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七 第二十五章(下)
    最後一個消息,卻是由臨安和淮南東路同時傳過來的,講的是在李蜂頭起兵反宋後,史彌遠還寫信給那惡賊,勸說只要李蜂頭肯退回楚州,就給他增加一萬五千人的糧餉,李蜂頭卻是置之不理。

    說起來,也是合該李蜂頭事敗,本來那個狗頭軍師秦仲涪為李蜂頭計劃好了,起兵時一定要先出奇不意地襲擊揚州,揚州得手後便順運河南下直取蘇杭。可這時的秦仲涪因了整個水軍六七萬人被林強雲殲滅而逃亡,沒敢再回他的軍中。結果,李蜂頭起兵時誤信了鄭衍德的餿主意,改為先發兵去奪取通、泰二州,然後渡江攻取宋京師。泰州,李蜂頭倒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佔領了,但趙范和趙葵卻趁他們得意洋洋之時,率軍急如星火地狂趕,已經進駐揚州做好了防禦準備。而且,李蜂頭在進取通州、揚州的戰鬥中,又在灣頭為宋軍所阻,不能在揚州的防衛還沒有完善前,及時直撲揚州。李全目標在攻佔江都大城、夾城、邗城三城,以便在取得三城後,以此為中轉據點南下攻掠蘇、杭二州,就驅使數十萬擄掠來的百姓在三城外築長圍,與趙范、趙葵所率的守城宋軍展開了對峙戰。

    陳君華看林強雲緊皺著眉頭,久久不發一言,怕他又有什麼事想不開,便勸道:「強雲,你是怕兩個番女和三十多名護衛隊員會出意外麼?別擔心,叔這就帶人去將他們都帶回來。」

    林強雲吁出一口長氣,拍案喝道:「那個什麼耶律楚材是個人才,他為蒙古韃子出的主意好厲害,好惡毒!如果任由這種形勢發展下去,我們將會死無葬身這地了。叔。看來我們真正遇上對手,接下來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他們才成。至於黛絲娜姐妹兩個的安全,我想一時半會也還沒什麼大礙。明天再去回半城家討個說法不遲。我們今天要先商量一下,想個什麼辦法帶護衛隊到淮南東路去,務必將李蜂頭誅掉才能安心。」

    飛鶴子:「這有什麼難的,到時候胡亂捏弄個由頭,告訴史相公,要他去奏請聖上,就說是到揚州治所江都縣去設壇打醮。並保證能在一年半載時間內將李蜂頭剿滅,肯定是奏折一呈上去就准。恐怕他們還巴不得你能帶人快些去呢。上人不必憂心,此事包在老道身上就是。」

    「六叔,我們需要的大絲繩和其他地各項物事準備怎麼樣了?」林強雲暫時放下其他其問題,向沈念康問起前些天用信鴿傳來的信。

    沈念康:「絲繩已經做好了六條。有六分左右粗細,全都在船廠裡試過了,掛上六千斤的物事都不會斷,也沒有出現什麼損壞。那種帶倒鉤地大鐵箭也由還留在烏嶼島上的鐵匠師傅打製了十二支,我去看了一下。一支大箭就有四十多斤,就是用三弓弩床也怕是射不出多遠去呢。」

    林強云:「那麼,我們要的弩床呢,從州衙的甲杖庫裡弄出了多少架?」

    沈念康:「好在你的信來得剛巧及時,為叔去州衙時翁大人還沒將公事移交給新任知州事方淙方大人,總算順順當當的用二十具鋼弩換出六架三弓弩床。前些天去烏嶼時,木匠師傅正動手修改底座,不知現時改好了沒有。聽那些師傅們說。改好了底座後,只須搬到船上去就可以固定使用了。」

