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七 第二十四章
    「宋茲,還須多少時間方能拿下這個小寨,不將此路打通,我們的一萬多大軍就沒法直搗賊人的老巢。」一個時辰後,中軍的陳韡等得不耐,與幕僚們到陣前瞭解戰況。

    「稟大人,要打下這個寨子倒真有些棘手吶,一時半會間急切難下。這裡的賊眾老少男女都有,連十幾歲的娃娃也悍不畏死,前兩次已經殺上木寨牆的上百人片刻間就被砍翻丟下牆來,我們連攻了三次都被擊退,正準備進行第四次攻擊。」宋茲不敢隱瞞,照直地實話實說。

    「這可不行呀宋老弟,在本月底之前,一定要打掉潭飛砌,給鹽賊們來個釜底抽薪。」陳韡想了想後說:「老弟還是做好準備,且暫緩攻寨,本帥去與林大人情商,讓他的護法軍為你將這個木寨打爛,開出一條通路後你們再殺過去好了。」

    宋茲睜大眼,有些不信地問:「陳大人,那年僅二十來歲的林飛川有那麼大的能耐,他的千把人能將我這幾千軍伍打了幾次都下不來的寨子攻開?」

    「老弟仔,不要以為其他人也和你一樣拿這個賊人盤踞的小寨子沒法,而小看了天下人啊。」陳韡極有自信地向宋茲說:「本帥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其他人我不敢保證,但林飛川麼,只要他肯出手領兵攻打這個方田寨,根本不用他的全部護法軍上前,只須四五都人馬就夠了,而且攻破寨子後還可能連一個護法軍的兵士也不會折損。嘿,不管老弟你信還是不信,稍時你自能親眼看到。」

    宋茲左右看了看隨陳韡前來的那些幕僚同事,所有人都對他點頭。表示陳大人說的沒錯,全都是事實。這實在是讓宋茲大惑不解,心裡納悶不止。

    林強雲、陳君華應召來到前軍。聽完陳韡的話後立即提出:「這個小木寨要打下並不難,總不過一個時辰左右的事罷了。稍為困難點地,倒是陳大人決定在月底前要打下潭飛砌,一則不瞭解此去還有多少路,二則不清楚一路上頭陀軍有多少據點,各個據點的堅固程度怎樣,裡面的守軍有若干。不如這樣。此後地進攻改由我們率本部護衛隊為主,另加兩千忠勇軍為輔作為前鋒先行。忠勇軍有折損時隨時補充,或者能打得順利些,讓陳大人如願以償吧。再說,我們也是想盡快攻下潭飛砌。然後還要趕回蓮城去招降那裡的七十二寨呢。先向大人稟明,只要潭飛砌一旦攻下,我們就不多做停留回蓮城縣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陳大人自行去辦。你們看這樣可好?」

    林強雲不想再用淮西兵,怕的是這次又似從明溪一路打到寧化時一般。兵鋒所過處一路連哭聲也聽不到,全是被殺了的屍體。按他的想法,忠勇軍仍本地民壯所編練,應該不會有那麼大的殺戮,再怎麼凶殘,他們也是福建路地本地人,多少也能保留下一些無辜的鄉民吧。

    宋茲口氣帶著懷疑,連答並問地解說道:「林大人。據細作回報,此去潭飛砌登涉極難,蜿蜒而上地道路將近六十里,既便沒有頭陀軍相阻,空手行進也須得一天時間方能走到,何況還有十三個聚集了不少賊兵據守的堡砦,全是建於險要處,用於扼守進砌的通道,貴部真能保證僅憑三千餘人馬,就在兩天多的時間內攻取賊巢麼?」

