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八 第四章(下)
    隨後軍一起的監軍張大連同樣有帶兵的將軍來問,這位比張達更不勝酒力的文官連話也懶得說,抬起迷糊的眼睛向周圍掃了一下,也不知他看到了什麼,嘟喃了幾聲別人聽不懂的話語後,又伏在馬背上去做他的春秋大夢。

    襄軍的各級軍將不愧為久經戰陣的老兵,主官雖然沒有發出戒備的命令,作為前鋒的一位裨將還是派出斥候,要他們哨出一里,探明前方的地形和敵情。中軍及後隊的裨將都在各自的職責範圍內,做了些防範的準備。

    真州治所揚子縣到揚州有運河岔道可通,水路六十五里,可通行二千斛左右的漕船,重載漕船剛好是一程。陸路上走也是差不多的路程,空身行走的話只須用三個時辰可到。不過,這支襄軍因為還帶有大量糧草,所徵集到的船隻又不足以將糧草全部裝船發運,所以大軍只能在運河北岸的陸路上押解部分物資,與運河裡百多艘大小不一的糧草船齊頭並進。

    離開真州十四里,到達老鶴咀附近的上壩,前鋒再前行數十丈就要進入揚州地境了。

    突變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發生,路北一里遠處的一個台地上突然出現一面左右搖動的大旗,旗下另有一個騎士用牛角吹出「嗚鳴」的一串號聲。

    在前鋒襄軍還沒警覺到出了什麼事時,急促的梆子聲響起,左近一片長有密密茅草的野地裡猛然鑽出大批披著草皮偽裝的弓箭手,隨著數聲喝叱,暴射出大蓬箭雨。一下子放倒了前鋒軍中部上百軍卒。把半里長地前鋒襄軍斷成兩截。

    與此同時,中軍與後軍也受到路邊箭雨地襲擊,整個萬人的襄軍行進隊伍被裁成七段。

    各處紛飛的箭矢射倒近千襄軍後,吶喊聲大起。五隊各有數十騎的馬軍,率先橫衝直入襄軍受箭處地隊伍中。凶悍的騎兵往來衝殺,讓襄軍各部只能在都頭、擁隊等小軍官的指揮下,以數十、上百人一小股。結成自保的圓陣,收縮成小團各自為保命而遮擋撥打利箭,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地抵抗。

    等到這些騎兵衝突了兩次後,大批步戰賊兵也從路左蜂擁而至,殺向手忙腳亂的襄軍隊中。沒有統一指揮的襄軍,連弓弦也不曾掛上,沒受傷的人只能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以槍矛刀劍等與衝來的賊兵展開肉博近戰。這時如果張達或是張大連能從容應對。未嘗不能,與賊兵打個平手。若是指揮得法。保全大部分隊伍保持完整建制是可以辦到的,甚至打個失利後再取小勝的仗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可惜,讓一眾襄軍將士失望地是,這次被賊兵伏擊的戰鬥打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見統制和監軍有一聲命令傳到各軍,連職位較高地將軍也沒幾個能出面組織指揮戰鬥。

    原來,這次來援的襄軍沒有騎軍。為數不多的數十匹馬都給張達、張大連和軍中的將領乘騎,這些騎馬的人正是賊兵箭手首選的瞄準目標。故而在賊兵第一次發箭襲擊時,除少數幾個耳聰身捷、運氣特別好的受不致命地傷倖免於難外,許多騎士都中箭陣亡了。而他們這兩位襄軍中的最高指揮官也是第一時間裡就中箭落馬,位於中軍的張達,頭、胸中箭,當場畢命。一貫怕死,總是走在後隊中的張大連,比張達好不了多少,他是胸腹中箭,摔落馬下又被倒下的馬壓住,連叫也沒叫出幾聲便昏了過去,不到一刻時辰也死於非命,只較統制張達多活了沒有知覺的一刻時辰。

