭上購入店舖與田地,一時間衢、處、溫、台四州的許多店舖。還有大批良田的價錢賤得讓人乍舌。這種低價拋售店舖、田產之風不僅影響到整個兩浙東路,就連兩浙西路和江南東路的十幾個州縣也頗受波及。
那時,奉命帶了大批銀錢去溫州開米面鋪的黃根寶到了,一是他自恃有護衛隊強大的武力做後盾。二則也是沒想到此中地因果厲害,三則乃初生牛犢不怕虎,便就趁此機會在四州十七個縣購得了百多間商舖和三十餘萬頃田地,一下子便成了兩浙東路的最大兼併之家和商賈巨頭。最令黃根寶高興的是,他還溫州治所永嘉、台州治所臨海各以低價購得了連工匠一起賣出的四家大船廠。
據黃根寶傳回地信中說,接下來這兩家船廠將製造超過二萬斛的大海舶,希望師傅林強雲想辦法購進一批能製造大艦的好木料。並提出所需海舶的具體要求。
「既是如此,叔、張老伯,這些天在中都奪得了不少金銀,除根據地度支所需之外還有一些節餘。不如這樣,我們再將這些節餘下來的銀錢全部送至大宋境內去,只要發現任何地方有比市價低的良田土地,或者有能夠賺取錢款的商舖,想辦法購買到手。」林強雲當即就和沈念宗和張國明商量好派往大宋主持地人選。又交代了新海舶的製造要求。並吩咐他們在張宣從高麗回來之後,馬上把弄到比鐵還硬的木料,留下足夠用於製造裝甲車外,其餘的都送到南方的各家船廠去。
此時。林強雲忽然發現張國明拿了一大把徑粗一分,長約五六寸的小竹棍,將桌上的茶杯及雜物全都搬開,然後將那些小竹棍數根一組,數根一組的放於桌上排列。不由得大感奇怪,向沈念宗問道:「叔,張老伯這是幹什麼?」
沈念宗神態不自然地笑了笑,向林強雲打了個眼色,走了十多步到一側回頭向林強雲招手。
待到林強雲走近,沈念宗左右看了幾眼,相度沒人能聽到自己說話,方小聲道:「傻孩子,張大人是在籌算各事所需地銀錢吶,你怎麼這麼大聲問出來,讓叔都覺得大失面子。」
林強雲大感奇怪,也壓低聲音問道:「算籌?籌算?咦?!我在橫坑村時不是見過叔用算盤算數的麼,張大人如何還用算籌來算數?」
「算盤,什麼算盤?哦,你是說叔在橫坑時所用那個代替算籌,用木框加上些木珠做的物事吧。算盤?算盤,算……盤……」沈念宗先是一怔,然後卻又高興的說:「你把它稱為算盤?以木為框,放於桌上似盤,拔其珠則成籌算其數……啊!這名字起得好,實是名副其實。好,好得很吶,那件物事就稱之為,算盤,好了。」
林強雲叫道:「早就……啊喲,連算盤地名稱這時候才叫出來的?難道說這時候的算盤還沒什麼人用麼,哪叔又怎地會有算盤使用呢?叔啊,你老給我說說,你那個算盤是做成了什麼樣子的。」
沈念宗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既自得又有些難過,呆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強雲啊,此事說來話長,本朝南渡前,叔的先祖『存中』公於『算經』一術頗有造詣,其所創『隙積術』可算出某物按某法堆積而得總數之技(高階等差級數的求和方法);還另創有『會圓術』(提出弧、弦、矢之間的關係,相當於球面三角學中求解球面直角三角形)。」
「存中公,沈存中?沒聽說過。」林強雲心裡有點鬱悶,張大雙眼朝沈念宗看。
沈念宗笑了笑道:「哦,存中仍先祖公之字,其單名為『括』。」
「沈括……沈括……」林強雲鼓掌笑道:「我記起來了。是那位寫了《夢溪筆談》的沈括。叔啊!你家祖上的這位存中公不是在書中講到過什麼地方有『脂水』而且將其稱為『石油』麼,你可記得這件事?」
