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七 第十八章
    汀州在今年七月陳孝嚴「宮觀」去職後,這數月都沒有新州官前來上任視事。這段時間坐鎮在這裡的是由朝庭選人,監軍,直寶謨閣、通直郎李華李大人。

    十月十九這天,李華大人請來了司錄參軍丁元勝、兵馬監押副使邱勝,和前幾天率五哨「制武軍」勁卒到此的登、菜、海寧三州兵馬都鈐轄陳君華商議。至於原汀州兵馬監押正使羅成玉,則因為與前知州陳孝嚴沆瀣一氣剋扣廂軍的糧餉,在年初被造反的亂兵所殺。

    李華看到過鈐轄將軍陳君華統率的制武軍,對他們那種彪悍敏捷、充滿朝氣活力的精神氣質一直佩服不已:這是一支能征慣戰的新軍,使用得好的話,肯定會給自己在仕途上鋪墊上一條康莊大道的。他今天請來陳君華,就是想說服這位鈐轄將軍,讓其同意率部與本州的廂軍一起,拿下西面通往贛州的桃源崠。以李華想來,只有奪取了桃源崠上的羅坑隘,才能斷絕汀州盜與贛賊間的聯繫,做到招捕使陳大人交給自己穩守長汀縣城,在閩贛之間的通路上打下一顆釘子的「光榮任務」。

    說實話,陳君華雖是從六品的官品,比作為監軍的李華高兩階。但李華作為一個文官監軍,自入仕以來就有高人一等的想法:「『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科舉得中而為官,這是我李華二十多年寒窗苦讀的努力,從書本中求來的榮華富貴。那像這些赳赳武夫般,憑著幾斤蠻力,去做與人打殺的小人勾當,由血泊中謀取官位來得優遊雅致。」不管怎麼說,李華與所有的文官一樣。對職的武官位相當看不起:「從六品又怎麼了,不就是一個只會掄刀動槍地武夫麼。他能識得字嗎,若是不識字的話。又怎能看得懂兵書,懂得多少戰策與兵法呢?」

    剛見面時,李華看到陳君華那粗壯結實的身材後,堅信自己地想法不會錯,此人肯定是個有力無腦的蠻夫。可談起話來後,他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了。這位鈐轄——陳君華不但識文解字,看過的兵家書籍比自己更多。且對各種兵書都有很深入透徹的理解,還對現時已經蔓延到南劍州、邵武軍的本州官兵、盜賊雙方形勢瞭如指掌。戰策方面,李華這個連紙上談兵也做不好的人是沒法和陳君華比地了,而陳君華這位久歷戰陣將軍的兵法,就更非李華所能望其項背。

    李華並沒能說服陳君華同意出兵去取羅坑隘,陳君華只說了一句,就把李華地嘴堵上了:「羅坑隘山險寨堅,別說以區區兩千役丁加我這不到六百的制武軍了,就是王祖忠所率的三千五百名神勁軍全到此地,也休想在短期內拿下,若是李大人與本將軍商量的話,本將軍地回答就是兩個字:不去。」

    陳君華看李華一臉不忿。知道他心裡想要逞強,平靜地對他說道:「請問李大人,你曾去羅坑隘實地看過那裡的地勢和守衛的難易麼,你能提出我們在進攻那親隘時要用何種方法才能將其奪下麼?若是沒去看過,也提不出令人信服地攻戰之法,我是不會帶人去送死的。假如你以監軍之位強行下令,要我帶兵去取桃源崠羅坑隘,本將軍也只好遵令依從。但不敢保證一定能取下,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是真把城內僅有地二千廂軍派了出去,一旦城中有警,那就不是有功無功的事了。不戰失地,那可是大罪……」

    邱勝道:「連早年縱橫荊湖、江南諸路無敵手的霸王槍也說取不下,那就一定取不下的。李大人,依屬下看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的好,羅坑隘的三千賊兵也是從前我們汀州的廂軍,比現有臨時征招役丁來充數的廂軍可強得太多了,別要到時候關隘打不下,連這汀州城也被激怒了地賊人奪去,那才得不償失呢。」

    丁元勝也出言相勸:「李大人,除那淮西將王祖忠及其所帶的淮西兵我不清楚外,據下官所知,此時福建路還沒什麼能與陳將軍一較高下的將領,還是靜待招捕使陳大人的命令,聽候調遣吧。」

