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這些天來,人們一聽到那種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就像是生活在自己生長的草原上一樣,必定掩住雙耳屈身跪倒爬伏在地,或者藏身在帳篷裡不敢外出,借此來躲避天雷的轟擊。已經許久都沒人注意過的一些錯事,也在這時被發掘出來。很多人這幾天忽然想起,自己到了中原以後,因為生活過得好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曾經、時常把酸馬奶、淡奶或其他酸奶灑出、或傾倒在地上。有人也想到,自己曾經把干奶子(蒙古人食用的牛奶干:提取奶油充分發酵後煮至凝固,曬乾成塊貯存,以備缺奶時食用。食時將這種奶干置於皮囊內溶解後飲用。)
和米穀類的食品隨意丟棄,有的人甚至吃驚地記起,有好幾次把酒——記不清是什麼酒了——也因為「不小心」而潑灑了。當然了,「不小心」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到底是故意將酒倒掉,還是真的因為酒後失態而不小心,誰也不敢說出真正的實情。結果是,不管是私下裡或是在公開的場合,大家都眾口一詞地咬定說:肯定,而且是絕對地肯定,完完全全是由於「不小心」,才讓酒灑落到地上去的。
草原上所有的遊牧民族——不管他是貴族也好、百姓也好,還是奴隸也罷——都相信這樣的浪費行為,將可發長生天的震怒,很可能會使閃電打在他們所養的牧畜——特別是賴以乘坐的馬身上。如果將酒也灑了,就將會發生更為嚴重的後果——閃電一定會打在家畜、家裡地帳篷上,甚至還可能擊在其本人身上。被雷電擊中的人會變成一團黑色的焦炭死掉。
不好地消息連續由斥候報回闊闊思的「牙帳」,叛出的漢軍竟然和南人一起將兩個千人隊的騎兵消滅了六七百人馬,契丹軍也只剩下三千多人了。
「看來。南人是把他們的所有天雷兵器都搬到這裡了,否則如何能在這麼短地時間內殺得了我的七百多騎兵。」闊闊思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出帳篷外。
看到從稀疏的小樹林上空由西邊飄過來一團特別黑的雲朵,闊闊思的耳中能聽到這朵黑雲撕裂空氣的淒厲叫聲。這種淒厲刺耳地聲音讓闊闊思大帥心跳加快,思緒紊亂。覺得十分不吉利。他曾經兩次聽到過這樣不吉利的聲音,都在當年發生了對蒙古國極為不利的大事。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是在九年前的羊兒年(登未年223年)初,就是那一年夏四月,被成吉思可汗封辦國王」的木華黎。在進攻金國渡過黃河到聞喜(今屬山西)時病死於軍中。第二次聽到這種聲音則是在五年前的豬兒年(丁亥年227年)春天,那年成吉思可汗在征西夏途中,也是到了夏天的七月初五壬午日可汗得病,到了七月十二的己丑日就不治死去。所以,闊闊思此咧又聽到這種聲音後,頓時覺得心煩意亂,有種大禍將至的感覺,心裡不住地思忖:「又一次出現這種妖魔吼叫似地怪聲,我們蒙古國今年會死掉什麼重要的人物呢?!」