    這種情況,就讓在近三里長戰線外圍大吼大叫的田四有機可趁,不但將數量不多的弓箭手分派到各個小戰團外,向頑強抵抗的官兵迫近猛射,造成襄軍大量傷亡,而且還親自帶領僅有的三百多騎兵,一個一個的向各處結陣自保的官兵衝陣。不到一個時辰,後隊的襄軍首先有人在突出包圍後向真州逃走。一旦有人先喪膽逃命了,馬上就會引發連鎖反應,騰出手來的賊兵回頭加入其他戰團參與圍攻,堅持戰鬥的襄軍本就不支,這下百上加斤的一壓,不多一刻就成了一面倒的戰局,襄軍再沒法,決堤似的一潰而敗。

    這次伏擊戰,一萬襄軍能逃得性命跑回真州的不足三千,逃向別處的沒人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再沒有戰鬥力了。

    田四可是勝得興高采烈,不但打了場大勝仗,清點後他還發現,本部戰死傷亡的人兩千不到,而殺敵多達五千餘級,所獲的糧有二十多船計三萬餘石,草三十多船共五萬多束,還有鐵錢十七萬緡,可謂是李蜂頭軍到了揚州以後的第一次大豐收啊。

    「這該算得上是頭功了吧?!」田四志得意滿的自說自問,雙手叉腰四下環顧,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憎面目。

    莊仲武已經五十六歲了,由於每天堅持用一個時辰來勤練武功,身體還顯得極好,每餐能食一升米飯,另加升半酒。近些時,承蒙他的該管上官——知安豐軍事王霆王大人看得起自己之位年老的將軍,把派人到鎮江府去買回來的數十壇雙木商行買撲酒庫後釀造的好酒,送了好十壇給他。這種酒好是極好的了,但也很容易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喝醉。喝醉了酒會誤事啊,身為一軍統制的莊老將軍自是極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不敢按以往的樣子每喝都量出升半了,只是看到有八合酒就打住,僅這麼多也能像以前的升法酒一樣過得了癮,何須多所浪費呢。

    「真是好酒,可惜太少了不經喝,只十來天的功夫就不剩一滴。」莊仲武自己也不想想,像他這樣一日三餐喝,白天喝。晚上喝。

    高興了喝兩杯慶賀,不痛快時也喝兩杯解悶,只有十壇,不到三石的酒。能讓他喝到十幾天時間,算是好的了。心裡不住回味那種香氣、醇味間,莊老將軍暗下決心:「此次戰完李蜂頭回去後,自己一定要派人去鎮江府住下。專為老夫買酒,每月一次,每次也買上他數十壇,喝夠了再理會其他事。」

    現在地莊仲武是先鋒官,帶著一千五百名振力軍先行,為隨後跟進地上萬大軍開道。

    知濠州事杜杲,這次又是親自掛帥,前天接到莊仲武從安豐軍帶來的振力、振勇兩軍五千人馬後。馬上召來已經集結在濠州西大營的五千軍,當日就向東南進發。

    杜杲計劃到招信縣。然後由人煙稀少的肝貽軍與真州交界線南行,出其不意地從大儀鎮與陳公塘間地小道直插而過,一鼓作氣地突入揚州城內。

    兩天在山野小道上的急進,正如杜杲所預想的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就順利地到達胥蒲河上游位於揚州境內地一個三家村附近。

    十二月十五日巳時,遠遠看到那四五棟冒煙的房屋。莊仲武感覺到情況十分可疑,約止住所部,下令所有人藏身於林木叢中,一面派人回頭向杜杲報告,一面靜等斥候探明情況。

    不一會,一名斥候兵飛跑回隱藏於林木間的大軍中,向莊仲武稟報:「將軍,是李蜂頭軍的賊兵,於今天早晨洗劫了這裡的四戶人家。據逃出來的一個鄉民說,賊兵約有三百餘人,剛走不到一劑,我們還能追得上。」

