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八 第九章
    二十九日午時正,隨著三聲炮響,以兩艘二萬斛的大海舶為首,三艘四、五千斛的戰艦及三十條裝滿了糧食的平底防沙戰船組成的船隊,在西北風的吹拂下揚帆開出杭州灣。經蘇州洋轉往大江出海口進發時,船隊冒出數十股黑煙,張起所有能調戧搶風的竹帆,北進的速度一點不比順風順水時慢。只是,要維持如此快的船速,各船艦上的水夫和護衛隊員都累得夠嗆。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除了炊房中的伙頭兵準備年夜飯外,各船艦上的人都各自的活計在忙,顧不上講究。到了蘇州洋的海面上,一部分船夫們在舟師的指揮下,冒著刺骨的西並風不斷升降竹帆;另有人看準各帆的升降,在本船轉向調頭時奔忙於左右兩舷,迅快地搖動轆轤,升迎風側及放下被風側的披水板,以保證「之」字形走的船隻不至於傾斜得太厲害,能保持船行的平穩。這天的西北風很盛,大海舶和四五千斛的戰艦還好些,那些只裝了一個深鼎、載重僅一二千斛的平底防沙戰船,行走在這樣大的側逆風中就顯得十分吃力。他們為了能跟上林強雲的帥船,不但所有的船夫都出動了,連各船上的數十名護衛隊員也被官長們趕到艙面上相幫。

    午時末,好不容易到達大江入海口,從這裡再進入大江肯定沒有那麼快了,既要迎著頂頭的西北風,又是逆流而上,帆是沒法再起作用了的。林強雲在彭古佬來報告了情況後,讓他代自己下令各船收起竹帆。往深鼎內加足石炭。以深鼎的力量向上航行。

    大江口內崇明島上駐守地大宋水軍,本來有四千人兩百多條江海兩用地戰船,他們的職守是控扼通州這一段江面,防止金國、北兵(專指江准以北的紅襖軍)渡江不利於朝庭。另外還兼緝捕水賊、海盜,保這一帶海面和江面上本朝客貨商船的平安。

    十一月,江淮制置大使趙善湘將此地地水軍勾抽了三千,用於封鎖揚州那一段江面。這裡的兵力就顯得極為薄弱。兵力和船隻太少,他們只能分派出小股船隊,在駐地上下二三十里的江面上做些常規的巡邏,對稍遠些地江面和大江入海口,還有海面上就無能為力了。

    當日,留於水寨裡的水軍統制黎中復,正帶了二十條戰船履行今年的最後一次巡江任務。

    「那是什麼?」中午,他們在駐地上遊巡邏完返航回去。到了水寨外準備進入時,眼睛犀利的了望兵小聲驚呼。不敢相信地擦擦雙目。在他肯定見到遠遠的江面上的確是有一片黑煙冒起,而且水面上露出了幾根桅桿,並不是自己看花眼,立即從望斗上探出頭向下面高叫示警:「快向統制大人稟報,有好多長會噴煙的大船正逆流向我們接近,距離還太遠,沒法看到他們的旗號。」

    黎中復也看到了濃濃地黑煙。在下達了一連串備戰的命令,讓軍士們做好迎戰地準備後,不由對隨侍在側的一位親信部將問道:「兄弟,看黑煙上行的情況,這些逆風逆水的船隻速度相當快,他們不簡單吶,可曾聽說過當今之世有什麼船能如此快速的嗎?」

    部將沉吟了片刻,沒想起有用的東西,只好抱歉地一笑:「沒有,只是……」

    「能看到船身了,是大海舶……」望斗上傳下的高叫聲打斷部將地話語,很快,高叫轉為驚呼:「老天爺,他們的船來得好快……我們去下游的六條海鶻船被超過了……」

    江林強雲的艦隊一進大江的入海口三十里,就見到有六條巡江的宋軍海鶻船。他們在看到船隊時稍停了一下,認出海舶上所掛的是「宋」字旗後,馬上分為兩組避開大江主流,在主航道兩側上行,意思是要為大海舶為首的艦隊引路。