沈念宗道:「不錯,先祖公確實在其《筆談》卷二十四中有說起,詳情叔倒是不記得了,明日叔將此書給你,自己去看罷。我們還是話接前回,存中公之後人中。也有多位於籌算一行大感興趣,可惜都未能有多少建樹。在本朝南渡後,叔的公太(太爺爺)也沉迷於算經,有感於使用算籌的籌算不便。多方思量之下,用木料做了有一個上下兩格地長方框,內中鑽孔,裝七八根筷子粗的竹棍,再於竹棍上分別依籌算排列之法套了上二下五七個木珠,如此一用,果然比算籌算數方便多了。只不過。家公太被其父親說成這是奇技淫巧,不足為法,故而在一氣之下便不肯將此物外傳。」
林強雲不住沉吟,心道:「原來是這樣,這麼說起來,連算盤都才被叔的公太發明出來,至今只在自己的家裡使用,完全沒在社會上普及。更不用說其他的事情了。使用算盤做加減倒是沒什麼。主要是乘除起的作用極大。如此看來,這時候的珠算口訣肯定還沒有出現,正好我還記得珠算的除法口訣:八一下加二,八二下加四。八三下加六,八四添作五,八六七十四,八五六十二,八七八十六,逢八進一;九一下加一,九二下加二,九三下加三,九四下加四,九五下加五,九六下加六,九七下加七,九八下加八,逢九進一,這下可是真正地用得上了。嘿嘿……」
想到得意處,林強雲不由得笑出了聲。
害得沈念宗以為他出了什麼事,臉色怪怪地問道:「強雲,你沒事吧?」
林強云:「沒事,沒事。我只是想問問,我們根據地的官府,還有各州縣和江南的店舖,凡百需要算賬的,是否都像張老伯般都是用算籌來算數?」
「不錯,時下全都是用算籌籌算,若是不怎麼地精到的賬房,算數的數目多時,得要好幾個人幫忙才……咦……」沈念宗一下子還沒回過神,回答的話出了口後,方傳會意地一拍大腿,驚喜的叫道:「著啊,在福建路老家時,只叫各店舖都按你教的會計方法,一體使用大食數字來記賬,倒是忘了把這可代算籌的『算盤』教給眾人了……唉,糊塗,糊塗啊,是叔糊塗了。強雲放心,明日叔就帶上那具『算盤』讓司馬景班木工門地木匠依樣趕做它數十個,盡快分發到各處去使用。」
林強雲喜道:「哈,說得對。不過,叔的那個算盤只有八檔,顯得太小了些,不太適合賬房使用。不如我們將算盤做得大些,並把算檔加到十三位好了。小侄想,我們不僅是自用,還要做一批大小不一的算盤出來賣。另外,小侄還知道一些算盤除法的口訣,也一併誦出,讓人抄錄好,分發到賬房的夫子手裡讓他們背熟,有除法運算時就能按口訣來算數了。走,我們進屋去,待小侄把除法口訣和算盤的圖畫將出來,以便今後使用。」
林強雲先畫出算盤的圖紙,然後請沈念宗記錄,將珠算的除法口訣背出,用了近半個時辰方將此事做完。
當張國明問起這次大戰俘虜地處置、新得十數州治理、外來到根據地各地地流民安置問題時,林強雲想都沒想的回答說:「此次所得的俘虜全部定為勞改罪,分出一半押到萊蕪縣和利國鎮去開挖鐵、炭二礦,其餘的除留部分到官府所需地各式作坊外,剩下的則用於加固各地的城防、修築馬路,以及尋到適合的泥土設廠燒磚瓦。」
第二天,拿到了《夢溪筆談》的林強雲派人帶了一封信急趕去南京路,要求援金的護衛隊務必想辦法弄些「石油」回來。若有可能的話,佔住產油之地,將那「石油」源源不斷地運回根據地。
二萬千斛的海舶,有一艘是採用福船地造型。長達二十五丈,寬為九丈五,甲板上建樓兩層,高出水面三丈四五,有五根直徑兩尺大桅的大船。緊靠碼頭這一面的船舷,距水面丈五開出了一排均勻排列的十二個方形炮孔,單向共置有四架大雷神、八架子母炮。甲板上第一層則開出八個方窗,單面可擺八架子母炮。所有炮位的方窗上。全都安上了可啟閉密封的厚實木門。
