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出兩步搖手阻止圖日勒,那官長將手上的金子朝圖日勒丟回,不怕得罪人地捂著口鼻,好心的勸說道:「哎呀,你這位蒙古來的老兄吶,且先站在原地聽我說幾句話。想必你們來到這裡有好長時間了吧,怎麼沒人叫你們認認真真地洗幾次浴,把身上的污垢、腥膻汗臭味道洗掉啊。自己舒服了不說,還不易因醃髒得病,並可大大方方地與人交往,不至遭人婉拒、遠避。你們可知道,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有多熏人,身體稍差、少在外行走的嗅入怕會嘔死呢。即使這種味道已經入骨沒法全部洗光,最少也能稍淡點不會那麼嗆人吧。唉,看看你們這種又臭又髒的鬼樣子,難怪來了數月也沒人願意和你們交往,連接近到五尺以內也不敢,至今一事無成了。」
「洗浴?!」圖日勒接住金子後不由自主地自問了一聲,然後立即就恍然:「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圖日勒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也是蒙古人中極少數能聽懂部分、會說一些漢話的人之一。到了此地後他和同伴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所到之處金銀流水價拋撒出去,收了好處的南人、漢兒也只肯和自己說上幾句話,然後就神色古怪地匆匆離開,叫都叫不住了。聽到此人用蒙古話一說開這事,馬上就知道自己在這裡到處遭受白眼,人們一見他們幾個人就遠遠躲開的原因了。
對於圖日勒和他的族人,以至全體蒙古人來說」,洗浴」絕非漢人一般意義上的「洗浴」可比。「洗浴」,於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生活中,是件了不得、要花費很多人力和財物的大事。有些窮苦地蒙古人一生中,可能到死也不會進行哪怕一次「洗浴」。而驅口、牛羊多地富人。終其一生。最多也剩會進行三次正式的「洗浴」:出生後選出適當的時間「洗浴」一次,娶妻前「洗浴「一次,死了之後再由親人為其「洗浴」一次。
故老相傳下來的規矩,要進行「洗浴」之儀,除了已死的人外,必須滿足幾項條件。所謂的「條件」就是要進行「洗浴」的人。先得由親族們相伴去朝祭翁袞(敖包)。獻上祭品並給翁袞磕頭,然後找到水量充足地水源,在薩滿祭過祖先、天地、鬼神後方能進行「洗浴」地儀式。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不分時間,不須任何花費。只要有大量的水就能進行,只是為了清潔身體而清洗自己的。真正意義上的洗浴。不過,好像不止蒙古人,幾乎整個北方偏遠地區的大部分民族都一樣,似乎對清洗自己地身體,包括清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怎麼看重,這可能是由於缺少水源地關係罷。有人認為這事很麻煩,能免就盡量地免了吧。何況,就是有人想將自己或是衣服洗乾淨,對於逐水草而居,以肉為主食的遊牧民族來說。也不大可能辦得到。一是以肉為主食的人們全身上下那無處不在的油膩,任何人都沒法將其洗掉,還不如讓那些油漬泥垢結厚了,再一塊塊地剝下來得方便;其二,則想找到有足夠份量能讓人清洗的水源也不容易,有時幾個月也不一定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水的數量少了,也須得讓人、畜先行飲用,然後才能關顧其他。
也有人——特別是高貴自負的是蒙古人——認為,自己身上的油漬、油垢不被視為醃髒,而是生活豐足與財富的象徵。人們吃喝完後都自覺不自覺地將手上沾到地油往衣砲上擦,使自己的砲子上多些油,唯恐這樣的油漬油垢少了讓人看不起,哪裡還會想到把這些可以代表身份地位的東西從身上去掉呢。在人們的眼裡看來,只有低賤的牧奴,或者是奴才的牧奴,他們的砲子上才會因為得不到主人賜與的肉食而沒有油垢。
