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多親兵,人數不多也不少,他們衝到戰場上,簡直就是虎入羊群,熱湯潑雪。一百多位瘋虎似的精壯勇士,合在一起就像一把大掃帚,一路狂掃而去,所過之處只留下一地賊兵屍體和搖晃欲倒,卻又相扶相攙拼盡餘力努力站穩腳跟,臉上露出既悲又喜神色的宋軍士兵。
桑青相當知機,一見到宋軍還有一百多有生力量投入,沒等看出最後的結果,他就知道這一仗自己這一方是敗了,在無比失落的情況下,他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宋軍主將:「率軍與我作戰的,不知是哪位將軍,他可真會打仗!他將戰場的情況瞭解分析得如此透徹,對時機的掌控得這般準確,心智卻又如此堅忍,面對如此殘酷的戰鬥,都能留一出一部軍力,而且竟然能隱忍了三個多時辰才最後驟然發作。唉,敗在此人手下也不冤了,反是我桑青有幸,雖敗猶榮啊!」
眼看著這小股宋軍掃過了小半個戰場,桑青朝身後的親兵無力地揮動右手,輕聲說:「鳴鑼吧,我們敗了……」
「將軍,我們也還有十多……」一個親兵頭目不服,忿然抽刀,一面移動腳步要向最近的鬥場沖。
「唉,你可看清楚了,連本將軍一起才十四個人。」桑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攔住那個人,不無遺憾地回身面對親兵們說:「而宋軍新加入戰場中的有一百多近二百人,看他們的行動與身手,全都是與我們這些人不相上下地勇悍之士。試問。以一對十。各位有全身而退地把握嗎?況且,我們也不知道宋軍的主將手裡是否還有人馬,數量又是多少,各位。你們還想加入嗎?」
另一個親兵懷疑地問:「將軍,既是我們已經敗了,怎不就此走人,還要鳴鑼收兵。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宋軍我們的位置,並把將軍自己的身份和地點都說給人家聽了嗎?這樣一來,將軍自己就身陷險境了。」
「我是要盡量多救些還能脫身退回地弟兄吶,哪顧得了自身的安危。這事本將軍自有道理,此時不便與你們解說,以後你們自會明白的。」桑青淡然一笑,小聲自語:「是生是死,就看本將軍所猜是對是錯了。快。鳴鑼收兵,否則我們的人將會被殺光。到時候想走都來不及了。」
就在他們說了這幾句話地短短時間裡,又有數十賊兵被殺,那一百多人將掃動範圍擴大了不少。
要上陣拚殺的親兵是一時氣不過,被桑青這樣一說,也不由得心裡打鼓口發問要悄然退走的人,也是一臉愧色,低頭不語。
手提銅鑼的親兵不再猶豫。馬上用力敲響退軍的鑼聲。
桑青所以會要親兵鳴鑼,這是他的多年積累下來的戰場經驗,是其十多年來能於本身的武功並不出眾,卻能在在戰場上處於劣勢時纍纍生還地訣竅,也是其高明之處。
既然他已經知道對手主將是個極會用兵的人,那麼其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樣心思縝密,對各種情況都會加以分析,權衡利害後再做出決定。以自己來說,若是對方在戰場上已經敗了,而且敗得心不甘情不願地,他們如果還鳴金傳出收兵的信號,說明對方一定還有自保之道。說不定另有什麼殺手鑭隱藏在背後,故意鳴鑼收兵示弱,借此放出打敗的信息,就等自己上當去追殺時使將出來,令剛剛才慘勝了的自己還沒高興完,就緊接著吃上個大大的敗仗。這樣的計策誰敢說會沒人想得出來,自己也肯定不願以疲憊之師去追殺窮寇,以免真的中了敵計,把勝利交還給對手,那才是輸得冤枉透頂呢。