    「福建路提點刑獄、福建招捕使兼知南劍州陳華陳大人到!」

    「武翼大夫,提點淮西神勁軍統領王祖忠王將軍到!」

    汀州內衙議事堂外傳來兩聲高叫,讓李華聽了大喜,連忙和一眾人等迎出廳門,向大步走來的陳華施禮:「下官汀州監軍、直寶謨閣、通直郎李華參見陳大人。」

    陳君華也踏上一步向陳華施禮:「未將陳君華見過大人。陳大人,近二十年大見,一向身體可好啊。」

    陳華對李華匆匆還了一禮,一步搶上前執著陳君華的雙手笑道:「呵,老夫見了知泉州翁甫的公文扎子後,還道是同名同姓的人呢,但還是心存萬一的僥倖,要留文書上所說的陳君華一會。想不到竟然真的會是老弟台,而且還會在此地遇見你。老夫好,身體好,今天見到陳老弟後心情更是出奇的好啊!這就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陳華以手加額慶幸道:「天可憐見,讓老夫在此國家危難,一副重擔壓肩之際,還能遇到君華老弟,這下剿滅攪亂八閩之地的盜賊之期不遠矣。」

    陳華笑容滿面地環顧李華、丁元勝等人說:「各位怕還不知道吧,十多年前老夫率軍征剿李元礪等峒瑤蠻賊盜寇時,虧得有陳將軍這員虎將,方得以功成名就。還有這位,記得當年也是陳老弟屬下一員戰將……哈哈!」

    王祖忠也在陳華的後面上前一步,向陳君華躬身為禮:「屬下王祖忠參加陳將軍。」

    陳君華向王祖忠招手道:「祖忠,休得如此,你現時是神勁軍統領,我則為朝庭視為羈縻的登、菜、海寧等州郡的鈐轄,已經不相統屬。用不到行此大禮。呵呵,想不到十幾年不見,你連鬍鬚也長出一大把了。」

    王祖忠連聲道:「屬下不敢對將軍無禮。想當年若非將軍一力栽培,哪有我王祖忠的今日,將軍永遠是我等的該管上官。」

    邱勝大叫道:「王祖忠,少說幾句吧,沒看到陳大人和陳將軍都還在站著麼……」

    王祖忠與邱勝一樣,也是早年陳君華地屬下部將,兩人脹氣最不相對。一見面就吵翻天。陳君華知道一旦讓他們兩個鬥起嘴來,沒個把時辰恐怕難以停下。不由喝道:「放肆,陳大人當面還敢爭鬧不休,成何體統。」

    早年積威之下,邱勝、王祖忠本能地立即住口。躬身道:「屬下知錯。」

    陳華拉著陳君華向廳內走,笑道:「好了,陳老弟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別管他們了,讓這一對歡喜冤家自行吵去就是。不過,說真的,老夫想起你行軍令時地模樣,也不禁會生出一股畏懼之感。走,我們進內去細說。」

    李華直到這時,方知邱勝和王祖忠都是陳君華的老部下,也清楚了為什麼邱勝對陳君華所說的話都,不禁覺得有點失落。

    眾人方坐下不到半刻,有一位部將進來向陳華報告:「大人,鄞水對岸不知從那裡來了一隊打著宋字白雲旗的軍伍,說是雙木鏢局的鏢師,正與我們的守在河岸上的十都淮西兵對峙……」

    王祖忠奇道:「耶,鏢局?會有多少人,怎麼敢謊報說是一隊軍伍。他們有多少人數,實力如何,如實報來。」

    那部將道:「據傳信地人稟報說,他們的衣著鮮亮地武士服,但沒有盔甲,約有六七百人馬,自稱是要過河回汀州的家裡,硬是要強行渡河,戚將軍說,講得不好時,恐怕雙主會起衝突動上手。」

    王祖忠怒道:「胡說,一個小小的鏢局,竟然敢與我淮西神勁軍動武,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了麼……咦,不對啊,『民不與官斗』這話誰都清楚明白,一旦起衝突的話定然是那鏢局地人吃大虧,他們怎地會那麼呆,傻得與官兵起爭執……啊……肯定是你們這些不守軍紀的傢伙,又使出征收軍用的借口,想要奪人家的兵器、財物了……你去告訴對岸的兒郎們,差不多就好,千萬不要做得太過分,又再激起另一次民變。」

