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弟正美滋滋地想得開心,耳中忽然傳來了好多腳步聲,三尺外有人壓低聲音輕喝:「這是頭子,也是最後一個,若有醒來反抗的跡象就殺了他。動作利索點,按牢堵上嘴,再綁得結實些,以免驚動至今不見蹤影的其他人。」
楚兄弟忽然覺得身上被四五雙無形的大手給牢牢按住,他大吃一驚之下,猛地睜開眼剛想有所動作,張開欲叫的嘴也被塞入一團臭得讓人昏過去的物事堵住。同時,腦子裡跳出:「糟糕,已經走出兩里地,越過了剛才聽察的範圍。被人發現了……」
入目的情景讓楚兄弟心中大呼其苦,幾模糊的人影緊按在身上,自己如同捆綁待宰的豬般,卻沒有張嘴大叫的自由。天色似乎是剛剛放亮,四下裡灰濛濛的,視界不能及遠。劇烈的疼痛讓豬感到雙手被人背綁著往上狠抽,吊得他直番白眼。肩膊的劇痛還在繼續,雙腿又向後曲折,腳跟貼股捆得賊緊。肩、胯、腰幾處傳入心腦的痛楚刺激下,楚兄弟才想起剛才的美妙景象,只是做了一場春夢,實際情況與夢裡的差別太大了。
耳邊有人下令:「小七子,招乎那幾個民夫一起,將全部東西收拾乾淨,連同這幾個傢伙拉到路邊的隱密處,以防其他賊人到來時被他們發現出了疵漏。」
一刻後,留了一個人守在路邊窺探,其他十八個挑夫將所有的擔子、轎子,及楚兄弟等八個被堵上了嘴的賊人,一起拖入距大路十多丈地灌木從中。
楚兄弟看清帶來地七個手下。都和自己一樣手足背綁在一起。身子抽成了反弓狀,不由得突發責想:「這種綁人的法兒倒是新奇,手腳筋被拉長繃緊,讓你有力也使不出。身體反弓成一團後。練有內功的人也沒法運勁,只能眼睜睜的等著任人宰割。確實是好主意、好手段。」
他看到有兩個手下一直在大把地流淚,「依依唔唔」地不住出聲、點頭,似是哀求這些人饒命。或者求人將繩子稍放得松一點。
「將那為頭地賊人拖到這裡來,我要拷問口供。」還是那個剛才發令人的話聲,但聽在楚兄弟的耳裡不啻是道催命符。
被拖著移動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好一會了,東方出現在山頭上地那一大片金黃色霞光,真有點像夢裡的金子、珍寶光彩的樣兒。楚兄弟真是感到奇怪:「怎地我這麼痛的時候還能想到昨晚的夢,不會是痛得發顛了吧?!」
「你們其他的人呢,他們把兩位姑娘弄到何處去了?老老實實的招出來。大爺們在局主面前可以為你講幾句好話,放你幾個一條生路。」一個三十餘歲的壯漢。把他地長臉湊到豬的耳側不足三寸,語氣很平和,對將死地豬沒有一點凶厲之氣。但話語間透出的隱隱恨意,楚兄弟還是能感覺得出一星半點:「如若不然,我們就將你交給沈南松的小孩兒兵去處置,他們那些孩子最少有五六百種方法,能讓你把肚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吐得一乾二淨。到時候。你會把祖宗十八代的骯髒事都招了,只求能早點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
楚兄弟被堵著嘴沒法說話,而且,他此時的注意力沒放在這人所說的話上,眼睛盯著在眼前四五寸遠地地方。那裡是個三寸高的土坎,底部有一個寸許大的小洞,能看到一隻尖尖的腦袋探頭探腦地要從洞口鑽出來。似乎這個尖腦袋的目標就是自己的耳朵,也可能是自己的鼻子、耳朵。
近在咫尺的這小東西讓他看得魂飛魄散,深藏於記憶裡三十年的可怕的景象,又被這東西勾起出現在眼前。心裡狂叫:「老天爺,求你別讓這物事鑽出來,叫他快點回去罷,小人在這裡給您磕頭,以後會給您燒上數不清的香……」
那是楚兄弟還只有六七歲的時候,那年發完蝗災不知多久後的一天,餓得有氣無力的楚石頭——當時活著的父母及認識他的人們都叫他「石頭」——到外面去尋找能塞入嘴的物事。當他走了大半天,一無所獲地回到幾乎是空無一物的家門外時,聽到屋裡呼隆隆的雜亂聲響成一片。