全艦巡視了一回,林強雲發現海舶上不但裝了八架大雷神、三十二架子母炮共四十架的舷炮,而且船首和船尾又各裝了兩架子母炮,船頭還多配了一架大雷神。
另外那條一萬二千斛的大艦。則是做成了平底防沙船型。那艘船上地火長報告,此船不但可用於海上航行,也非常適合內河湖泊作戰。據此艦的水戰隊部將稟報說,這艘大艦除了稍小一些,大雷神與子母炮總共只裝了三十五架外,其他的船上的構造倒也相差不是很大,林強雲也沒心思去看。
「呵呵。九架可射出開花彈,而且遠達四里多地大雷神,三十六架射程為三里餘的子母炮,這艘裝了四十五架火炮的大戰艦,簡直就是一個會噴射火焰和炮彈的大怪物,若是有這麼四五百條戰艦,配上上幾萬使用火銃、鋼弩的護衛隊,我林某人基本上可以征服全世界的大海洋了。」
林強雲上了作為自己座艦的二萬斛地大海舶。巡視完海舶上的各項配置。吩咐人去安排其他雜事後,就帶著盤國柱進入最底層一間艙房內。
泣個長寬都只有丈許的小船艙,前後左右都是船上的大水艙,不懼有人使出什麼壞心來破壞。
船艙裡一燈如豆。昏暗的燈光下坐著一個用紗巾蒙面的文士。
林強雲挑亮了油燈,看看這位自稱姓秦,蒙了紗巾不以真面目示人,說是有天大要事來攔路請見,卻又要求秘密商談的文士。坐下後對此人盯視了一會,方開口問道:「這位秦先生,現下除本官和一位親衛部將外,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有什麼事可以說了罷。」
文士伸手取下蒙面巾,露出一張長方臉,一雙時時瞇成一條線的眼睛,不時閃射陰沉狠毒地目光。他那又大又紅地蒜頭鼻,配上睜大時近乎四稜形的眼睛,令人一見難忘。
這人林強雲不認識,但直覺中總是感到此人從骨子裡透出一種陰沉狠毒的氣息,心中暗道:「這是個心機深沉,頗有智計的傢伙,如果他對根據地不是包藏禍心地話,倒是不妨收下來,或者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唔,我須得小心應付才是。啊喲,對了,將此人收為己用後,盡可讓其幹些我們不方便出面去做的齷齪事,把壞名聲都堆到他的身上去……」
此刻若是有從黑風峒或是李蜂頭軍中出來的人,恐怕對這個人不會陌生,他正是前年到過郴州,與穆椿等人在黑風峒攪出不少事故,又於去年水戰隊消滅李蜂頭的水軍時,從黃河口逃得性命的秦仲涪。
秦仲涪坐在一條單凳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恬淡自信的神色,直到林強雲問出聲後,方把目光落在了這個身居高位的年輕人身上。眼神凝了一凝,秦仲涪起身向林強雲深施一揖,表現出一副不亢不卑的神態,徐徐說道:「山野草民秦仲涪見過林大人。」
「秦仲涪?!」林強雲覺得這三個字好耳熟,一怔之下客氣地還了一禮,又急忙雙手虛扶:「秦先生免禮,請坐。」
秦仲涪再深深注視了林強雲一眼,回原位拱手道:「在下秦仲涪,字越亮,仍中都路易州淶水縣人氏。此來求見林大人,實是有心腹之言要對大人陳上。」
林強雲心念急轉間,倒也被他想起來了:這人在黑風峒的所作所為,知道他是李蜂頭派到江南去聯絡各路造反叛軍的主事人。心裡不由得有點奇怪,怎麼這個李蜂頭夫婦的狗頭軍師會主動地來與自己見面,其中有什麼內情不成?當下不動聲色地說道:「先生但請明講,本官洗耳恭聽就是。」
