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九 第五章
    第十一天上午也是平平安安的過了半天,午後不久,通往大長鴉口橋的大路上就開始有大隊賊兵由南往北匆匆開過,走了一個多時辰都沒斷,看樣子過去的最少也有數萬人,這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於忠緊張起來。

    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他只好悄悄下令全部人都聚集於靠路這一側,以防有不知死活的賊兵闖來發現馬群。

    於忠越是怕出事,偏偏老天爺就越是要和他們開個玩笑,就在賊兵大隊已經過去,疏疏落落的賊兵越來越少時,一匹馬不知怎地竟脫開它的絆腳步繩索,往路邊跑了出來,被一個眼尖的賊兵看到了。

    「那邊有一匹馬,」這個賊兵正跑得氣喘吁吁的累得不行,見到有可以代步的馬匹,立時便向路邊彎過,嘴裡還欣然叫出聲:「抓住這匹馬就不用苦自己的兩條腿了。」

    被這個賊兵一叫,有腿快的自是要與此人爭搶,數十個賊兵吵吵嚷嚷地朝那現身的馬衝去。

    被賊兵弄去一匹馬倒沒什麼關係,可那匹馬一見有人來捉它,嚇得調頭跑回馬群中,引得賊兵再往山後追,萬一被賊兵發現馬群就大為不妙。眼看著賊兵跑近就能看到馬群,於忠再沒法躲避了,立時小聲交代說:「準備好雷火箭,每三人為一組聽我的命令發射,把這群賊兵打回去。」

    三枚雷火箭的爆炸。把已經成為驚弓之鳥的賊兵嚇阻回到路上,再不敢回頭沿路亡命朝北方飛逃。但這三下爆炸聲,也嚇得這些賊兵後面不遠的數百人嚇了一大跳,以為當路有官兵的埋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數百賊兵在一名賊將地引領下,慌慌張張的不敢從路上逃命。避開大路往左邊的山區落荒而逃。這批賊兵好死不死地又一頭撞到盤國柱、沈南松的背後,讓盤國柱他們弄了個措手不及,只得讓出一條道將這些人放入到設下的包圍圈裡。與據險守在山頭上的李蜂頭會合了。

    數百賊兵帶有三四十張弓,受了腿傷的李蜂頭出身弓手,有了弓箭便可藉著險要的地勢在山頭上得以喘息一時。天黑前,賊兵自恃兵多,向山下衝突了一次,留下五六十具屍體後被小炮、雷火箭打了回去。

    當天入夜,盤國柱、紀積厚和山都各自帶了六七人分成三路往山上摸。只可惜賊兵中也有能人。在山頭周邊布下不少簡單的小機關,沒等他們上到能發射雷火箭地距離就讓賊兵發現。引發數十個石頭往山下滾。除山都殺了幾個守哨的賊兵外,別人都被滾石弄得狼狽不堪地退了下來,還折損了四名親衛和一名硬探。

    次日,盤國柱和紀積厚組織了兩次進攻。都沒上到半山腰,反被弓箭、滾下地亂石傷了二十多人,有五名親衛當場死亡。追殺李蜂頭的總數只有九十餘人,這下連死帶傷的去掉三分之一強,雖然那二十多個受傷的經過上藥包紮後還能繼續堅持守住包圍圈。但已經沒法再自如地行動了。盤國柱和紀積厚眼看人手太少,賊兵往山下衝時可能會堵不住,非但不敢進攻,連能否將李蜂頭困地亂石山上也沒有把握。看看沒法攻上山去,賊兵也不能突圍而出,盤國柱萬般無奈之下,次日天沒亮就派人回揚州招請援兵。

