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八 第三章(下)
    十三日,城外李蜂頭軍不住調動,來來往往的軍馬讓城中守粒緊張了一天卻沒發生什麼戰事。

    十四日,想必李蜂頭已經將軍隊調動好了,太陽方出就有劉全率數千步軍、一千多騎軍,驅著一萬多民夫,扛抬壕橋、雲梯,推了各式攻城車,向揚州大城西門外聚集,有向大城西面發起攻擊的跡象。

    趙葵得報,估算現時多了一萬多機動部隊,可以出城與敵接戰,先把李蜂頭軍兵拖住,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以利各地援兵趕到揚州戰場。

    立即先調動趙勝和他所部的三千餘寧楚軍出城,另調荊襄軍一部,與武定、強勇等三軍,隱於西門內集結,看情勢再增兵投入戰場予以接應。另外又派人急報城內的最高軍政長官知州事、制置使、仍兄趙范,請他得便到西城上押陣。

    大城西門外兩里多範圍內,還是原唐代羅城的舊址,如今這一帶的房屋被拆、樹木全砍,一片數里方圓的大空地,正合雙方大軍展開。趙勝的寧楚軍一出城,先以五百騎軍一衝而回,將賊兵最前面的萬多民夫沖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但還沒來得及將各種民夫丟下的器械破壞掉,比寧楚騎軍多了一倍的賊騎趕來,他們只好邊戰邊退回本陣。

    趙勝讓弓箭手和弩手射住陣腳,然後下令騎兵繞出兩側與敵騎兵周旋。引開騎兵後再將步軍分成三個前銳後鈍的步戰陣勢。中軍五面色旗獵獵飄動,鼓聲中三個銳陣隨鼓而動,十步一停地向賊兵迫進。

    「刀盾兵護陣。試射弓手上引,四分,朝賊陣射擊。」將官的吼聲在中軍紅旗展動時叫出。片刻後各陣地主將看清自己試射弓手射出箭地落點後,又高叫下令:「全部弓箭手張弓引箭,上引『三分』射!」(「四分」、「三分」是古代民間於角度方面用得最普遍的專用術語。意思是一寸水平的長度,一端不動,另一端上升四分、三分,「上引」若干分則那上升端就抬高幾分。)

    軍將的叫聲引導第一波三撥箭雨。分三處潑向同樣迫來地賊兵散亂陣列,將賊兵射倒三片,使湧來的賊兵腳步一滯。

    宋兵中軍內的紅旗再次展動,又是三簇箭雨澆過去。

    連著四波箭矢射入賊兵陣中,賊兵的陣勢一亂再亂,漸漸有渙散之勢。此時雙方已經接近到二十餘丈,宋軍也遭受到賊兵弓箭地攻擊,死傷了不少人馬。但三個陣勢還是依著鼓聲穩穩的前進。不見絲毫混亂。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訓練有素的宋軍。軍紀既嚴,心智也堅,不是那些沒什麼亦練,仗著人多勢眾,勝時一擁而上,敗則一潰千里的烏合之眾所能相比的。

    劉全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兵將有這些弱點,很清楚自己這方弓箭不如官兵多。弓箭手的射術也與有明師教習的官兵相差太遠,明白再這樣下去此仗必敗無疑。此時雙方相隔也正好到達步軍攻擊地最好距離,便立即高叫下令,悉數向宋軍發起衝鋒,務必衝入宋陣引發混戰,要以人多打敗人少的宋軍。

    趙勝更於劉全早了一步下令發起衝鋒,只是由於弓箭手和弩兵須得收好弓、弩,換用刀槍,稍耽櫚了一點時間,故而雙方幾乎是同時開始衝擊口每陣一千多人地寧楚軍,像三個鈍角與劉全成一片漫湧來的賊兵相撞,楔入敵陣後濺起陣陣紅色的血霧,混戰展開了。