秦仲涪見林強雲聽了自己的名字後仍然無動於衷,一樣的大感奇怪。同時也心驚不已,暗道:「這位林飛川與李鐵槍楊妙真夫妻有親人被殺的深仇大恨,不應該沒聽說過本人是李全軍中地首席謀士啊,為何……不對,此仍胸有城府,深得馭下之術所為,實是大有人主風範。」
心念轉動間,秦仲涪嘴裡說道:「大人容稟。仲涪其實仍李全軍中謀士,上月初奉姑姑楊妙真之命從漣水赴海州公幹。」
李蜂頭兵敗被俘,押回根據地後交給了沈南松,現在應該死了吧?林強雲將罪魁禍首穆椿兄弟殺了。之後又把李蜂頭抓到,心裡認為鳳兒和叔媽的大仇得報,已經沒了早先那股憤恨仇怨之氣。因此,這時候聽了秦仲涪的話,心裡沒得有什麼波動,臉上更表現出一副古井不波的神態,只是點點頭示意秦仲涪繼續說下去。
秦仲涪察覺到秣強雲平靜的神色。心安之下話語順溜了許多:「在下於海州治所朐山縣聽得民間傳言,說是大人前年以一柄『獵鹿刀』換得了登、萊、寧海三州地面後,又於去年大敗蒙古討伐大軍,再取濰、密、莒三州之地。」
林強雲在秦仲涪語聲一頓間,微微一笑,接口道:「不錯,誠如先生所言,到去年為止。山東確實有六州之地入了本官手中。只是。先生恐怕還不知道吧,就在二月末,本官麾下所屬,京東東路制武軍,又打敗了前來入侵的蒙古大軍。此次大戰,進入到山東的蒙古二十多萬聯軍。除了逃掉不足三千騎探馬赤青狼軍,大戰中被擊殺兩萬餘人外,我方共俘虜了十八萬六千多蒙古、女真、契丹和回回、漢軍。數日前,我制武軍將士更以得勝之兵揮師北上,趁勢取了北清河以南的數州之地。相信用不了多久,制武軍所部水陸兩路大軍就會繞行南清河,到達漣水、海州等地,整個山東兩路將盡入制武軍地掌握之中了。」
「大人此話當真?!」秦仲涪心中一驚,隨之即又大喜,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的最新消息。他心驚的是,林飛川的制武軍有如許高地戰力,竟然能以才經營了一年的區區六州之力,就能打敗……不,可以說得上是全殲二十多萬蒙古大軍。秦仲涪很明白,二十多萬蒙古大軍,不管這裡頭摻了多少水分,起碼佔據了一成的蒙古兵是肯定有的。要想打敗這麼多人的一支蒙古聯軍,就算是李全李鐵槍在擁有三十餘萬部眾的全盛時期,也是絕無可能的事。按秦仲涪所得到地情報和綜合其他方面的情況估計,林強雲所屬的「京東制武軍」,連同六州的所有廂軍(守備軍)總數大約有七萬餘人;全部六州的人口不足百萬,其中可以調用的成年丁壯,再怎麼滿打滿算,充其量能徵集到十五六萬就是到頂了。而令他心喜的是,這次提前到此地來看風色,準備投奔林飛川是走對路子了。
林強雲語氣肯定的回答:「絕無虛言!」
「如此,在下恭賀大人了。」秦仲涪起身微笑拱手,捋動項下鬍鬚沉思了一會,方才坐下徐徐說道:「大人,此前貴部以登、萊、海寧三州歸於大宋,只得了個羈縻(受攏絡地藩屬)州地份位,此後所得的濰、密、莒三州地面卻未得朝庭任何名份。不知大人對此有何打算?」
林強云:「以先生所見,本官卻又應該如何區處呢?」
秦仲涪並不清楚,林強雲他們根本就沒把後來取的三州報告趙宋朝庭,只能憑所得的消息進行分析:「六州之地雖是設了官府治理,又打敗蒙古與李璮聯軍,更有大人剛剛所說地制武軍消滅蒙古二十多萬大軍之勝,輕取山東兩路大部,實使這片地方有一段時間得以休養生息了。在下此次到莒、密二州一路所見,經過大人年餘經營,細民已然得食有衣,百姓精氣神尚可;四方商賈由海、陸二路絡繹到此般販,與其他地方相比,市面可說得上是初呈太平繁盛之象矣。然則……」
