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的一聲暴響,火星飛濺中雙方擦肩而過,李蜂頭似是擋不住大力相撞般仰身後倒。在王鑒等數百騎軍暴出半聲歡呼「好……」時,卻見李蜂頭左手一托槍尾,右手握住鐵槍末端,反手一槍朝後回扎。好在雙方的馬速都快,這一槍沒能夠得上,差一點就扎中趙葵所乘的馬股。
趙葵的身形晃了一下,戰馬跑出幾步後又再晃了一下,明顯的他那二十一斤大刀抵不住李蜂頭五十餘斤鐵槍的狂猛一擊,險些被打下馬去。讓跟進的王鑒和趙葵的親兵、騎軍們都為主帥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幸好趙葵最後總算坐穩了,回馬時除臉色有些不大正常外,沒人看出有什麼不妥。
趙葵的親兵可是知道主帥十分危險,立時打出一聲忽哨暗號,一擁上前纏住李蜂頭,以便讓趙葵能及時回到本軍隊伍中。
李蜂頭的親兵也不甘示弱,你圍住我的主帥麼,那好,我也將你的主帥圍上,大家就來拚個你死我活好了。
隨後的王鑒和數百騎軍也於此時發起衝鋒,他們的目的是解救主帥,沒似以往般的往賊兵薄弱處穿陣,不一會就也被賊兵纏住,陷入苦鬥中。
趙葵和抵擋李蜂頭軍的幾百騎兵一被賊兵圍住,哪裡會是人多勢眾賊兵的對手,除戰力稍好的數十騎兵和趙葵的親兵外,幾乎在不到一刻的時間內就損傷殆盡。
眼看著趙葵、王鑒和這不足一百人的親兵、騎軍就要全軍覆滅時,這裡的戰場上又生變化。如雷地蹄聲在李蜂頭軍地背後響起,蹄聲來得並不是很急。但卻顯得極其沉悶。人們能感覺到大地在這陣「轟隆隆」的蹄聲中微微顫動。好似有千軍萬馬向戰陣這裡滾滾推來。
片刻間,大城東南角煙塵滾滾,喊殺聲大起。這裡的人們看不清里許外的情況,只是見到一股飛揚地塵土。從賊陣後面的中部往右流去,行走了一里左右又回頭朝左卷。雷霆般的蹄聲中,不時會傳出一兩聲尖利的哨聲,這種哨聲也不知是用什麼發出地。竟然可以傳出這麼遠的距離。
趙葵在賊兵一怔神間,奮起餘力連斬兩人,衝近狂呼掄動長柄朴刀的王鑒,順手一刀將一名背向自己的賊將腰斬於馬下,喝道:「王將軍,隨我去將其他人接出來,衝近河邊以緩解四面受敵之局。」
李蜂頭和幾個強勇的賊將此時都被這一陣不知是何來路的蹄聲所驚,更被那股飛揚的塵土左右縱橫的氣勢所震懾。想到自己地老營就在城東。
裡面的數十萬石束地糧草是全軍性命之所繫,絕對不容有失。不由得紛紛縱馬朝陣外繞向東面。他們這些悍賊在數年前的青州時吃夠了糧草缺失之苦,再也不想過那種有如噩夢般的日子了。
走了十多位能做主的將帥,餘下圍困趙葵他們的賊兵中沒有悍將,也無心向這些殘餘的宋兵拚死發動進攻。反正這些宋兵全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消多久就會把身上的血流乾,總歸是死路一條,省些氣力。少點傷亡顯得更加合算。就是因為賊兵都存了這樣地心理,誰也不願去當垂死之人的臨終一擊,讓兩人較為容易衝突出困。幾番來回後,總算把殘存的上百親兵、騎軍收攏,奔到運河邊結陣自保,稍事喘息。
在趙葵他們的小圓陣外,隔出十多丈的距離是數千賊兵長矛在前,刀盾兵相間掩護,在鼓點聲中一步一步地緩緩向他們逼近。間中,不時還可聽到賊將的呼叫,把腳步過大的賊兵喝止,讓圓陣排列整齊,似是要在趙葵和這些宋軍臨死前,看到他們也有這樣經過訓練的軍伍,不會比參戰的宋軍差多少。