    「哎喲,不妥!」陳君華叫道,他非常清楚,只有十都一千餘人地淮西兵,真要和林強雲的六七百親衛打起來,一旦引發了這侄兒的怒火,用上雷火箭、火銃等兵器的話,官兵們怕是片刻間便會折損一半以上。當即一躍而起,急道:「他們是我的侄兒所屬雙木鏢的護衛隊。快,我們快去,千萬別讓他們打起來,否則你們的淮西兵新決非他們的對手。」

    王祖忠大感驚詫:「經自己親手調教訓練了七八年,經過了好幾場戰鬥地一千多能征慣戰的淮西神勁軍,怎麼在陳君華的嘴裡,連他一個侄兒的六七百人也打不過?」

    王祖忠禁不住一邊跟著匆匆向外跑,一邊拉了邱勝的衣袖一下,問道:「邱兄弟,你在此地時間久了些,與陳統制也走得近,必定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跟我說說看,我們的統制大人是不是怕傷了他的侄兒,以致急糊塗把話說錯了,將他侄兒的護衛隊決非淮西兵的對手,慌得說成淮西兵決非護鏢隊的對手了呀?」

    邱勝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說:「王兄弟,這你就不知道了,陳統制說得沒錯,真打起來的話,你那一千多淮西兵肯定不是雙木鏢局五六百護衛隊的敵手。你別聽說了鏢局護衛隊的名稱有點不倫不類就看不起他們,這些人可是陳統制一手訓練出來的兵呢。你自己想想看,當年我們在陳統制麾下訓練時所受的苦,到了戰時我們這些人所表現出來的戰力,就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情況發生了。另外,經陳統制一手訓練出來的軍伍有他那侄兒——也是我的口盟兄弟林飛川帶著,一旦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你那一千多淮西兵還不是三幾下就完蛋大吉,怕連骨頭渣子都難找得齊,你會連哭都沒胡眼淚吶。」

    王祖忠心裡有氣,哼了一聲道:「我倒是不信,就算統制大人親手調教出來的。總歸沒真正上過戰場就算不得勁軍悍卒,怎能與我這一千多見血就狂的百戰勇士相比……」

    丁元勝想起去歲過年那十多天的情況,聯想到這次萬一護衛隊真的和淮西兵起衝突而用上「雷火箭」,即將出現那種血肉紛飛地場面時,不由打了個抖。語聲發顫地向王祖忠說:「王將軍,你別不相信,下官去年可是親眼見到過。那飛川大俠使出無上道法神通禦敵,僅憑幾百護衛隊和二千多廂軍和役丁的烏合之眾。就把數萬頭陀軍阻在距城牆兩里外,連接近城牆也不敢。唉,你沒見過當時的景況,自是不瞭解林飛川有多厲害。別多說了,我們快些趕去阻止,千萬別要釀成大禍才好。」

    巫光和姑母四娘各帶了一什人分成兩撥作為探路的拆侯,先走的巫光遠出與稍後一步的四娘相距半里。因為已經有了五月間官兵由此一路向汀州進擊,倒是沒見著晏夢彪的頭陀軍,甚至連劫路地小蟊賊也沒見到半個。為了等後面的大隊。時時要走走停停外,行得還算順利,哨探地速度相當快,能探查的範圍也不小。

    林強雲這一路行來心情非常不好,自出了漳州治所龍溪縣的北門後,第二天所行的路上,開始能看到沿途地村寨雖有破損但還算不失完整,勉強可以讓人安頓住下。向還殘留在本地的人們一打聽。讓他也搞不明白,到底盜賊所為更讓百姓們的日子難過呢,還是官兵的征剿更加殘害小民百姓。

    進入龍巖縣境後,博平嶺的東南麓還稍好些,西北地一面,就目力所見的道路兩邊,已經沒有一個村寨完整,也沒有一個穿著像樣些的人了。

    十月,本應該是收割完早熟大冬(單季晚稻)或正收割晚稻的時節,但走過的地方卻並沒有往年那種收穫勞作成果的喜悅和忙碌。可以看得出,田地裡只有小部分可見些收割過的舊稻茬,其他的大部分是上季所種下,沒收割就被飢餓地人們用手捋下谷粒的光禿禿稻稈。沒種田,也就沒得食,這叫百姓今後如何過活?