    武不慚率軍趕到橫山,與盤國柱他們會合是正月二十九日申時。盤國柱接到大隊人馬後第一時間就下令架起子母炮。準備向亂石山發射。

    問清李蜂頭這一天僅幾次派出二三十人地小隊,向東、南、西三個方向試探,下到一定的位置就把死掉的賊兵屍體全部搬回山上,大股的賊兵沒再向山下突圍的情況。

    武不慚大感奇怪,左手抱著脫下地頭盔,背著右手來加走動,低頭沉思,一邊自語道:「這事做得有蹊蹺,實在是沒道理,他們困在山上應該想法子突圍,為何要把屍體弄回去。用來吃麼?不可能,他們還有近十匹馬,還不到吃人肉的時候。難不成這些屍體對他們十分重要,逃命時還捨不得丟下要帶著這樣累贅走?這也說不過去。賊兵們或是土匪出身的李蜂頭改了性子不成,否則怎麼會將屍體全部都搶回去呢?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這裡有古怪……對,一定有什麼古怪。到底是怎麼回事,古怪在什麼地方呢?」

    好半晌不得要領的武不慚太過用心,冷不防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一個踉蹌順手撈住身側的一叢灌木枝條方穩住身體。他呆了呆,看看灌木枝,又看看拉住樹枝的右手,晃動了一下頭,頭上綰髮的布帶拂過眼前。他猛然間一拍大腿,失聲叫道:「原來如此。不好,他們想逃!再不快點去將他們的逃路堵上,只怕真會被李蜂頭逃掉。」

    從炮手們那兒走回來地盤國柱懷疑地說:「武將軍,李蜂頭一直都在逃命,這還用說麼。我們把這石頭山圍得死死的,他如何逃得過我們的眼晴,我們可是一直都用千里眼盯住山上的賊兵,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呀。據紀什長說,這個亂石山頭北面是個三四十丈高的懸崖峭壁,連猴子都沒法上下,人更是不可能下去的。」

    武不慚:「其他三面都不可慮,就是北面連猴子都沒法上下的懸崖,我們沒派人去守住,那才是李蜂頭唯一能逃走的地方。」

    盤國柱不能置信的問道:「北面的懸崖,應該不大可能吧。你怎知李蜂頭一定會從懸崖上逃得掉?」

    武不慚神情焦慮,語聲十分急促地說:「盤將軍,若是李蜂頭還只有一二十個殘兵,當然沒法從數十丈高的懸崖上逃走。但現時多了數百賊兵在,那就大有可能將他們的衣服脫下連結成繩索,用以將人縋下山去溜掉。別的賊兵賊將還則罷了,萬一被他們將李蜂頭縋下走脫。我們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紀積厚想了一下,也覺得武不慚所說很有道理,對盤國柱勸道:「盤將軍。照在下看,武將軍所慮甚是,不可不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吶,我們還是依著武將軍的話,帶些人到石山的北面去守住才好。」

    盤國柱遲疑道:「可是,山上地賊兵比我們多。怕人手不夠分配呀。」

    武不慚:「盤將軍,我們不若這樣。你帶著原有的局主親衛、硬探和子母炮兵留此進攻,務必盡快將子母炮架起向山頭上發射。而這一哨鐵甲騎軍在這樣的山地裡行動不便,反正也不大派得上用場,本將軍率他們到懸崖那一面去。也可解決人手不足地問題。如何?」

    盤國柱沉吟了一會,咬牙道:「武將軍,你帶人去山北面我不反對,只是這裡的人手實是不足,最好留二三十人給我這裡加強包圍的力量怎麼樣?」

    武不慚一跳而起。急聲道:「好,就留二十騎軍給你,其餘的八十騎我帶去。快,紀什長上馬帶路,我們現在出發,連夜繞到這個山頭的北面去,看看能否來得及將李蜂頭攔截住。老天爺保佑,希望我的料想錯誤。李蜂頭一夥賊兵上下都還沒想到這一層上去。」

