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松和他的一軍小孩兒兵果真是人小力弱,他們一路走一路購些代步的騾驢,走到唐州的方城縣時,好歹有兩百餘匹的騾驢,不用扛著小炮和子窠那麼辛苦地趕路了。
三月二十五日,緊趕慢趕了十六七天的小孩兒兵,終於在申時到達順陽縣城下,並在此地遇上了護衛隊的傷員隊伍。問清蒙古韃子已經被包圍在城北十里外的野豬窪,沈南松連休息也顧不得了,立時就率隊朝北跑。
此刻,發現進入了絕地的蒙古軍,一個下午都沒停歇,押上了全部人馬朝谷口方向做最後的拚死突圍。護衛隊的情勢十分不妙,經過一下午的戰鬥,人員死傷慘重不說,子窠和雷火箭基本上全都用完了,就連無羽箭也剩下不多。
野豬窪谷口匆匆架設的拒馬被拉開了一個十來丈寬的口子,由砍倒大樹和壕溝組成的五道路障已被突破了三道。傷亡了大半,只剩下二百餘人的護衛隊,七八十名徐家請來助拳的江湖好漢,在六百多金兵和百餘名本地獵戶的配合下,正與蒙古漢軍、契丹糾軍拚死爭奪最後的兩道防線。
護衛隊沒了強大的火器,而且人數實在是太少,即使有陳君華所授由刀槍盾牌兵組合成的鴛鴦陣可以勉強,在數倍於己的蒙古漢及亡命猛撲的契丹糾軍衝殺下,不僅完全佔不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優勢。幸好不時有飛來的粗製箭矢,往往能在護衛隊鴛鴦陣最危險的時候將蒙古步軍射殺於陣前,使得陣線不至於很快被韃子突破。
倒是那一千多讓紀積厚和徐家眾人看不上眼的金兵,不知什麼原因越戰越強,他們剩下幾百個軍兵雖然各自為戰,以個人的戰力來說比護衛隊高得不是一點半點,夾在鴛鴦陣的間隙中倒也成了一大助力。能守住最後這兩道防線。主要還是靠這數百金兵和近兩百位身具武功的江湖大俠,更幸運地是,本地的一百多獵戶發揮了他們的最大威力,他們一部分專守在山壁同,朝蜂擁而來的韃子兵猛射。另一部分則躲在戰圈外,一見到有不能對付的強悍敵人時,立即會用射程不遠,卻準頭極佳的粗製弓箭從側面進行射殺。
好在野豬窪谷口的寬度不大,靠兩側的山腳下也是深達兩尺的沼澤,行動不便的蒙古兵沒法很快將突破口擴大。
小孩兒兵來得正是時候。投入戰鬥後僅數刻時辰,孩子們的小號鋼弩和為數不多的幾把小手銃幾輪齊射。不但將正與護衛隊、金兵拚殺的蒙古兵殺得一乾二淨,還用所攜的三十架小炮切斷了突圍蒙古兵的後續軍兵,把韃子兵眼看要完成了的突圍企圖擊了個粉碎。
沈南松吩咐將帶到的部分子窠分給護衛隊小炮隊,向身邊的護衛隊員問清黛絲娜還在蒙古韃子的手裡,心急之下再顧不得去與紀積厚、徐子丹等人相見,便匆匆地與山都爬上谷口的山壁上。
用千里眼看清了谷口附近一帶的情勢。沈南松也注意到在蒙古步兵的後面,還有一千多探馬赤的騎兵虎視眈眈。
「好險吶,我們剛才若是再遲一步到達,一旦蒙古兵將攔路的石頭和樹幹等雜物清除掉,極可能被韃子們衝出包圍圈逃出生天。」沈南松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道:「黛絲娜落在蒙古人的手裡,他們躲在這個山谷中,放是不能放的,可打又打不得,我們要怎麼辦才好?」
許久沒聽到山都的回答,沈南松急了。舉起千里眼頭也不回地問道:「山都,你倒是說話呀,快幫我想個主意出來啊……」
「要想什麼辦法,晚上到下面去就是了,殺得那些韃子昏頭昏腦。讓他們亂成一團。」山都甕聲甕氣地嘟喃了一句,看到沈南松變了臉色想要張口,連忙討好地說:「最多再帶上幾十個人,再找個機會救出恩人的白蕃女就是。」
爬到離山頂還有十餘步遠的徐子丹人老耳靈,此時接口笑道:「呵呵,山都小子講得好。就由老夫父子和幾位朋友晚上到野豬窪。另外讓紀將軍派一隊硬探一同去攪他個天翻地覆,得便或者可以將那蕃女救出來。」
天色很黑。若非幾個硬土崗上燃起了烤馬肉的火堆,谷口和幾處山頭上有金兵的火把,給這個到處都是沼澤地谷底帶來些微弱的光線,恐怕眼睛再怎麼銳利的人也不能看清幾步外的物事。
