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定三年的歲末十一月,於張國明和沈念宗這兩位山東根據地的實際主持人來說,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的。護衛隊的一個特務營五百多人全都派出去了,他們還是覺得有許多地方沒有照顧到,生怕會漏掉什麼重要的地方沒派足探哨而會出現什麼大事故。
比如,林強雲寫信回來交代要派去查清蒙古韃子起源地情況的探子,就因人手實在不足而只有一哨人化裝成客商前去。聽說蒙古人的老家是很少人煙的荒漠草地,有時走上一二十天都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一百二十多人的哨探能得到什麼消息呀。
比如高麗,對於那些過河拆橋的傢伙,也是應該派出硬探去的,以便他們又有所求時連本帶利的討回一個公道。還有,花榮已經提出來好久了的,要求派人探查原金國的北京路(今內蒙、遼寧各一部)、上京路(今東北及以北地區)的事,也一直沒可靠的人派,只好先選出部分花榮用酒換回的奴隸,讓他們作為花榮的生意助手,派去為根據地哨探。
再有,大理、吐蕃、被滅掉的西夏,以及更遠的西遼等處,強雲說起過,這些地方過去都是我漢唐中華上國所屬之地,聽他的意思,將來是一定要收回來的疆域,決不容那些地方長久落於外人之手。好在馬七生這個強雲最早在汀州收下的徒弟,因為對製造刀劍實在是太入迷了,一心想要打製出比師傅更好的刀劍來,也得到林強雲的。讓他去周遊天下尋找古人——主要是漢、唐時代——煉製刀劍地秘法。他第一站要去地地方就是大理國。以摸清為何哪裡的刀具也能制得比以前的漢刀好。
沈念宗也就順水推舟的,多派了十多個願意跟隨馬七生去南蠻之地地人一起走,暗中要他們探明那裡的山川地勢、風土人情等所需要的情況。
還有……哎呀,缺的人手實在太多了。叫兩位安撫使大人怎麼不感到萬分頭痛呢。
至於嚴實需要地十多萬兩銀子,蒙古韃子要對根據地進行清剿,各方來購買「轟天雷」的等等事情,他們倒是不怎麼擔心。那都容易解決。嚴實的事待林強雲作出決定以後再說,等上一些時間沒什麼大不了的。蒙古韃子要來就讓他們來送死吧,有數十架鐵甲車、十多個軍護衛隊在洱水岸邊等著他們呢,反正各個坑冶和好多地方都等著要用大量的苦力,他們能送上門來不是更好。
「轟天雷」,這樣有錢賺的又人人爭著要的物事真是好啊,光是金國要買的一萬枚,就能賺夠根據地官府一年使費所需。只是一下子做不出那麼許多。只能要吳炎和各火藥作坊盡量地趕,做得出多少是多少。這些人著急得天天來催也沒用。實在是做不出來吶,讓他們等著去吧,反正沒買到貨他們是不會走地。
蒙古韃子派來的漢奸,也還賴在根據地不走,只要他們不出膠西到其他地方去,能給客棧老闆多賺點客房酒菜錢也是好地。雖然兩人都知道林強雲極恨出賣祖宗的漢奸,但現時他們是以客商的身份到此地的。還不能對他們怎麼樣。但其所提出的,蒙古韃子也想購買「轟天雷」、「鋼弩」或者煉製此等物事的秘法,得看林強雲有什麼打算,再做出安排了。
唯一讓張國明和沈念宗有點放不下的,就是武仙派來地五六千兵馬,一直守在沂州沒什麼動靜,好像真的只是為了護送來回的貨物而到沂州一般,可是,他們總覺得不放心,將張全忠的兩軍騎兵放在莒州沒敢撤回,以備萬一。
雖然那一路去的兩小隊特務有回報說,已經留了一小隊人就近進行監視,請兩位安撫使放心。他們還是覺得心裡不怎麼踏實,以至於派往准東去的騎軍只好另想辦法。最後兩人決定,派去淮東給林強雲用於消滅李蜂頭的,就是剛組建只有五百人的重甲騎兵,但因他們的盔甲還沒完全配齊,所以整個派出的全體護衛隊出發去淮東的日期一拖帶拖,可能要等到十二月才能出動。只是林強雲自己還在老家,到淮東去的確切日期也沒確定,稍遲些想來也沒什麼大礙。反正李蜂頭有數十萬大軍在手,想殺他夫婦報仇,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得到的事。