    這次劉全率來攻城的賊兵,所有兵頭都是由李蜂頭從京東帶到淮東的百戰慣賊,這些人能在十多年間轉戰萬里而留得性命,其凶悍可想而知。有了悍賊支撐的賊兵,再加沒了受遠擊挨打的威脅,這一下短兵相接,鮮紅地顏色、血液的腥味,立即激起他們博命的氣勢。先由眾多兵頭狂呼暴喝,刀槍斧戟並舉,領先向衝入的宋軍發起狂猛的攻擊,帶得其他畏縮的賊兵也不得不奮身向前。

    宋軍是訓練有素,對戰陣之法也頗有心得,群攻群戰的戰力非比一般,守城卻敵更是無以比擬。但與賊兵相較,單個兵卒的戰力卻差了許多,也沒有賊兵那樣悍不畏死與敵偕亡的博命勇氣。再加上僅有三千多人,數量比賊兵少了許多,而且指揮的將官都被悍賊們纏住參與肉博戰,無暇顧及其他。沒了統一指揮的宋兵就只能以數人、數十人一隊地各自為戰,被賊兵逐一斬殺。因此,不消一刻時辰,趙勝的寧楚軍便被賊兵分為三處包裹住,任他們怎麼衝突都不能連成一片,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人數越來越少,很快就要全軍覆滅了。

    在雙方兩軍相向前衝接戰的同一時間,在城頭觀戰的趙葵就拍腿叫道:「糟,趙都統何其不智,應約束我軍緩退,一邊繼續以弓箭予敵大量殺傷才是上策。如此與賊戰不啻自陷絕境。」

    左右隨行的幕僚不解,向趙葵探問,趙葵道:「我軍多遠攻利器不好好使用,卻要去與賊拚力肉博,此捨長用短授賊以利,一不智也。賊兵多而我軍少,短兵相接時等於是一個宋兵要面時兩個賊兵的夾攻,這是個有死無生之局,稍加思索其理便明,此二不智。我軍有此二損,賊卻得此二利,若不增兵解危,趙都統必殆無疑。傳令,武定、強勇兩軍出城衝陣,接回趙都統的寧楚軍。」

    揚州大城西門又開,五千宋軍同聲吶喊衝出城增援,很快投入戰鬥。

    眼看戰局已經扭轉,沒想到又有賊將於邦傑引一彪軍到來,把剛突出圍的宋軍又圈了回去。

    趙葵這下再坐不住了,立時下城率荊襄軍出城加入戰鬥。

    城西的戰事一時呈膠著狀態,這一大片數里方圓殺聲震天,血肉飛濺。雙方互不相讓狠打死拼。

    雙方的主將此時也對上了面。趙勝一人力敵劉全與兩個賊將,四個人在讓開地一塊十幾丈大地空地上走馬燈似地團團轉。沖一個回合後,再勒馬轉身,稍喘定就又再衝一個回合。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但趙勝汗透重衣,臉色有點發青,有脫力的現象。三個雖然也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而臉色卻還紅潤的賊將比他好許多。趙勝可能不了多久。

    趙葵領頭帶兵一出城門,就被李友給盯上了。李友其實也不知道趙葵是什麼人,但看他身後有七面色旗和上百騎兵相隨,就明白此人是宋軍中有些份量的主將,捨去已經截住地武定軍都統崔福,調轉馬頭向趙葵迎去,很快就戰成一團。

    接到急報沒怎麼在意的趙范,被城西的喊殺聲驚動。急急帶了在東城內備戰的雄勝、寧准兩軍八千餘人趕到西城。

    城外艷陽高照,但滾滾而起地塵土迷漫了西向的半邊天。

    不能清晰地看清城外的戰局。饒是年近五十的趙范老謀深算,此刻也不敢再耽擱下去,吩咐守城的將軍幾句後,立即再派人往邗城調出自己帶到揚州的五千荊襄軍,要他們趕赴西城外參戰,自己也上馬提刀率兩軍出城。

    總算趙范的八千軍趕得及時,兩次急衝之後。險險救下即將脫力的趙勝和苦戰李友,眼看也要不支地乃弟趙葵,看到李蜂頭的賊兵還在源源不絕地從東西兩面趕來,趙范無奈地歎了口氣,下令全軍向後徐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還在賊兵圍困中,被分割成五六個小塊拚命地近兩千餘人而束手無策。

