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耿聽出哨長的腳步聲稍慢,急得狂叫道:「快,快,快點跑不要停,只還有三十來丈遠,再加些勁就能在韃子兵追到之前跳入壕溝。」
還有二十丈,再跳幾步還差十五丈,勉強跳過了十多丈遠,前面幾步就是用枝葉浮土蓋住的陷馬小坑陣,眼看前面喬老耿跳入到壕溝中隱沒。氣都喘不過的哨長估摸著還沒等自己跳進壕溝,就會被韃子騎兵追及。心裡升起一種即將死亡的悲哀,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剎那間消失殆盡。
「就是死,也要撈回一點本錢。」趴在路面上的哨長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齒,抽出手銃,顫抖著好不容易裝入子彈壓下擊錘。天空「嗚嗚」飛過子窠,他努力穩定緊張害怕的心情,連著幾個側滾落入路邊的淺溝,再翻身坐起:「可惜身邊沒有雷火箭,不然也能在韃子兵衝到時和他們同歸於盡……」
上百個子窠爆炸聲入耳的同時,眼睛裡出現上了一大群黑點朝自己撲到,還沒等這位哨長反應過來,這群黑點如飛蟲般投至他身上。哨長沒感到痛,只覺得身上頭上不住有利器入體,最後一眼看到的是,身上插著數十支帶羽毛的箭桿……
已經五十八歲的薛赤兀日,是忙忽惕部騎軍裡排名最末的一位千戶,不論是所部人馬、勇力和打仗的謀略智計,都是在十二個千戶中毫不起眼的人物。但他卻能引領自己這個只有不到六千人口地小部族,在戰亂中生存下來。二十多年前的兔兒年(丁卯年。207年),剛從已垂死父親手裡接過領管本部落大權的薛赤兀日,在父親死去的第二個月,也就是八月,就做出了一個令所有族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派出使者到斡難河(客魯漣河)的河源,向去年冬天受眾多部族推舉為成吉思可汗地鐵木真輸誠投效。」
他的這個決定真是做得對極了。成吉思可汗不但接受了他的請降,封他為千戶,而且還特別恩准他的這個小部族,併入到有廣大肥美牧草的地方,還怕他們受人欺,又把他的部族併入忙忽惕部。那時候忽惕部也只有一個千戶呢。這就讓他地族人得以安心休養生息,得到壯大。
可好景不長啊,自己這個千戶每次打仗都要出一干個兵,雖然每次都能分到一些驅奴戶,但族裡的青壯男人現在已經快要被打光了,全族除了在窩闊台大汗帳下作為質子親兵的一百多人外,能打仗的只剩下現在的七百多人了。這還是把每次征戰擄來的蒙古族人也算在裡面才有的數量口所以,打仗地時候他就是想勇也勇不起來。每次都是等別人的兵馬衝上去後,他才下令本部族地人上前。能保得住多少就保住多少吧,誰讓自己的部族人太少了呢。
昨天夜裡,萬夫長赤那顏·合勒扎派人來下令,要自己今天帶本部地人去漢兒兵營裡督戰攻城,天快亮時正要起來集合族中人馬,沒想到南人竟然突然打了過來。
「這些南人的兵器真是太厲害了,恐怕光是進攻自己這五干人大營的軍隊就有幾萬人吧,不然怎麼能夠造成這樣大的響動呢。」薛赤兀日exi8很難想像,自己這些在馬背上長大的勇士,一旦離開了戰馬後怎麼會是奸猾的南人對手。心念電轉中。他還是決定讓自己的族人們上馬,盡快衝出束縛住戰馬奔馳的大營,到外面的大草原(他們自認為高貴的蒙古人,全都把所有佔領地地方看成自己的大牧場,這裡的平原也不例外,被他們的人叫成大草原)上才能戰勝有這種不知名兵器的南人漢兒。