年幼的石頭還以為今天官府又似半月前放賑救災,家裡有食物了呢。哪知跑進門一看,嚇得他連哭也哭不出,眼前一黑就倒下地。
楚石頭被手腳上傳來的疼痛刺醒,掙扎著坐起,把正嚙咬自己手指腳趾的物事驚走,才發現蠢蠢蠕動的兩堆近尺高的褐色物體,是兩大群正撕扯吞食什麼的耗子。另有一部分鑽不進鼠堆中搶奪的耗子,已經將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手腳上的疼痛就是被咬時所發。上百隻耗子在旁邊用其發出凶厲目光的小眼,盯得楚石頭身上一陣陣發麻。
「走開……」石頭細弱的手臂揮了一下,抬起數寸又無力地垂落,耗子們「沙」地一聲以極快的速度竄了一遭,再以極快的速度「忽」地溜回,進五步退三步慢慢向他逼近。耗子們大約看清這僅剩一層皮的人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一隻小兔般大的耗子「吱」地一聲尖叫,衝前對準其小腿一口咬下。其他的耗子也在大耗子撲上時蜂擁竄來,剎時間就爬了石頭一身。楚石頭在失去知覺之前,聽到半寸長的尖牙嚙入肉的「刷刷」聲中,響起一下後來成為師傅的大喝:「好傢伙,這麼多肉食夠咱家過上一陣……」
他稍長大後聽師傅說起過,地上兩具被耗子啃得不**形的男女骸骨一一石頭的父母——已經代他埋了。師傅還說,那年蝗災後餓死的人占本地人口總數的四成多,有近一半的人是死於被其他人們吃掉的。石頭卻是不信,若非師傅從耗子嘴裡搶出,自己肯定也會和父母一樣被耗子們當成美味吞下肚去。
石頭自己也鬧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跟隨師傅以後地日子裡。他地腳趾又被老鼠光顧了兩次。自那以後,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石頭就怕極了這種不大的小動物,對耗子過敏,一看到就會覺得發昏。
長臉壯漢發現他的嘴還堵著。暗自好笑:「這個樣子讓其如何招供,我也是有點氣糊塗了。」抓住楚兄弟地髮結拉起一點,「嘻」的笑了一聲:「說話小聲些,我的耳朵很靈的。怎麼樣。我在聽呢?」
扯出其嘴裡地臭襪子,那小洞裡的尖腦袋已經消失,楚兄弟急促的喘了幾下,吸足新鮮空氣後,以盡量小聲又讓這位能聽清地哀告:「大爺,求你將小人拖遠些兒,小人願意招了。」
「呵呵,那就好。」長臉壯漢將楚兄弟的髮結拉高。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說吧,稍時還要與別人所招的口供對上。才能決定你的生死。」
與楚兄弟招供的同時,大路上響起如雷地馬蹄聲,伏路的手下臉色不正常地回來向吳四英報告:「百戶大人,剛才過去地是打著宋字白雲旗的騎軍,約有一百五六十騎。我們怕是被林飛川的人發現了行蹤,走在前面的楚大人恐怕……」
吳四英板起面孔,小聲輕喝道:「沒有什麼恐怕。而是楚兄弟必定會被他們捉獲,他們那些人也一定會向雙木鏢局招供出我們的去向。因此,我們不能按原計劃朝興化軍走了,必須改變路程才能保得大家的平安。傳令,馬上向北面五里移營,後面的人負責清理足跡。等雙木鏢局地人回頭查看過後,再決定我們的行止。」
不到半個時辰,剛才過去的騎軍果然回頭,直接到他們撤走處轉了一圈便走了。再過了半個時辰,又有一批騎軍慢慢地從路上回頭過去。伏在路邊的細作還清楚地看到那十多個挑夫、轎夫提刀持槍押了楚兄弟他們七個,雜在數百騎軍中向永春縣方向走。
聽得蹄聲遠去,又得到細作回報說已經點算過回去的人數沒錯,吳四英招來眾人,向手下們吩咐:「我們分為三組,每組相隔十丈的距離,沿這條路邊隱藏身形,潛蹤匿跡向德化縣走。只要躲過雙木鏢局的這次追索,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的平安。起程吧。」