天時估摸應該在寅時前後了,所有的蒙古戰士都已經吃下了第二……哦,不對,應該說是今天的第一餐。
人們一吃下了食物後,全都各自找了個稍微乾爽一點的地方躲下睡了。
野不干是被噩夢給驚醒地,他的那一聲驚叫不但把自己驚醒,也將附近地士兵也給驚動了。親兵百夫長匆匆走來看到這位小主人沒什麼事,往已經快息滅的炭火上丟了幾根半干的木柴,費勁地將火吹著,這才放心地坐到火堆邊。
已經故去的第二任國王孛魯共有七個兒子,長子塔思、二子速渾察、三子霸都魯,四子伯亦難,五子野蔑干,六子野不幹,最小的七子阿里乞失。其中正妻所出三人:分別是塔思、速渾察和野不幹。
十五歲的野不幹這次與二哥速渾察一起出征滅金,沒想到二哥卻派四王爺派到南京路的最南邊來打仗,而且是為了一個大肚子的回回女人。野不干想不明白,為什麼四王爺會對這個回回女人這麼重視,據二哥說,大哥塔思和蒙哥王子都一再交代,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回回女人,不可以讓這個女人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傷害。他也想不明白,大哥為什麼要請全真教的道長去與山東的反賊商談,願意花大筆的金銀財物將不是一母同胞的三哥霸都魯、四哥伯亦難贖回來,而不是讓這兩個一直與他們三兄弟作對的傢伙死在南人的手裡。
看了一眼披了條毛氈蜷縮在火堆邊地回回女人,站起身搖了搖頭信步走向硬土崗的暗影裡,野不干學著大哥的樣子深深歎了口氣,暗道:「這次二哥和自己雖然將那個很重要的回回女人接到軍中。但情勢看來相當不妙。早知道會有這麼多金兵拚死來和深入到腹地的蒙古軍打仗,自己就不該勸說二哥將那山寨裡的漢人山甚麼殺光了,留下那一千多山賊,現時起碼也能讓山賊去為大軍衝出一條路來罷。」
身後一個親兵由一位百夫長帶著,在十數步外遠遠跟著,他們的神態很輕鬆,這裡有數千軍兵歇息,根本不怕在這個山谷裡會出什麼事故讓小主人受到傷害。他們之所以要跟在小主人的後面走,是出於親兵的職責。
這麼暗的天色下,又要避開不踩到隨地躺倒地士兵相當吃力。好在走進暗處站了一會後。由於有數十個火堆還冒出些火苗,再加上眼睛也適應了這種黑暗。總算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影像了。
所立處最靠山谷底部,也是最小的一個硬土崗,整個小土崗只有不到一百方丈,稍擠一點可以安置大約一個百人隊地青狼軍騎兵人馬歇息。速渾察一是為了保證回回女人的安全,二則也是為了這個還未成年的幼弟著想,便派野不干帶著三十名親兵到這個硬土崗來負責看管回回女人。所以。這個小土崗上只有三十餘人和近百匹戰馬,顯得比其他的硬土崗寬鬆了很多。
也許是剛才自己的驚叫聲吵醒了所有的親兵罷,身後時起時落地鼾聲漸漸的少了,野不干走到硬土崗邊的時候,已經聽不到那些人打鼾,只是有人還在「依依唔唔」地低低呢喃,還有就是捶打地面或者跺腳的「噗噗」之聲。
也許是起霧了,野不干望著前面數十丈外其他硬土崗上一閃一閃帶著圓形光暈的火光,百無聊賴的坐下地,鼻子裡嗅著沼澤特有的臭氣和新發芽的草香。心裡默默地向長生天禱告:希望這次二哥能和自己一起平平安安地將這個回回女人帶到四王爺的牙帳。
仰躺下身體,耳中聽到腳邊的沼澤有水泡冒起地「噗噗」聲響,不多時野不干就又睡了過去。
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下是一群群牛羊。野不干拉著也不刺斤的手向山包上跑,他要在今天把不久前剛剛從一個孛斡勒那兒學會的手段用在這個姑娘身上,看看她到底會不會似那些女奴般像母狗一樣地呼叫著求人去耍弄她們……
哦!真是舒服啊……咦,被壓在自己身體下面的怎麼變成那個女奴了,呻吟也成了很遠處傳來地慘叫?