「這位官長,可是……我們……」圖日勒想對這位會說蒙古話,讓人感到很親切的官長說明自己的苦衷,但卻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話語可以將自己的意思向這位官長表達清楚,使他能瞭解自己的實際問題。
官長道:「蒙古老兄,本來我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他能告訴你納牙阿吉、術赤台兒、薛赤兀日這三個人和你們那一千多被俘的蒙古族人下落……」
圖日勒「啊」了一聲,剛才他第一次聽到納牙阿吉的名字時,心裡還不敢肯定族長是否活在這世上,此刻再聽到「下落」兩個字,便知道族長沒有死。這個從對方話裡得出來的結論,對於圖日勒和他所在的忙忽惕部族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
心急得到族長確實消息的圖日勒,顧不得臨行前族中長老交代對人要有禮貌的吩咐,實際上他一直以來都和所有的蒙古人一樣,認為沒必要對自己蒙古以外的任何人講究什麼禮貌,更不用說是對生性懦弱的漢兒、南人了。如果不是到了別人的地盤上,又有求於人的話,他一向是連正眼也懶得看打了敗仗的外族人。此刻,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圖日勒舊態復萌,毫無忌憚地打斷官長說到一半的話,如同往常對待漢兒般邁步就朝外走,嘴裡命令似的大聲說:「真是太好了,納牙阿吉是我們的族長千戶,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找他的。你們,立即帶我們去見那個人,讓他馬上將族長交給我帶走……」
「且慢,現在這樣去可不成。」那官長臉上有不悅的神色,急叫出聲阻止,明顯地是被圖日勒目中無人的態度激怒,帶著教訓的話語也毫不客氣:「蒙古老兄們,好威風,好蠻橫吶!到了我們的地頭上有求於人還敢如此做張,難道你們的父母長輩沒有教過應該如何待人接物,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過,禮尚往來,這句話麼?既是如此,你們還是回到自己家裡作威作福罷,也不必去見什麼看不上眼的人了。」
官長這話說完轉身就走。
圖日勒傻眼了,這才想起果如別人說的。自己來此是要將族長救回去。實是有求於人。得罪這裡的南人、漢兒,如何能將族長平安地帶回去?
圖日勒急忙擠出笑容,學著漢人地樣子抱拳深躬,十分委屈地大聲叫道:「這位官長請息怒,是我們不對,在此賠禮了。煩請帶我們去見那位大人吧!」
官長其實也是有事要辦,圖日勒服了軟。心裡的氣也消了大半。
臉上雖不動聲色,但他還是好心地勸說道:「知道有錯改了就好,我們也不會與化外之人計較。但,若是就這樣把你們帶去了,非僅那人不會見你。連我們幾個也要被罵得狗血淋頭。聽我的話,你們還是回去。
叫客棧老闆給你們準備些熱水洗一洗吧,或者花上幾百文銅錢到街上的『浴堂,去,認認真真地將身上那層泥殼泡軟了,多買兩塊,香鹼,清洗一下身上的污漬,除掉些熏死人的臭味,換過一身乾淨的衣服再去吧。反正已經來了兩個月,再急也不急在一時,這樣罷,今天是去不成了地,明日我再來帶你們去見那位大人好了。」
官長走了後。圖日勒和三位同族兄弟商量了好一會,幾個人都覺得發生這樣地事不可思議。他們就沒想到,以前與同族的人在一起時,大家都是渾身髒臭,氣味也嗅習慣了,自是不覺有什麼不妥。後來與別族的人交往,在勝利者面前,又有什麼人敢冒被殺的危險去多嘴多舌亂說亂道。
最終,為了見到族長千戶,以便想辦法將納牙阿吉救回去,圖日勒他們還是決定按那位官長所說,去「浴堂」忍痛把偉大、高貴而勇敢的蒙古人身上「豐足與財富」地象徵洗掉。
半年了,半年的時間對自由地人來說不算長。但對於戰敗者,特別是對於戰敗後又成為別人驅奴的老薛赤兀日來講,這半年的時間比他度過的五十八年還長。作為別人的驅奴,實在說,老納牙阿吉和其他蒙古族的驅奴們過得算是極好的。當然,除了要在守衛的刀槍下被押去幹活,有人偷懶怠工時會受到皮鞭抽打、或是不准吃飯的懲罰外,總算比那些被自己擄回去做草原上的牧奴強上十萬,不對,應該說是強上百萬倍地了。