    忽然,戰場遠處喊聲大起,賊兵在西北方向一陣大亂。

    趙葵當時眼看自己親如兄弟的荊襄軍和部分寧楚軍、武定軍、強勇軍所剩不多的兵將們被圍,又沒法去救,急得直想哭出聲。這刻戰場上又生變化,哪還捺得住性子,狂呼:「眾將官,隨我衝啊,去把我們的好兄弟都救出來!」

    一時間殺起了性的兵將們同聲吶喊,騎馬落在後面掩護的兩百多軍將,喝開弓箭手和弩兵,緊隨趙葵身後向被困的宋軍戰團急衝。此時因戰場生變,敵陣中能制趙葵地李友已經離開向西北趕去,使得這一小隊由將領組成的騎兵如入無人之境,殺開一條血路將賊兵衝散,他們身後救出的宋兵也由數十增加到數百,再由數百增加到一千多。

    李友引兵回頭想要截殺趙葵時,他們已經帶著一千多傷痕纍纍的步兵逃出了包圍圈,在弓箭手和弩兵的掩護下,退到西城下進入城上弓箭的射程範圍內了。

    李友遲疑著是否要進兵,趁著宋軍疲憊,一時來不及退入城時,五千荊襄軍已經出城列陣,再沒將宋軍消滅的可能了。

    李友回頭看看自己的幾萬烏合之眾,長長的歎了口氣,把「轉刃甩頭刀」一揮:「鳴鑼收兵。」

    趙范最後帶著五千荊襄兵退入城中時,天色已經是未時正末之間了,待到他和各軍的都統、將軍清點完人馬後,也就到了晚飯進食的時間。

    今天戰場上生出的突變,到底是怎麼回事,雙方都是一頭霧水,沒人能搞明白。

    李友事後得到的報告,是發現有一股人馬都身著重甲,數僅五百左右的騎兵向本軍衝殺,不到一刻時辰就退走,上了停於瘦西湖岸邊的數十條船走得不見蹤影。

    在城內的趙氏兄弟,根本連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僅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想來也許是運氣,也沒怎麼再去深究。

    趙范抖動手裡的幾張紙,面色沉重地對趙葵說:「二弟,今天一戰得不償失啊,早知如此,就不要出城邀戰的好。你看,我們折損了六千餘人,戰將也陣亡十一個,情勢不容樂觀吶。依為兄看,此後還是不要出去,靜待各路援兵到齊時再與李賊決一死戰罷。」

    「大哥,揚州城內的情況你比小弟更清楚,細民家因了有運河的關係,一般是不存什麼柴薪的,能有五、七天薪炭放於家中的人戶,十不得一。我們帶兵來援也因為時間的關係,沒多帶糧草,現時的軍需所用全是向州衙暫借。而各倉所儲積地糧食與柴草都不多。總所(總所。南宋專收雜稅地衙門,也稱為『制置使司總勾當衙門所在』或稱為『制司總所』,趙范時為淮東制置使,總所即為其籌措軍需的干辦衙門)的吏員去各倉庫查看過。糧草存貯已經不多了,只夠城內軍民人等半月之用。即使再怎麼省,也就能二十天上下。」趙葵不同意趙范的說法,向哥哥解釋今天此戰地緣故:「若是不積極與戰。則李蜂頭極可能採用圍城打援之法,先斷我外來的糧道與各路零散援兵,以多吃少,以大吃小。待城內的糧草用完,援兵被賊人一一擊潰消滅後,我們兄弟的死期也就到了。故而,我們只有積極出城與敵交戰,拖住李蜂頭大部兵力。讓他無暇他顧,方是長久守城之無上妙法。不僅如此。接下去我們還須派出遊兵,覷空截取賊兵地糧草以實城中所需……」