闊闊思心情很沉重。這次奉命出兵征伐金國,他們兄弟的左手軍——東路軍,雖然包括色目人、契丹人、漢人、女真人一起,總共召集了十多萬軍隊,但蒙古兵卻是只有兩萬六千騎,其巾大部分——兩萬餘人——都是從草原上徵集來的沒打過仗的新兵:真正說得上真正具有戰鬥力的,則只有六千跟隨他們南征北戰多年的精銳「黑鷹鐵騎」。
大草原經過這麼多年的征戰,真正地蒙古人已經不多了。此次征來兩萬餘人的新兵只有不到一小半是蒙古族的年輕戰士,其他人全是早年攻掠各地時擄來壯大族群的各族孩子了雖然經過了十多年的草原生活後,他們可能會將過去的事情忘掉,但誰能保證這些長大了的孩子能將財產被掠奪、家園被焚燬、父母親人被屠殺、自己也被擄到苦寒的地方成為奴隸的事情呢。
別說是這些對高貴的蒙古人有殺親毀家深仇大恨地奴隸兵了,就算是那些真正的蒙古族戰士,闊闊思和兄長斡陳那顏也不看好他們的戰鬥力。草原上已經平靜了這麼多年,沒有經過戰爭錘煉的戰士,在戰場上是很難有多大作為的。
表面上,闊闊思對叛逃離開的二萬多漢軍不放在眼裡,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很在意這些軍隊去留的。原因無它。蒙古人上至大汗,萬戶、千戶,下至中下層將帥,千夫長、百夫長,大家都很清楚,要在中原大地上進行攻城掠地的戰爭,最好用的並非色目人,雖然他們會造威力很大的攻城利器回回砲,但他們除了會造砲及無所不用其極地櫻取錢財這兩項外,有的是其本性中天生的貪婪,其他則一無是處。至於契丹人、女真人也不被蒙古高層看好,一則他們族群的人數並不是最多,數量上不佔優勢。二來到了漢地享慣了福後,其戰力退化得厲害,不僅野戰不是偉大的蒙古勇士之敵,連守城也靠的是漢人,攻城更是不用想指望他們了。再者,這次南征作戰的目的,還是滅亡女真人自己的國家,怎麼能指望女真人會心甘情願地打自己同族,為了滅掉自己的國家出力呢?!
蒙古的高層、貴族們和闊闊思一樣,他們的心裡都很清楚,要想在中原的所有戰爭中取得勝利,只有依靠人數眾多,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漢人,才是最正確的戰略。
漢人,漢人不但是善於守城的最好軍隊,反過來說,漢人的攻城之術也是天下無雙。同時,漢人又是最聰明、最溫順、最多能人、最服從命令、最能吃苦耐勞、最能忍受苦難,在惡劣生存條件下還能壯大發展的一個民族。更有一點讓蒙古人堅信,要打下漢人的江山必須依靠漢人才辦得到。那就是:漢人地腦子全都壞了,即使不是所有的漢人腦子壞掐但壞了腦子的漢人也是佔其人口地九成九以上。否則。為何對著過去的契丹遼國,現在弱不禁打的金國都是一觸即潰。
經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征伐,幾乎蒙古的那顏們都有一個共識:只要好好利用投降地漢人首領、高官,給這些人一點甜頭好處,甚至只要能允諾保證他們的原有地位不被改變。這樣的人就會為大蒙古管理漢兒、南人驅口,驅使所有的漢人為新主子征服天下出力。
現在,各地徵集來的漢軍只剩下不足六萬,要從山東行省這裡一路打到金國的汴京去,人數實在是太少了一點吶。看來,這一路去還是和兄長商量一下。應該把漢兒也好、南人也罷,全都一古腦兒地擄到軍中,用這些驅口充實軍力,才有很快打勝金人滅掉金國地把握。