    「好,李蜂頭賊兵游卒已經哨探出百里,想是其有所防備了。眾軍聽令,弓上弦、刀出鞘,追上去除掉哨探,一路直奔殺往揚州。」莊仲武知道軍情緊急,救兵如救火,容不得自己這些援軍畏縮不前,當機立斷地帶軍前追。

    順小道急趕不到五里路,能看到稀稀拉拉散走的賊兵,振力軍在莊仲武一馬當先的帶領下,高聲吶喊衝前。

    幾百賊兵卻也膽大,夷然不懼人數相差有多少,聽到喊聲後立即止步回頭結陣,舉起早備好地木盾防箭,一面相抗官兵的衝殺一面緩步後退。

    莊仲武衝到賊陣前才發現,賊兵遠不止結陣頑抗地三百人之數。各處林木間另有數量不詳的人衝出,紛紛加入戰團,能見到的就已經一千多,與自己的振力軍相差有限。好在自己後面還有上萬大軍,不虞出現以少博多的尷尬局面。

    主帥杜杲聽了前軍派回來的人報信,也不敢怠慢,立即催軍急進。他與莊仲武一樣認為這只是賊兵的游卒,決心要將這些賊兵全部消滅,避免自己地行蹤洩露,盡早趕到揚州城內,以防自己這一萬人的小部隊被勢大的賊兵吃掉。

    莊仲武和杜杲都認為,打敗或消滅這些遠出百里的賊兵游卒不費什麼力,然後他們這支援軍可以多派硬探(武裝偵察兵),查明揚州城外各處的虛實,採取避實就虛的戰術,就能很快進入揚州城協助守城。可他們沒有想到是,賊兵派出的哨探也是多達萬人的精兵,戰力並不比善戰的准西兵差。

    賊將桑青得報在這鳥不拉屎處遭遇上宋軍,心裡真是大喜過望,暗道自己運氣太好了,沒想到出來哨探也會瞎貓碰上死耗子,能在這裡打勝一仗立個功回去。他同樣沒有想到,這一路來援揚州的,竟然會是久慣征戰的淮西兵。

    山野間的遭遇戰就這樣展開,這個被人猝然闢為戰場的數里方圓小平地,猶如一個深洞,雙方你來我往的不斷向這個洞裡增兵。

    先由你方把一股數百人投入,把戰局壓得往這面偏一點;我一看不妙了,也回以顏色,照樣投入一股數百人的力量再把勝負的天平壓向自己一邊。杜杲和桑青兩個主帥,開始時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以數百人、數百人來投入,借此觀察對方的反應,再做出決斷。幾次三番的,誰也沒能把對方的底細看出。到了最後兩人都無兵可用,成了孤家寡人時,他們才同時明白過來:這次遭遇戰,雙方軍隊規模都不大不小,數在萬人上下,而且戰力也是難分軒輊,鹿死誰手還難說得很。

    但這時雙方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戰場,雙方的人馬糾結纏繞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精肉與肥膘被朵成肉餡一樣,只能看出紅與白相間相隔,想要再挑揀出肥與瘦。那是千難萬難的不可能了。這時兩人都騎虎難下,想要罷手休戰也不可得了。

    杜杲這裡,基本上只餘一百多保護他這個文官主帥地親兵在身邊,實在是再無一兵一卒兵可派。

    而桑青哪兒也是一樣。就他自己和十來個親兵在側,除了自己也加入戰場去與小兵小卒一樣相鬥外,也是只能眼睜睜地等著這一仗打下來,看最後是誰個一方地兵剩得更多些,以死傷的多少來確定誰才是最後的勝家。

    杜杲和桑青懷著同樣的心思,誰也不願先敲響第一下撤兵地鑼聲。他們全都明白這麼一個道理,一旦哪一方的鑼聲響起,那就表明這一方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立時便會在本部軍兵中引起恐慌,馬上就是如山倒般的敗局出現。到時候對方的士氣必將大振。己方地人則會轉身逃命,連想收集起殘兵保命都沒辦法。