趙葵毫不理會周圍的賊兵與如殷雷的蹄聲,策馬走去傍著王鑒,探出右臂緊握住他的手長歎:「本帥自十一歲隨父從軍,至今三十三年了,與金狗相敵,一貫都是勝多敗少,未嘗有如此凶險的敗局。想不到來了准東後,與李蜂頭交兵,幾可說得上無一次勝出,總是敗多勝少,今日死於此地也算死得其所了。只是連累了王將軍和一眾親隨軍將及制勇軍的這些弟兄們,心下實是深感不安……」
「副帥不必灰心,我等再拚力一博,定要保得副帥回轉城內,帶領眾軍擊敗李賊。」王鑒掙開趙葵的手,振臂高呼:「將士們,我們沿運河向南閶門沖,務須將副帥平安送回城內去。」
不到一百名血跡斑斑的親兵、騎軍同聲高呼:「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殺,殺,殺,殺,殺!」
大城南城牆距運河南岸有八十多丈近九十丈(約二百六十至二百七十米左右),此劑趙葵剛才要城上發弩助戰的命令也傳到了城頭。
城上的宋軍看到自己一方七八百人被賊兵圍困,片刻間就只剩下數十,無不高聲吶喊為宋軍加油。守在城上的將軍是個死腦筋的傢伙,眼看著自己人死傷淨盡了,也不下令向城外的賊兵發射弩箭攻擊,以支援宋軍的騎兵。在得到上官的命令後,這位將軍才叫出一連串的命令,十五架中三架夠得上賊兵的三弓床弩,用「寒鴉斗子箭」(《武經總要》前集卷十三載!「三弓床弩,前血職後一弓,世亦名八牛弩。張時,凡百許人,法皆如雙弓弩,箭用木桿鐵羽,世謂之一槍三劍箭。其次者用五七十人,箭則或鐵或翎為羽。
次三弓並利攻城,故人謂其箭為踏橛箭者,以其射著城上,人可踏而登之也。又有系鐵斗於弦上,斗中著常箭數十隻,凡一發可中數十人,世謂之鬥子箭,亦云寒鴉箭,言矢之紛散如鴉飛也。三弩並射及二百大步,其箭皆可施火藥用之,輕重以弩力為準。」這裡所說的二百大步。長度約為三百二十四米。)集中向賊兵的半圓陣西環攢射。一百五十支比普通稍長大些地箭矢。只一發就將賊兵地半圓狀包圍圈撕散得稀稀落落。特別是內圈裡的長矛兵,為他們用盾牌防護的刀牌手只顧防著正面的宋軍殘兵,沒想到側面射來地弩箭,因而死傷最多。恰好讓趙葵和上百騎兵一衝而過。很快在接應的宋軍保護下退回南閶門,隨即進入城裡療傷休息去了。
剛才還在震響的蹄聲,也在趙葵衝出包圍後不久,也沒等李蜂頭趕到自己戰陣後方。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倏然間消失。李蜂頭與親兵們到了運河的轉角處時,所能見到地只是躺了一地,數約上千的死傷兵卒,還有夾在民夫中一起遠遠逃散的人馬。縱馬追上逃得慢的賊兵,在驚嚇過度的幾個人嘴裡,總算問清了這是兩刻時辰前由運河上駛來六七十艘大型防沙船,那些船載著數百身穿鐵甲的騎軍,上岸往後陣衝殺了一會口然後又很快地回船開走了口這支騎軍一無標識旗號,二不說話通報姓名。一到就呼喝狂吼的大殺一通。橫衝直闖一番後就不聲不響的快速離開。
李蜂頭聽了這些話後,心裡真不知是什麼滋味,表面上不露聲色,暗中咬牙罵道:「哪裡來地賊廝鳥,有朝一日落在我李鐵槍的手裡,錄取鐵甲以充本軍使用,還要將你們全數交給三娘。讓你們求生不得欲死無門地生受那數十種酷刑,方消我心頭之恨。」
李蜂頭回到城南,發現趙葵已經脫困而去,只好怏怏下令回軍老營,靜等其他各路派出地人馬帶給自己好消息。
趙范、趙葵兄弟和揚州城內的一眾將士不知道的是,昨天李蜂頭之所以會沒有對揚州城發動進攻,完全是另有原因的。
原來,在昨天一大早,派出與雙木商行的人一起去交割三州地盤,和奉令帶兵押送丁口、糧草到萊州,換取「獵鹿刀」的田四、國安用兩人,在離開了一年多的時間後,終於將「獵鹿刀」帶回,送回此地交到了李蜂頭手上。他們還奉姑姑楊妙真之命,帶五萬精兵押了十五萬石糧、十萬束柴草前來助戰。