    開始兩里,這些以人力操槳的海鶻還能保持在艦隊前面半里左右,四五里水程一過,任是海鶻上的槳手不斷替換,也沒能維持住他們的速度,漸漸被艦隊追上。到接近崇明島不足兩里時,艦隊已經超越到前面去了。

    僅用了兩天的時間,在側逆風的情況下走了六百餘里的水程,這時代的任何一種船都不能有這麼快,考慮到小船上的人都很累了,當天到達崇明島,林強雲就決定接受黎中復的邀請,到水軍寨中下錠歇息。

    不過,他在陳君華「裝有深鼎、雷神、子母炮的大小船艦,仍我們克敵致勝、救命逃生之根本所繫」的勸說下,還是多了一個心眼,沒讓到海舶上問候請安的黎中復他們到主甲板和後艙去參觀,以免洩露了這些生死攸關的機密。

    紹定四年正月初一——新春元旦——這天,圍困通州的李蜂頭屬下賊兵經過昨夜一宿大吃大喝,辰時正還沒見幾個人到營帳外走動。

    通州治所靜海縣的城郭建於大江岸邊的一個小山包上,她的南城牆距江邊僅兩里多不到三里。江面上能看到的通州城南江邊、城西、城東一帶。

    「朱將軍。」林強雲舉著一具尺五長的特大千里眼,一邊觀察一邊頭也不回地高叫。

    連片的賊兵營帳把靜海城圍得密不透風,千里眼能勉強看到城上豎的旗幟好像還是大宋軍的龍旗,估計賊兵還沒能攻取通州。以陳君華估計,如果四城都是這樣密集的營帳設立,賊兵的總數不會少於三萬,甚至可能多達五萬以上。

    「屬下在」,已經升為裨將、現時林強雲座船艦長的朱煥明應聲站到側邊,拱手施禮請示:「局主有何吩咐?」

    「我們的大雷神能打到城西、城東兩個方向的賊兵營帳嗎?」林強雲放下千里眼,轉身盯住朱煥明問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兩艘大海舶和三艘戰艦上地大雷神。配合抵岸攻擊地防沙戰船。能將通州南門外的賊兵擊潰,並封鎖住東、西兩個方向來援的賊兵嗎?因為我們要將一批糧食運進城去,然後再上行奪取瓜州的堰閘。」

    朱煥明用千里眼看了一會,方回應道:「局主放心。只須將海舶往岸邊移近至三十丈左右,就足以用大雷神封住此城地西南、東南兩角,阻止賊人的援兵反撲。若是防沙戰船能迫近至距岸十丈以內,相信沒有什麼人敢留在通州城南等死。更不用說會對我們送糧的護衛隊有所幹礙。」

    林強云:「那好,傳令下去,所有海舶、大艦及防沙戰船成一字陣向北岸靠,能到多近就進到多近。先集中炮火轟出一條通路,然後再向兩邊延伸打擊。擊潰正面之敵後,立即派人與通州城內的守軍取得聯繫,要他們派人出城來運糧。」

    通州,是個相當不錯地富裕州郡。治下有豐利、石港、餘慶三大鹽場之利。大江淤積的平原十分肥沃,種出的糧食產量比別處稍高了些。再加上歷任本地的州官都還算不錯,故而細民百姓的日子就比其他地方的過得好多了。

    自本朝之前的後周始,這裡就設了一個鹽監,也是現時掌理煎鹽的豐利監。這個州只在百年前地建炎四年(30年),被南下試圖滅宋的金兵佔領過將近一個月,遭受了一次兵災。除此之外,可說百年來一直沒其他地什麼禍害。連小水漬謗、短期乾旱等影響稍大的天災也未曾有過。