    「有好幾天的時間,應該已經改好了,後天我們就離開這裡到臨安去。」林強雲對沈念康問道:「六叔,這次你和叔媽、南祿總該和我們一起走了吧?」

    沈念康點點頭苦笑了下,轉瞬又高興地說:「唉,從家裡到汀州,再從汀州到泉州,珊在又要離開泉州去臨安,再接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還得到京東東路去,但願到了京東東路後不再搬家了才好。南祿聽說這次真地可以去臨安和你一起,他倒是高興極了……哎,看我這麼多話,連細人仔的事也拿來講。你們歇息吧,叔還有事去向從隆興府趕回這裡接手地陸春仁交代。」

    史彌遠自從十月得報李全起兵反宋時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六神無主,對此事顯得束手無策,但表面上卻是一派從容自若的神態。雖然林強雲巳經對他提出過保證,也安慰他說不會有大事發生。既然天師道的上人都信誓旦旦地保證沒事了,那就派兵征剿吧,故而史彌遠也就聽從了眾位參政大臣的勸說,令二月起復知鎮江府、節制防江水步並本州在砦軍馬的趙范,和同時起復知滁州、節制本州屯戍軍馬的趙葵兄弟二人率軍,向李全進兵征剿。

    但在這個月初,有細作報回消息說,李全軍將二趙的兵馬都圍困在揚州不得出,連戰數場官兵都失利。史彌遠地心又懸了起來,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前兩天,外面的坊裡間又盛傳李全的軍馬已經準備渡江,史彌遠心裡還想著這一定是不曉事的細民訛傳,個人不必理會。但從昨天開始,這股謠言傳得越發邪乎了,幾乎整個臨安的人全都聽說了這回事,京師的大小官吏、貧家富戶都惶惶不可終日,甚至還有人已經打點好軟細隨時出京逃難。

    當今皇帝趙昀可好,他倒是逍遙自得地照樣在宮內與眾多妃子宮女廝混,對這些關乎他趙家江山的事情不聞不問。這不前天進宮去與其奏對時,還飲酒飲得不省人事根本就沒沒出什麼主意來。反是自己又讓楊太后那老妖婆給召去,再做了一回風流面首。回來後便又氣又急地病倒在床,茶不思飯不想地躺到今天才稍覺好了些許。

    今天下午,外出探事地家丁回報說有好事的文人又將今上飲酒過度與自已的病聯繫起來,並作了一首詩相譏,說什麼:「陰陽眠燮理,天地醉經綸。」

    這讓史彌遠又想起自與楊太后,自己能夠自由出入宮禁與情人相會。引起外議嘩然,更有人用「往來與月為儔侶,舒捲和天也蔽蒙。」來嘲諷。

    「看來。當今是有心讓自己在李全反宋的事情上出個大錯,以便事後借此由頭讓人群起發難,必欲將我史彌遠置於死地而後快啊。可是,怎麼辦呢?從兩浙路各處調兵進京勤王,光有樞密遼的公文,沒皇帝地詔書是辦不到的。別處的兵就更調不動……哎呀,這次糟了。身為鎮江知府、沿江制置使地趙范,還有知滁州的趙蔡兄弟被困揚州。滁州還則罷了,鎮江卻是京師的江防要地,制帥不在防地,那……江防還不是一觸即潰嗎。揚州至鎮江僅四五十里。只消半日李全軍便會過鎮江直攻過來,到時候怕是不至十天就能到達京師城下了。」史彌遠到半夜還沒法睡著,也顧不得天冷,披起綿袍呆坐了一會,越想越覺得心裡發寒。一時間只感到萬念俱灰:「李全軍一旦到了臨安城下,不,即使迫近京師,也會造成全國上下震動,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今上和對頭們便會立即因此發難,那時不但自己的相位鐵定不保,還大有可能被流配於邊遠軍州……」

    說到窮山惡水的邊遠軍州。史彌遠不由得又想起趙竑曾於幾上書寫的「彌遠當決配八千里。」還有當著那位善彈琴地美人細作之面,指著地圖說:「此瓊、崖州也,異日必置史彌遠於此。」而且趙竑經常私下裡稱自己為「新恩」(指廣南東路的新州、恩州),這不明擺著將來要讓自己不是到新州就是去恩州麼?