    這些,究竟是由於今年四月以前晏夢彪的頭陀軍干的,或陳三槍在入閩配合行動攻下龍巖時做的好事,還是剿賊的官兵所為?恐怕只有老天爺才能給林強雲一個正確的回答了。

    反正,這一路走來幾乎所有的田地都荒廢掉,村寨裡看不到牛羊雞鴨犬豕;幾乎所有的青壯男人都被造反的農民軍裹脅成盜,或是被官兵征役為挑夫押走,剩下的都是些基本喪失勞動能力的老弱婦孺;這樣已經入冬的天時裡,人們都還是衣不蔽體、面黃肌瘦;幾乎所有的人都是面無表情,大部分人眼裡流露出的,幾乎是一種瘋狂的野性——也即是那種準備不惜一切去獲得食物、衣物以飽腹暖身的求生慾望,另外就是挨得一天是一天,到什麼時候實在挨不過了,就此默默死於哪個角落物的絕望之色。

    出發前,林強雲已經大體瞭解到閩西因連年遭受盜災兵禍,知道家鄉的糧食很緊張,他也把所有的馬匹騾子都用來馱運糧食。這次連人們背著算在一起,所帶著的糧食約有五百石上下,六七百人二百多匹馬每天的消耗要十五石左右。林強雲不知道回到汀州後能否得到多少補充,自己都不保的話,何來談得上去救助別人。而且,所遇到這樣的人太多了,護衛隊所帶的糧食物資有限,他再不敢像以前般下令將糧食衣物分發出去了,只能看著這些即將凍餓而死的人們,面對他們求助的目光硬起心腸下令快速離開。

    新泉村,已經沒有村子,只乘下各個村落的片片瓦礫,人也逃得不知去向。

    「我的家鄉,我的梓叔啊!」行走在新泉至朋口的這幾十里路上,路邊的田地長出尺多高的大片雜草及同樣被捋下谷子地稻稈,看不到田里有禾茬存在,顯然今年也沒種過晚稻或大冬。林強雲心裡悲憤地大叫:「賊災兵禍接連不斷,被他們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們遭受的苦難太多了,迪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到達朋口村外,林強雲看到在村口對自己地隊伍迎來的那幾張熟悉而又顯得陌生面孔,呼到熟悉的家鄉客家土話勉強叫出的:「林公子,救救我們。」

    想起在七時,朝庭頒詔,因為寧化縣曾氏寡婦晏給軍糧御漳寇有功,又全活鄉民數萬人,詔封恭人,賜寇帔。官其子承信郎。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朝庭會給一位捐出四千多石糧的人戶以這樣大的榮耀,甚至還封了承信郎這個有品的官位。

    要知道,客家人視讀書入仕為唯一可以出人頭地地路子。得到有品級、吃皇家俸祿的官位,就可以一生一世衣食憂,地方上地名聲、地位頓時高昇。不但是件光宗耀祖極為體面的大好事。每年可以得到本姓家族的祠堂公使錢糧不說,連見官也不必跪拜,公堂上還有座位,這可是許多讀書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最終理想。

    林強雲地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下面頰,扶起幾位年長的老人。哽咽著問道:「老叔家,後輩僅一年沒回家,這裡就成了這副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唉,今年三四月間,贛州資賊來這裡光頓過兩次,一去一回就把我們的米谷都拿去大半,去時鼓動男人們跟他們去打龍巖、吃富戶。回時稍好些。但也將我們的雞鴨豬狗……唉,連賴以種田的寶貝耕牛也殺了吃掉……」一位老人抓住林強雲地手站起身,乾澀無神的眼睛有些濕,擠了好幾下才滴落兩顆淚水,他已經沒淚可流的眼睛向天看了一下,又回到林強雲的臉上:「總算都是作田人,贛盜沒將東西搶光,還給我們留下一點能勉強渡命的薯芋。」

    沈南松問道:「老人家,既是還有點吃的,怎麼大家都還餓成這樣?」

    老人苦笑了一下,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無奈:「唉,看你這個細人仔說的,贛盜們走了以後,所有人都以大薯芋艿野菜山產為食,一直苦熬到收谷子地時候。只因為輕男人們逃的逃,跟賊人走的走,剩下的幾個男人和老少男女拚死拚活才收起一些稻穀……誰知……苦噯!」

    五個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副欲語還休的神態,停下嘴不再說話。南松急道:「老叔家,快講下去呀,收了稻穀就有吃的了,怎麼又還是這個樣子?」