    通州的軍民人等又哪裡會知道,遭受金兵荼毒過了整整一百年後的今天,過得安安穩穩、富足而舒服的美好日子,會在金兵破城一百週年的日子裡突生大變。

    許多老人聽他們的祖輩說過,當年金兵來時,也是在那年年未地十一月十七日。金狗並沒有多少兵,據說到達通州城的金兵,總共也不過才一千多騎軍和兩萬餘步卒,而且金兵的步軍中還相當多是漢人。那時,該死的知通州、朝散大夫呂申,一聽到金兵將到的消息,竟棄城中的數萬軍民不顧,和其他官吏、軍將一起,連夜逃出城過江躲藏了起來。城中空有五千多大軍、一萬多民壯,全城上下也有誓死要與金狗拚個你死我活的決心。就是因了沒人主事,被金狗的細作潛入城內,夜半時偷偷打開城門放入金兵,讓他們輕而易舉地進了城。以致城中作殊死鬥的數萬軍民被屠滅近七成,逃得性命的人僅四成還不到。今年,正好是那次破城被屠後的整整一百年。

    也許是巧合,又或是老天爺有意考驗通州這個城內的人們,看這裡的人會否因過慣了安逸閒適的生活而忘了過去的災難。就在十一月十七日,這個破城被屠一百週年的紀念日,李蜂頭的賊兵來到城外。

    通州的郡守自寶慶二年(22年)知州事王瑊離任後,已經四年多了,朝庭一直沒派人來接任。此刻,是由本州通判郭仲在主持州事。本來,郭仲一聽到李蜂頭軍來了,他也是要和過去的狗官呂申一樣,收拾好細軟棄城而逃的。但郭仲沒能逃得出通州,他被當地廂軍的一個部將方凝,帶了數十名本地廂軍士卒,用刀槍逼在州衙內動彈不得。

    方凝,出身於農家兼鹽戶,現時二十七歲,在家排行第九,是最小的老蟲。上有六個哥哥、兩個姐姐,自小就受家人兄姐的寵愛,養成了不知變通只認死理的壞習慣。大哥老實本份,承了祖產百餘畝田地在家務農,二哥則接下父親承繼煮鹽的行當。因家裡兄弟實在是太多了,有四個哥哥另謀他業過活。兩位姐夫也是棄農從工的匠人,日子都還過得相當不錯。至於他自己,一是田地不夠,沒法讓他去做個田舍郎,他又不願繼承父業去煎鹽,受那種一年到頭都風吹日曬、泡鹵烤火之苦,故而十來歲時拜當地的武館師傅學會些拳腳功夫。家裡的人忙時,方凝也會回家去幫助兄嫂幹上幾天活計。閒了,則在本地到處遊蕩,以義氣結交一些朋友,交往的大多是些地痞混混之流。在其他農家、鹽戶的眼中,方凝是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很受左鄰右舍地詬病。他二十二歲投到廂軍中應募當兵。累年積升至部將之職。總算有了稍好些地出身,並有一份薪餉收入。今年,他看上一位鍾意的姑娘,正準備在年底娶親成家。沒想到李蜂頭的賊兵來壞了他的好事。

    方凝一聽說通判大人想棄城而逃,不由大怒,想也不想就帶了一幫廂軍中地兄弟,趕到州衙。他非但將杜通判軟禁在後衙裡。並逼著杜大人下令將城防事宜都交給自己負責。然後找來城內的各軍將領,以武力脅迫那些人就範,急急安排守城的防務,派人到四鄉通告,讓各鄉民戶入城避難。也虧得如此,賊兵將城圍上時,通州城的防務也大體準備就緒,沒像百年前一樣讓人一鼓而下。保得全城上下平安。通判大人就是想走,也無路可逃。除非能下決心開城投降,那就只有一體出力抗戰方有活命地機會。在去解除對杜通判軟禁,並向其至歉請罪時,方凝從郭仲的眼光裡能讀出他對自己深深的恨意,也看出自己今後的境況將會極為不妙,暗中也有了自己的決定。