「哈哈,好,天助我李鐵槍成就大業,能在起兵後取得『獵鹿刀』可見爾等還是忠心於本帥地,丟失些無用的兵卒算得了什麼,有這把寶刀在手,比十萬軍兵都強吶。你們兩個有功無過,以後再予封賞。」兆頭好啊,「獵鹿刀」是專為獵取天下這頭大肥鹿而制,有「獵鹿刀」在手,肥鹿的獵取捨我其誰!?光是這件喜事就能將功抵過了,何況還多帶來了五萬精兵,當然不在乎去年的一萬多兵卒了。李蜂頭好好地盤算了一番,被他想出了一個自認為是極好的主意。
當天,他就派田四、國安用和桑青各領一萬人馬,分道向真州、肝貽軍的天長縣、真州胥浦河上游展開扇面形哨探,相機打掉淮西與西向來的各路援軍。派鄭衍德帶本部一萬五千人南下,進佔揚子橋和瓜洲鎮,控扼住運河入江的咽喉。不但可以阻住江南赴援的南兵,還借此做好攻下揚州後南渡,順江南運河直撲臨安的準備。
次日,先派出數千人馬驅趕民夫,作勢去攻西城,引約宋軍出西城作戰**代領兵的鄭祥、於邦傑,在收兵回營時向南城的宋軍示弱,誘出城中的軍隊。
李蜂頭自己則在老營養精蓄銳,只等傍晚時再親自帶領新到的二萬精銳出動,看準時機切斷敢出揚州南門施襲的宋軍歸路,一舉殲滅部分守城軍兵。
只是今天李蜂頭的運氣不太好,一來被趙葵早早發現了自己的意目,將大部軍兵收縮回城門外,沒達到全殲出城宋軍的目的;二則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數百鐵甲騎兵攪局,害得自己白白錯失了將趙葵斬殺於城外的機會。差可告慰的是,這幾天的幾場仗都以小勝而收場,眾將和手下部卒士氣大振,想來奪取揚州只是遲早間的事,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國安用和田四是八天前回到楚州的,他們心驚膽戰地去見了楊妙真,把商量好的一番鬼話對這令人害怕的中年美婦說了後,蛇蠍女人並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吩咐兩人立即將取回地「獵鹿刀」和從沂州、海州調來地五萬精兵及籌措到的糧草送往揚州。
只因寶應、高郵兩城都還控制在宋軍手裡。所以在寶應和高郵兩地他們的船隻都沒法直過。只好將糧草由船內搬上岸,繞過城池後再找船南運。故而原本應該三天就要走到的水程,他們費了不少心力,用去了六天才走完。
國安用往天長這一路哨探沒發生什麼事。天長縣地宋軍已經有相當部分被勾抽到揚州去了,剩下的數千人也不敢對他的萬人大軍挑釁。國安用花了三天時間,將一萬軍帶著優悠自在地慢慢行到盯胎城下,繞著城池走了幾圈方止步回頭。一路上他所帶的兵卒都興高采烈。這一帶從沒經過他們洗劫,都還是富得流油,看到地女人也嬌嫩欲滴,玩起來十分過癮。國安用回程所花的時間比出來用掉的時間多了兩倍,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方到平山堂向李蜂頭繳令。
田四是個腦子不太靈光的人,今年去追尋國安用與獵鹿刀,在沂山一帶山裡轉了大半年,和國安用一樣吃盡了苦頭。數百帶去的兵卒死得只餘三十多人,這才與國安用講和。合夥編出一套謊話回來應付,總算沒惹起大帥和姑姑的疑心,平安過關。
他這一路人馬走得很小心,田四自己也十分盡職盡責,派出數十斥候分成十多組,每組帶了幾面小旗傳訊,相隔七八十丈慢慢前行。他不想讓自己吃虧。大隊人馬與第一位的斥候保持在四里以外,方便他在遇到宋兵時能決定是戰是逃。