    「十三寨。唔,天時已近黃昏,再有半個多時辰就要黑了,看來今天只能在這一帶安營,明天……咳,我們盡力而為吧。」林強雲不作肯定地回答,話語淡淡的無喜無憂。

    陳君華自聽說此人沒給林強雲好臉色後,就對宋茲也有了成見,此刻沉聲回應道:「宋經略,既是陳大帥能放心讓你獨自帶了一路人馬,想必也是個知兵的文人。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誰能保征每戰都是必勝之局的,這世上可能還從沒出現過吧。以本將軍所知,便是後漢三國時地關雲長、諸葛孔明等,也還有麥城、街亭之失呢,我侄兒如何敢狂言保證兩天時間內一定能攻取潭飛砌?這次的戰事,只能行一步算一步,可以達到目的最好,即使稍有不如意,也只索隨機應變。」

    陳韡擊掌喝道:「好,此事就依林大人之議而行,請林大人與陳將軍率本部護法軍,再由宋茲所部撥出兩千忠勇軍為助,這就即時進攻。」

    調兵佈陣用去大半個時辰,太陽已經靠上了西山頭,很快就會逐漸暗下來了。一切準備好後,宋茲跟在陳韡等人身邊一起,到林強雲的後陣五六十丈處觀看,他總是不信邪,一定要看清楚這年輕的紈褲子弟究竟有什麼能為,敢於誇下海口,說是一個時辰內就能打下自己五千多人花了近兩個時辰,連攻三次還沒動分毫的山寨。

    運足目力望去,也沒看出林強雲和陳君華的攻擊陣形有什麼特別之處,宋茲甚至還暗自為林強雲他們著急:「都說護法軍有一半左右是弩兵,怎麼不見車弩與床弩,難道憑這幾百具手弩也能攻下山寨?要殺傷些露頭的守敵,或可在出其不意時辦到,要想輕鬆進入山寨麼,只怕未必有他們所說地那麼容易。僅這高有丈多近二丈的木寨牆,就不是說過就過的,有他們失面子的時候吶。」

    人們只見幾都護法軍進到寨牆都二十丈,於道路兩側排列出手弩兵的箭陣,後面十多丈還有一個刀牌手向外布成的小圓陣。位於弩兵箭陣稍後的忠勇軍,則由陳君華指揮排成整齊的隊形,分明就是在校場上操練的模樣,那裡有半分攻擊堅寨所作的戰前隊列,反倒像是一副隨時衝陣的野戰樣子。

    見陳韡和其他有都一副興致勃勃地觀賞,一點沒有為己方萬一失利的擔憂模樣,宋茲心裡更是難以排解心裡的疑惑,忖道:「似這樣既沒有長梯作登牆的工具,也不讓人抬著撞木去沖毀其寨牆。又是什麼不可知地戰法啊?!他們究竟如何能破壘殺敵的,難不成還能讓所有人都變成飛鳥越牆而入麼?」

    接下來,宋茲看到兩個弩兵陣裡各自燃起了一個火把。依稀還能見到有不少人到火把處呆上片刻,又轉身離去。他有點恍然:「哦,敢情他們是想用火攻啊,時下正是冬日無雨的季節,在夜間用火攻倒也是不錯地選擇。不過,看那山寨裡有山溪流過,火攻怕是沒辦法在一兩個時辰內奏效。說不定要到明天才能解決問題。呀,怎地轉到陣前的人沒見他們點火把。在已經燃著的火把邊轉一下就能將火種投入山寨裡去麼……」

    正在宋茲想著會不會其中另有什麼攻寨的機巧時,卻是聽到那小圓陣內隱隱有幾下「通通」的聲響,抬頭看去,在落日的餘輝中依稀可見從小圓陣內飛出數個小黑點。正不知所以間。猛然看到方田寨的木牆內外及牆頭上爆出幾朵黃白色地煙團,大爆竹般炸開的「轟」然響聲也於此刻傳入耳。