    總算還好,李蜂頭的賊兵頭目也是個沒擔當的角色。而且他們的兵力也僅有兩萬多不足三萬人,還沒有能力強攻取下通州,草草做了幾次攻城地試探後,賊兵便只圍而不攻了。如此一來,倒讓方凝這個從無什麼戰鬥經驗的軍將,能帶領不到一萬五千廂軍、民壯與賊兵對壘,堅持了一個多月地時間。

    不過,現在令方凝頭痛的是,眼看城裡的糧食快完了,若是再有一個月沒援兵或糧草運入城中的話,那他也只好學著別人,帶軍突圍而出自求生路去了。

    通州城內的大年初一,完全沒有過年的喜慶,雖然今天的太陽還是像往常一樣地高掛在天上,曬得人懶洋洋地十分舒服,但這個太陽沒有給城裡人太多的溫暖,全城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辰時正,在南城上巡視的方凝被遠處隱隱傳來的雷聲,驚得幾乎坐下地去:「大太陽的天,竟然會打出這麼長的一串雷來,是有什麼妖孽出世,玉帝派雷神誅妖罷?」

    「方將軍快看,那是什麼?」隨他一起走的另幾個軍頭指著城南的賊兵營帳,大喊道:「天啊,怎麼有這樣的奇事,莫不是老天爺眷顧我們通州人平日裡積德多……」

    城外的碼頭方向,不斷爆開朵朵煙花,與這些煙花一起升空的,似乎還夾雜有其他看不清楚的物事。

    連續不斷爆升的煙花越來越迫近城南,城外的賊兵營地上燃起長條連片大火,把賊兵的軍營一片一片犁翻,開出一條從南門直達三里外碼頭由血與火構成的通道。這時候,城上的人們方能看清這些煙花中飛起的,有兵器、人體、殘肢和雜物。這種對賊兵要命的焰口,對守城的官兵們來說,卻是救命的希望之花。

    亂成一鍋粥的賊兵,在這些收買人命的煙花驅趕下,沒命地往東、西兩個方向奔逃。那些煙花也像長了眼睛似的跟著賊兵走,賊兵們逃到哪裡,煙花也會追到哪裡。有靈性的煙花一直將南城外的賊兵趕出,爆響不止。

    「傳令,南城上下的所有人都帶好兵器,到城門處集合,等本將軍的命令,時機一到就殺出城去接應。」方凝剎時就明白這是救兵到了。只不過他不清楚朝庭派來的大軍,怎地會有此強大殺傷力的兵器。既便如此,他也是要抓緊這個能解目前危局的唯一機會,帶兵殺出城去接應到來的援兵。

    方凝的大吼沒能壓住爆炸聲,卻讓位於他身邊看得目瞪口呆的軍士們震醒過來,他們頓時也明白了怎麼回事,城牆上暴發出一片歡呼,紛紛互相喊叫著跑下城去。

    不久,來轟轟發發的爆炸聲漸漸轉移到城東和城西,片刻後,漸漸疏落了下來,再片刻,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停止。爆炸聲一停,城上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歡呼聲也緊接著止了,一瞬間整個大地上顯出一片讓人心驚肉跳的寂靜。

    同樣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在城上看著城外發了一會呆的方凝正想步下城頭,忽見通往碼頭的大道上奔來一隊人,舉手在額前搭起涼棚觀看:「白袍、藍背子。牙旗上繡了一個『宋』字。宋字下有一朵白雲……唔,好像是人們經常說起地『宋字白雲旗』似乎是一個很出名組合地旗號吶……唉,我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城上的守將聽好了。通議大夫、淮東招捕副使林大人,奉聖上敕命赴揚州設壇祈安,並發放犒軍緡錢及送來部分糧草,請城內立即派民夫到碼頭搬運。林大人不能久待。還須馬上啟程赴揚州公幹。」