值得闊闊思慶幸的是,他們兄弟倆賴以征戰天下,賴以保命的命根子,數十年來征伐天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精銳部隊——黑鷹鐵騎——還在。那天老僧口鎮的南人夜襲、昨天被天雷打擊,直至今天被南人消滅的騎兵戰鬥中,黑鷹鐵騎都沒當在刀口浪尖上。避免了這麼多次的戰鬥,保持了這支鐵騎的完好無損。
闊闊思和斡陳那顏兄弟倆約定好今天要在鄒平城會合,他們原先的計劃是兩路夾攻之下一鼓而奪取這個小城。
即使是有兩萬多漢軍的叛逃,闊闊思也還是決定按原計劃在今天向鄒平城發起進攻,以策應斡陳那顏地一萬七千鐵騎,讓他們能出其不意地將南人的糧道切斷。如果有可能的話,兄長或許會先打到小清河支流的對岸去,將長山城的漢兒擄來協攻鄒平。
這樣做的好處有二。一是可以解決目前糧草不足的困境,二則自己這方的兵力會像滾雪球般地越來越大。
闊闊思的十來萬大軍在鄒平城下排開,從東到西有六七里的寬度,他們的後隊因為城下已經沒有位置列隊了,還在廢堤北面作為預備隊呆著。
眼見這一片土地上旌旗飄揚,人海如潮,場面頗為壯觀,闊闊思前後左右看了幾眼,心裡十分得意。
兩支向東、西城繞道去包圍的漢軍、女真軍,受河道土南人戰船用天雷轟打。又有南人的步兵躲在他們挖出的土溝裡阻擊而失敗了。所以,身為一軍主帥的闊闊思下令那兩軍都撤回來,把主攻方向選在鄒平城北門與北門上的破敗城樓。
這幾族的聯軍中,只有史家派來地「黑軍」是配有大量弓箭部隊的步兵,雖然所有的輜得糧草都被南人奪了去,但帶過河的箭矢合在一起也還有數十萬支,足夠進行幾場大規模的攻城戰了。
闊闊思的大手一揮,命令各軍準備進攻的牛角號吹響。
「黑軍」的部隊開始展開陣形,弓箭兵和刀牌兵開始向前推進,方陣後面的突擊步兵每十個人一組,攜帶三四丈長的登城梯。每個登城雲梯後邊,跟有二十人的突擊小隊,這些小隊士兵一手拿刀,一手拿便於攜帶登城的小盾,人人眼裡透露出惶恐、不安、無奈,但他們臉上卻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
陳金貴從早上起就看見許多色目、女真、和漢軍跑到廢堤上左看右看,然後聚在一起對著這裡的城樓指指點點,也不知在商量什麼。因為他得到的命令是非有大隊的蒙古兵出現在射程內不打,所以他這位掌控著二十架大雷神的炮隊部將,只好無聊地到城牆上走來走去的閒逛。
下午,數十個韃子騎兵分散在很開,押著一些看來像是漢軍的士兵,在子母炮射程範圍外開始挖土裝袋,然後一袋袋的碼在附近。
陳金貴覺得不對勁,隨即讓人去請來了都統。
換上了一身戎裝的陳君華,穿了黑色的鎧甲,戴上黑色地頭盔。手持黑色的鋼槍,大踏步走過來。
聽了陳金貴的報告後,陳君華先趴在城牆垛上看了一會。才問陳金貴:「金貴,你覺得韃子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
陳金貴望了望陳君華鬍子拉碴地臉,發現他臉上很嚴肅,但眼睛裡的笑意卻是很濃,知道都統是在考自己。思索了一下才說出了心中的答案:「蒙古人用土袋無非就是用來填平三丈寬的護城河,看那些已經裝好土袋的數量體積,他們有可能會連夜攻城。屬下想,這與被局主堵在城西南地韃子兵有關,大約是希望以攻城的行動來牽制我們的兵力,使兩股韃子盡快會合。」