「勇敢的戰士們,立刻上馬,到外面的草原上和這些該死的南人戰鬥。」一點不像老人的薛赤兀日衝出帳篷,用他那略顯沙啞、但還不失洪亮的嗓音高聲下令:「快,往沒有戰火的西北方向衝出去。」
有了千戶一一在打仗時的軍隊中也叫千夫長——薛赤兀日的命令,驚慌失措亂跑亂竄的蒙古兵很快鎮定下來,紛紛去捉回自己還沒受到太大驚嚇的戰馬,迅速解掉限馬索躍上馬背。上了馬背的蒙古兵在各自百夫長的吆喝下,一隊隊的向營外馳出這一帶很快就成了一個只餘帳篷和雜物的空營。
繞過昨天晚上入夜時分才趕到這裡的二萬李壇漢軍,又小心翼翼地過了一座十五六丈長的橋,離開被攻擊的大營已經有十多里,天色越發顯得伸手不見五指。
「天色太暗了,「幾個百夫長找了好久,千辛萬苦才在橋頭尋到薛赤兀日,幾個人開口就向他訴苦:「我們的戰士沒法快速行動,有五六個人被絆倒的馬壓傷……」
「我們的人和馬全都帶出來了嗎?」七百多位戰士,兩干多匹戰馬是他薛赤兀日的家底,絕對不容有失。得到肯定答覆後,薛赤兀日仔細觀看遠在東南方向,天邊那不時閃現的爆炸火光,在暗夜中分外讓人觸目驚心。
片刻後,他吩咐這幾個百夫長說:「派人回去向逃出營來的人傳令並收集到一起,
他們都趕到祚山橋集中,等赤那顏·合勒扎萬夫長和其他幾位千夫長來了,再聽他的命令行動。另外,傳令所有已經到達這裡的全部戰士,立即向祚山橋方向退卻,先避開這裡的南人再說。你們一到,立刻搶佔住祚山橋,保證我們後面的人能從橋上通過。我會隨後一邊慢慢走,一邊等待其他千戶。」
這慢步前行的半個時辰像一天般的長,但就是這樣苦苦等待等到的,不但全都是壞消息。而且七個千戶也只有四位追上來。最後得到地報告說,萬夫長赤那顏·合勒扎和三位千戶,都在睡夢中就已經被南人殺死了。五個千戶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覺得漢兒李壇的兵靠不住,而自己蒙古勇士的兵又太少,都說不能讓勇士像年初的大昌原一樣被打得死傷大半才退走。還是及早回到游水另一邊的雒州,再派人向國王報告,請求多派些兵來支援才能取勝。
當下幾位千戶不再猶豫,將帶出來的幾萬牧奴和十餘萬頭牲畜棄之不顧,立即快馬向祚山橋出發。漢兒地兵麼,這些和奴隸差不了多少的下等人。全是沒用的蠢貨,任由他們去和南人打生打死好了,我們偉大、高貴的蒙古族什麼會沒有,哪會在乎這些隨時可以揮手就招來大批、大批的低賤貨色呢。
窩著一肚子火的百夫長孛斡爾出,帶著聚到自己族人一起地其他戰士,大略算了一下約有千來人吧。距離那座橋(他沒問清楚祚山橋的名稱)可能還不到十里路,孛斡爾出覺得很自豪。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他們就將差不多九十里路跑完。午時一定能到達橋頭。只要守住了這座橋,所有的蒙古勇士都能通過它回到誰州去。把已經丟失在那座小城外的財產,全部從漢兒的手中搶回來。
「所有人換馬,跟我一起沖,把那座橋搶到我們手上。」鼻子裡已經可以嗅到河水的清香,心裡也似乎感覺到伏在河邊痛飲一番的暢快,孛斡爾出舉起右手止住隊伍地前進,向一直緩跑的大隊高叫:「清冷甘冽地河水在前面向我們招手,河對岸不遠就有漢兒的村子,可以拿走他們地任何吃食和財物,並且還有漢兒女人等我們去享用。」
水、食物。這都很需要,然而有了這兩項之後,女人也是不可或缺的。到中原這裡可真好,沒多遠就有許多可以對他們任所欲為的懦弱漢兒,這樣的享受讓這些蒙古兵們根本不想回到生養他們的荒涼大草原上去。兩個多時辰沒吃沒喝,蒙古兵還顯得精神不錯。孛斡爾出相信,這時候就是前面有敵人出現,也經不住他們一千多勇士、幾千匹馬的衝擊。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要給自己人加加勁,以期能一鼓作氣佔領大橋。