有此想法,桑青就用自己地生死來賭上一賭,贏了,就能救出一些殘兵,不會輸得那麼慘。若是對方主將並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老謀深算,自己就是輸定了,得把自己和親兵們的這十多條命賠進去。
桑青很幸運,果然被他孤注一擲地賭贏了這一把,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這十多條命,附帶也救活了三、四千精銳。
杜杲,在別人的眼裡,特別是朝庭中的一干朝臣們的眼裡,他是個久在沿邊的能吏,也是個知兵善用的人。不過,沒什麼人會想起這個知兵的一方間帥,是個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文人。經過二百多年長期以來的重文輕武,人們根本就理會不到紙上談兵與實際作戰會有多麼大的差別。
在杜杲將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打出去後,他實在是沒有一點底氣,一顆心有如十五個吊桶般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別人怎麼想不清楚,他自己卻是心知肚明,如果這一百多親兵派出去了,對方也有相當的兵力……不,若是賊兵的主將也和自己一樣能忍耐這麼久,那就肯定不止留下百多人的兵力,最少也會有五百人以上。哪……最終的結果就是……自己帶出來赴援揚州的一萬淮西精銳,在這不知名的三家村附近全軍覆滅。
「從目前戰場上的情況看,自己一方是勝券在握了,怕就怕……」杜杲兩眼有點迷糊,似乎遠遠的真的出現了另外數百條人影,腦子一下就昏沉起來:「糟,果然出事了!一萬條活生生的人命吶,就是因為自己這個沒打過仗的文人主帥,一時的錯失而白白送在這塊小平地上。錯就錯在由自己這個文官來統兵,帥不得人,地不得勢,天不適時,總而言之,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合,才導致了這場敗跡……」
想到這樣的結果,杜杲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整個身體一下子變得通透冰涼,手腳也僵硬,站立不穩搖搖欲倒。
在這一瞬間,杜杲的眼睛突然亮了,看清戰場上的情況並沒有變。還是自己一方地人在大殺特殺。賊兵連招架之力也沒半點。剛才地景像是自己的幻覺,心下頓時一鬆,然後再又一緊,全身無力地慢慢坐倒在地上。
杜杲身邊的四個娃娃兵剛才被叔公的一番話說得既好笑又好氣。也明白了族兄和叔公對自己是一番好意,更感到保護叔公這位全軍主帥地責任確是重大,不容他們有絲毫的閃失。故而在一旁觀戰,心裡為同伴們暗中加油鼓勁的同時。也時刻關顧著叔公及周圍的情況,警惕性相當高。此時發現叔公跌坐於地,而且他地臉色不對,人也一直發抖。
幾個人急忙搶上前扶著杜杲,關心地急聲問道:「叔公,你怎麼了,身上哪裡不適?」
杜杲晃動了一下還有點昏昏然的頭,強壓下波濤翻滾的心潮。極力裝出一副如同要哭般的笑臉,向侄孫們鄭重地輕聲說:「你們不要著急。叔公沒事的。注意聽好,現時叔公身邊只有你們四個人,是叔公手裡最後能動用的一點力量了。稽時,萬一,戰場上有什麼變故的話,只要叔公發令,你們務必分出一個人騎上叔公的馬。四個人同時出動,不顧一切地衝下去傳我的命令,讓所有還能跑得動地人立即逃命。騎馬的先向遠處傳令,沒騎馬的則能跑多遠向多少人傳就向多少人傳,讓盡可能多的人聽到。」