    「轟隆隆」地響聲持續了約有一刻時辰,方田寨全都籠罩在一片硝煙中,還可以看到寨中冒出有火頭,忠勇軍在這一陣轟響聲方停。就開始向木寨發起衝鋒。

    陳韡指著有序地吶喊前衝的忠勇軍隊伍,笑著向宋茲道:「哈,宋老弟,看到了嗎,在你指揮下曾經亂嘈嘈的忠勇軍,到了林大人的手下,僅在這一個時辰不到地時間內,就突然變成了一支這樣訓練有素的勁卒。本帥曾問過王祖忠將軍。據其言道,即使是他原來的上官——也即是林飛川的副手,安南國宣慰使——身經百戰勇冠三軍,早年名滿荊湖、江南數路的『霸王槍』,素以能帶兵出名地陳君華,也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使一支雜亂無章的軍伍在頃刻間變成如此的軍紀嚴明、令行禁止。這,就是林飛川與眾不同的能為。本帥也不知他是天生的將材呢,還是其真如坊間鄉里所傳說的那樣,得了天師道前輩上仙真傳,修成了無上道基。」

    說話間,方田寨上空的硝煙漸散,圓木建起地寨牆倒是沒損壞多少,折斷了幾根木頭的寨牆,很難從僅能過一人的縫隙中進入。但同樣是圓木製的寨門卻被轟塌,成了個丈許寬可以讓大隊人馬通行無阻的大通路,忠勇軍已經由寨門外一擁而入,沒多久喊殺聲便逐漸遠去。

    林強雲的護法軍也在這時整好了隊伍,一隊隊的開始向前開拔。

    陳韡揮動了一下雙臂,喜形於色地下令:「傳,各軍依序跟進,隨林大人的護法軍前行,天黑前各選好有利地形安營。嘿,我們該動身上去了。」

    當天,官兵在方田寨附近紮營,除最前面為護衛隊防護的忠勇軍受了些少騷擾外,沒發生什麼大事,還算是平安地渡過進入寧南以來的第一晚。

    接下來的兩天,直到攻下潭飛砌為止,護衛隊都沒什麼近戰打鬥,對任何一個可守的頭陀軍堡寨,喊話後守軍拒絕投降的,立馬就是一通小炮、雷火箭的轟擊,然後再讓忠勇軍、淮西兵等去收拾殘局。

    起義之地——潭飛砌陷落,頭陀軍損失慘重,欲待引師回救的晏夢彪在十二月初五得報後,率領餘部轉入邵武軍所屬的山區。

    紹定三年十二月初一這天一大早,林強雲、陳君華辭別了陳韡、王祖忠等人,率九哨護衛隊和一哨親衛共一千二百多人,完好無損地走上回家的路,林強雲要帶他們回去兩年沒來的出生地蓮城堡。

    縣丞翁巖壽、萬縣尉還是老樣子沒變,仍然做他們的縣丞、縣尉,去年兩人任滿後,朝廷也沒再派選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

    今天是十二月初三,兩位蓮城最高行政長官,早早地起身梳洗穿戴齊整,在城內走了一圈,約齊了昨夜通知過的人,要大家到北門相聚。準備到了大吉的卯時正,就帶著一眾與林強雲見過相熟,以及上次沒見過的吏員。還有六大姓的族長、耆老,並另外幾位特殊的客人步行出北門,要到城外地三里亭去。在那裡迎接得勝而回的林強雲和他的剿賊軍。

    這兩年他們兩位蓮城縣地最高官吏的運藝真是好得出奇,不,應該說是托了本地名人林強雲的福才對。頭陀軍進佔蓮城堡後,那位別人說他是殺人如麻的魔頭晏夢彪,在聽人講起翁縣丞、萬縣尉與飛川大俠是朋友後,竟然也沒來找他們的麻煩。而且在下令對插有雙本鏢旗的人戶、商舖進行保護,不許動堡內的一草一木地同時。也嚴令不得對這兩位據說是林強雲朋友的官吏攪擾。這就讓他們在讓出縣衙後躲到坊間地民戶家裡,竟然毫髮不傷地借此逃過了一劫。