陳君華想都不想。笑道:「你分析得不錯,目前兩處的蒙古兵僅相距不到二十里,但因為鄒平城外的所有地方都在我們的有效控制之下,再有應家和丁大俠請來根據地助戰地數百位武功高手,配合硬探營的人剿殺蒙古斥候,使他們無法互通消息。加上小清河被我們的戰船封鎖,十多萬蒙古兵不但缺糧,連兵器的補充也極為困難。因此,城北的韃子不但會連夜攻城,而且還會攻得很急。以期奪得我們城內的糧草、擄到城中的百姓補充其不足。」
護衛隊於長汀城內成立時,陳金貴就因武功較好,與巫光他們四個人一起成為最早的四個小隊長,他們都曾經在頭陀軍第一次進攻汀州時有過守城的經驗。這次來到鄒平城防守,雖然有大雷神、子母炮、小炮和雷火箭等火器,但卻沒見到其他任何一種自己較熟悉的守城器械,心裡自是沒什麼底氣。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哪……我們應該怎麼做?」
陳君華笑道:「現在什麼也不必做,只管讓全部戰士們好好休息。
養足精神應敵就是。待韃子兵發動攻城時,你地大雷神專門瞄準韃子兵來打,子母炮則負責消滅他們攻城的箭樓,壕橋、撞車、雲梯等器械。
不過,看今天蒙古人擺出來的陣勢,你的大雷神祇怕是沒有多少用武之地,你也不用心急,到時候本帥最少會讓你的大雷神發一次威,將韃子兵轟他個七葷八素。哼!任誰也想不到,在這個小小的鄒平城內,光是大小火炮就擺放了百多架。加上雷火箭、火銃、鋼弩等,夠韃子們喝一壺的了。兩天,我們只須明天,最多後天就是出城反攻地時候。
你等著吧,這十多萬敵人不死光的話,我們根據地將又要多出上十萬不付工錢的苦役嘍。」
未時末,陳金貴發現城外的十幾堆碼成小山一樣的土袋,已經被分成了數十個小堆,成弧形的散佈在距城牆一里半處。再過半個時辰,他看到敵人聯軍像潮水一樣地漫過廢堤,一直前進到土袋位置排成數十個進攻方陣。
這些方陣不像昨天般各軍自成方陣的排列,而是由灰色的蒙古兵、白色的色目軍、褐色的契丹軍、女真軍及漢軍間相混雜地排在一起,與各軍地戰旗一起來形成一個個色彩斑駁的夾花方塊。看到陳君華走過來,陳金貴似是請教又似是自語地說道:「這些蒙古野人想幹什麼?」
「他們要進攻了。」陳君華談談應了一聲,然後向城個指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對陳金貴說:「看到沒有,中間那個方陣的後面,也就是廢堤那棵大樹往下一點,有一堆大約兩三百人,不時有很多騎兵從那裡進進出出。本帥估計,此處可能是韃子大頭目的指揮中心。稍時聽到我的命令後,你的二十架大雷神就集中往那兒轟,爭取打掉韃子兵的主帥,立下開戰以來最大的一次功勞。小心些,這個機會只有一次,千萬不要錯過了。你快去準備吧,這裡由我來指揮。」
突然,巨大的牛角號從數族聯軍方陣裡傳了出來,悠長低沉的聲音忽然就撕破了鄒平城寧靜的天空。
隨之幾百把號角在各個方陣角落裡先後吹響,無數戰旗在方陣裡左右擺搖。
城牆上護衛隊戰士們紛紛站起,往敵人聯軍方陣裡望去。堆滿了各類武器的城牆內幾個廣場上,忙碌的民夫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活,抬頭向城牆看。
陳君華看著已經準備出動地敵人大軍。朝身後揮了揮手。站在他後邊的傳令兵對站在發令高台上的旗號兵做了個手勢。
旗號兵手裡地紅色三角小旗揮動了十來下後,猛烈的鼓聲突然在鄒平城上空響起。
大戰的號角聲已經吹響,戰鼓已經擂起。攻城戰的序幕即將拉開。