這裡有白米飯、做成細細的麵條、其他穀類煮成的飯粥,或者是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豆子之類的食物,也有下飯的菜。每餐食物的數量不見得很夠,不能像在自己還是千戶時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歹能把肚子填個半飽。只是沒有奶茶喝,半個月才有放到菜裡的幾小片肉食,讓薛赤兀日很不習慣,也覺得有點憤怒並夾帶著深深的悲哀。但,飯菜的味道實在是非常不錯,鹽巴放得足夠多,活計累的時候食物份量會增加,可以吃得稍飽些。
想到草原上的那些牧奴,春、夏、秋三個季節還好點,只要能想辦法得到一點食物他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一旦到了冬天,就算能得到一點極少的食物也沒用,冰天雪地裡躲在四面漏風的破氈房內,時不時還要冒著隨時送命的危險出外照看牛羊的牧奴,一百個裡能活下四五十個凍掉手指、腳趾的人,他們的主人就算是草原上最善良、最慈悲、最愛惜自己財產的天大好人了。
老薛赤兀日原本以為自己做了南人的驅奴後,肯定活不過這個冬天的,即使不會餓死也一定會被凍死。沒想到這些說不上到底是愚蠢,還是確實好心善良的南人,做了主子也不知道節省,非但把大量來之不易的食物白白給驅奴們吃掉,天氣稍冷點又分發那種很柔軟、很溫暖的麻布綿衣給驅奴。再冷些的時候,又分了綿被給驅奴,這就讓所有的驅奴,包括薛赤兀日這樣的老人都能全部存活了下來。
主子叫自己幹的活也不算累,只是麻煩,那些牲畜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睡,睡了吃。時間稍長些,習慣了之後,這樣的活計反而讓薛赤兀日覺得十分輕鬆自在。和在家裡差不了多少。若非沒有女人服侍。他甚至覺得這樣省心省力的幹活,既不愁吃又不悉穿,比自己過去做個什麼千戶還強了些。對比起其他人被送去山裡的什麼坑裡採礦、冶煉,被送去修築城池、大路的驅奴,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獄。
「敗家子!」薛赤兀日喃喃地小聲罵了一句,心裡卻暗暗存了點感激:如果不是這些敗家地南人主子。像自己這樣快六十的老人是活不到今天的。
就在前十多天。因為心思不寧沒睡好覺,自己肚痛的老病又犯了,驅奴管頭聽說了後,並沒有用鞭子叫自己起來幹活,開恩讓老人體息一天。並拿來一些白色的粉末讓自己服下。那種粉末比薩滿的巫藥還靈,僅一刻時間不到就把肚痛病給治好了。
老薛赤兀日很清楚。這種肚痛病發作起來是會痛死人的,族裡就有數十個人因為肚痛慘叫了兩三個月後死掉了,連從薩滿那兒求來地巫藥也沒法將他們救活。
今天已經是兔兒年地正月初七,老薛赤兀日忙完了他上午要干的活:將別人前一日送回來的菜葉、什麼雜草等剁碎,放進鍋裡煮熟,然後再加入送到這裡的剩飯剩菜,熬煮開了後挑去餵那一百四十多頭永遠也吃不飽,稍遲點給它們送吃的就吵得天都要掉下來地豬。
這裡的南人——別弄錯了,薛赤兀日打從心裡沒想過將主子叫成低賤地「南人」,而是他們確確實實是從南方來的漢人——主子也真是奇怪。新奇的東西也真不少。打仗用的弩和會炸開的箭矢就不去說它了,一想到將自己數百子侄在片刻間殺得乾乾淨淨的兵器,薛赤兀日就會心痛上好幾天。光是這裡煮豬食的神奇火灶,就令人想破了頭也弄不明白。
這幾個相隔兩尺用磚石砌成的火灶,一定是有火神、火鬼被捉到裡面關住。不然,為什麼空空的灶膛內,一挨到火種就「轟」一下竄起那麼大的火頭呢。薛赤兀日記得很清楚第一天看到這個火灶地情景,帶自己到這個叫廚房的屋裡那個驅奴,交代了要注意和應該做的事情後,自顧走到火灶的口子前坐下,薛赤兀日知道他是要去生火了。
薛赤兀日沒弄明白,火灶外既沒有一坨曬乾的牛糞,也沒見一根乾柴枯草,灶膛裡也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怎麼生火?