    真要是落得配送八千里外或是瓊、崖地任一個州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史彌遠越想越覺得沒指望了,暗道:「與其在這裡等著任由別人下手宰割,還不如先人一步自行了斷,也免得遺禍家人老小。」

    當下不再猶豫,史彌遠起身順手拿起桌上的燭台,一步一頓地走出房門,朝後園行去。

    史彌遠的寵妾林夫人,這些天也是被外頭傳入府裡的流言攪得心神不安,她在相公一起床時就已經驚醒了,但她卻躺在床上不敢出聲佯做不知。只是在暗中留神,注意著這位年紀比她大了二十多歲地丈夫,生怕史彌遠有個三長兩短。

    史彌遠剛走出房間門林夫人就一骨碌爬起來,摸著黑慌急地穿上衣衫,跌跌撞撞地跑出門,悄悄向已經走出七八丈的史彌遠追去。

    今天是二十六,天空中只有星星不見月,嚴冬的北風即使是很小,吹到身上也會從各個衣縫中往裡鑽。剛出門時還好受一點,能夠忍耐住寒冷,一轉過後園的圓形拱門進入花園內,林夫人被迎頭撲來的凜冽冷風一吹,直覺從外到內都幾乎凍成了一團冰,身體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遠遠看去,史彌遠已經走到深水池邊地亭子內坐下,那個燭台放在石桌上,昏黃的燭光裡,可以看到其不勝負荷的佝僂身影。

    「相公垂垂老矣,看來沒多少年好活了……」林夫人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一驚之下立即「呸」了一聲,暗自罵道:「奴家這是怎麼了,想到相公要死,心裡還覺得有點高興……哎喲,不好了」

    遠在數丈外的史彌遠不知是疑心生暗鬼呢,還是聽清了林夫人剛才那一下出聲大得能讓他聽到,總之他的耳朵裡確實是聽到有人向他「呸」了一口。在他的感覺中這聲音好像是寧宗病中被灌下丹藥後,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向自己叱罵,又好像是廢王子趙竑惡狠狠地站在身前,指著輿圖厲聲叫:「異日必置汝於此瓊、崖二州!」

    「罷了,罷了,」史彌遠顫巍巍地站起身,依依不捨地環顧了一下周圍,聲音沙啞地仰首向天叫道:「老夫專權治國二十餘年,極盡榮華富貴,此時自行了斷殘生,也算是死得過地了!」

    說畢,史彌遠走到欄杆前,就待向池中躍去。年紀已六十六歲的史彌遠,前段時間飽受腹痛的折磨,寢食難安之下本就把其很好的體魄蝕得空虛了不少。後來雖說有林強雲給他的紅丸子,剛把腹痛病治得好了一點。卻因薛極得了自己首肯弄出一場大事故,斷了他一個來月地藥。再加應承宗在此後的紅丸子中弄虛作假,使得他的腹痛病時好時壞。如今,史彌遠地身體實是極差,這回想要縱身跳入池中以求一死了之,卻是上身聳動了一下下身卻是沒動。

    史彌遠似是覺得雙腿有人抱住一般,釘在地上不能動彈。不由怒道:「聖上、濟王,難道你們連死也不讓某家痛痛快快地去麼……」

    正待史彌遠發力要掙脫腿腳向池中再跳時。一雙手從身後伸來,猛地一下抱住他,一個女聲哭著求告說:「相公,千萬不可如此。且先忍耐數日,看情況如何然後再作區處。」

    這個趕來抱住史彌遠的正是寵妾林夫人,只聽她抽搐著說:「相公曾對奴家說過,我那位本家侄兒林強雲乃天師道上人,道法高深神通廣大。還請相公等他回到臨安向其請教。相信定能逢凶化吉。」