娃娃們驚問道:「叔公,你看啊,我們已經打勝了,怎麼還說出這樣的話吶。我們不走,就是戰場上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們也不會丟下叔公不管的。再說,即使要我們去傳令,也不必騎馬,叔公可以騎上馬先走一步,我們年輕力壯能追得上叔公,一定會保護叔公回到濠州去的。」
杜杲苦笑道:「傻孩子,你們還沒聽明白叔公地意思吶,叔公是要你們在有變時衝入戰場去傳令救人,只要能向我們的人傳出命令,要他們立即撤退,能逃出多少就算多少。唉,叔公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老了,這兩天的行軍坐在馬上也受不了,一身的老骨頭都快散了架,就是騎馬也跑不不出多遠去的。還是把馬讓給你們傳令,能夠快上一點,也可多讓幾個人逃出生天。」
四個年輕人還待再說,遠處傳來了隱約可聞的「當當」鑼聲。
杜杲在鑼聲入耳的瞬間,「噓」了一聲喝道:「噤聲,聽聽那是什麼響。」
當他聽清是鑼聲時,立即一躍而起,手搭涼棚朝戰場上看,嘴裡大聲叫道:「你們快找找,我們的銅鑼在什麼地方,馬上也敲響銅鑼鳴金收兵口快,快,快,否則,稍遲一步的話,我們的人將會吃大虧的。」
桑青在聽到宋軍方面也響起了收兵的鑼聲時,再也沒法站立了,全身的力氣像被人用特大的唧筒猛然間抽走般,「通」地一聲墩坐下去癱倒在地上不能動彈。幾個親兵慌忙將他扶坐起來,出聲探問:「將軍,出了什麼事?」
桑青呲牙裂嘴地揉著屁股,一臉尷尬地急叫道:「你們……你們快,快去,到路邊向我們的人招呼,讓他們到我這裡來集結,千萬將所有人都約束住,叫他們不要四散奔逃。否則我們這些人一個也沒命回去。」
十幾個親兵聽桑青話聲說得很急,他們不敢再問,馬上依令衝出去高聲傳令。
杜杲在自己這方的收兵鑼聲響起時,也心存疑惑,還想著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小心得過頭了,當他看清賊兵雖敗而沒有四散逃命,雖退但卻有序不亂地緩緩倒行時,也不禁暗暗為賊兵的將領喝彩:「好,這人是個將才,他這種舉動倒讓我放下大半的心,只要我們不做追窮寇的無謂之舉,他也不會臨死反撲。天下之大真個是奇人輩出啊,老夫從來不敢小看天下人,沒料到還是小看了,賊兵中有如此人才,看來趙大人此番剿滅李蜂頭要費些心力了。」
杜杲收攏起死剩的殘兵,只餘五千不到傷殘,再無法去揚州增援了,只好處理過滿地的屍體後,從原路退回濠州。
桑青這一方稍慘了些,只有四千出頭的人能回到身邊,一到脫開宋軍視線能及的地方,他馬上下令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返回揚州休整。
這一次地遭遇戰。杜杲和桑青誰也沒敗。
誰也不敢說自己勝利了。基本上是一個不勝不敗地兩傷之局。
天夜暗下來的時候,李蜂頭接獲田四派來的急報,知道了襄兵敗退、斬殺敵方大將的消息後,馬上招集所有地將領。設宴慶賀。席間,李蜂頭氣焰囂張地對眾將說:「我並不是非要淮上的州縣不可,現時可以立即渡江或是乘船浮海南下,逕直到蘇、杭二州。敢問還有什麼人能阻擋住我的大軍嗎?!」
眾將都是一口阿諛之詞,奉承得李蜂頭滿心歡喜。他又對眾人說:「即便這個揚州我也是可要可不要,只不過本帥氣那趙范、趙葵兄弟一直以來和我作對,這兩人恰好又來揚州惹我,那就萬萬放他們不得了。」
這一夜李蜂頭喝得大醉,第二天日近牛時才起身。也就沒向揚州發動進攻。
十七日,李蜂頭還是覺得頭痛欲裂,他也要趁這一兩天想出什麼好辦法。盡快取得揚州這塊肥肉,借酒醉之機又休戰一天。