往沂州、淮東這一路的兩小隊哨探特務,其中有一小隊是奉了兩位安撫使大人之命,要一路南下,先行去徐州看清金國是否真如調軍使所說的,已經準備了大量金銀銅鐵來換取「轟天雷」。摸清李蜂頭所佔地邳州的底,然後直下淮南東路,為隨後派去消滅李蜂頭的護衛隊探出所需的消息,以利局主做出正確的決斷。
南下的這個特務小隊長叫紀積厚,老家就是誰南東路肝胎軍天長縣,不過他的家在縣城東南的橫山附近的山陵地邊緣,位於天長縣與江都縣的兩縣交界處,距大儀鎮有數十里路。
紀積厚今年十七歲,長得甚是健壯,平常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點小大人的味道,雖然有時也還會流露出一股孩子般的淘氣像。但因為他從小隨父親學過幾年家傳武功,也經歷過許多人生的磨難,憑這一點就成了護衛隊特務營裡年齡最小的小隊長。
紀積厚也是陳老拐從飛熊山帶出來的少年之一,他們一道出來的十九個飛熊山小夥伴,一路到了通州後,就只剩下三人。他雖然沒有山東的孩子那麼高大,卻因在飛熊山生活了幾年,也比與他同齡的孩子高壯了不少。
紀積厚還能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十一歲就要踏入十二歲的那一年,好像是寶慶元年罷,或者是金國的正大二年(225年),母親因生得貌美。被一個京官家的惡僕管家逼死。且還要對自己和父親下手斬草除根。父親紀源雖然也練過武功,但看在年幼地紀積厚地份上,含淚帶著兒子離開家,逃到金國。又輾轉到了山東東路的穆陵鎮,投到飛熊山加入了張仲富的抗蒙義軍。前年,李蜂頭投降了蒙古人成為漢奸後,這個賣國賊為虎作誅。把山東東路最後三個抗蒙堡壘攻破。紀積厚的父親紀源,也就是那賊子率兵來圍剿時,戰死在飛熊山地寨子裡的。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同樣的,殺父之仇也是不共戴天,紀積厚身負父母兩樁報仇的大任,自是時刻不敢或忘。蒙古韃子,這些父仇地罪魁,禍首口他是已經得到了一次機會,在今年秋末冬初的根據地保衛戰中。親手殺了好幾個落單的韃子兵,報了一小部分的殺父大仇。作為劊子手操刀的李蜂頭,一時他還沒什麼辦法,只能靜待時機。現在機會來了,即使不能親手殺了李蜂頭為父親報仇,也要為這個仇人的覆滅盡點心力。
這次一聽說要派出硬探去淮南東路,他立即就以自己是淮南人的名義向哨長請命。官長們果然如了他的心願,命令帶著本隊地特務南下。現在可好,不但可為消滅李蜂頭出力盡責,還能尋機會回家鄉去尋找報卻殺母大仇的機會。
紀積厚和另外一小隊特務營地同伴是十一月十七日,在沂州與邳州交界處的天雲鎮分手的,他們到了笞州治所笞縣後,渡過沐水往西,然後就乘小船順沂水直下,到離沂州治所臨沂縣東的碼頭街市上住了一夜,購足了糧米炒熟,次日再往下,直到天雲鎮後,兩隊人才依依相別。
經過沂州沒有什麼問題,李蜂頭賊兵本就不多,就是州冶所在地的臨沂縣也僅三幾百老弱殘兵。而暫駐於此武仙派來的五千兵馬,對打了雙木鏢局旗號的這一小隊人也不多留難。一是看他們總共才六十多人,除了腰刀和每個人背著地奇形囊袋外,沒什麼礙眼的物事。二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與雙木商行做生意,求別人把俏貨賣給自己,就是想對鏢局的人為難也要想想後果。