    這時候的老天爺不大靠得住,擺出一副不偏不倚地面孔誰都不理。

    在五百多賊兵還沒跑進山與這十多個殘兵合到一起之前,李蜂頭確是在山上等死。

    一到山頭後,他在親兵的攙扶下山頭周圍轉了一圈,發現這裡是個絕地。若要逃出生天,那就必須拚死衝下山突破包圍圈,或者是有足哆地繩索從北面的懸崖縋下方成。

    這時節「雨水」已過,「驚蟄」馬上就要到來,但天氣卻還是冷得很。到了亂石山上的李蜂頭逃保衛要緊,他可不管這麼多,確實在當天就要親兵們將衣服脫下,撕割成布條用於結繩。

    所幸的是,雖然天時還冷,但親兵身上也穿得多,衣料也全都是極為結實地綢緞,十多人的衣服全集中在一起,倒也讓他們編成了一條勉強可以承受一兩個人重量,長有三十多丈的繩索。可是,結成的這條繩不夠結實不夠粗,下午剛將布繩結好放下去,開始一個人時還能,當第二個人一下,竟然承受不住重量而在半腰斷了,繩上的兩個人同時。

    這樣地情況下,不但親兵,連李蜂頭自己也感到絕望了。

    到了這五百多賊兵被趕入山與李蜂頭會合在一起後,情況就大為不同了開始還由於緊張忙亂、意圖衝下山突圍,更有追兵往山上進攻而沒顧上。到了幾次都沒能衝開重圍、所有的馬匹全都殺光後,李蜂頭就立即下令,派人試探著下山,把能看到的屍體都搬回山上,剝下認衫給親兵御寒,後到的賊兵則用衣服結繩,準備由北面的懸崖逃生。

    五百人中可以用於絞制繩索的衣服相當不少,僅用一個多時辰就用外衣結成了十條夠長的布索。沒想到,雖然已經將布繩做得更粗更結實了,慌急之中結成的布繩還是不夠牢靠,在垂下去爭先恐後地爬下十來個人後,先放下去地五條布繩承受不住這麼多人的重量,一下子又像上次般全都斷了,只剩下上面的數丈繩頭。賊兵摔死六七十人不說,還得重新把剩下的五條布索連同那幾條繩頭合在一起,當天入夜時分才只做成了三條繩子。

    這樣險峻的懸崖,再怎麼膽大的賊兵,再想快些逃命,也沒人不敢在夜間無法看清的情況下縋下山去,要等次日天亮後方能悄悄溜下。李蜂頭還好,他自己不脫,身上穿的衣服沒人敢動。賊兵連同他的親兵則不同,為了能逃下山去,基本上脫得只有一兩件單衣,一夜硬抗山頂上的寒風。

    讓李蜂頭和賊兵們覺得幸運的是,傍晚到達設置好的子母炮,連發了上百枚子窠,只有三枚才打到山頂上,炸死炸傷二十餘人,其他的都落到山前山後。三枚子母炮的子窠雖然沒造成多少人死傷。但賊兵卻是大起恐慌,連李蜂頭知道明天就沒那麼好過。一旦讓山下的人把子母炮射得多了,不管怎麼說也會擊斃越來越多地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也炸死這此孤山頂上。無論怎麼說,明天一定得從北面下山,盡快離開這個辭職石山頭逃命。

    天方還沒亮,李蜂頭和凍了一夜的賊兵就被山下和山頂四周響起的爆炸聲驚醒。一下接一下,很是單調地爆炸聲顯得那麼從容不迫,山前、左、右的陡坡上每閃出一團紅光,就有一響爆炸聲入耳。不時有個把爆炸物落到六七十丈方圓的山頂上爆炸,炸死炸傷不少人。擠成一團取暖的賊兵驚慌失措。不少人跳起身後不管不顧地到處亂跑。吼叫聲、喝罵聲、被踩到身上痛呼聲四起。更有失足滾下山、掉下懸崖的淒厲慘呼,在懸崖那面的夜空中搖曳下去,漸去漸遠,片刻便倏然而止。亂成一團的賊兵相互推擠、奔跑、無頭蒼蠅似地想要尋個他們自己認為安全的所在。以避免受到不自山下地打擊。