    昨天近晚時分。一什十個騎了高頭大馬,穿白細布戰袍,外套草綠色鑲紅邊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帶的騎士急馳到縣衙。領頭的什長向翁縣丞與萬縣尉傳報了奉直大夫、提舉景福宮公事林強雲大人。奉本路提點刑獄、招捕使陳韡之命,將於明日帶著攻打潭飛砌得勝而回的一千三百人左右地剿賊軍,來蓮城招捕這裡七十二寨盜賊餘孽,要求本縣提前做好接待的準備。

    翁縣丞和萬縣尉得到消息後大喜欲狂,他們兩人正為前五天持著京東東路安撫使衙門公文扎子。帶了五都軍伍,自稱是道門護法軍統領,又說是雙木鏢局鏢師的張承祖到這裡而大傷腦筋,想不到能管事的林強雲大人這就回蓮城堡來為他們解決問題了。

    也難怪縣丞和縣尉兩人會發愁,堡內有人認得這位自稱是統領或是鏢師的張承祖,悄悄告訴兩位地方官說,此人就是都年飛川大俠回蓮城堡時在堡牆下與其打過交道地賊首,還與林飛川訂立了不動汀州境內一草一木的約定。並提醒兩位大人。要他們想辦法查清這個原賊首的來路及到此的意圖。

    翁縣丞去向張承祖探問時,則被他拿出樞密院公事堂的公文,說道這是史相公交代的軍機大事,有天膽也不敢洩露,必須要等林大人到達後方能告知詳情的話所唬退。

    這下好了,只要那位原本只是汀州弓手都頭,而今卻不知如何搖身一變成了正六品奉直大夫的林強雲一到,天大地事都有他這位高個子頂著,不干自己兩人什麼事了。再說,只要這裡的盜賊一滅,那就天下太平,說不定還可以在磨勘時順利過關,並因此而得到轉秩陞遷呢。

    在張承祖到蓮城後的第三天,又有幾個道士來縣衙,一打聽林強雲還沒到蓮城,只說了句:「聖上有旨,著新轉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林強雲速回行在。」然後便匆匆走了。

    這句話讓翁縣丞和萬縣尉吃了一驚,翁壽巖對萬縣尉叫道:「我的天,這位林飛川竟是得聖眷如此……一下子由正六品的奉直大夫連轉四秩,成了正四品的通議大夫了,還差遣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這……這……」

    萬縣尉小聲說:「翁大人,這是好事呀,以林大人的性子,越是做了大官,也就越會對自己的家鄉有利。我們的還是不要多想了吧。」

    今天的天氣也和人們的心情一樣好,吹了好幾天的北風將本就不多的雲彩刮得乾乾淨淨的,一大早就現出湛藍湛藍的天空令人心曠神怡,萬慮俱消。太陽跳出東面的冠豸山後,先是臉紅紅、扭扭捏捏的慢慢升高,似乎像個睡過了頭的新娘子般有點害羞。不消片刻,她又好像發覺沒人取笑了,放心大膽地變了一副嚴肅的公公面孔,邁著帶有稍許威嚴的步伐往中天走,並將身上的熱量透過光線,極均勻她向大地遍灑開來,讓所有沐浴在陽光下的人們都分享他的施捨。

    路邊水田里近寸厚的冰能讓小孩子在上面歡快地奔走遊戲,特別是那些年紀七八歲以上,稍大的孩乎們,在北門內的幾塊水田里歡呼笑鬧,好幾組人起勁地揮動鞭子,抽打用油漆塗成五顏六色的陀螺。

    孩子們沉浸在冬日的歡樂遊戲裡,對走過田邊身側二十多個本縣有身份地位的大人們,只好奇地看了幾眼,就又不管不顧地繼續他們的戲耍大業。孩子頭還耍寶似的高聲叫嚷道:「大家快些抽呀,練好了本事就可以去泉州爭狀元,博二十千見(現)錢回家。那都是實實在在地當三銅錢,還有值得一百多貫的各種好東西耶。」