北城牆睥戰士們一會兒看看敵人聯軍方陣的動靜,一會兒朝主帥陳君華、發令高台土地旗號兵望望,神情激動而且非常緊張。護衛隊的士兵們絕大多數都沒有參加過真正的大戰,少部分打過仗的也僅只是在去年用腿跑,從高密城外放開腳步跑到昌邑。連和人交手的機會都沒有,把敵人遠遠地趕到一個地方,收繳掉他們的武器後,就算是打了一場勝仗。這時候,他們緊捱著武器,一個個微微張著嘴。』心臟都在劇烈跳動著。
陳君華看著他們地表情,不由想起自己二十多年前在荊湖北路第一次參加戰鬥時的情景。那個時候自己也非常緊張,還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手上的長槍被手心的汗水浸得滑不留手。陳君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那時帶自己上戰場的都頭慕容長生,這位名叫長生的胡人,他的命真脆,才一衝上去與造反的亂民廝殺時就被十多支竹槍給刺穿,讓十多個亂民挑得高高地不一會就死了。當時那種慘象和血腥嚇得陳君華就想轉過身掉頭逃跑,可是在轉身的時候卻被地上的屍體絆了一跤,而且馬上就有亂民衝來對倒地的他下手斬殺。陳君華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不顧尿濕胯襠的難受,在保命逃生的本能驅使下奮起相拼。不想這樣一來,打完了戰後他因帶動新兵殺敵而立了軍功。好像怕人發現秘密似的,陳君華有些心虛的抬頭向左右張望了一眼,發現人們都用信任地眼光看著自己,不由得為剛才的失態而好笑。
倒是大小炮隊的戰士們比較鎮定,在他們的炮長去哨長處領受分派給各自炮火打擊的地段時,忙著檢查射仰角。點燃棒香,點檢子窠,只等一聲令下就要用手中的武器給敢於來犯之敵一個迎頭痛擊。
……………………
史天福所率的「黑軍」共有三萬五千人,是聯軍中人數最多,戰鬥力最弱,也是地位最低的一支軍隊。
被蒙古人嚴令召到濟南府參加滅金聯軍的三支漢兵,嚴實派出的二萬五千「白袖軍」已經被嚴忠鉞帶著叛投雙木商行去了。劉疑劉黑馬派其族侄劉添琳帶來地兩萬五千「藍帽軍」,因為所有的糧草輜重都被截在小清河對岸,糧食、軍械都缺,軍心十分不穩。自己的「黑軍」雖然昨天較早渡過小清河。但也是有大部分糧草、備用兵器沒及時運過河來,同樣讓雙木商行的人給奪走。
嚴忠絨、劉添琳和史天福都是蒙古漢軍百戶,也受蒙古軍大帥任命為萬夫長,但他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在蒙古人的眼中,他們這幾個人不過是幾條為主人撲咬敵手、叼取獵物的狗而已。能為主人叼回需要的獵物,可以從主人那兒得到一點剩餘的賞賜。一旦這條狗不能為主人取得超過其所需的獵物時,走狗也就失去了它的價值,會被主人毫不猶豫地拋棄,或者是殺了吃它的肉。
作為會說話的工具,作為戰場上消耗品一漢軍一的萬夫長史天福,這時候搶先發動了對鄒平縣城的攻擊。在他看來,反正都要拿自己的士兵去和敵人消耗,這些士兵早死遲死都是死,不如先讓他們圖個痛快再說。
史天福按照闊闊思的要求,在號角吹響的時候已經派出副將率領五千名士兵出陣到了土袋堆前。副將性子急,按攻城陣形列好隊,準備一聽到進攻的號聲就開始前進。
史天福騎馬站在方陣前,非常滿意自己士兵迅快的動作,他大聲對站在自己後面的傳令兵道:「命令刀盾兵護住弓箭部隊,前進到城下射擊。」