薛赤兀日好奇地蹲到那個驅奴身側,眼瞪瞪地看他抓起火鐮在火石上「嚓嚓」敲舌,幾下功夫就將紙媒的黑頭引著。吹燃了紙卷後,那驅奴對自己裂嘴露出黃黑色的門牙笑了笑,左手在灶邊的一根銅管上摸索了一下,灶裡發出一陣細微的「絲絲」聲的同時,右手也將燃著的紙卷伸進灶內了。
突然」,轟」的一聲不大不小的輕響,嚇了一跳的薛赤兀日驚得眼珠都快掉下地,空空如也的火灶正中」,呼呼」地噴發起一大簇火焰。
「天啊,怎麼會這樣?」湊近灶口的薛赤兀日發了好長時間的呆,直到灶裡映出的火光烤得臉上發燙,他才醒悟地退開幾步,跪在地上對著灶內青白色的火拚命磕頭。任是那位驅奴管頭怎麼拉都不肯起來,直至另一個驅奴將灶邊一個什麼東西搬動了一下,滅了火之後,薛赤兀日才顫抖著,戰戰鼓兢地起來。自那天以後,薛赤兀日只願意做其他的任何事,就是死都不到灶口那個位置去那怕呆上一會兒。他害怕,害怕一不小心惹怒了被關地灶裡的火神或是火鬼,會讓不可知的災禍降臨到族人頭上,令得本就生存艱難的本族就此消亡。至於他本人,都已經成了別人的驅奴,除死無大事,倒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走回自己睡覺的土坯房外,遠處有人叫他:「薛赤兀日,跟我們到前營去,有你的族人來探看。」
「我有族人來探看!」薛赤兀日像被草原上的雷擊中般,猛地一下呆住,族裡的所有戰士全部都在九月的那一戰中死了,還會有誰記得自己這個快死了老頭子呢?就是有人記得自己這個千戶、族長,自己族裡也沒有可以跋涉千萬里路到這裡來的青壯男人。發了好久的呆,薛赤兀日才小聲自問道:「會是誰來看我?」
「快走吧,聽說是個叫圖日勒的忙忽惕部人和他的三個兄弟。」背後那位管頭拍了拍他地肩膀,聲音裡滿是為他高興。還帶著同情地語調:「唉。你們蒙古的人數量也太少了,連這麼老的人都派出來打仗。
何苦呢,想要什麼東西,就不會用馬、牛、羊這些牲畜來和我們換嗎,何必到別人家裡搶。這不,這次碰到石頭了吧,東西沒搶著。反是把自己送到這裡肥田。連你這樣的老人也被判終身苦役。」
薛赤兀日沒理會管頭說的是什麼,只是一直回想自己族裡是否有叫圖日勒這個名字的人,能夠騎馬走千萬里路到達這裡的,起碼也要在十五六歲地少年才行,薛赤兀日每一家都梳過了一遍。就是不記得誰家地獨生子是叫圖日勒的。
「薛赤兀日千夫長。」
熟悉而又有點生疏,親切而又陌生的語音。讓失魂落魄的薛赤兀日回過神,抬頭看清直達屋頂粗木攔柵外,穿得乾淨整齊的四個人,他疑惑地問道:「你們是誰?」
撲到木柵前伸過柵格抓住老薛赤兀日地手,圖日勒激動得久久說不出話,另一個人說:「千夫長,我們是納牙阿吉族裡的,他是百戶,叫圖日勒。我們地族長納牙阿吉呢,他不和你關在一起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們被分給好幾個主子。」薛赤兀日仰首向天,喃喃地既像自語又像祈禱:「長生天啊,總算讓我看到了你們,只要能將信帶回去讓本族的人可以生息繁衍,老頭子的心願就完成嘍。」
「千夫長,我們的族長納牙阿吉和術赤兀台千夫長呢,他們被分到哪裡去做驅奴了。」圖日勒平靜下來後,輕拍天老人已經粗糙開裂的手背,向薛赤兀日詢問他們最想知道的事情。