野不干正想起身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猛然間自己的胸腹上傳來了一陣疼痛。
大叫一聲睜開眼睛。
他看到自己還是躺在草地上。但身上卻被一個人壓住,這個人的背部有三支還在抖動的箭桿。這種箭桿野不干認識。正是這幾天女真軍所用的箭矢。
推開還在抽搐地親兵屍體,野不干地腦子裡跳出「敵襲」這兩個字。耳裡也傳來四十多歲百夫長那壓低了的粗沉語音:「躺著別動,是女真漢軍來襲。」
天,已經差不多亮了,四下裡沉沉地霧氣極為濃重,朦朧的天光下只能依稀能看到四五尺處的物事。
伏地聽去,好像金國來襲的人數很多,他們發出幾聲低低的叱喝和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外,一切都是在悄悄地進行。
「不對,他們是來搶那個回回女人的。」野不幹這時已經想到了女真兵為什麼這麼靜的原因了,馬上把掛在腰間的那支小牛角號取出,就這樣躺著吹起了報警的號聲。
號聲一起,百夫長也似乎想到了他們還負有看守回回女人的另一重職責,狂叫著一躍而起,揮動戰刀朝土崗中部衝去。
野不干跟著衝到那堆還在冒煙的灰燼邊時,驚得「通」一下坐倒在地,嘴裡叫道:「長生天!他們搶走回回女人,她被搶走了……」
百夫長從一個被割斷喉嚨的蒙古兵身上解下一個牛角,塞到嘴裡吹起調兵號。
整個硬土崗上除了戰馬的噴鼻聲外靜悄悄的,三十名親兵只有百夫長還活著,戰馬也還剩下一半左右。走了一圈後的野不干呆呆地望著被他拖到一起的這些屍體,眼裡閃動著憤怒的神色:他們都是草原上的勇士啊,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人謀殺了。我要為他們報仇,要將那個回回女人從可惡的金人手裡搶回來,要將這些凶殘的金人全都殺光。
附近的百餘騎探馬赤軍被號角召喚來了,野不干騰身躍上一匹馬,抽出他的戰刀搖動高叫:「金國的人殺死了我們的勇士,搶走了那個回回女人,草原上的雄鷹們,跟我去將回回女人奪回來,殺光可惡的金狗……」
「殺光金狗……」
「殺光金狗……」
野不干一馬當先朝東北方衝去:「跟我來……」
昨天,速渾察、野不干已經從斥候的嘴裡知道了這裡有金兵的阻擊防線,也清楚這個山坡上的敵人並不是很多。野不干還到這個山坡下察看了地勢,只是因為從這裡出谷後還須回頭,所以速渾察並沒有派兵到這裡攻擊。甚至到了晚上紮營時,也嚴令各部軍兵不得到山坡這一塊來歇息。
霧氣還是很濃,視線可以看到二三十丈遠,出了沼澤踏上山坡硬地時更能看到五六十丈外的景物。地上濕漉漉的蹄印非常淺析,擄走回回女人的金兵肯定才走不一會。一怔神間,有三十多騎在野不幹的身邊超越,令得他收束心神用力踢動馬腹,「呵……呵……」地吼叫著打馬前衝。
該死的,這樣上坡的地形沒法將馬速提高,看來要一段時間才能追上敵人了。前面金兵壘起的石牆在望……
突然,野不干突然看到在那石牆另一邊露出一張紅黑色的臉,這張又小又醜的臉上不但五官都緊緊地擠在了一起,而且還長了許多灰黃色的毛。野不干心裡一驚,嘴中脫口叫了一聲:「妖怪……」
「砰砰啪啪」的響聲有如炒豆般的響起,衝在前面的三十多騎人馬一下子就摔倒了二十多騎。
就是這張又小又醜黑紅臉上的笑容,給了野不干一種莫名的震撼。妖怪照樣有一雙手,它的雙手各拿著一根有兩個孔洞的短鐵管子,對著野不干露齒一笑的同時,「砰」的一聲,其中的一根鐵管朝他噴出了一股極為詭異的白煙。
「啊,守在這個關壘路障後的是女真人招來的妖……」這個念頭剛出現在腦子裡,野不干覺得左胸和頭部猛地一震,兩眼發黑。而後就失去了知覺。
此時,緊隨其後的百夫長也發現了前面石裡的動靜,策馬衝上前的時候,他耳朵裡聽到的是「砰砰」聲,眼睛裡看到的是野不幹的皮盔飛起,就像被一件兵器掃過一樣朝後平拋而出,他的身體也在頭盔飛出後倒栽下馬。
在野不干左右側後的蒙古兵在接下來的大響中也慘聲呼叫,一頭撞下地去。
「糟糕,野不干受傷了……」百夫長在野不幹的身後,於野不干倒撞下馬的一瞬間,眼急手快地一把抱住他。看清滿臉是血的野不干左胸也有一處受了傷,眼睛雖然閉上了,可明顯的還有呼吸沒死。
百夫長一手拉過馬頭斜衝轉向,一面高聲狂呼:「立即撤退,號角兵吹號,該死的,立即吹響撤退的號聲,快退!」
百人隊在這片刻間,又被敵方的弩箭射倒二十多騎,其餘的親兵很快圍到百夫長左右,為長官和野不干擋住箭矢的同時,護住中心的一馬雙騎調轉馬頭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