    雖然被強拉回房間裡到床上躺下,史彌遠惶然不安地到天亮也沒睡著,眼看天色大明,閉上眼養神時聽到林夫人輕手輕腳地下床出去。迷迷糊糊間,猛然見到父親史浩拄著他所慣用的越王杖遠遠走過,慌忙大叫追向前去:「父親大人,請指點孩兒休咎。」

    但史浩對身後的史彌遠理也不理,只是一路慢慢往一處高大的殿堂走。史彌遠卻是再怎麼發力狂奔也沒法追近半步。直到史浩進入門內,才見到他回頭厲聲對自己喝道:「豎子有夫人之侄可問,何必再來攪我。天大的事也有上人可為汝解惑,只看能否依言而行。不可再來攪我清修,走也,走也。」

    史浩說完,自行入堂殿內隱去:隱隱傳出他的歌聲:「『前身原是覺閣黎,業障紛華總不迷,到此理須睜只眼,好將慧力運金鎞。』『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

    然後就是一聲有如霹靂般地大喝:「孩兒好自為之,早做致仕之舉,或能得善終,即便自身受些苦楚,也可保家人平安罷。」

    史彌遠拜伏於地痛哭,嘶聲高叫:「父親大人,請留步……」

    「相公,相公,你怎麼了,老太爺不在此處啊。」史彌遠被林夫人搖得骨頭都快散架,這才睜開紅紅的眼,茫然地向林夫人看了許久,方想起自己還睡於床上,一腔地煩惱又湧上心頭。

    林夫人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史彌遠的臉色,湊近他問道:「相公敢是做了什麼噩夢,剛才可嚇煞妾身了。」

    史彌遠不由歎了口氣問:「如今是什麼時辰了,外頭可有淮東或是鎮江李全叛軍的消息傳回府來麼?」

    「還是前些天那些不足信的傳言,別地沒什麼消息。」林夫人臉上現出一副興奮的表情說:「林家侄兒回臨安了……」

    「唉,他能在這時候回到臨安就好嘍,也可以立時解去老夫心中的一大憂患吶。」史彌遠神志不清地聽了林夫人的話,沒讓她說完就搖著頭接口,文不對題的自說自話:「等等,『前身原是覺閣黎,業障紛華總不迷,到此理須睜只眼,好將慧力運金鎞』這幾句話好耳熟啊,似是以前在什麼地方聽人說起過。」

    林夫人急道:「相公啊。你快醒醒吧,林家侄兒到府上來了,正於小花廳內相候呢。再不去見他地話怕是了等得不耐自顧走了,事後還須叫人去請他來啊。」

    「耶……林家侄兒……你是說我那異姓侄兒林強雲來了,他在小花廳內等候……啊喲,快,快為老夫穿衣……不不,你先去守住他,別讓他走了,老夫這就出去見他。」史彌遠聽清了林夫人的話後急得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抓起衣服就跳下床。

    好不容易梳洗打扮好了,史彌遠才慌慌忙忙地在林夫人的攙扶下匆匆來到小花廳。

    「阿也,才一個多月不見,叔父大人怎地瘦成這般模樣了?」林強雲一見到史彌遠,立即就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心裡卻是暗自得意地叫好:「哈哈,老奸這回的苦頭吃得多了,看來不消幾年,也許再過個數月時間就會一命嗚呼……」

    林強雲心念再一轉,忽然又覺得不妥:「哎喲,這傢伙可不能太早死,他若是早早地死掉了,那就沒人可以鉗制皇帝和太后。那皇帝及太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特別是皇帝趙昀,看來陰險得緊,千方百計地想主意對付史老奸,按這幾次與他密商的情況來看,最危險的敵人還是在這個皇帝的身上,萬一史老奸死了,我又還沒做好自保的準備,那不是把自已放在砧板上隨他切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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