    抓住林強雲手的那位老人向其他幾個人再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好,小老兒就明說了,剛收起大部分谷子,正好又碰上外來的官兵來征剿盜賊。我們還以為,這下官兵來把盜賊剿滅後,日子就會好過些,不再要提心吊膽的缺衣少食。可是……可是這些官兵比盜賊還更狠,不但將我們才收下的稻穀全都徵了去做軍糧,連賴以活命的些少薯芋也一個不剩全搜走,還把全部男女青壯都捉去做挑夫。這下……我們連可以上山尋食的人也沒幾個……天啊……叫我們怎麼活……老的還不怕,已經活夠了,死就死吧……可……可憐那些小小孩兒……眼看……各家都要斷……斷種了哇!」

    老人泣不成聲的哭訴、怯生生地站在遠處,如枯柴般搖搖欲倒能被風吹走老幼男女,讓所有護衛隊員都潸然淚下,四娘更是把牙咬得咯咯響,「啪啪」地一直以拳擊掌。

    至此,林強雲知道了,這時候的閩西糧荒有多麼嚴重,現在也是自己為家鄉父老們盡一份心力的時候了。

    「啊……呵!」林強雲仰首長嘯,舒發出胸中的憋悶之氣,咬牙切齒地恨聲道:「官逼民反而成盜賊,剿賊的官兵卻比盜賊還更害民殘民。這是什麼世道,細民百姓還要不要活了!」

    林強雲吼似的大聲叫:「巫光兄弟、四娘。」

    「屬下在,恭請局主吩咐。」巫光和四良大步走到林強雲面前,拱手行禮。

    林強雲抓住巫光的手,面對四娘也是對巫光說:「四娘,實在是對不住,這次要勞動你老人家了。巫兄弟,請你和四娘帶兩哨人返回泉州,讓我六叔將安南帶回的稻穀,請人全部發運回到朋口這裡集中。最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那些糧食全部運到。兄弟,糧食雖說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卻關係到我們家鄉父老的生死,千萬大意不得。」

    巫光自來到林強雲的雙木鏢局後,還從沒見過這位局主用如此鄭重的語氣說話,知道這事實在要緊,莊容回道:「局主放心。巫光定然不負所托,若有敢動我們糧食主意的。遇神滅神,逢魔殺魔,決計要將糧運到朋口村等局主安排。」

    看著巫光和四娘帶人走了後,林強雲立即發出一連串地命令。吩咐按每人給付三升米的額度,將所帶的糧米散給一路各村寨的人們。

    他們這五百人翻越過松毛嶺,到南山村就已經把所有的糧食都散光了,再走三十里在河田村往下便干餓著,次日於已時到鄞水邊。已經是一天多沒進食了。正當所有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以為馬上就可以過河回家吃上一餐飽飯時,卻在距鄞水渡口半里外被淮西神勁軍的一位裨將率部將他們攔住。

    「來人止步。」河兩岸因為連續數年沒人照管,不但樹木長得枝濃葉茂,連野草灌木也有過人頭高。故而前行哨探的一位什長帶斥侯一直走到距官兵六七丈遠,才發現一個小校從河岸上地灌木叢中大步行出,上前舉手止住隊伍前進,向他喝令:「你們是什麼來歷。快通報受檢,以免自誤。」

    通往渡口的道路上隨著小校的喝令聲,湧出數百穿盔戴甲的官兵,在渡口前列陣阻住護衛隊員們的去路。

    領先的什長擺手要護衛隊員暫停,往那刀出鞘、槍前指地官兵隊伍前緩步走去。向小校陪上一副笑臉,指了下後面打出的宋字白雲旗,從懷裡掏出一疊紙鈔,拱手說道:「這位將軍,我們是雙木鏢局的護衛隊,汀州原是我們的老家。這不,護完鏢貨後我們要過河回家去。小的這裡有些草鞋錢給各位,望將軍笑納,請行個方便讓條路,予以放行如何。」

    錢,小校倒是不苟言笑地納入懷中了,路,卻是沒有一點可以通融讓開地意思。只見他一臉狐疑的向遠遠行來的隊伍看了幾眼,問道:「你們這支隊伍雖然沒穿盔甲,但都是身著乾淨的武士服,神情氣質與他們所見過的保護人貨鏢師大不一樣,隊列整齊、旗幟鮮明不說,而且除了能看到的數十匹馬以外,人數也多得出奇,怕是有六七百人之多。你一個小小鏢局的鏢師竟然會有這許多人馬,難不成與盜賊們有何關礙麼。叫你們的人不要再進,等本人去請將軍示下再說。」