已經先一步衝前的弓箭兵在刀手的盾牌遮擋下,成散兵陣形腳步不停地朝城下快步前進。
「吹號,命令前軍。靠近城牆,拋擲土袋。」史天福待刀牌弓箭兵走了半里後,下令繼續。
「嗚嗚……的號角聲從方陣裡傳出。已經全部佈置在土袋後邊地五千士兵,一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大漢,他們站在十幾堆土袋附近,隨時聽命出擊。
一名猛安孛堇聽到號角聲,立即縱聲大叫:「上肩……」。士兵們兩個一組。配合默契,一個蹲在地上,一個抓起一袋土,放到對方肩膀上。
「沖……」隨著猛安孛堇一聲令下,兩千多名士兵馱著土袋,狂吼一聲。夾雜在陸續前進的刀盾兵和弓箭手中間飛快向城牆跑去。
「黑軍」步卒在弓箭兵地掩護下,無驚無險成功的將兩千多包土袋拋擲在護城河內,一段可以容納一千人展開戰鬥的平地已經形成。
史天福用力的揮動手臂,牛角再吹出另一種號音。剛才拋擲土袋的前軍立即向兩邊退去。位於弓箭兵後面地一百名架設雲梯的士兵大聲吼,叫,舉著盾牌護身,抬著十架雲梯從弓箭兵讓出的通道中衝向城牆。
密集的弓箭掩護,在官長的一聲喝叱下停止了。
……………………
看著敵軍進入了子母炮射程內,陳君華沒有發出開炮的命令。再過一會城下地弓箭兵和盾牌兵距城一里,陳君華還是不動如山,甚至還將精光閃閃的雙眼合上。
直到敵人的弓箭兵在沉不住氣將領的命令下。射出的一陣密集箭雨呼嘯而來,因為射程不夠而「辟辟啪啪」地撞上城牆石條,陳君華微瞇的眼睛才驀然巨睜。他在蹲身舉盾保護自己之前,發出了驚天動地地吼叫:「全體人員進入箭棚,盾牌手上盾護住正面。」
陳君華這一聲大吼,驚醒了許多看著敵軍大部隊漫山遍野湧來而發愣的人。
子母炮、小炮手動作迅速地回到他們的擋雨避箭兩用棚,將正面的木板拉上,並加撐一根木柱頂牢。
沒有盾的長槍兵、弩兵、火銃兵和正好在這時候運送雜物地民夫。
就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眨眼間各自躲到了指定的避箭棚內,有些新兵、民夫出於本能的蹲下身體雙手抱頭。刀牌手是最後走到避箭棚去的,他們到達四面空空的木頂棚後,面朝外豎起手中大大小小的盾,護住棚內地人。
聚在城樓附近看熱鬧的士兵,聽到都統的命令,立時就如同驚弓之鳥一哄而散,各自找地方躲箭避死。
一時間,城牆上除了頭頂盾牌躲在垛口後面的觀察兵外。再無人跡。
幾個觀測兵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轉頭向緊貼在女牆內側的都統望去,沒等得到進一步的命令,就聽到了弓箭射來的聲音,他們立即蹲下豎起了大盾。
巨大的一片黑色箭雨呼嘯而來,長箭挾帶著刺耳的風雷之聲狠狠地釘在城樓、城牆土,發出駭人心魄的「嗖嗖」「咚咚」「辟啪」聲。有些箭因為射程不夠落在了城牆外,有的因為射程太遠飛過了城牆,而落在城牆上的長箭卻發揮了巨大的威力。有的盾牌兵被許多長箭一起射來的巨大力量撞倒了,有的長箭射到地面上彈起來,又依然勁道十足的從板間、盾隙鑽進,不少還插到了運氣實在太差的士兵身體上。城樓的木質椽口板、屋角板,特別是立柱、門窗上,到處都是斜插在上面的長箭。城樓頂上本就破了不少空洞的屋面瓦片,被箭雨打得幾乎掉光。