秦仲涪語聲稍頓,見林強雲只是神情專注。沒有接話的意思,便接著說道:「然則,此等局面大人只怕是維持不了多久啊……」
連續兩次拖長了話音,林強雲總算明白這個傢伙是想引逗自己接下他的話,便於顯示他的與眾不同和謀略過人。心裡暗笑之間,也就順口拖了聲尾問道:「以先生所見……」
秦仲涪上身一挺,音量加大了一分:「須知此次大人面對的蒙古軍,僅是他們滅金的東路。也是可有可無的一路兵馬,更是軍力最差、兵力最少地一路人馬。此路軍兵的勝敗,都對蒙古征伐中原的大局無甚影響。一旦蒙古人在中路和西線的戰事結束,大人這十數州可能就會要面對十數萬蒙古精銳騎兵。還有數十萬各族聯軍的征討殺伐了。因此之故,大人不可不早做打算。仲涪不佞,愚長思為大人計……」
林強雲心緒微起震盪:的確,以去年入侵的蒙古、李璮聯軍來說,數千蒙古的二三流部隊加上一無訓練二無甲杖地數萬農民,打敗他們算不得什麼,卻也還是令自己和根據地的上下費了好大一番力氣。今年來的敵人雖說多了不少。名義上號稱二十多萬,實際上蒙古漢軍、契丹胤軍、女真軍和回回軍合在一起才十八萬多,全部都是步卒不說,其中還有三萬多人是回回工匠。這批雜亂的僕從軍隊,在護衛隊強大地鋼弩、火銃、大小火炮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至於蒙古兵麼,也就不到三萬的騎兵才具有戰鬥力,強悍的探馬赤青狼軍也僅五六千騎。自己這方面,整個根據地進行了總動員。可說是全力以赴了。若非用計將韃子兵引到鄒平野那塊兩河夾角的三角地上。以水戰隊的戰船封鎖河道,用子母炮強大的火力支援陸地作戰。且護衛隊佔據了空間狹小的地利,使蒙古騎兵不能發揮他們騎射地強項,無法使用游擊戰術。護衛隊又有火炮、火銃和鋼弩雷火箭等利器,給了不明底細的蒙古人出其不意地猛然一擊,這次的大戰究竟會鹿死誰手,林強雲還真不敢保證。
心念至此,林強雲知道秦伸涪既然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肯定是有了定計。心道:「此人應該是在失去了李蜂頭庇護後,想借此為根據地出謀劃策得到賞識,意圖投入自己這方尋條出路。也罷,將他叫到上面去談談好了,這裡的空氣實在太悶了些。」便起身拱手,語氣誠懇的說:「先生說得不錯,估計最多在三幾年內,我這山東兩路的地境,確實是要面對真正的蒙古精騎和大批僕從軍的攻擊。林強雲在此多謝先生提醒了,這就請到上面地艙廳內詳談吧。先生請!」
秦仲涪暗思得計,一邊起身跟在林強雲身後爬上樓梯,一面認真把想好地謀略仔細梳理一遍,也準備好自己的說辭。心道:「看來,只要某家之策能說動林飛川,便能得到這位佔有十數州地面大人的賞識,此後大有可能為此一方霸主的重用,說不定……甚至還將成為開國功臣吶!」
請秦仲涪坐下,親衛奉上茶水,林強雲舉杯邀飲,喝了一口後目注這位昔日地李全軍謀士,正容道:「先生對山東兩路的時局有何見解,還請不吝賜教。」
秦仲涪在李全軍中也有相當時日,經歷了多場事故後變得越發善於察言觀色,視線微掃林強雲,輕咳一下朗聲說道:」自五代十國後,大宋朝立國的二百七十餘年來,我中國大地基本上都是三國相持之局。開始的一百六十七年,先有宋、遼,稍遲又加上了西夏;大宋南渡後的一百餘年間,則是宋、金、西夏各佔一方。然而,近數十年來,局勢則變得撲朔迷離,隨著蒙古的崛起,三方之外,金國、西夏又多了一個強鄰,勢成四方角逐。此後,蒙古在不世出的成吉思可汗統率下日趨強大,不僅深入中原攻金,擄掠人口財貨增強實力,更是數次征討後一舉滅了西夏。自寶慶三年(227年)西夏滅亡,局勢又回到了三國鼎立的局面。」