薛赤兀日:「哦,自從我們打了敗仗後就沒再見到了,他們被分給另外的主子,南人主子把他們送去山裡開礦、冶煉。聽說被送去開礦、冶煉的人,最長也活不過兩年。但是,我知道納牙阿吉和術赤兀台他們像野馬一樣強壯,現在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你們也換上漢人的衣衫了,唔,還用了這裡出地香鹼洗過浴,不錯,還算懂得入鄉隨俗的道理。唉,希望我那小騰及思也能有你們一樣的機靈就好了。」嗅到圖日勒幾個人身上發出的香味,薛赤兀日露出寬慰的笑容。這句話說完後,他神情緊張地左右看了一眼,小聲而快速地對圖日勒說:「孩子們,今生今世老頭兒可能回不到草原上去了。所以,請你們一定要幫我帶信回去,我現在以長生天的名義起誓,將族長的位子傳給我的小侄兒騰及思,讓他帶著我的族人在大汗的率領下發展壯大。請你們告訴騰及思,從今以後一定要學會善待我們的牧奴,要他們派族中的子弟來這裡,學會這些南人的所有東西,把對我們有用的學問和手藝帶回草原上去。」
「千夫長不必擔心,南人答應可以放被俘的人回去,已經將要收取的贖金開出價來了,我們回去後馬上和各族的人說知,只要將贖金送到這裡,你們就可以回家了。」圖日勒安慰了幾句,把各人所需的贖金數目講了一遍。
薛赤兀日仔細地盤算了一下,自己所擁有的金銀儘夠將自己贖回有餘,完全不必動用其他的財產。心下不由大喜,立即吩咐說:「孩子,這樣的話,剛才請你傳的口信就不必說了,讓我族裡的人盡快將贖金送過來……」
後門一暗,官兵走到門邊叫道:「薛赤兀日,你們講完了沒有,探視的時間到了,回去吧,好準備那些祖宗的食物了,再遲又會吵得人不安生。」
當天下午,圖日勒見到了由萊陽帶回到膠西的納牙阿吉、術赤台兒。
這兩個昔日驍勇善戰,在人前自負勇力而不可一世的千夫長,雖然被精鐵手鐐腳銬牢牢鎖住,但他們的身體也還是那麼粗礪壯碩。從臉上的色澤明顯可以看得出,即使是被送去工場裡干開礦、冶煉的苦力活,兩個人都的身體都很健康,並沒有受到虐待。在圖日勒眼裡看來。這段時間裡他們和薛赤兀日一樣有了不小地變化。其他地圖日勒一時還看不出,但他們的凶厲殺氣已經沒有過去那樣強橫了。
圖日勒地見過自己的族長之後,馬上回客棧與齊自礪打了個招呼,立即就動身趕回去了。
今早接見圖日勒他們四個人的是「暗察院」副總領游瑾,局主回到根據地後,就交給「暗察院」一個任務,要他們出面與到此地的蒙古人接洽。看看去年俘虜的蒙古韃子是否會有人要將他們贖回去。據局主說。將蒙古俘虜賣還給他們,一則能讓根據地增加大量銀錢,用以度支不久需要的軍費開支,二則能讓這些放回去地韃子俘虜,在蒙古人中散佈根據地兵器厲害得不可戰勝。只要投降後能得到優待地傳言,使韃子兵在戰鬥不利時不會拼盡全力頑抗。具體的事情局主讓暗察院的主持人看著辦。
現時暗察院是由三菊這個女孩子為主。塗三軒、游瑾、陳老拐三人副之,塗三爺和陳老拐沒有與人交易的經驗,三菊是個女孩,也不便去與韃子打交道,故而這個重任就落到曾經做過親衛哨長的游瑾肩上。
經過將近一個月地忙碌,暗察院好些文件檔案已經整理了出來,俘虜的韃子恰屬整理好地檔案之一。所有被俘的一千七百多蒙古韃子除傷重不治而死去的外,十一月以後沒有一人亡故,現時共計還有一千七百一十一人。其中有三個千夫長,也既是千戶薛赤兀日、千戶納牙阿吉、術赤台兒。三十二個百夫長,一百零五名十夫長。
四人商量了以後,向蒙古人開出了贖取俘虜的價錢:
一個千夫長收贖金一萬兩金子,或十一萬五千兩銀子,也可以其他牛羊馬匹、青壯男女或者小孩按雙方商定的價錢折抵。
百夫長收贖金一千兩金,條件同上。
十夫長贖金為一百兩金,條件同上。
一個韃子兵十兩金。
這樣的價錢,連林強雲看了都倒吸一口冷氣,問幾位暗察院的總領:「將韃子全部賣還給他們,總共能收到七十萬八千二百一十兩黃金。哎喲,這麼高,會不會太多了些,我怕他們會出這個價錢不起,是不是稍微降一降價?」