    昨天射出百多枚子窠,只有三發炮彈打在山頭上,被親衛和硬探的人諷刺、咒罵得狗血淋頭,讓水戰隊的炮兵哨長極為惱火,更是無地自容。平時不可一世的炮手們。如同被霜雪打蔫了地菜秧般,連大氣也不敢出地縮著頭,覺得再沒臉見人了。

    待大家睡靜後,哨長把和他一樣翻來覆去的四位小隊長叫到一起,商量明天應該怎麼辦。

    「怎麼辦?除非朱煥明將軍來這裡掌炮,屬下看我們是什麼辦法也沒有。」看到許久都沒人吱聲,一位小隊長實在是忍不住,憋氣地小聲說:「靠我們這些才學會發炮不到半年的新手。怎麼也沒法將子窠準確地射到山頭上。」

    「就是。要我說啊,怕是朱將軍來了也沒什麼辦法好想的。」另一位小隊長接上同袍的話說:「在水上對敵是人水平,而這裡卻要往高處發射,相差可不是一點點吶。朱將軍教我們發炮時也沒講過向高處射炮應該怎麼做……」

    哨長輕喝:「住口,雖然朱將軍沒教過我們如何向高處發炮,但卻教過我們凡事都要動腦筋,大家若是這樣一味推托沒學過不去動腦筋地話,那就永遠打不準了,局主又何必要各部將軍隔三差五地帶我們去海上打靶呢。大家多想想法子吧,明天一定要將山上的賊兵打垮,不然我們真是沒臉回去見人了。」

    五人沉默了一會,另一位年紀最輕的小隊遲疑著嚅嚅道:「哨長,幾位大哥,小弟有個笨辦法,不知能不能成……」

    哨長:「哦,不管聰明或是笨,只要說出來我們大家商量就好。什麼辦法,快說,快說。」

    「小弟想,明天我們一要一窩蜂發炮,先選定一個小隊的四架子母炮,一架一架的射。」暗夜中看不到這位小隊長的臉色,想必他的臉一定是紅紅的,從語氣中似是能讓人想像出他靦腆地樣子:「一架子母炮打得太近,則第二架子母炮將炮管抬高半分水,如此一來……」

    哨長和另三位小隊長都「咦」了一聲,哨長拍腿輕叫道:「對呀,這倒是個看似笨,實則極為有效的辦法……」

    一位小隊長道:「唔,也不必四架子母炮輪著射,還是每架炮自個去發一炮調一次好了,要各炮的瞄準調校手相機調整,子窠也可以省下很多。」

    哨長有了定計,人也覺得困了,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道:「就這樣決定了,明天記得讓各炮的人多互相說說自己的經驗,盡快把所有的子母炮打准。唉,大家回去睡吧,明天早點起來將山上的賊轟下來。」

    那位提出笨辦法的年輕小隊長,一夜睡不著,天沒亮就把自己小隊的人叫起來,把自己的想法一說,炮手們認為這個辦法可以一試。憋了一肚子氣的炮手也不用隊長什長多講,自行去忙碌準備,若是這辦法能讓自已打中山頭,即使只有十之二三子窠中的,也好過昨天般讓別人恥笑。

    炮聲一響,其他的炮手們也躺不住了。紛紛起來在各自的隊長指揮下,加入試射的行列中,因此之故。才會有今天這麼早就發炮的舉動。

    天漸漸亮了,停了幾天地爆炸聲在響起來後就一直沒有停過,「轟、轟、轟」一下、一下爆起的煙團,從山坡越來越靠近亂石山頭。半個時辰,射出六七十枚子窠後,已經有四五枚子窠落在山頭邊緣,接下來逐漸有煙團在山頭上爆起。帶著人體、殘肢和紛飛的火點向四外飛濺。