這次大戰過後,光是這座城樓的修復,就有得城守大人忙上好幾天時間的了。
戰士們都透過各種縫隙偷眼望向城牆外,他們聽到密集的牛角號聲在敵軍的隊伍中此起彼伏,看到一波又一波密集的長箭在城牆、城樓上肆虐。
陳君華鎮定自若地坐在城垛下,淡淡掃了一眼城樓,然後依舊轉過頭全神貫注的盯著正似緩實快地從遠處衝近扛著土袋的敵人大軍。對於即將被填平的護城河根本不為所動,好像他根本就沒想到利用這道三丈寬、兩丈多深的壕溝給敵人的行動起到什麼作用。
陳君華笑著對身邊地一個觀察兵說:「這下敵人連夜攻城的舉動,說明韃子們沒有了糧草軍械著急了,正在『大發神威』要用屍體來填平下面的河溝呢?」
觀察兵笑了起來:「這些衝來填河地是我們的漢人呀。大帥是想放過他們不打,等他們攻上城頭的時候再用刀槍拚殺麼?」
觀察兵說著話,趁箭雨稍歇的間隙。伸出個腦袋準備朝城牆外看看,才露個頭,就被迎面射來的一箭擦著頭皮飛了過去。嚇得他一縮脖子,不敢再探頭。不過,他聽到城牆外傳來數百、上千敵人士兵地叫喊。奔跑聲,以及重重往護城河裡拋擲物體的濺水聲,這使他想到了那些土袋,暗忖道:「看來這些漢奸是真的要將這一段河面填平,好架設雲梯攻打城牆。只是現在城頭上箭飛如蝗,根本無法伸頭。更不要說讓護衛隊用火銃、鋼弩實施阻擊了。怎麼辦?」
十幾個沒及時跑進木棚內的盾牌兵,早就架不住這麼多長箭的狂轟亂射,個個都趁著兩輪箭雨之間的間隙,跑到城垛邊上學觀察兵地樣子貓著身體。幾個被反彈長箭射傷了的戰士,被同伴拖來躺在牆根下痛苦的呻吟。
陳君華心情極好,破天荒地對觀察兵和這些躲在城牆下的戰士解釋說:「我們並非要放過為虎作朱的漢奸,要在他們全力以赴填平護城河的時候,消耗進攻敵軍的大量箭矢,在整個戰鬥中盡量減少我們的傷亡。」
信手一指城牆上一地都是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長箭,陳君華笑笑說:「韃子兵每次出戰一般會帶兩至三壺箭。其他幾族的步兵軍隊,則只有弓箭手才有一匣三十支箭。以十萬雜牌軍中弓箭手占三成算,三萬弓箭手總共能射出九十萬支箭矢。連一萬多韃子兵帶來地箭一起算上,他們就會有一百五十萬左右的箭。若是我們不先消耗掉他們部分箭矢的話,城上的一萬多守軍和三萬餘民夫,每個人都要當上三四十支的箭,不被射成刺蝟才是怪事呢。」
「不過,大家也不必太過擔心。韃子和他們走狗軍的糧草輜重、軍械等,甚至連工匠都被擋在小清河對岸,大部分到了我們我手中。韃子和走狗們只有這麼一百幾十萬支箭,射完了就沒法補充,一旦帶來的箭盡糧絕,呵呵……這十多萬敵人就似放到砧板上的肉一般,任由我們橫切豎割,無論是猛火爆炒還是小火慢燉都可以吶,大家就等著細嚼慢咽地好好吃上一餐肉食吧。」
近兩刻時辰地箭雨終於止歇了,沒等觀察兵叫出讓人準備戰鬥的呼喊。陳君華第一個站起身舉著千里眼向城外察看。
吊橋下及吊橋兩邊約有近二十丈長的護城河被敵人用土袋填平,遠處正對城門的幾個敵人方陣裡出來了好多個群體,一個個人群簇擁著大小高矮不等的數十個攻城器械,似乎在喊著「嘿呵、嘿呵「的號子向城下前進。
陳君華用千里眼認真地朝城下的弓箭兵看去,敵人弓箭兵腰間的箭壺基本上是空的,他們好像快要沒有多少箭了。他慢慢放下千里眼,看到抬著雲梯衝過來的攻城敵軍,大叫道:「敵人進攻了,小炮向敵人地弓箭兵開火,其他各部隊準備戰鬥。」