    「林強雲」三字入到耳中,方凝猛然想起「宋字白雲旗」正是此人雙木商行所屬鏢局打出的旗號,不由得失笑道:「總算沒在把頭攪破之前想起來了,原來是『道門上人』、『誅心雷』的獨家標誌,我道怎地如此耳熟呢。城下地鏢局師傅,敬請回復林大人,小人等即刻出城搬取糧草,不敢延誤了林大人的公事。」

    聽得下人來報。說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已經到了城外,將圍城的賊兵殺得落花流水亡命逃竄。並隨同運了一批糧草到來。一天到晚失魂落魄地除了躲在州衙內發抖,將所有州事都丟下不管,沒事時就與那些軍將、官吏們暗商報仇對策地郭仲馬上有了精神。他在慌慌張張地穿戴好衣冠後,立即就要到南城外迎接朝庭援兵大軍。

    沒了安全上的顧慮,郭仲的心思好用了,他忽然眼珠一轉,馬上想起那個敢於犯上作亂的廂軍部將方凝。隱忍了一個多月的仇怨湧上心頭:「哼,『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那刻死的賊囚,不能就此讓他得了固守城池的大功。此刻朝庭大軍來解了通州之圍,還運來了糧草,何不趁此時機將其拿下,給他安上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不就可以報卻哪些天困坐丟臉地大仇,自己和眾位官吏、軍將又能脫去棄城出逃未遂之罪的責罰……這可是一舉兩得地好計吶。」

    派親信去將那些當初合謀與自己一道出逃的沒成的軍將、吏員請來,郭仲把自己的打算一說,十來位吏員和軍將俱都鼓掌叫好。商量後立即由軍將們招來了各自的親信,帶齊人眾向南門擁去。

    林強雲坐在海舶的主艙房內,看著夫子統計好送來的紙發呆,上面寫有各種子窠地消耗量。抖了抖手裡的紙,有點心痛的自語道:「唉哎,沒想到我一時大意下的這個命令,竟然在一個時辰內就打掉三十多萬近四十萬貫銀錢,真是敗家子啊。」

    陳君華笑嘻嘻地反駁:「這是怎麼算的賬啊,我算的卻是七多不到八萬貫錢,哪有三四十萬這麼多。」

    「我的君華叔耶,你是按子窠製作的本錢計,小侄卻是按賣出去的價錢算的。」林強雲也啞然失笑,口氣雖是不勝心痛,臉上卻笑瞇瞇地滿是歡顏:「打仗真花錢,多打幾仗的話我們雙木商行將要破產嘍,到時候,我就和君華叔等人一起拿上條棍子,挎上破竹籃,再放個缺口碗去做路伎行乞罷……」

    「哎呀,局主要去乞食時,別忘了招呼一聲邀約屬下同去,到時候也好多個伴當,多一條打狗棒對付大富人家養的惡狗……」朱煥明笑逐顏開地走進艙房,聽林強雲說得那麼可憐,也上前湊趣。

    「稟報局主、元帥,適才通州郭通判把指揮守城的廂軍部將捉了,說是要在陣前對犯上作亂者處以典刑,以儆傚尤……」

    「到底怎麼回事,把話說清楚些。」陳君華對這種臨敵時陣前殺人祭旗的事是司空見慣,但在圍城的困局剛解就殺人立威卻是不理解,這與常理不合的情況發生,那就一定有蹊蹺。不由出言向來報事的護衛隊員詢問:「他們怎可在此時殺人,這裡頭定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

    那位護衛隊員一臉憤然地大聲說:「正是大有蹊蹺,這位被通判捉去要殺的方凝,仍城內廂軍的部將,就是他帶了廂軍和民壯打退了賊兵幾次強攻。要我說,其人不但無罪,反是固守通州一個多月的有功之臣……」

    護衛隊員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說,林強雲拍案而起,怒聲罵道:「什麼,竟然有這等事,怎麼會有這般無恥的小人!大敵當前。自己想逃。被人攔阻後不思協助守城圖報國家也還罷了。圍城的賊兵才退,還不知是否會再回頭,他卻要趁機對有功之人進行報復。耶,這是要殺人滅口吶。好歹毒地傢伙。叔,我看此人萬萬留他不得,須得盡早除去,為那方凝解去後患才好。來呀。我們上岸,給這狗官一點厲害看看。」