十二月二十二日,昨天剛被破格提升為哨長的項慕林,和另一位同樣破格升為哨長的謝衍,各帶一百名從各哨中勾抽出來的福建本地人,隨徐氏兄弟出發往永春方向趕。他們到達永春縣後也將分路,謝衍帶一百護衛隊與徐家的一半人取道桃林水追輯老節頭,救回荷絲娜。
項慕林帶一百護衛隊和徐家的另一半人尋找吳四英的行走蹤跡,直至將已經懷有身孕的黛絲娜救出。如果可能的話要把吳四英這個為首者捉拿歸案,或是在宋境內格殺。
這是陳元帥陳都統制當時下達的死命令,沒有救回兩個番邦女人之前,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追到底,絕不允許局主的眷屬被人擄走。
項慕林摸了摸懷中的銀牌令符,他實在是弄不明白上面寫了「34—2—57」這八個中有五個是彎彎曲曲的符號是表示什麼,元帥又為何一定要自己牢牢記住「丁酉、甲戌、庚申」六字真言。說任何持銀、鐵兩種令牌來尋的人,只有在他們見了這塊銀牌,並能說出這六個字的人可以信任。元帥還吩咐了,持此牌到任何一家雙木門下的商舖,都能度支銀錢和得到最大限度的協助。
「謝衍的銀牌令應該和自己這塊一樣,可能是符與六個字稍有不同罷。」項慕林心裡既是緊張又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一種自豪。在這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內,自己從一個小小的什長,突然間做了小隊長,這時又成了哨長。哨長,就是率領一百二十多人的官長了,也就是說,可以有娶親成家的資格嘍。
「嘿!回去山東後,一定要好好地看準了,得相個好姑娘來做老婆……」想到得意處,項慕林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讓他失落的是,這次領受了救回黛絲娜、追索蒙古細作的任務,就沒機會到淮東去了。不能親眼看到局主用各種炮把李蜂頭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沒有親見局主射殺李蜂頭於他的雙管長銃下。那樣雙方上百萬人的大戰自己沒能參與其中,真是一個大大的損失啊。
一百二十多人的一哨軍隊,自己能帶好、指揮他們打勝仗嗎?這是讓項慕林緊張的最主要原因。
十二月二十八日,陳君華到達臨安後的半個時辰內,數十隻信鴿從林家大宅飛出,投向四方;一個時辰後,數百人的行商、武士、浪人湧出臨安,向大江上下急散而去,向所有與雙木商行、雙木鏢局有關聯的俠義英雄、地方幫派、一地大豪、綠林好漢、黑道混混,以及商行、商家、店舖等能夠幫助的各種勢力求助。
稍後,持有林強雲大小金牌令的六組探事司之人,向兩浙、江南、廣南諸路快馬馳出。他們向各地的所有雙木屬下的商舖、鏢局傳出林強雲的嚴令: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救出黛絲娜姐妹,取回被奪走的七具鋼弩和七匣無羽箭,找到吳四英、老節頭等人擒下或格殺,絕不允許蒙古韃子的細作逃過大江,回到他們的主子那兒去。
當天傍晚,停在澉浦鎮碼頭上的四十條平底防沙戰船先期出發往北,他們要到大江上去會合雙木鏢局的平底海鶻護航船一同巡邏,名義上是封鎖李蜂頭的軍隊渡江南下,實際上是帶了大批人手分到沿江各地,監督檢查從南往北過江的所有客貨船隻。
同一時間,六十艘一千至二千斛的大小海船,紛紛揚帆南下盡最大努力封鎖海面,對遇上的大小船隻全不放過,一律靠上舷過船檢視搜查。
這樣一來,因為黛絲娜姐妹倆的事,把林強雲已經集中在澉浦鎮上的五個軍護衛隊六千多人,一百多條戰船拖走了大半,使得沒能在誅殺李蜂頭後,趁勢將其殘餘一舉殲滅,讓楊妙真多活了好長時間,也給山東根據地造成一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