「時至今日,金國已有大半落入蒙人之手,其滅亡只是在早晚間的事了。位於大江以南的趙宋朝,上到當今、權臣,下至地方聞帥、州縣官吏。全為不思進取、鼠目寸光之輩,只知偏安江南。早在金宣宗受到蒙古軍兵的侵逼,南逃遷都汴京,趙宋朝君臣普遍抱著幸災樂禍的情緒,一副『天亡此仇』的歡欣之態,無人想到金朝仍是宋蒙這兩個未來敵對國家地緩衝。這數年間,金朝越發不濟,趙宋朝君臣更甚。朝野屢屢受蒙古人鼓動,時而嚷出『聯蒙滅金』的高呼。特別是當此金國將亡之際,當今皇帝也好,權相史彌遠也罷。看不清中原大勢,一口答應派兵聯合滅金,借道蒙人過境迂迴,並應承一路支應糧草。」
「由於貴部在近兩年間穩據山東兩路,時局與數年前又有不同,已然成了四方相持之態。以在下為大人思之,於今之計。對內穩固已經得手的山東兩路地境,輕徭薄賦令細民百姓休養生息,強兵積粟以備大戰自保。這一項大人的屬地已經做得極好了,只須按此繼續下去便可。對外,則取二法並行,一是盡量援助金國,讓金朝有一時不至於完敗滅國的餘力,在現有的基礎上堅持與蒙古相抗。穩住已然形成的戰爭局勢。既不能讓金國有收復大量失地轉弱為強之機。也不可使金國很快滅亡,令其與大人的山東兩路結盟交好,並依靠大人地援助支撐下去,使其能在山東有警時可以分薄蒙古人的壓力。其二。極力與趙宋朝維持原狀,盡一切可能獲得南方各項山東缺乏的軍資民用物品,以利進一步穩妥擴張,日後觀察時局,形勢有利時便可圖謀天下霸業矣。」
話聲稍頓間,見林強雲要開口說話,秦仲涪擺手制止,急急說道:「竊以為,大人當務之急,仍需在各地羅布細作,窺探金、蒙、宋諸國朝野動靜,大人便能以所得的消息早一步謀劃,因應對策……」
以上地一番話,林強雲覺得秦仲涪說得不錯,也還頗具戰略眼光自己正是基本上以這樣的思路來發展建設根據地的。至於最後他所提的細作問題,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對外的特務、硬探兩個營,對內又剛設了暗察院,雖然還沒發揮出多大的作用,但卻算是初具雛形了。心裡暗思:「既然這姓秦的提出了建議,不妨讓他留下來試試,若是真有本事地話,只要不令其掌兵,想必不會對根據地造成什麼危害。」
想到這裡,林強雲已經有了主意,表面上臉色如常,一副無喜無憂的樣子,嘴裡只是發出「唔」了一聲,平淡的說:「先生所言本官知道了。只是,另外還要加上一條,近期內蒙古人不來惹我,我也不會去尋他們的晦氣,自是守住所佔之地就行。若是他們要來挑釁,京東制武軍也不是那麼好捏的軟柿子。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林強雲雖是說得平淡,聽在秦仲涪耳中卻是顯得語氣森然,除了感到撲面而來的強大壓力之外,身上陡然間一陣發寒,但覺皮膚上起了不少疙瘩。
好在,秦仲涪還有一個相當大的籌碼在手,否則的話,他這次來見林飛川地公私兩件任務算是徹底失敗了。