    「噢……練好本事去博彩嘍,賺大錢嘍……」

    「噢……到大地方去,到泉州去看大海船、吃海味,還能見到烏溜溜的烏人嘍……」

    「噢……去見大蛇屙屎(閩西方言,意指極為難見到地、特別大的新奇事物)嘍……」

    數十人行到北門洞前,在背風的陰影外停下腳步。享受著暖融融的陽光的同時也繼續一路談論的話題。

    「翁大人,在下的林兄弟真的已經做到奉直大夫。是正六品地大官了嗎?」羅運天的語氣裡既有羨慕,又帶著深深地遺憾,走到翁縣丞的身邊小聲探問。

    「呵呵,羅大公子敢是不信本官的話嗎。」翁縣丞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羅運天。露出一絲暖昧的意味,看看張承祖和另幾位道士在稍遠處,應該聽不到自己所說地話,放低聲音肯定地回答說:「非止是正六品的奉直大夫、差遣提舉景福宮公事、鈴轄正一天師道門護法軍都統了。你怕是還不知道,林飛川如今已然連轉四秩。升為正四品的通議大夫,還是聖上敕封的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其地位已可與張天師分庭擾禮,甚至隱然有超乎其上之勢,現在就將他說成是天下道教之首也不為過吶。咳,天師道一門能出此奇人,真是正一教的福氣呀,合該道門再度大興大盛。不讓佛教一門專美於郝吶。」

    天師道,這是細民百姓地叫法,其正式的教名為「正一道」。據說元始天尊,也就是撰寫了《道經》和《德經》,也是世傳《老子》一書的老聃——那位姓李名耳,宇伯陽的老子,也或叫太上老君的道教始祖,親授張陵——也即張道陵——正一之道,道眾便尊張陵為「正一天師」。其後,張陵的曾孫張盛移居江南西路的龍虎山,創龍虎山天師府,世代承襲「正一天師」之位。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這七百多年來,正一道式微,「正一天師」的話動甚少,乏善可陳。

    時至宋真宗時,聖上崇道,召見了信州自稱是張道陵二十四世孫地道士張正隨,把信州龍虎山真仙觀改為上清觀,自此正一道又逐漸興旺了起來。人們都俗稱正一道為「正一天師道」,但大部分人卻為了方便,只稱其為天師道。

    說起天師道的當代天師來,也真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前些年正一道的第三十四代天師張慶先在赴宴時,也不管自己年紀已經四十多近五十歲了,還一味的好酒貪杯。誰也沒想到的是,張慶先天師卻在酒宴上喝著喝著,喝得熱血上湧,竟然在一次舉起酒杯還沒將杯內的酒倒入嘴去,就一命嗚呼上天去見前代天師了。這樣尷尬的事沸沸揚揚的鬧了好多年,沒有人去承嗣天師之位。直到今年九月,龍虎山的道人們才將三十二代天師張守真的次子,也是已經仙去二十四代天師張慶先的小叔叔,此時年僅十二歲,什麼也不懂的張大可扶上「正一天師」的寶座。

    太陽升起了好高,已經是卯時正,翁縣丞與人們一起準時步出北門向三里亭行去。

    路邊收割過翻冬的稻田,有大部分已經被勤勞的農人加高了田缺,並在田缺口放上卵石護住,以免被水流沖壞,降低灌滿了的水位,有足夠量的水,就可以將禾茬浸沒,這樣做的好處很多,也是老輩們總結了不知多少年後,留傳給後輩子孫們的經驗。只須經過一個冬天的時間,那些被水泡住的禾茬裡越冬的蟲卵就會浸死,連同禾茬一起連根都腐爛掉。這樣一來,既少了次年早谷生蟲的機會,也在春天犁田時省下許多牛力。就是沒牛的人家,也可多花些力氣憑鋤頭將田鋤回來,播下種後再慢慢地勞作,剛好在全部田鋤完後再插下稻秧。