十二月十八日。經過一天一夜的苦思,李蜂頭想起揚州南門外有一處地地勢極低,且有一道乾涸的溝渠可向大江洩流。若是將那一段運河高出地面一丈多的堤岸掘開,不就可以把運河及護城壕的水都放光了嗎。那樣一來,自己的軍隊不須浮橋,就能直接對揚州南面城垣發起攻擊了。主意打定,李蜂頭馬上派出三千賊兵。到揚州城南門,準備掘開那裡的堤岸,看看能不能如願洩去河水。若是可以的話,他就要在城東南角上另開一條河道,再堵死城南這一段,以便自己可以直接由陸路進攻取下揚州。
今天,是由統制陳達在城門上值守,他於卯時末就看到有賊兵到運河岸邊指指點點。對於來到運河南岸的三幾千賊兵,他還真沒把這麼少地烏合之眾放在眼裡。只是漫不經心地吩咐了幾句,要望樓上的哨兵密切注意,有什麼動靜,特別是賊兵一旦有攻城地跡象時,就馬上報告。他自己則帶著十數個裨將、準備將,優哉游哉地慢慢走,往城上其他各處巡視去了。
望樓上的哨兵是個四十多歲的老**,他是揚州城內的本地人,一家大小都生活在城內。這位老卒深知李蜂頭賊兵的凶殘,他可是無論怎樣都要盡力保住城池的。為了一家大小的安危著想,他這個小兵可不敢像將軍們一樣掉以輕心,自是萬分警惕地用心觀察。
「唔,只有三四千人,不見鄉農民夫,沒有任何攻城器具,連雲梯也不帶一架。賊兵們到底想做甚?」老卒眼力相當不錯,七十多丈遠地距離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還能看出個大概。一邊運足目力,一邊自語的老卒忽然發現不大對勁:「咦,他們聚在那道舊河溝裡,想幹什麼?怪事了,那條已經乾涸了多年的水溝臭得緊,連小魚也沒幾條,頑童都不去玩耍的,難道會有什麼寶貝不成?」
想了好一會,老卒不得要領,只是暗笑賊兵自討苦吃,跑到臭水溝裡玩泥巴,他也沒往心裡去,只索罷了。
過了半晌,老卒再往那裡一看,發現賊兵們人來人往的往溝邊上搬運什麼,心念一轉間,猛然大吃一驚:「糟糕,賊兵是要挖開運河堤岸放水吶,以便順順當當的一擁過河攻城。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
老卒立時放開喉嚨大叫:「不好啦,賊兵在城外挖運河堤岸放水嘍,快呀,快去人向將軍們報告。」
城頭上的許多人聽了老卒的叫聲後,不由抬起頭對他高聲笑罵:「老六子,你昨夜同渾家弄了幾回,怕是一晚都沒睡眠吧。才上望樓就被北風吹昏了頭,賊兵好端端的去挖什麼河堤,挖開了河堤於我們又有什麼壞處,還不是白忙一場。」
有些年紀大些的人聽了,開始也是沒放在心上,聽到老六子還是不住狂呼亂叫,不由得用心想了想。有一人忽然驚叫了一聲:「哎喲,確實是不好了,若被賊兵挖開河堤放掉水,他們便能直接攻城了。別吵,快叫腿腳快的去向將軍稟報。」
陳達得到賊兵挖河堤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他可是知道這事關係到全城軍民人等的生死存亡,絕對大意不得。立即就向一起巡視的各將領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快,馬上去稟報趙大人,將情況向他們講清。其他人分頭招集各軍兵卒和役夫,做好守城的戒備。快,大家都去,越快越好。」
陳達發完令後趕到賊兵挖河正面,此處正好有一個弩台,上面裝的又正好是一架三弓弩床。當下立即下令拉開弩弦裝大箭發射。
趙范、趙葵得報後,也覺得事態嚴重,馬上率軍出城迎擊,賊兵見勢不妙,只好丟下一些鋤鏟等工具,倉皇離去。這一個時辰的虛驚,讓所有守城軍兵都提高了警覺,什麼細小的事故都會向官長報告,沒人再敢對賊兵的任何舉動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