「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此來,除私心對大人仰慕想見上一面外,另受我家楊姑姑妙真所托,相洽降附之事。」秦仲涪不再耽擱,很直接地把主要目的說出:「姑姑之意,只要大人能應允兩件事,她可將其所佔據的海、沂二州及邳州一部,還有所部兵卒十一萬七千餘人全數交與京東安撫使帥府。」
十一萬七千餘人的殘兵,秦仲涪倒是沒有說謊,楊妙真地部下確實是還有這麼多軍兵。但從硬探與特務營傳回的消息表明,這將近十二萬兵卒中,有近七萬多是各地強拉入軍的老弱殘兵。年紀大的五十出頭,年紀小的還不到十二歲,還有就是餓成如同柴棍一樣留為缺糧時做食物用的殘廢肉人,楊妙真給他們的食物每天只有一合半不到二合的麥粟。這樣的軍隊不僅沒法打仗,收到手內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反倒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林強雲本來不太想接收這樣一些需要消耗大量糧食,短期內卻幹不了活,甚至還會病弱而死,又不忍心殺掉的人。但想到現時已經通知了各地,新收到根據地的賒借糧食,以能維持生命的每人每天三合到半升,基本上除了戰備的儲備處還能滿足供應,便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向秦仲涪問道:「楊妙真的兩個條件是什麼?」
秦仲涪:「保命求活與助其報殺兄之仇。」
林強云:「說說看。」
秦仲涪掃了這位一直都不動聲色的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林大人一眼,聲音又大了一些:「楊姑姑的意思是,其交出了所佔地盤和全部軍兵後,大人能給她一個保證,讓其與義子李璮同住於山東益都老家,由官府保證其母子二人生命財產安全,此是一項。其次,自今年正月李大帥兵敗死於揚州城下,楊姑姑渡河北返漣水後,接獲細作稟報,於貞祐二年(24年)十二月貪圖千金巨賞而謀殺其兄楊安兒的曲成,正隱身於遼宋老界河南岸的宛家堡,求大人能派一彪軍馬將化名為宛彎的曲成一家全都輯捕,交給她以報殺兄之仇。」
「不成。」林強雲的話語聲斬釘截鐵,對一臉驚詫的秦仲涪說:「我制武軍所過之處,任他是銅牆鐵壁也能在短時間內攻下,楊妙真竟然想以六七個小城,和區區四萬一擊即潰的敗兵疲卒來換得性命和曲成一家老小麼。還請先生回去告訴她,若是能按其提出的投降方法,本官只能答應饒他們母子性命,並讓他們回益都老家安居。若無其他好處,別的事就不必提了。」
秦仲涪苦笑道:「如果楊姑姑能將其兄及李全這二十多年來積蓄的財寶交出,大人能否成全她為兄報仇的一片心呢?」
林強雲有點猶豫了:「這個麼……」
看林強雲沉吟,心急會被一口拒絕的秦仲涪很快地勸說道:「大人,據在下所知,楊安兒與李全二十多年來四處掠得的金銀財寶為數不少,僅紹定二年從楚州過河運往北向的金子就達萬兩以上,其餘珠寶、銀兩與緡錢足有五六車。按此看來,總數應該不會少的。再何況,大人新得了十數州的地盤,正是在在需用銀錢之時,若有這一筆意外之財相助,怎麼也比大人現時的財賦寬鬆一些罷。」
林強雲斷然道:「好,待本官去鄧州辦完要事之後,看了楊妙真捐出的財物,若是真個能令本官滿意的話,可以答應她的條件。不過,楊妙真必須現在就將全部的軍政之權交出,本官即刻派兵前去接收。如何?」
秦仲涪:「當得如此,全應了大人所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