別人沒說話,倒是三菊笑道:「嘻,大哥這次怎麼會為韃子打算省錢了!大哥啊,我是讓人去向韃子兵們問過了的,別看蒙古韃子們全身髒兮兮、臭哄哄的,他們個個都是大財主吶。要知道,就算是普通的韃子小兵,這麼多年下來,有哪個不是有數百上千兩金子地身家,這一點錢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告訴你吧,蒙古韃子不但搶了大半個金國,還去西方搶了那裡的數十、數百個國家。想想看,天下除了我們大宋只有少數幾個州府被韃子們搶過之外,有哪個國家不是被韃子滅掉的,不但金銀財寶全數歸於他們,連所有的人丁都不是被殺就是被捉去做奴隸。我們若不趁此機會從這些韃子手中奪點利益,那也太對不起自己,太對不起被韃子搶過、殺過的天下細民百姓了吧。按我的算法,韃子可能會出錢將那些什麼千夫,長百夫長的贖回去,至於十夫長和其他的韃子兵麼,那就難說得很了。反正,不管這些韃子能不能賣掉都對我們有利。肯出錢來贖,我們得到金銀有了錢什麼事不能做?他們出錢不起不來贖也沒什麼,我們正缺人手幹活呢,這些只吃一口死飯,不用度支工錢的強壯勞力好用得很,就是累死了也不用賠錢,合算得緊吶。何況,苦役營內除了有看守押著出力幹活外,吃提飽穿得暖,病了有郎中診治,讓他們活得好好地,從來沒有虧待這些俘虜。」
塗三爺也笑著說:「全部韃子賣還給蒙古人怕是不可能,七、八十萬兩金子也怕是收不到那麼多。依老朽幾個人的想法,六、七萬以至十來萬兩金子,卻是鐵定可以從蒙古人那裡得到的。」
不要說六七萬、十來萬兩金子了,只要能有三、五萬兩的收入,林強雲就會偷笑樂上好幾天。僅一兩金子值四十貫會子,送到溫州的黃根寶那兒去用來買稻穀。足足可以買到十一石。扣除運費也能讓根據地得到十石稻穀。若是一萬兩,就可以購得十萬石,五萬兩則有五十萬石。想想看,一個強壯的男人一年所食只需要六至七石稻穀,用這麼多金子去買糧食,可以養活多少人吶。
林強雲想想也覺得三菊所說大有道理,對蒙古韃子當然是有多狠地手段就須用出多狠地手段心倒真的是不必存有什麼不忍之心。當下對此事也就不再多說。反是吩咐游瑾,讓他在韃子們沒有那麼多金子贖人,以其他的貨物折抵贖金時,不妨再將價錢壓得狠些,多撈回些牛羊馬匹、大小人丁也是好的。
二月初八。林強雲吃過早飯就沒出門,直接到安撫使衙門的後院。
吳炎和司馬景班的鐵、木工場已經搬至衙門後另外擴建的大院裡去了。
衙後新建地大院還是在子城內,佔地有三十餘畝,雖然還明顯不足以把所有兩個工場都安排下去,但連同原先地後院一起,總算不會像以前般那麼擁擠得連轉身都困難了。
兩個工場砌有高達兩丈的圍牆,牆頭掛有不少繫著鈴鐺的小索,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扯動索子將鈴鐺拉響。每隔十丈有一個站哨的崗亭,每個亭內有一個小鑼,哨兵發現情況即敲響小鑼報警。這裡由將近一個軍的護衛隊一千兩百餘人守護,明樁暗哨遍佈工場周圍。以什為單位地巡邏隊每隔半刻就會走過。防護之嚴密,可以說固若金湯。
工場靠北一個方向開有兩丈五左右寬的大門,原材料地進入,製造完成產品的運出全由這個大門輸送。
這時候工場中的中間大院裡,五十個黑底,用紅黃兩色繪虎斑彩紋,長丈五、寬五尺、高六尺餘,頂上有個三尺圓台,台上伸出條三寸粗厚鐵管的大方箱,整整齊齊地排成五排。
林強雲一走入工場大院,除了看到場中的這些車子外,還看到院子的一角有不少殘破的木框、輪子及其他材料,很像是被破壞成廢物的一架車子。
吳炎和司馬景班早接到林強雲親兵的通報,已經和專責駐守工場的護衛隊部將帶人等候在大院中了。看到林強雲進入大院,吳炎興沖沖地迎上叫道:「師傅,你回來了,這次沒人要對你行刺吧?」
林強雲一把抓住吳炎地肩頭,一本正經地罵道:「喝,你這老小子初見面就沒一句好話,難不成希望天天都有人來找師傅的麻煩,對師傅打打殺殺的不斷騷擾麼。」