    小校越看越起疑心,不等什長說話,便「錚」一聲抽出腰刀,戒備著向後慢慢退進了官兵隊裡,轉身朝後奔去。

    從望遠鏡裡能盾到渡口前地官兵隊伍裡有上百個弓箭手,雖然沒張弓搭箭,但卻已經上好了弦,他們要射出利箭可能會比自己的弩手要快上一些。林強雲向盤國柱吩咐了幾句,讓他趕緊上前,將護衛隊向後撤到官兵陣前十丈以外,並悄悄將鋼弩上好弦準備發箭。

    「南松,你們的小炮隊帶了多少架炮和子窠?」好在還有沈南松的小孩兒兵,他們不但帶了小炮,連子窠也好像有千餘發。不然,林強雲還真沒什麼把握,自己這三百多護衛隊和一哨兵衛在沒有子母炮、雷火箭使用的情況下,能否與一千多官兵相抗。他的叫聲才出口,沈南松就像從地上鑽出來似的出現在他的馬前,一臉興奮地向林強雲行禮:「孩兒兵小炮隊有十架小炮、隨身帶了一百個子窠,另有一千枚子窠由騾馬馱運。是否要準備發射,請局主下令。」

    林強雲環視了一下周邊的地形,向渡口指點著,俯身小聲對沈南松吩咐說:「你們的小炮選取一個能打到渡口前的有利地方,萬一等下要動手了,就給我狠狠地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記住,相機發炮,萬一有什麼不對——比如我們打不過官兵時——你們就立刻逃跑,找地方躲藏。一旦聽到大哥的手銃聲響起後。那就是我們與官兵開戰,不用與他們客氣,給我狠狠的打。怎麼樣,你們能打得准嗎?」

    「明白了,請大哥放心,我們這三十多個每個都射過數十發不會炸的子窠,保證不會誤事的。」沈南松的話沒說完,人已經路得連影子都看不到。

    已經乾涸了的水田里,人站上去不會下陷,小孩兒兵在周圍護衛隊員地遮擋下很快就布好了他們的炮陣。這種怪裡怪氣有兩隻鐵腳支撐在地上的粗鐵管,讓剛由泉州、漳州回到護衛隊地那些戰士們大感驚奇,不由得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盤國柱到前面問了斥候什長几句後,向阻路的官兵叫道:「雙木鏢局鏢師盤國柱請見率隊的將軍,還望將軍賜見。」

    淮西軍的那位裨大踏步走到陣前,歪起頭朝盤國柱打量了幾眼,對策馬行近的林強雲掃視了一下,喝道:「雙木鏢局是什麼東西,將你們所攜的兵器及所有物事全交出來以充軍用,再給我好好呆在原地不許亂動。」

    「來呀,將他們的兵器、貨物都收繳了,押到一邊聽候發落。」裨將看著面前地幾百人,揮動手臂高叫。

    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自己的護衛隊依令向後退離官兵陣外十五六丈地距離,林強雲發現兵兵沒向自己動手的跡象,便從護衛隊員們讓開的路上策馬前行,停在隊伍前等待盤國柱與他們打交道。

    「且慢動手。」下了馬的林強雲這時聽得那位裨將下令動手,忍不住出聲喝止,他本意也是不想多生事端,畢竟在自己家門口惹事不是什麼好現象,能好說好散就算多花些錢買條路走也是可以接受地。走到那位裨將四五丈,向他拱手行了禮,問道:「請教這位將軍,既是要收繳雙木鏢局的兵器和貨物,可有本地官府的公文扎子?請將軍拿出來讓本人一觀如何。」

    「你這賊囚是什麼人,竟然要討本將軍的公文扎子查看?」裨將一臉傲氣的大聲說:「福建路招捕使陳大帥在汀州城內公幹,本將得主將軍軍令,今天任何人都不得過河進城。」

    林強云:「既便招捕使陳大人在此,林某人在不認識他地情況下,也要向他討出公文扎子來看上一看,以便證實是否會有人假冒。更何況是要徵用我們用以防身自衛的兵器,徵用我們千辛萬苦從上千里外運到此的貨物,那就更是非要有當地官府的徵用公文不可的了。至於不得過河進城的事,是否可以商量呢,不如這樣罷,小子奉上五千貫錢鈔,請將軍網開一面讓我們進城回家如何。」