    碼頭上三船糧食已經全部卸到岸上,不少民夫或一人獨扛、或兩人合抬、再有數人椎著小車往城中運地。

    走了不到兩里,搬運糧食的人流就被堵住,親衛們好言勸開一條路,讓林強雲他們走過。

    靜海縣城南門外,上千人把城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呼喝吵罵聲亂糟糟的響成一片。

    「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兼准東招捕副使林大人到。」親衛們喊出的一大串官名,讓林強雲自己聽了都感到有點臉紅,可他也沒辦法,不這樣將所有官名都報出來讓人知道地話,這個對敵膽小如鼠,對自己人卻必欲置其於死地的狗官是不會服軟的。

    人群讓開一條縫,中間兩伙持刀挺槍的軍人橫眉怒目相持不下。

    走近了。林強雲和陳君華等人才發現,簇擁著一個五花大綁壯漢地百餘名軍士,被四周的人包圍住。間中一個臉色煞白,紗帽歪斜,樣子十分可笑的官員,看到林強雲和陳君華走進人圈,後面還有一隊軍兵相護,似乎撈到了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撲到陳君華面前,長揖到地:「林大人可要為下官做主啊……」

    「且慢,你這官兒不要拜錯了神吶,這位才是通議大夫林強雲林大人。」陳君華笑瞇瞇地向林強雲一指,粗聲粗氣地說:「本人麼,乃林大人屬下護法軍都統陳君華。」

    林強雲和顏悅色地向那官員問道:「這位大人,你是現時通州的主官郭仲郭通判?」

    「不敢,不敢,下官正是通判通州郭仲……」

    林強雲聽清這人自承是郭仲,不待這官兒把話說完,臉色一變,大喝道:「來呀,將這個在李蜂頭賊兵還沒到,就準備帶著細軟和親信,丟下通州數萬人不管的昏官拿下,押上船去帶到揚州,本官要將其交與趙大人按律論罪。」

    林強雲的話聲一出,郭仲「唉」地一聲哀歎,一聲不響地慢慢滑下地。兩名親衛上前架起郭仲,扭頭便往碼頭拖走。

    這種情況讓正對郭仲和林強雲等人叫嚷呼冤的人們一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懷疑的眼光裡流露出「怎麼?如何會出現這種事?」所有地聲音頓時消失,全場靜得落針可聞。

    陳君華對林強雲笑了笑,大聲叫道:「你們還呆著幹什麼,難道說,要讓這位范將軍被多綁一會,多受些苦楚,才肯去放開他麼?」

    一人首先明白過來:郭通判被捉拿是問。那就表明這位林大人已經判定方凝無罪,可以當場釋放了。跳起三尺高歡呼一聲:「啊哈,范大哥無罪了……」

    方凝得到自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林強雲地身邊,向這個比自己年輕了好幾歲的人打量了好一會,單膝跪地施個軍禮:「多謝大人相救之德,小將有一事相求,望大人俯允。」

    林強雲與陳君華對視一眼,笑道:「范將軍請起來說話,有什麼事儘管說,但凡不違禮悖義的事,林某人自會相度著辦。」

    方凝起身,伸手向一側虛引:「如此,林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聽了方凝所提出的要求,陳君華對林強雲說:「強雲,我看這沒什麼問題,到了揚州後請趙范出面幫忙,他們一家就可以脫去軍、民戶籍到我們那裡去。何況,他所說的幾個兄弟中,有專做筆墨硯,慣會整治羊毛的好手,甚至還有一個從鑄幣司池州永豐錢監出來的人吶。」