    北門三里亭,建於一個由西北向東南傾斜的山坡上,這個亭是謝姓所建的。它和別的位於路邊的單向少一堵牆地路亭有些不同。是一個跨路而夯築起泥牆,上搭木桁再蓋瓦頂的穿堂大單間。七尺寬的驛路由亭子南北牆正中地兩個丈五圓徑的圓門中直穿而過,內裡兩側的泥牆上各開了一個徑三尺的圓窗。圓窗下用土坯砌出兩條靠牆泥凳,上面以三合土打實一層凳面,以方便路人坐下歇息。亭內東北角放了個直徑尺五的大茶桶,由謝姓的人每天輪流將老茶婆煮好挑到此地換掉前一日的舊茶水,讓路人消乏解渴。

    人們才到三里亭不過一會功夫,北方就傳來了隱隱地馬蹄聲,最年輕的羅運天跑到亭北口一看。欣喜地叫道:「呵,好雄壯地隊伍哪……」

    張承祖也跟到亭外。取出一具極小的千里眼掩在手中一看,也叫道:「是宋字白雲旗,哈,林公子、陳都統制、丁大俠的徒弟……哎喲。他們都到了。」

    也只有張承祖能從千里眼中看到,遠在半里外不大的路上,一小隊騎兵斥候前導,十多丈後隨著成一路縱隊地隊伍,有一個大漢舉一面長方牙旗領先。長長的行軍隊伍中數十匹馬上坐著的。正是林強雲等人和他的親衛。

    林強雲到三里亭外,對張承祖、飛鶴子幾個人點頭笑了笑,便先與一眾地方官和六大姓的族長、耆老們相見問候,講說起只有城堡內及附近三數里方圓才說地方言土話,心裡覺得分外舒暢。

    一陣寒暄後,林強雲叫親衛們讓出馬匹,扶請各位來迎接自己的家鄉父老們坐上去,由親衛牽著。要將這些長者們用高頭大馬風風光光的送回到堡內。

    林強雲這次帶兵回鄉,給整個蓮城堡的人極大的震撼,特別是早在兩年前就成為林強雲朋友的羅運天,心裡的懊惱不是語言能說出來的。此時,羅運天騎在將近有人肩般高地大馬上,看著北門內外夾道圍觀的人群,看著在六姓精壯子弟的耍動下,六條各色彩帛包竹籠做的彩龍翻飛舞動,心裡不由得暗下決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說動父、祖兩位老人家,求他們答應自己跟林兄弟出去闖蕩一番,怎麼也弄回個官帽戴著,好回鄉來顯顯羅姓家族的風光。也不枉了我這個六大姓之一的羅家長子,省得讓人說閒話。」

    一千二百多人的軍伍,雖說並不算多,在蓮城這個人丁不很多的小城堡來講,就顯得多了些。但這是蓮城縣自家子弟為首帶回家鄉的客人,說什麼也不能怠慢了的,招待不好的話,別說各大姓會被人垢病,於林強雲的面子上也過不去。好在六大姓人丁也還足夠應付,煮食的鍋灶也多,蓮城又由於得到雙木商行資助的糧食五千石,也是汀州各縣中得到糧食最多的,既不虞米谷被無償吃掉,菜蔬等也是自己所種並不匱乏,中午的飯食順順當當的做好了讓護衛隊吃得飽飽的。

    為了表示自己的交情與別人不同,林強雲和飛鶴子、張承祖等人,連同一小隊親衛,被羅運天硬拖到位於堡中央的羅宅去。

    兩年前的那次應邀來羅家時,因為被纏得頭昏腦脹的,林強雲沒注意到羅家外面的情況有什麼不同。這次沒別人打攪,自是留上了心。

    城堡中央這裡,與林強雲記憶中的「勞動巷」完全沒一點相像之處,一座外觀是六層磚石所砌的八角小塔就建在堡的中心位置。長方形的蓮城堡的堡牆以這座塔向四周等距跨出,具體是多遠的距離,林強雲不清楚,但他卻看得到整個蓮城堡呈現東西軸長,南北軸短的長方形。城堡的東西方向有三條距離相等分佈均勻的平行小街,南北方向則只開了兩條大街將堡內的房舍、田地籠統地切割成十二個方抉。