這樣,田四和一萬軍兵的速度就前行得極慢,當天入夜時才走出四十餘里,經過三里溝時也約束賊兵,不讓他們對這裡地細民行劫作樂,而是帶令人馬出了街市,避開大道去偏僻的陳公塘邊安營。
真州,本朝初是叫做迎鑾鎮,太祖乾德二年升為建安軍,在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因為這裡鑄成了玉皇、聖祖、太祖、太宗金像地道院名為儀真觀,所以升建安軍為真州。仁宗登位的天聖元年,避皇帝名諱,改為揚子。不過到了宋仁宗去世後,人們還是把這裡叫真州,稱其地為揚子縣的人也有,反正名稱如何並不重要,知道是這個地方就行了。
十二月十四日傍晚,知真州李士達在州衙內忙得團團轉,不住到處走動,對家丁、僕婦和役夫們呼呼喝喝,滿心歡喜地東察西看。他今天要大擺宴席,為到真州兩天的統制張達、監軍張大連餞行。
「兩天的時間真是難過得緊呀,我可真切地感受到人們所說,度日如年,的心境是怎麼樣的了。」李士達地高興不是沒來由的,這兩天,自張達和張大連率一萬襄兵入城後,他們就在城內不通過任何手續強佔公、私房屋住下了,並派虞候拿著沿江制置大使趙善湘趙大人的公文扎子,到州衙坐守,開口就要他這個帥臣立即給足超出所有庫存的糧草、銀錢。這些糧草銀錢雖然不足支應,但也還沒什麼大問題,賠點小心,求兩位氣勢洶洶的張大人寫出收到錢糧的公文,然後搬出公廨各倉的庫存,另外向富民們「商借」,湊足數量就是。
讓李士達頭痛的是,張達和張大連死活不肯寫收據,他們沒收據拿來,當然也就不能將錢糧交出去。而且「商借」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真州有錢糧的兼併大戶們都是極有背景的人家,很清楚這種嘴上說的「商借」若沒有憑據的話,那肯定是有去無回打水漂的。因此一定要州衙也開出借據,方肯如數支應,讓李士達借此小發一注財的希望落了空。
虧得趙大人催促進軍的專使在兩天內連來了五撥,並發來了真州度支錢糧的公文,所需的數量卻是不到真州庫存的一半。李士達將公文給他們看過後,張達和張大連沒話說了,只好相約明天帶軍往揚州赴援。
這天的晚宴,由於李士達和請來相陪的富民們識相,在一入席時就先奉上了兩千貫的過境儀程,賓主在酒席間相洽甚歡,這個餞行宴直到子時才散。張達和張大連兩位主賓是由親兵們抬回去的,監軍還在回去的路上吐得一塌糊塗,嘔出的穢物噴得抬他的四個親兵一身。
第二天,一萬大軍按昨天張統制的命令,於辰時開拔上路。他們沒睡足的統制官和監軍張大人,則是宿酒未醒,搖搖晃晃地坐在馬上。
大軍出了揚子城後不久,還沒前進五里,一位裨將來向張達請示:「統制大人,再往前去十里就是揚州地境,聽說李鐵槍的人馬遍佈各處,本軍應做何防範,還請大人示下。」
「咳,李鐵槍是什麼東西,在北地流竄作惡的小股盜賊罷了。」張達正昏昏然地發白日夢,回想安置在宜城鎮一家大戶裡的第四個小妾,心裡著急早些日子尋到襄陽府來的河東獅,不知她會否找出那小妾的居處。被這裨將打斷了心思,顯得十分不耐,沒好聲氣的喝叱道:「他們那樣的流寇怎麼配與我們這支能征慣戰的大軍相提並論,你這廝好不曉事,才出發不久就說這些,沒的長了賊人的氣勢,滅自己的威風。去,傳令,大軍直髮三里溝,到那裡挖灶埋鍋,今日務必進到揚州城內去吃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