    四外往內壓地炮火,就像一個鐵與火組成的包圍圈越逼越緊。山頭上的賊兵沒有任何機會往山下逃,只能驚恐地朝中心擠,一發子窠落到擠成一團的人叢中,立時就是數十人隨著煙火一起濺出飛拋。先向周圍撒下漫天血霧,再將人體、斷臂殘肢狠狠地砸到賊兵們的身上。

    「炮隊的兄弟加油啊,把李蜂頭和賊兵都轟光吶。」被吵醒的親衛們興高采烈地狂呼高叫,手舞足蹈地又蹦又跳。

    身著鐵甲的二十名留在這裡地騎軍,看向炮隊的眼裡射出讚許、鼓勵的目光。拉著自己的戰馬,不停輕拍馬背、輕撫馬臉,安慰這些不會說話地生死夥伴。

    盤國柱則與兩位親衛小隊長、沈南松頭碰頭地聚到一起,指點著亂石山頭和四周的地形,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商量些什麼。片刻後,沈南松一蹦而起,招呼了山都一聲,衝到坐在一邊欣賞焰口的顧大郎面前。一把拉起他的手叫道:「大郎哥,我們和山都快走,弄上幾匹馬趕緊繞到北面去,別讓李蜂頭給逃掉了。」

    山都聽到沈南松的話,「喂呀」一聲輕嘯,身形閃動間已經遠出數丈。顧大郎嘴裡吐出個「好」字,二話沒說捉住大叫「山都等等我們」沈南松地手,往背上一甩,邁開大步便朝山都逸去的方向跑。

    盤國柱也在山都、顧大郎走了後,站起身大喝:「親衛和硬探聽令,準備好各自的兵器,炮聲一停就往山上衝。」

    由差不多卯時正開始的炮擊,到辰時正末間,幾乎接近一個半時辰的時間裡,每架子母炮最少打出五十多枚子窠,直到母炮管已經再燙得沒法裝上子炮了,哨長才下令停止發射。

    一千多枚子窠有四五百枚落在亂石山頭上,相信沒幾個人能完好無損地提得起兵器與衝上山的親衛、硬探相抗。

    上到山頂的盤國柱,發現親衛們對著一地的殘肢斷體,還有六七十個滿身灰紅血跡,一邊蠕蠕拋爬動,一邊嘶聲求救地人發呆,自己也是覺得有陣陣涼氣從腳下往心肺間鑽。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跟上來的鐵甲軍什長在盤國柱背上輕拍了一下,歎道:「小兄弟,打仗必定會死人的,不過其他地方的人沒死得這麼慘罷了。快下令吧,讓你的部下將沒死的補上一刀,省得這些人多受痛苦的煎熬。」

    盤國柱打了個寒顫,傻傻地問道:「你是說,要我下令殺了他們?」

    「不錯。」什長的話語斬釘截鐵:「你們是局主的親衛,從來沒什麼見血,不知道在戰場上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在危急時刻有一點鬆弛都會造成自己人的死傷,特別是在局主有危險時,更不可有此等事故發生。稍有半點猶豫就會害了局主的性命。想想看若是局主出了什麼事故,到那時,將不是一兩個人的事了,而是關係到數十萬、以至數百萬人生死的大事啊!不可再施,快下令吧,這是給你們親衛一個見血歷練的機會。」

    「親衛聽令,立即對重傷未死的賊兵補上一刀,為他們去西天送上一程。」盤國柱牙根咬得嘎嘎響,跺了下腳向發呆的親衛們狂吼:「每個人的刀上都要入肉帶血,若有違令者,視為自動退出親衛處置。」