    林強雲想起根據地確是需要這樣地人才,馬上就答應方凝的要求:「好,你先和家人做妥去京東的準備,待此次李蜂頭的賊兵平定後會,有人辦好全部關防,並來此地接你們上船。目前你還必須帶領城內的軍民將通州守住,維持好本地的治安,千萬不可大意。」

    盤國柱環掃了一下四周。看林強雲已經把話交代完畢。走過去大聲對方凝道:「方將軍,能否請你派人將這裡賊兵丟棄地所有兵器和銅鐵都代為收集起來,這都是我們地戰利品,以後要運回去向先生們報賬請功的。」

    「當然可以。還請這位兄弟安心。」

    艦隊走後的兩刻時辰,又有二十條海鶻船出現,引起南城外收撿戰場的廂兵們一陣慌亂,好在船上地龍旗表明是大宋水軍。方使那些廂軍的情緒穩定下來,繼續他們的工作。

    靠上碼頭,姍姍來遲的黎中復帶了數十水軍上岸,隨意在四處觀看。

    已經數十年沒真正打過仗了,這裡瀰漫刺鼻地血腥氣味,首先就讓剛上岸的人有一種欲嘔的感覺。入目那些還沒收撿掉的屍體,走進了看清腹裂髒出、殘肢斷體的慘狀,數十人中有近一半掩住雙眼奔回碼頭俯身猛吐。這種橫屍處處、一片狼藉的景象。讓黎中復和沒跑掉的水軍兵將們看得觸目驚心,腹內一陣陣翻騰上湧。

    好半天過去,人們漸漸適應了些。但黎中復對部將們說的話,又讓人聽了覺得有點心酸想哭地味道:「兄弟呀,才一百里路的水程,我們全部人出盡了死力划槳,還是比林大人地艦隊足足慢了一個半時辰。難道說,我們這些吃皇糧得薪餉,花去朝庭無數銀錢養起來的大軍。真的如此沒用麼?!萬一真有外敵從海上入侵,我們能否……唉……」

    「大人不須過於擔心,我們大宋不是還有林大人他們這樣的道門護法水軍麼。不過,屬下怎麼也想不明白,從外表上看,林大人也不過才是二十幾歲,真的就修成恁般高深的道法了?按說,以道法驅使一條小船逆水頂風上行還則罷了,這……這數十條船吶,讓數十條船不用槳櫓……這也太過不可思議了吧……」一位部將的話既是安慰,也透出極深地疑惑。

    「說的是,若非親眼所見,數十條船冒著濃濃的黑煙,不用槳櫓、不見明輪,連人夫也沒見幾個,有誰會相信數十條船,包括數萬斛的海舶在內,船尾部會攪起滾滾水浪逆水頂風上行得這樣快。」黎中復走著走著,腳下忽被泥塊拌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四下張望一遍後,蹲下身對一個兩尺大半尺深的泥坑發愣。

    半晌後,黎中復方抓了一把鬆散的泥土,抬起頭仰首望天,自語道:「就目光所及處,就有密密麻麻多達數以千計的大小坑洞,泥松而不實,有如犁過耙碎的松土,這不像是袍石所擊的坑洞,也沒見他們的艦船上帶有砲架及石彈……他們竟然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就將陸上的數萬賊兵擊潰,林大人的水軍是如何做到的?」

    黎中復的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部將聽清。部將被統制大人這樣一說,頓時也大感奇怪,暗道:「是啊,昨晚陳元帥也說起過,他們這次去揚州赴援的除水軍外,步軍僅兩千六七百人。可惜我們的船行得太慢了,不能親眼得見陳元帥帶出來的道門護法軍,是如何以兩千多人將數萬李鐵槍賊兵擊潰的。」

    黎中復:「這容易得緊,找當地的守城將軍一問,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詢問本地守城軍將所得到的答案,但所有人說的話都讓黎中復和他的部將們大大吃驚。雖然問到的人言人殊,有一點卻是相當一致,那就是林大人的道門護法軍非但沒有與賊兵接戰相博,甚至在整個戰鬥的過程中,不曾見到他們有一兵一卒上過岸。即使最後有護法軍的人上了岸,也是在賊兵敗退後的事了。