隨著小炮子窠射到城下密集的弓箭兵中爆炸,再次響起的戰鼓在不停的爆炸中一聲比一聲猛烈。城牆上到處都是持著各種武器,隱身在盾牌後的士兵,他們在各級長官的大聲命令下,所有部隊開始進入臨戰狀態。
敵人的弓箭部隊在其官長的指揮下,慌亂地朝後退去,直到再沒有小炮子窠擊中弓箭兵群中方止。
陳君華看出來敵人的進攻方向,揚起頭大聲喊道:「子母炮隊的哨長何在。」
炮隊的哨長王進就在他不遠的地方,指揮城牆上的子母炮手們向那些韃子的攻城器械瞄準,聽到傳叫他的喊聲趕忙跑過來。
「敵人的主攻方向肯定是在城門這裡。你告訴炮隊的炮手們,立即開炮,將那些攻城器械全都打掉。」
「是,請大帥放心。」哨長施了個禮後匆匆回去。
城下,攻城的敵軍還在抬著雲梯推進,逐漸到達城下,馬上就要豎起雲梯。
陳君華用千里眼再仔細地看了一下廢堤大樹下的那堆人群,依然是有不少騎兵來去不絕,心裡暗自思量道:「是時候對敵人的那個疑似的指揮地段進行打擊了,不管怎麼樣,也該讓大雷神發射一次,省得陳金貴那小子說我這個元帥不肯照顧小老鄉立功。」
「本城段護衛隊哨長何在?「叫旗號兵傳出大雷神發射的命令後,陳君華高叫步兵哨長的聲音未落,在他身邊的一人大聲應道:「護衛隊沽水營一哨哨長田靜恭領將令。」
「哦,你是由即墨守備軍改編來的。」陳君華看這位哨長點頭,笑著吩咐他說:「命令你的部隊,分一小隊弩兵向抬雲梯的敵人發射雷火箭,一小隊火銃兵負責打掉敵兵的大小頭目,立即開始射擊!」
說話間,大雷神的怒吼沖天而起,片刮後子母炮也開始向一里外推車前來的敵人開火。
「轟隆隆」的炮聲中,廢堤前的那堆人被炸得死傷狼籍,很快便被飛起的塵土硝煙將那裡罩住。幾十隊推車人叢的前後左右也被威力小了很多的子窠擊中,有幾架不知是什麼的車子也由於子窠的爆炸燃燒起來,如蟻般四散奔跑的敵人,讓準頭不是很好的子母炮多殺了不少,令得炮手們興奮得又叫又跳激動不已。
看著城下的敵人高舉盾牌掩護突擊隊,一邊抵擋可能從城上射下來的箭矢,一邊奮力前進。田靜一聲令下,十個抬雲梯的隊伍中都有雷火箭落下爆開,不但抬雲梯的人死傷狼籍,連雲梯也被炸壞了好幾架。隨著從城牆探口小方孔中射出的火銃子彈把喝罵吼叫的十多個敵軍頭目射倒,這批數百人的進攻隊伍開始混亂。又被砸下數十個雷火箭後,這些沒了頭目的士兵「呼隆」一聲丟下雲梯回頭就跑。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來,平原上的霧霾開始由似有似無的淡淡出現而逐漸增多增厚,看往遠處的視線已經漸漸有點模糊。
此時城頭上的人們聽到城下長短不一的號角響起,附近的軍隊在號角聲中「忽啦」一下就很快地離開,蒙古聯軍的第一波攻城行動,連雲梯都沒靠到城牆上,就被護衛隊輕易地打退了。
戰士們看著迅速退下的敵人士兵,發出了一聲震天價的歡呼。一個士兵高舉著他們這哨護衛隊的軍旗在城牆上來回奔跑,嘴中高喊以發洩心中的快樂。
陳君華急走到陳金貴的指揮位置不遠處,向他大聲發令道:「你們大雷神繼續發炮,向所有能擊中的目標打。將韃子和他們的走狗軍全都打回那道廢堤後面,讓他們縮在一隅去吃西北風。」
陳君華的這道命令,使二十架大雷神的炮手們歡喜無限,每架大雷神都射出了八九炮,就是入夜後看到遠處的一點火光,也向陳金貴吵吵要再打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