很快,所有人都騎到了馬背上,帶光背馬的人也換好馬鞍上了馬。孛斡爾出當先馳出,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
是孛斡爾出第一個發現前面路上有兩個南人奔逃的,他有一雙像草原上雄鷹一樣銳利、引以為傲的眼睛,更有哲別般地射術,用他自己的話說,不但可以看到四十丈外躲在草叢中的小兔子,而且能在五十丈內射中奔跑著的野羊。
「就是他們,和高密城內那些狡猾的南人一夥的。」頭腦簡單的孛斡爾出大叫著,將馬鞍邊掛的弓、箭取到手內,向左右側後的族人吼喊:「向後傳,聽我的命令發箭將他們射死……
孛斡爾出叫喊還沒完,便被空中傳來一陣的「嗚嗚」聲打斷,路邊、路上的隊伍裡有零散落下的什麼東西爆炸,身後響了幾聲短促的人喊馬嘶,但這樣的一點點損失對大隊人馬沒什麼影響,整個跑起了速度的馬隊還是在不時從頭上掠過的「嗚嗚」聲和隊伍裡的爆炸聲中,馬不停蹄地向大橋狂衝。
「糟糕,兩個逃跑的南人怎麼眨眼間就少了一個,得馬上將倒在地上的那個先射死,別讓他也跑了。」這次天上傳來的「嗚嗚」聲更多更密,前面路上的人也翻滾著躲到路邊的水溝裡,事不宜遲,孛斡爾出舉弓將箭射出並狂聲大叫:「發箭,射死他!」
身後一片「嗡嗡」的利箭脫弦聲中,孛斡爾出還聽到自己前後左右和馬腹下的地上發出轟然巨響,身上被幾十個細小的物事鑽入,頭部也被一個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座下戰馬帶著自己側衝倒地的同時,眼睛裡的畫面是已經射出的箭桿尾部的羽毛,心裡的思緒停頓在「我受傷了……」
蒙古人的馬隊在第一次十多個子窠射來時,只有少數幾顆落到路上,造成十餘人馬的傷亡。除少數幾十匹驚馬跑出麥田外,他們還是在堅實地路面上衝進。隨著飛射來的爆炸物準頭好了,路上有越來越多的人馬受傷倒地被踩死,蒙古兵才出於本能的衝下麥田,成散開隊形向大橋衝擊。只有沒受打擊的孛斡爾出和他的百人隊,才首當其衝地受到第一插斗十個子窠地毀滅性打擊。一個百人隊就此全部殲滅。
先有食物和水的吸引,再有濃重血腥味的刺激,天生好鬥的蒙古人燃起戰鬥的渴望,也引發了他們的狂性,埋頭鞭馬猛衝。另一位在孛斡爾出後面地百夫長脫斡裡勒,看到有數十股白煙冒起的三四十丈處空無一人口而在八九十丈外卻有十幾小堆人影晃動,他們的數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計,人堆中不時閃現出一點微弱的火光。他認為一定是那裡的南人,用可以及遠的兵器妄圖攔阻自己大隊去佔領大橋。這樣疏散的人群又有這樣遠地距離,弓箭的殺傷力不是十分大,應該再近些才能射得準確,脫斡裡勒高舉起手裡地弓箭大叫:「衝上去。殺光那些南人漢兒,為死去的族人們報仇。」
「近些。再近些」越過已經到天上去見大神和祖宗地孛斡爾出,衝在最前面的脫斡裡勒絲毫沒受連續不斷、越來越多在前後左右爆炸的影響。只管盯住越來越近的敵人,在心裡默默估算風力、風向和距離。
「七十丈、六十丈,應該差不多了吧……」脫斡裡勒搭上抓在手裡的箭,吸口氣緩緩舉弓拉弦,胯下的戰馬震動了一下,好像有物擊中馬頭。馬身的震動連帶他的手也受震不穩,右手五指一鬆,還沒拉滿弦的弓把那支箭無力地射出。這時擊中馬頭的東西轟然爆裂,身體左右和背部也有利物刺入。急進地馬一頓,脫斡裡勒離開馬背向前拋出近丈。在失去知覺之前,入眼的是前面十多丈有一條溝,裡面有人正用比自己所用弓還小的弩,向外發射一種鏃鐵大得出奇、會冒煙的箭……