    趙范道:「唔,二弟說的也不無道理,好罷,自明日起,我們盡量調兵出城與戰,以拖住李蜂頭的大量賊兵在揚州城下。讓其他各路援軍及糧草能及時進入城內。」

    兄弟倆連進食邊壓低聲音仔細商量,就在餐桌上做出了這一段時間內的作戰計劃。

    十二月十五日,又是一個大好晴天,老天爺也不知怎麼搞的,好似樂於見到死亡與血腥般,總是讓太陽一出來就顯露一副笑瞇瞇的面孔,睜大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城西這一萬多具沒收屍的死人。太陽非但一點不覺難過地左看右看不過癮,並把他不怎麼暖的光線,試探著投射到這些死人身上,以圖讓他們已經凍成冰地血塊化開,總想要看清人們死得如何慘,滿足了他的好責心方肯罷休。

    這天辰時初,數萬賊兵步軍從大城東面地李蜂頭老營出發,繞過城南,對城上百般叫罵的守軍不理不睬,一路大搖大擺地過運河,越岔河直薄西門昨天的戰場。

    數萬賊兵到西門外後,慢吞吞地佈陣,驅趕帶來的民夫清除所能看得到的兩軍屍體,並派出哨馬直趨城下高聲辱罵邀戰。

    賊兵既然前來挑釁,趙范、趙葵兄弟也就順水推丹,派出張螺、李虎、趙必勝、崔福率已經休息了兩天的天長制勇三軍一萬五千多人,和昨天雖然出了城,但並未真正參戰的五千多荊襄軍,連同數千廂兵一起出城,與李蜂頭軍對決。

    今天地戰事乏善可陳,都按規矩出力拚殺一陣後,再由民夫和廂兵們進行清理掉死傷,然後再戰。從已時到申時收兵罷戰的三個多時辰裡,雙方各有損傷,誰也佔不了誰的便宜。宋軍強在弓箭佔優,肉博戰則弱於李蜂頭軍,雙方死傷的人數相差不大,可說是基本持平。

    申時初雙方相約罷兵,賊兵今天沒佔到便宜,也沒吃宋軍的虧,乃舊沿著他們的來路返回東門外的老營。

    趙葵氣不過賊兵的囂張氣焰,飛馬趕到南閶門先於賊兵到達前一步,下令丁勝、王鑒、於俊等將率本部軍兵做好出擊的準備。他準備在賊兵毫無戒備地從南門外經過時,突然引兵從城內殺出。

    趙葵想得是很好,認為出其不意的殺出城去,雖不敢說一戰定乾坤,最少也可以取得能鼓舞人心的小勝,但趙葵卻沒把其他情況計算在內。

    回營的賊兵小半通過運河橋,顯得一片零亂之時,趙葵與眾將抓住這個時機衝出城,對不成軍伍的賊兵發起攻擊。

    可很快趙葵就發現情況不對頭,亂糟糟的賊兵非但沒有像他估計的一樣四散奔逃,反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結成四個圓陣,並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這種情況根本就是早已計劃安排好的陷阱,等著宋軍出城上鉤。

    更為嚴重的是,大城東南角又轉出一彪軍馬,以極快的速度向城南衝來。

    「傳令,丁勝率部抵住過了橋的賊兵,王鑒與所部的騎軍隨本帥迎向城東的來敵,其他各部軍兵速退,快離開這裡退回城門前列陣待敵,並令城上發弩支援。」趙葵當機立斷,馬上發出撤兵的命令,拍馬提刀朝東急奔。他要趕在東來的賊兵到達南閶門之前將其截停,以便使自己的軍伍能退到城下將戰陣列好,掩護陷入險境的一萬多大軍盡可能地撤回城內。

    趙葵的運氣很不好,雖然如願將賊兵在離南閶門兩里攔住,但卻遇上率軍前來的李蜂頭本人。

    兩人在四天前於東門見過,不過隔著城壕距離十多二十丈,沒能把對方的面貌看清楚,這時在近處照了面,將對方認出,各自大吼:「李蜂頭(趙小兒)納命來!」

    二馬相交第一回合,兩人刀槍並舉各出全力,一個是掄刀望對方肩頸處猛砍,恨不得一下就將上尖下闊的銳頭給斬下,除去這個在淮東作惡了十多年的大患。

    另一個則是恨他那天在城上罵得惡毒,讓自己在雙方眾軍之前大失一軍主帥的面子,干礙日後登上帝位時有了玷污,將會受細民百姓的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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