    羅家所在正是位於這條叫「塔下街」的正中東面,除了這座小塔外,可以說得上是蓮城堡的心臟部位了。

    飛鶴子這老道看了林強雲到蓮城堡的情況,知道這位本門上人一時半刻沒法消停,再有多少時間也不夠「上人」忙的。等不及地請羅家人準備好香素香燭,就在羅宅大廳裡向林強雲宣讀當今聖上的聖旨:「……逆賊李全,反形已著,今乃肆為不道。淮東官兵王青力戰而死,已敕江、淮制臣率兵進討,有能擒斬全以降者。加以不次之賞。……奉直大夫、提舉景福宮公事林強雲有早察李逆,勸導備兵防範之功,特轉秩通議大夫,差遣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聖旨到日,著通議大夫林強雲即日趕回行在,主持祈安,參攢淮東剿賊事……」

    直到聽完了聖旨。由飛鶴子給他講解後,林強雲才知道皇帝趙昀又升自己的官。竟然連升了幾級,成了正四品的通議大夫了。這次趙昀下詔派飛鶴子急足趕到輻建路原因無他,就是李蜂頭於十月興兵造反。到十一月中旬就連下寶應、鹽城、興化、泰州治所海陵四城。

    據飛鶴子所說,最可笑地是泰州知事宋濟,竟然大開城門迎接李蜂頭的大軍,讓李蜂頭不費一兵一卒就進入城中。不僅得去州城一座,還讓李蜂頭平白得了數千善戰的淮東兵。有鑒於此。楊太后、皇帝趙昀和史彌遠都覺得賊兵勢大,必須由佛、道兩門一同行法打蘸以祈平安,故而毫無爭議地升了林強雲的官位,讓這位天師道的上人為道教之首行法事方能安心。

    林強雲匆匆吃過午飯,向羅運天的父祖兩位長輩告過罪,便要羅運天找了間沒人打擾的靜室,招了飛鶴子、張承祖到屋內向他們詢問。

    林強雲先拿到冉琥托飛鶴子帶來的幾封信,把這些由細作探到的情報看完。再問了一下李蜂頭在淮東地兵勢,以及宋軍的征討措施後,心中有了些底。知道不必急著趕去臨安,晚些天再動身也還不遲。便暗自決定以招降這裡地七十二寨為由,先在家鄉蓮城堡玩上幾天,到自己曾經到過,現在又想要去的地方看看,他很想知道這些地方與自己所知的有什麼不同。

    當下林強雲與兩人商量了一番,將招降七十二寨的事全部交由張和他所帶來地五哨帶有小炮、雷火箭的護衛隊,另再請飛鶴子和李青雲協助。

    主要的事情特商量定當,張承祖突然向林強雲請教:「局主,這次奉急令來此的海路上,屬下見到了好多大得嚇人的魚,用千里眼看去長地總有十餘丈,小的也有四五丈不等。不知那是何等物事,能給我講說一下麼?」

    聽完了張承祖所見的大魚形狀,飛鶴子立時說道:「這是古書上所記的『鯤』。貧道記得《莊子·內篇·逍遙游第一》上有說講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想來張統領所見的只是還未長成的幼鯤,若真個是已成年『鯤』的話,你們哪裡還有命到此啊。」

    林強雲對飛鶴子的解說大不以為然,想了一會便高興地說道:「呵,這是不是『鯤』我不清楚。但我卻知道這是一種名為『鯨』地大魚,這種物事的用處可是大得緊吶。它一身都是寶,其肉可食,也可作為豬牛的飼料,它的油可以做成好多東西,還有其他種種,好處真是多得不可勝數。好,這次去臨安時就想辦法捕他幾頭,也解決目前我們香鹼原料油不足的大問題。」