    叫聲出口,盤國柱大步朝一個蠕動的血人走去,瞪著惡狠狠的大眼,抽刀將那人的頭一下斬掉……

    武不慚率領的八十騎鐵甲軍經過大半夜的慢馳,終於在寅時初正之間到達亂石山的北面。

    紀積厚停下得很突然,緊跟在他身後的武不慚若非騎術相當不錯,差點讓自己的坐騎撞上去。

    「發現了什麼?」武不慚勒停和自己一樣披著重甲地戰馬,挨近這位年輕硬探的身側,警惕地向周圍打量。嘴裡信口問道:「到那座山北面還有多少路程?」

    紀積厚眼睛盯著前面黑乎乎的暗處,左手向前面一劃拉,頭也不回地說:「這裡就是亂石山地北山腳。這邊是李蜂頭他們會下來的石壁,那邊是一個矮得多的小石山,能走的路只有我們現在站立處和對面兩條通路。」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只要堵住這裡和對面兩頭,就可以把從山上下來的李蜂頭他們一窩端。」武不慚竭力睜大眼睛,想要將這裡的地勢看清。可前面黑糊糊地什麼也看不到,「唉」地一聲歎了口氣說:「可惜太暗了。不然倒是可以好好地划算一下,怎樣用我們這不到一百人把山上下來地賊兵們一網打盡。」

    紀積厚道:「將軍,小的倒是有一法,可以將李蜂頭和他們一網打盡……」

    武不慚大喜:「啊。有什麼辦法,快講。」

    紀積厚小聲對武不慚耳語了一會,武不慚想了想道:「好辦法,就按小兄弟所說地做。」

    天色將亮未,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山上傳來一聲響爆炸,過了片刻後又再響一聲,天亮前沉寂的夜裡,亂嘈嘈的叫嚷聲可以讓山崖下聽得極為清楚。一下接一下有規律地響聲和連續不斷的吼叫驚起「噗嚕嚕」的飛鳥,懸崖下也出現了一陣輕微的叮噹聲。

    位於崖壁一角的紀積厚自語道:「開始了,兄弟們,打狠點,多殺幾個賊也算是為我家鄉地人報仇。」

    天。漸漸有點亮了,慢慢可以看到身邊的灌木枝葉,在三十來丈長的懸崖下傳出一下「噗」的沉悶響聲。

    「別動。」紀積厚伸手攔住欲待過去探看的武不慚,小聲說:「不似縋下掉落的人體著地聲,聽來有金鐵之音,好像是什麼很重的兵器,稍時看清楚有幾條繩索垂到崖下,我們再過去不遲。」

    話聲才落,又有一陣「嗆啷啷」的聲音從上往下一路響來,尖利地長號慘叫遙遙而落,「噗嚓嚓」十數下人體落地聲讓武不慚吃了一驚,扶著紀積厚的肩膀悄聲說:「好在老弟攔阻,貿然過去的話怕是會被傷著。」

    紀積厚說了聲「沒什麼」後,馬上輕呼:「武將軍,快看,有條布繩垂下來了。」

    藉著東天出現的白光,可以看到崖壁上有物「刷刷」垂下,武不慚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悄聲說:「總共有三條繩索,這麼久沒再垂下,怕是就這麼多了。」

    「已經兩三刻時辰,應該是只有三條繩索,我們可以過去收錢了。」紀積厚興沖沖地站直身體,伸展了下手腳,喜滋滋地抱起身側的繩、帶,朝崖下那三條繩索垂下處走去。

    武不慚放聲叫道:「不要太靠近崖下,以免被落下的物事砸傷。」

    兩個時辰後,武不慚與紀積厚八十二騎離開懸崖,被他們綁得粽子般的四十五個賊兵,跌跌撞撞地拖在馬後。另有四個賊兵抬著手腳背攢的李蜂頭,在喝叱聲中目無表情地勉力穿越灌木向大路前行……