邳州還掌握在金兵手裡,本來他們帶有金國調軍使的通關文書,應該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但紀積厚想起臨行前哨長交代的話,他覺得還是依著哨長所說,萬事謹慎些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嗎。別的他都不怕,怕的是自己這三十一個人身上除了換洗的衣服及二十多斤炒熟的大、小米外,所有東西都是鐵器。每人一大一小兩具手弩、配了三十支無羽箭、數十支小鋼針和十二支「雷火箭」,另外自己和三個什長的手統,各二十發子彈,以及每個人帶的五枚小炮炮彈,輪著背的三架小炮,插在腳幫裡鋒利無比的小匕首。至少每人所帶著的鐵器就有近四十斤重,加上食物,達到六十多斤,負擔夠重的了吧。
沒想到金國調軍使的通關文書還真有點管用,數百枚鐵錢再加上數十枚銅錢,沒一點麻煩就輕輕鬆鬆地進入邳州城了。
他們探清了徐州的情況派專人送信回去後,坐船順黃河到達淮陰縣城外時,已經是十二月初十了。
淮陰與盯胎兩地,都是金國、大宋與淮東三方之間走私的大集市,特別是這裡有從楚州到泗州的龜山運河。雖然河道小,只能過一千五百斛以下的小船,但也能滿足人們走私的需要了。故而附近數千里的人們都到楚州、淮陰、泗州三地做生意。特別是誰陰,李蜂頭近年來忙於為造反做準備,無暇顧及,盤查也不如楚州般嚴格,更是各路人物冒險獵食的天堂。三教九流的人從各地彙集到此,江湖浪人,觀庵不收的神棍、野道士,參野狐禪的酒肉和尚,做生意虧了本錢的行商、坐賈,江湖騙子,失地而又不願佃田的強壯農民,會幾手刀槍拳棒的三四流武師,遊學,或者說流浪到此的落魄文人,隱身於市的江湖龍蛇、大俠、獨行盜、江洋大盜……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這裡的人品流十分複雜,既可以是逃犯、避罪者的天堂,也可能是正當人戶的地獄。機會把握得好時,能讓你平白髮上筆大、小不等的財,也可能讓帶有金珠銀錢地人在此傾家蕩產。特別是初到此地地外來人。不管你是做什麼營生的口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於非命,弄得個屍骨無存的境地。
這裡,有李蜂頭的二千賊兵駐防,賊兵們只能顧到城內。南城外佔地五里方圓地大片碼頭區,賊兵無暇顧及,治安狀況極為惡劣。
這裡的人對任何人都懷疑,隨時有為保護自己挺身而出的毆鬥發生。特別是對陌生人的目光相當警惕。態度極不友好。更多地眼光帶著一種獸性,那是為了獵取食物裹腹,而不惜使盡一切方法殺掉弱小吃下肚去的獸性。就連紀積厚連他們這樣帶有兵器、身穿戰袍背子箭衣武士服的一隊,明顯不好惹的三十個青年人,也有人敢不懷好意地上前搭訕。也許是認為他們年輕,少不更事罷,甚至還有人在後面跟蹤,似乎是想打他們的什麼歪主意。
進入客棧午餐進食畢。天色才申時初,還早得很。兩個時辰大可辦成不少事。
既是要深入准東腹地州,那就必須先在外圍瞭解些情況。
紀積厚叫來三位什長商量了一會,讓他們各自去分派人手做好準備。自己取出一張紙看了幾眼,記下了一些信息後,便換了一身普通衣著,整理了一下裝束,懷中揣了好錢袋。腋下夾了個尺許大的布包,悠閒地信步走出客棧,朝准陰城南門走去。
「宇字癸酉宋昌。」紀積厚默念紙上的那些字,心裡對局主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警覺而不經意地往四下留意,暗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派出來的坐探,連這麼偏地所在也會有我們的人,還有什麼樣地消息能避過我們的耳目呢。」