    午時,在杜杲和桑青的期盼中過了;未時,也在焦急等待中不知不覺地過去;申時,戰場上雙方還能站立的人,沒幾個是不帶傷的,所有人的身上都血跡斑斑。已經疲憊不堪得連刀槍也難以舉動。現時戰場上的敵對雙方只能是像鬥雞般互相瞪視,勉力使自己站得牢一些,喘息定當後在同伴的掩護下搶撲上去猛砍一刀或扎刺一槍,不管自己的攻擊有否湊效,都要步履艱難地踉蹌退回。

    宋軍是急趕赴援,賊兵是臨時哨探,兩軍都沒把郎中帶上。兩邊地兵卒都明白,一旦受了稍重的傷倒下了,就是一個死字在等著他們。再說了,即使軍中帶了郎中,也不會對小兵進行醫護,他們首要地任務是為將領診治。在沒其他事,而且郎中們的心情又好時,才會出於好心為兵卒們動幾下手。

    但,倒下地的人也不是那麼認命的,沒死透的人不甘就這樣亡命於此,有些少力氣拿得動兵器的人,不管是什麼,只要能撈得到手的就抓在手上,對著身穿對方衣衫地人補上一刀、一劍或是多扎他一槍,確認其死得透了,再沒法對己方的人造成傷害後,方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如果運氣好的話,還會有相鬥的人移到自己夠得著處,讓其能出其不意的對腿腳下手,不但可以多撈回點本錢,還讓能戰鬥的本軍戰士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有那些傷得連手也動不了的,那就用腳踢、張嘴咬,或是對同樣受傷倒地的敵人展開不怎麼激烈,但卻慘上百倍的垂死之博。

    申時正,杜杲再等不下去了,他知道,現在手裡的一百多親兵,投入戰場正是其時,恰恰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巨大作用。當即悄悄吩咐了親兵都頭幾句。看到都頭面有難色地搖頭不語,拔出佩刀指向戰場小聲厲喝:「叫你去就快去,沒看到我們的人和賊兵一樣,都快死光了嗎,你們這時下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奪取勝利,能將這股賊兵全殲。減少揚州的守城壓力,本官個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麼。快去,抗拒軍令者,本帥立斬不饒。」

    都頭是杜杲從老家邵武縣帶出來的杜姓本族子弟,他也知道現時再不下去參戰,恐怕就遲了,說不定賊兵再有一兵一卒加入都能引發本部軍兵的大潰敗。當下不再多說,泣拜於地:「叔公保重,侄孫去了。」

    都頭走出幾步後,側身對四個看來只有十六七年紀的孩子吩咐了一句,振臂高呼:「全軍的死活就看我們此舉了,弟兄們,跟我殺賊,去助還在拚命的同袍一臂之力,為國出力,疆場建功,此正其時。殺!」

    杜杲看看滿臉不情願回頭走到自己身邊的四個年輕娃娃,明白自己那位侄孫的一番好意,一是讓幾個人在自己身邊提防,以備萬一出什麼事有人保護,二來也是不忍這幾個剛成年,沒什麼拚鬥經驗的同族兄弟去冒風險。杜杲走上一步在每個人的肩上拍了兩下,強作笑顏勸慰他們說:「孩子們,你們都是我杜姓家族裡的好兒郎,總不能看著我這老叔公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受孤淒吧,萬一有個賊兵竄到此,老叔公跑又跑不動,打又打不過,等大家回來時,只能看到一具沒了首級的皺皮屍體,你們的責任重大啊,不可輕忽了。」

    幾個年輕人一聽叔公講得有趣,不由得都裂嘴笑了。

    一直守護在杜杲身邊的親兵有少數是他老家帶出來的子弟兵,其他都是從淮西兵中挑選出來的勇壯之士。他們看著本部軍兵與賊兵膠著纏鬥的情況,早就熱血沸騰,恨不能背插雙翼飛到戰場上去,為自己方面的軍隊出一份力。這時都頭得了將令,他們跟著官長的叫聲高呼:「為國出力,疆場建功此正其時,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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