壓住要衝出去的部下,喬老耿高聲發令:「向左右傳出去,韃子兵將到射程內小炮就發射子窠,第一次集中向路上的韃子兵射擊,然後各自朝隊形密集處發射。弩兵準備好雷火箭,火銃兵與弩兵同時聽令發射,等他們過來再為炮隊的哨長報仇。」
只差十多丈吶,隱藏於壕溝裡的弩兵和小炮的炮手們高聲向哨長叫喊,眼看哨長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他們急得直跳腳。對眼前發生的事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韃子兵還有半里遠,小炮和鋼弩的射程全都夠不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哨長慘死。好在炮隊的人已經射出了兩三輪子窠,總算擊倒上百人馬,為他們的哨長先取了些本錢和利息。
身側的小炮手氣憤地罵道:「娘的皮,韃子兵也鬼得很,竟然知道散成這麼寬的隊形前衝,還不如用無羽箭更能打掉他們呢。」
喬老耿心道:「是啊,我們為什麼不用無羽箭,少得浪費雷火箭這麼貴的兵器呢。」即時高叫道:「弩兵們聽好了,前令作罷,鋼弩改為裝上無羽箭各自向零散的韃子兵射擊。注意了,沒人的馬不要攻擊,只射有韃子騎在上面的馬匹。」
喬老耿說完後,想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立即吩咐身側正對大路的十多個弩兵吩咐道:「你們這十幾把鋼弩還是用雷火箭,對準大路上來的韃子發射,然後再用無羽箭射擊。聽清楚了嗎?」
早年加入楊安兒的紅襖軍,喬老耿對弓箭並不陌生。到了根據地後,這種小巧的鋼弩不消多久就被他用得相當熟練,在三十丈遠的距離內雖不敢說百發百中,但也能射中八九不離十。沉靜地往弩槽裡放入一支雷火箭,看了一眼插在壕溝邊上的小指粗棒香,默默祝告道:「哨長吶,我們就要為你報仇了,你還沒走遠的魂魄能清楚地看到,我們是怎樣為你報仇的。報卻了你的仇後,願你在天之靈能夠安心。」
韃子兵到了四十六七丈時,眼看他們要射出手中的箭,喬老耿即時叫出「小炮射擊!」
第一道壕溝內在片刻後拋出三十個黑忽忽的鐵駝,剛好落在沖內射程內的韃子馬隊中,炸得這隊衝在最前面的百餘韃子兵人仰馬翻,沒幾匹馬還能跑動不倒的,基本上全殲了百多韃子。
從千里眼中清清楚楚看到炮隊的哨長如同刺蝟般的死於亂箭之下,喬老耿把嘴唇咬出血。
蒙古韃子衝鋒的速度真是快,小炮手的第二顆子窠才放到炮口上,第二撥韃子兵已經衝過了子窠的落點,接近到壕溝前的三十丈內了。
喬老耿急聲命令:「小炮繼續發射,弩兵、火銃兵準備射擊……打!」
裝了一支雷火箭的射程只有二十丈左右,這一聲「打」字出口,喬老耿瞄準一馬當先的韃子狠狠扣下懸刀。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射出的雷火箭準準地擊在那匹馬的頭上,眨眼間把馬頭炸飛。衝出硝煙的是一匹沒頭的馬,還有那在空中翻滾的韃子騎士。
不到半刻時辰,衝近的數百蒙古韃子全摔倒於地,即使還有些沒死向後爬動的人,也在煙霧散去後被火銃兵作為固定標靶用來練習槍法給打掉了。
這次蒙古韃子的衝鋒,只有一半左右的人馬留得性命逃回去。沒有一人一馬能接近到第一條壕溝的五丈以內。