    話說到這裡,林強雲看到飛鶴子和張承祖兩人目瞪口呆的模樣,不由又想起一件事,脫口叫道:「阿也,我還差點忘了告訴你們,這次回汀州橫坑,還誅殺了一條重達一萬多斤的『孽龍』。」

    飛鶴子、張承祖驚呼:「天,一兩萬斤的『孽龍』?!」

    林強雲笑笑道:「『孽龍』是那茅山的伏魔真人說的哦,我看根本就是一條大蟒蛇吧,被那老道一講就成了什麼『孽龍』了。嘿,從這蛇頭上的一個瘤子裡,還挖取出了大小共五粒,可以排斥毒素的蛇珠呢……」

    飛鶴子再次驚叫道:「天啊,你……你……你倒是一副沒事人般的,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上人哪,你可知既是頭上有瘤……不,應該說是角才對,在其角內還長成五顆之多的珠……唔,伏魔真人說得沒錯,這是真正的龍吶……啊,除了龍珠外,你把它怎麼處置了?」

    林強雲把自己用原來的珠子解毒,然後發現蛇珠的異處,再將對大蛇所做的處理講了一遍,飛鶴子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放鬆了,拍拍胸口輕聲說:「還好,還好,總算處置得十分妥當,害貧道白擔心一場。要知道,這些龍身上的物事都是不可多得的道門至寶,可以煉製出多少法器。上人不必多說了,那些留存下來的龍皮、龍筋和龍肉、龍骨等物事,便交由貧道來處理,到時候定會交給上人一大批用得上的物事就是。另外,我們回到臨安後,請上人將那幾顆龍珠、解毒珠暫借一時,讓貧道能對其功用有個清楚的瞭解,以便日後能起到更大的效用。」

    林強雲伸手要從挎包裡掏,笑道:「何必要等到臨安,現在就可將這些珠子給你。」

    飛鶴子跳起身到林強雲身側,按住他的手急叫:「且慢,這些寶物還是由上人自帶為好,貧道福緣尚淺,道行也不夠,回去臨安的路上怕會有所閃失。」

    當天,蓮城堡內為林強雲這位四品大員接風洗塵的晚宴,讓六大姓的族長、耆老們爭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由縣丞和縣尉兩位大人出面調停,方商定這第一餐先設在堡內靠北門的童家。

    童家在兩年前想與林強雲深交不是沒有機會,而是童家的幾位年輕弟子都是讀書人,只想在科舉這裡走上仕途以光宗耀祖,那時候他們對林強雲這位弓手都頭根本看不上眼。雖然明知此人也是具有秀才身份的讀書人,但對其又是工匠又開商行大不以為然,自是不屑與其結交,故而童家的人沒有一個與林強雲有什麼交情。這次,童姓族長好不容易爭得了首先設宴招待的殊榮,自是要對這位本地出來一個最高品位的大官好好巴結一番。

    山區小城,最豐盛的也不過是些雞鴨魚豬羊肉之類,別的菜也還罷了,林強雲對上來的幾道菜卻是情有獨鍾。首先上桌的菜是一大盤「芋子餃」,蓮城的俗稱叫「桃子」,也叫「趕燒」(趕燒,這裡是指趁熱吃的意思)。

    「雲兒,吃,你喜歡吃的東西多吃點,再不多吃幾個的話,你媽辛苦了半天做的這些『桃子』,就會被你幾個不識事的弟妹給搶光了。」夾起一個「桃子」,林強雲的耳朵裡再沒其他的聲音,只有父親威嚴而慈祥的話語。

    「林賢侄,既是不喜『桃子』便先放在一邊去好了。來來,來,這是我們童家養六年,一直沒捨得吃的『白鴨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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