    「開口就能出手五千貫用於買路,這是極有錢的大戶才能出得起的價錢。如此一條大魚萬萬到了嘴邊不吃下肚去,那可不是我們地脾性。這次該著我可以發上一筆財。此人穿綢著緞,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他也算是有些見識的,知道討要公文看個明白。可他這種特意穿上武士服打扮成一副俠客模樣的人,一旦動起手來肯定是一觸即敗,屁滾尿流逃得飛快。得將他擒到手中,說不定還能從其家裡迫出大把銀錢來呢,這個發財的機會絕不可放過。」裨將壓抑住欣喜的心情,奸笑著大咧咧地說:「休得以些少錢鈔行賄,本將軍不吃這一套。我們到此為爾等地方征剿盜賊,你們就須得傾其所有以晏本軍。不用多廢話了,將他們的全部錢財貨物交出來,算是本軍徵用了。」

    「既是如此,將公文拿來看過。」林強雲伸手向裨將索取。

    「咦,徵用些物事以為軍用,還須什麼地方官的公文扎子,哪不是笑話嗎。」裨將也被林強雲激怒了,大聲吼叫。

    林強雲沉下臉,不悅地大聲問:「如此說來,朝庭派你們到福建路征剿盜賊,就可不須地方官府同意,隨意以軍用之名徵取任何能用得上或是用不上的貨物了。這種行徑恐怕並非朝庭或招捕使陳大人的本意,是你們這些人自主自為借口軍用而想出來的發財之道吧。」

    那裨將嘿嘿一笑,走到林強雲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陰笑道:「你這小子倒是說得明白,就算是這樣又如何,既然你已經把話說破,這次不但要收繳兵器和財物,連你們這些人也須得留在軍中聽用。你這賊囚看來和這些人一樣,都是身強體健之輩,剛好用來做軍中的伕役……」

    林強雲勃然大怒,往後退了兩步,探手從衣袍內抽出手銃朝那裨將一指,厲聲罵道:「該死的東西,這不是明搶麼,如此作為與造反的盜賊何異。難怪從進入漳州地界以來一直都有人向本官告狀,說有人借各種名目搶奪民財糧食。我,汀漳泉三州鄉役弓手總都頭林,帶所屬弓手在此查察奸究,現在警告你,若有人敢在本官面前以任何借口在這汀漳泉三州地面上橫行不法,無論是誰撞到我要林某人的手上,都必將其捉拿繩之以法,決不手軟。」

    「哈哈……一會是鏢局,一會又是弓手。」滿面虯鬚身高體大的裨將仰首狂笑:「好大的口氣,好個狂妄不知死活的後生小子,小小一個弓手都頭也竟然敢在本將軍面前口稱『本官』,還要將我們捉拿繩之以法呢。好,好得很,讓你這死賊囚見識一下,什麼叫在刀槍叢中廝拼出來的『神勁軍』。」

    盤國柱一見官兵真的要動手,大急之下叫道:「這位將軍,不可無禮,請約束部下不要動手,這位是官秩六品的奉直大夫、提舉景福宮公事林強雲林大人……」

    「哦,鏢避不成而變弓手都頭,再從小小的弓手都頭一下子又變成朝庭的六品命官了,用這種鬼話來唬住我們麼,卻是休想。聽你們的口音都是這一帶的本地人,看來是與那些鹽梟盜賊一夥的了。兒郎們,蠻夷盜賊假扮了弓手都頭和朝庭命官來向我們神勁軍挑釁,給我把這些死囚拿下,有敢反抗的格殺勿論,得了財物按老規矩分掉。」裨將根本聽不進盤國柱的話,他認為這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絕不可能做到六七品的大官,一個文官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盜賊橫行的汀州,即使此人是官,也可找出種種借口將事情掩蓋過去。至於這幾百人的鏢局護衛隊麼,他還真看不上眼,神勁軍一動上手,那還不是三幾下就解決問題。裨將興沖沖地大聲下令,看這麼多的人馬在眼前,而且一個個穿得光鮮體面,想必帶有不少值錢的物事,他準備讓自己和部下們都發上一筆小財。

    自上月二十三在臨安活捉了井得仁,招出了指使他在三月間對林強雲暗算打擊的幕後指使人為袁勁綱,而袁勁綱卻僅在說了「薛極」這兩個字後就斷氣,再無法講出具體的細節時,林強雲就窩了一肚子的火,一直以來都沒找到地方讓自己好好地發洩。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