    瓜洲鎮,西靠楚州運河,南臨大江,鎮南距大江北岸兩里,常住居民有兩千五百多戶,全部主客丁口共計一萬七千六百餘口。這個鎮的功效與位於運河另一端楚州的北神鎮一樣,主要是為進入運河的客貨船服務。這裡住的主要是拉縴挽繩的縴夫、管理閘堰的吏員、稅務所的欄頭、以及護河浚河的大軍及廂兵等。人數最多的還是兵卒和縴夫,他們在瓜洲鎮外東面里餘裡另有一個棚戶聚落,生活不是很苦,但居住和衛生條件太差了些。

    運河南端的水位雖說不似北端般與黃河(淮河)有七尺的落差,但也還有是達到一半三尺左右。進入運河的船隻一定要先駛入伊婁河,關閉入江的堰閘,再開啟另一道閘門,放入運河水,再由岸上的縴夫們挽繩將船一艘艘牽引,方能進入運河航道。通過堰閘的手續十分麻煩。

    正月初三,萬里無雲,吹了好些天的北風今天也止歇了。已時初,伊婁河堰這一段的大江面上,從下游駛來了一隊冒著濃濃黑煙的船隊。五艘大樓船為首的船隊旌旗飄展,刀槍林立。這種壯觀的水軍陣容,讓兩個在堰閘旁望台上值守,從沒見過此等威勢的賊兵站在兩丈高處發呆。

    過了好一會,一個年輕點的賊兵猛地一打冷顫,忍不住高聲怪叫:「我的媽呀,這是朝庭的水軍耶!」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人被怪叫聲驚醒,左右一看自己是在望台上,立即手忙腳亂地解開綿衣,向那個嚇得不知所措的同伴吼道:「你還發什麼呆,快把長槍拿來。」將內裡穿的白色衣衫脫下,不顧天寒地凍,一把奪過長槍套上白衫,遞過去說:「快……得得……把……把把這白旗打出去搖……搖……動……得得……遲了……了……我們……們……就成強……強弩……的……箭靶……靶子……了……」

    直至看清江上的船靠到堰上的碼頭上,一隊隊持弩執棍,背了怪樣布包扛著木箱的軍卒上岸到達望台下,這位凍得臉色發青的賊兵才在同伴的幫助下穿好綿袍,哆哆嗦嗦地向下爬。

    「這些宋軍好怪……怪……怎地全都沒有披甲戴盔就來參戰,兄……弟……弟,你可看出什麼來了麼?」

    「是有些怪,裝備有那麼多的手弩,卻拿著沒鋒刃的鐵棍,若是被人衝近了可如何是好啊?」年輕些的賊兵在下梯時,看清從下面匆匆跑過的宋兵,再將眼光朝半里外建於鎮東的自己軍營看去。他發現向那裡進攻的宋兵並不是很多,也不過僅六七百人上下。不過,宋軍並沒有向已經列好陣的本軍營寨衝擊,只是列出一種陣勢,刀盾兵在前防護,後面有一批人在忙著往地上擺放些物事。

    這人不禁叫道:「大哥,他們在幹什麼呀,幾支火把能取暖麼,好幾十個人圍上去做甚?」

    「饞蟲,快下來吧,幾位軍爺等得不耐煩了呢。」大哥抬頭叫了一聲,沒敢耽擱,對站在面前由一群人護著的兩個將軍模樣的人打躬作揖,回答他們的問話。

    下到梯子的一多半,透過樹隙看到的景象和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把饞蟲嚇得一下從六尺高的梯上摔下,「啪」一聲掉落在地的饞蟲「哎喲哎喲」痛叫兩聲,結結巴巴地指向自己住著的大營:「大哥呀,古怪的天雷,古怪的煙霧,把營寨擊得到處起火……唉我們沒地方住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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