紀積厚四處走動,不時向街頭的混混、浪人搭話攀交情,花掉不少鐵錢後,套出好些有用的消息。整個下午無所事事的閒逛,而且出手大方,這就再一次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身後好綴了幾個人遠遠地跟著。
天色暗下時,紀積厚走到距南門不遠一個極少人走動的巷口,深入數丈後,從眼角地餘光中看到不遠處閃過兩道人影,速度很快,但還沒能快到可以避過自己耳目的地步。
前面六七丈有人,先是一個雙手叉腰的高頭大漢,滿臉亂糟糟的鬍鬚看來很久沒清理過了,鬍鬚裡夾著好幾根草屑,嘴邊的鬍鬚上還有些白色的飯粒粘住。身上的衣衫倒不壞,看來是細麻布製成的,但卻髒得不成樣子,到處灰一塊黑一塊,下擺、大腿部位大片的油漬厚得能搓出半斤重的油泥,看得紀積厚直皺眉頭。他生怕走到近前會被此人身上的臭味熏倒。但自己有事待辦,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走。
「嘿嘿,傑傑傑……」陰陽怪氣的笑聲,是突然出現在高頭大漢身邊的雞皮灰髮老太婆所發,這種令膽小的人聽了會作噩夢的笑聲,實在是難聽得緊,既刺耳又讓人身上發麻。幾個蹲在巷子一角玩冰塊的七八歲小童,在笑聲乍起之時就「媽呀」一聲驚叫,跳起身丟下手裡的小樹枝掩耳奔逃,片劑間就鑽得無影無蹤。
「小子,不許回頭,乖乖往前走。」身後有人壓低沙啞的聲音厲喝,腳步聲慢慢向背後迫近。
紀積厚似乎吃了一驚,嚇得蹲下身在小腿上按了一下才站起來,把右腋下夾著的布包取下抱在懷裡,露齒對高頭大漢和老太婆一笑,顫抖的聲音裡透露出戰戰兢的害怕情緒:「是是,是,小的不回頭,一定乖乖往前走,請不要傷害小的。」
高頭大漢不經意的邁開大步上前,暴睜大環眼「哈」的笑了一聲,伸出右手攤開,一臉得意地叫道:「識相些,快交出身上所有銀錢和值錢的物事,太爺們做做好事積點陰功,可以只打折一條腿後放你小子一條生路……」
明明聽清了年輕人的哀求,還說要打折一條腿是做好事積陰德,貓捉到老鼠般玩弄人。紀積厚心中火起,眼裡噴出熊熊烈焰。
老太婆比高頭大漢機警多了,她一時沒想明白,為什麼這個看來只有十多歲的小子表面上嘻嘻的,所發出的聲音卻是畏縮害怕,反差竟然會有這麼大。高頭大漢起步上前後,她才想到,這小子一定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難纏角色,不由把手中的山籐杖往地上一頓,慌急地叫道:「傻四小心……」
老太婆叫得太遲了,傻四的反應也沒她想像般的那麼快,還是將手伸到紀積厚面前。不過,接下來的情景讓灰髮老太婆和傻四一樣,驚得目瞪口呆。
這個他們看來不起眼的年輕小子身形閃了閃,人已經到了傻四背後,右手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緊貼在傻四頸部,左手一具只有尺許長的小手弩對準老太婆胸腹。
「你……你們……」灰髮老太婆語不成聲地發問:「怎麼可……能有……如此利器?」她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巷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三個與小子同樣打扮,舉著小弩臉寒如冰的年輕人。他們緩步迫近老太婆的兩個中年同夥,臉上的神色令老太婆婆心裡一陣陣地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