    「這麼說來,李蜂頭被捉到根據地來了?」林強雲聽完幾個人所說的話後,向沈南松笑著問道:「他是在你們小孩兒兵營裡關押吧,準備怎麼對付這個惡賊?」

    沈南松站起身大聲道:「大哥,我想……我想……求大哥讓我將李蜂頭帶回橫坑村,用他這罪魁禍首來祭奠我媽和我姐。」

    看著沈南松原本應該歡快的臉上陰冷凶厲的神色,聽到這充滿惡毒的切齒聲音,林強雲心裡一沉。這那像個才十三四歲,有著無窮朝氣的少年樣子,分明是……

    林強雲向四周探詢地看了一眼,沈念宗一臉無奈地苦笑著,表示自己毫無辦法,向沈南松呶了下嘴,示意這個侄兒,要他想辦法說服兒子。

    林強雲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沈南松,可他不想這個有如親弟弟般的孩子。由於仇恨而變成一個失去理智的嗜血惡魔。走上前雙手按在南松的肩膀上,眼睛盯著這個才十三歲的孩子看了很久,發現南松的眼裡射出不屈不撓地堅定神色。知道自己沒法在短時間內說服他。心念電轉下決定要多花些時間來轉變這種情況,長長的吐了口氣,嚴肅地問道:「南松,告訴我,你信得過大哥嗎?你認為大哥所行所事會對我叔、對你會有什麼不利嗎?你願不願意聽大哥的話?」

    沈南松:「我信得過大哥,知道大哥絕不會害我和爹爹,也願意聽大哥地話。」

    林強雲回想起自己幾個弟妹。嚴厲但不失寬容的父親、慈愛的母親。回想起自父親被關進牛棚,只發給每個月十八塊錢生活費的時候起。一家人的生活就變了。作為家中長子的自己,為了幫補母親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去跟泥水匠做過每天除了吃飯外可得兩毛錢地小工。半年後又為了每天可以多賺一毛錢,改而去幫拉板車的大叔推車。恰恰也是半年後。那位拉板車地大叔跌斷了腳骨,無力支付自己的推車工錢,用那架兩條外帶(外車胎)快磨平花紋的板車相抵,使自己也走上拉車的道路,成了當時鄉村公路建設者中年紀最小地一個拉車民工。也是由於這樣自己能每月不定期的托人帶回個把塊錢。總算在母親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賣完後,能讓一家大小和別人家一樣,每天吃上三餐粥飯。

    記得還沒去做小工之前,每當父親的生活費領來之前的幾天裡,媽媽總是極小心地把剩餘地米分成幾份,煮出稀稀的菜粥後就一個人躲到房內,讓自己兄弟姐妹幾個人分食。當自己端著半碗稀粥送到骨瘦如柴,默默縫補破得快看不出本來顏色衣服的母親面前時。她總是會淡淡地笑著說:「亞(客家話,音:阿)雲,你拿去給弟弟妹妹們多吃一口吧,媽不餓。」

    想到上山下鄉前夜,家裡最好的、也是最能保暖的一件毛線衣,就是媽媽把她身上穿著、和自己的線衣一起拆了,然後花了十多天的時間重新打過。那時候,林強雲問起為什麼媽媽不穿毛衣,她也是淡淡地笑著說:「亞雲,山裡冷,你沒一件毛衣會凍著生病的,穿去吧,媽不冷。」

    不餓?不冷?每次林強雲都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只能默默地離開。

    此刻,林強雲沉聲道:「南松,你必須相信我,要知道,大哥真地把你當成我的親兄弟,把我叔當成爹,把叔媽當成媽的。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人更到傷害,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為了報仇失了本性。聽大哥的話,把李蜂頭一刀殺了,給他一個痛快吧,別再折磨他了好不好?」

    「大哥,我媽和我姐……」沈南鬆緩緩靠到林強雲胸前,淚珠大滴、大滴滾出眼眶。

    林強雲輕拍沈南松的背,小聲說:「大哥明白你的心思,每當記起叔媽和鳳兒之時,我也想將李蜂頭抽筋剝皮,恨不得把他剖腹挖心。但我們是人,不是禽獸,不能和那些惡人般一樣做,若是那樣做的話,我們也就和惡人禽獸無異了。聽大哥的,把李蜂頭殺掉,將他埋了吧。南松,你知道嗎,山東、兩淮還有很多賊兵,此人若不馬上快刀斬亂麻地除掉,萬一出了差錯被他逃了,極有可以會東山再起,我們根據地還會有戰亂兵禍,你不想別人也像你媽和鳳兒一樣被害吧。」