「嘻嘻!徒弟怎敢有這種壞心腸呢,我不是擔心師傅的安危才這樣問的麼。」吳炎知道林強雲的脾性,一點也不怕地嬉皮笑臉相對。馬上轉過話頭道:「師傅,快來看這些不用鐵板製成的鐵甲車,還有最新鑄成的車上專用小炮。」
「胡說八道,不用鐵板如何制得成鐵甲車。」林強雲以為吳炎還是與自己開玩笑,用力在他肩上抓了一下,在吳炎叫痛之前便推著他朝那五十架車前走,嘴裡笑著說:「吳炎啊,別看師傅比你年輕,但我可不傻,沒那麼容易被人騙倒的。」
吳炎一邊撫著肩膀雪雪呼痛,一邊頓時腳叫起撞天屈:「嘶,哎喲,這麼大力抓來,痛死我了。喂,我說師傅,你別不信我的話,這些車真是沒有用上哪怕一小片鐵板做成的,若是不信的話,問問司馬老頭就知道了。我們兩個工場的所有人全部動手,整整花費了兩個多將近三個月,才將那種要命的鬼木頭做成五十一架車呢。告訴你吧,不要說用刀槍弓箭傷不得這車子的外表分毫,就是你用我們的雷火箭和火銃也動不了它一根毫毛。」
吳炎神秘兮兮地眨動眼睛,湊到林強雲的耳邊說:「除非……用上我們威力無匹的大雷神,或是將子母炮抵到四五十丈這麼近的地方打,方能將這種木板車打爛。」
這時司馬景班和部將周宣也走到林強雲身前,聽到吳炎的叫聲後,司馬景班正容對林強雲說:「東主,吳滑頭這次沒耍滑頭,他所言不差,這五十輛車除了車軸是好鋼所製,各種鉚釘、銷子、螺絲是鋼鐵件外,其他全部都是木頭做的。」
連司馬景班這個從不與人開玩笑的老人都這樣說,真讓林強雲大吃了一驚,他也相信這事不假。但卻怎麼也弄不清楚不用鐵板、鋼板做的車子如何還能稱為鐵甲車,又怎麼能令雷火箭、火銃都沒法讓車子有絲毫損傷。
林強雲向前走了兩步,一臉疑惑的向老木匠問道:「司馬大叔,你可別騙我啊,木頭做的車子能抵禦雷火箭、火銃的射擊,而且還不損分毫?」
山都聽得不耐煩了,走上一步叫道:「篤,你這黑小子這麼多廢話,我們用刀槍火銃試一試不就知道了麼。讓我先來,老子就不相信,連恩人的寶刀也動它不了。」
「喂呀」嘯聲響起,山都身形連閃之下,只聽得「卡嚓」的輕響過後又是「撲通」一聲。眾人定睛看時,山都已經摔倒在一架車前的地上了。
「咦?!」林強雲看清山都連那把匕首也丟在幾步遠的地上,急步走過那架車前仔細一看,上過漆的車廂外好像沒有一點痕跡。再用手慢慢地摸過去,這才通過手指的感觸找到一處有點掛手的地方。蹲身湊近去看了,那是漆面上一道極細的刀痕,若非用手去摸的話,根本就沒法看出來。
「啊哈!好,確實是不錯,與我們的鋼板有得比。」林強雲誇讚了一句後,又不放心地轉過方向,信手拉開這架車的後門,嘴裡叫道:「山都,把你的刀子遞給我,再試試這種木板到底有多牢固。」
車門的板料看來與車廂的板料相同,都是六分厚的黑中隱帶紅色的木板。沒錯,入目觸手確實是木板,板上有清晰可見的細密木紋。而且,這一面連開板的粗糙鋸痕也還完好,沒有一般製成用具後的木板般,用刨刀推過的平整光滑表面。再往板端看去,還隱約似有年輪呢。
接過山都的匕首,林強雲對木板揚手就是一刀狠狠剁下,「篤」一聲,匕首果如他預料般的反彈而起。
林強雲不信邪,抽出手銃,向走近的人們叫道:「大家都讓開,退到我的身後,總要試過了才能讓我信服。」
手銃的兩顆子彈打上去只有兩個淺淺的白印,雙管獵槍也不見得比手銃更好。
林強雲長吁了一口氣,向司馬景班、吳炎問道:「這是什麼樹,從哪裡弄來的?」
吳炎將司馬景班推到林強雲面前,自己則退後一步,有些膽怯的說:「師傅,你別怪我啊,弟子委實不知道這樹是從何而來,更不知道它叫什麼。可能……也許司馬老兒多少知道一點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