    「大哥,依你就是。」沈南松抬起頭,臉上無喜無憂,眼睛裡閃過一絲狡詰的目光,平靜地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林強云:「好,把條件說出來,大哥一定答應你。」

    沈南松:「大郎哥已經應承,待他看過根據地的情況真如我們所說般的沒錯後,會加入我們護衛隊,但要到孩兒兵軍中裡來幫我。南松也代大哥答應了大郎哥,將那把『獵鹿刀』給他作為兵器使用。怎麼樣?你可不能反悔啊!」

    林強雲笑道:「咳,看你說的什麼話,大郎兄弟只要肯來幫我們,到哪裡還不是一樣。那把『獵鹿刀』他覺得合手,那就送與他用就是。」

    「多謝大哥。」沈南松掙開林強雲的雙手,退出兩步向他施了個高高興興地跑出廳去。

    武不慚、紀積厚幾個人也紛紛離開,一時間,大廳內就剩下沈念宗、陳君華、武誠等數人。

    「強雲,這兩天叔去那些沙盤看了京東東路的地勢,覺得你所說向西擴地還是可行的。」陳君華揮退盤國柱等親衛,馬上就開口:「就是我們的軍兵人數太少,怕是佔了地方沒法守得住。」

    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好不容易把這六州二十一縣全部掌控在手裡,接下去正是需要進一步穩定地方,用得上武力的時候。把各地的守備軍調走,弄不好出了內亂時就麻煩了。沈念宗臉上憂色深重:「強雲,君華說得對,佔了地沒法守住,是得不償失的。如果將根據地的守備軍全調去新占州縣駐守的話,我們膠東就顯得太空了,萬一有事起來會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連根基都失掉。」

    林強雲笑了,他笑得極為燦爛:「呵呵,叔和武將軍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以我的計劃來說,向西面擴展根據地這只是第一步。而且所佔的地方我們只派出地方官,運去糧食,按根據地的規矩先建立當地的官府、成立捕房,用糧食收購土地分佃給當地的民戶。在將斡陳那顏所率的蒙古兵打敗之前,全部新佔領的地方都按此辦理,完全不派守軍。」

    「耶,這是什麼道理,既然佔了地,派出我們的地方官,又不派兵據守,那不是把我們的人弄到那裡去白白送死嗎?」武誠實是想不通林強雲會提出這麼一個佔地不守的辦法,本來他認為自己是個新人,不想在什麼重大的問題上提出不成熟的意見,打定主意只聽不說。這時卻是實在忍不住開口發問:「若是這樣的話,我們出兵去占來的地有什麼作用呢,還不如按現時的防線守土自衛,保住根據地更好。」

    林強雲向沈念宗看去,見他搖頭不語,又朝陳君華問道:「君華叔,你對我的想法是怎麼看的?」

    見陳君華也是沉思著沒有說話,林強雲再問道:「君華叔,請你告訴我,根據地目前包括護衛隊、守備隊總共有多少軍隊。除了據守各州、縣守城的軍伍外,能拉出去與蒙古韃子一戰的兵力有多少?能戰的部隊是否能和二萬五千韃子兵及其他漢軍、契丹軍、女真軍一起的近三十萬大軍拚個高下?若是這個仗打起來,我們又有幾成勝算?」

    「唔,這個麼,叔還得好好地盤算一下。」陳君華說了一句話後便低下頭沉默,過了近半刻時辰,方在眾人期待的眼光裡抬起頭,用右手食、中、無名三指敲擊椅子的扶手,緩緩地說道:「現時根據地有護衛隊步兵十個軍一萬四千人,子母炮隊一軍一千三百人,騎兵三個軍四千人,武將軍的鐵甲騎兵四哨四百餘人,鐵甲車隊兩哨二百五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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